魏春山说:“对!”
薛大娘拂一拂鬓发,继续搓着麻笑道:“好吧,比正儿八经还正儿八经的戏,我当然支持。这几个小民兵这时要演戏。我倒想看看。”
张孟良在一边爽朗地笑着说:“那就看看吧。这倒怪新鲜,我想看看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挺拔俊秀的霜花姐抿着嘴也笑了,说:“看来是农会长跟小民兵串通起来搞的什么秘密玩意儿!”
魏春山拽拽家钢衣服,说:“走,上你志忠大叔那儿去!”
农会长魏春山和家钢在前,薛大娘、霜花陪着张孟良也跟着出来,走进了民兵队部办公室。
这间民兵队部办公室,就是“泥鳅”被反绑在太师椅上丢失了“蓝钢毛瑟”的屋子。屋里点着一盏小油灯。灯油不纯,灯苗子噼里啪啦乱爆。家钢一看,志忠大叔正坐在那张太师椅上,跟“泥鳅”对面坐着,板板正正地谈着什么。朴实干练的榆钱和粗壮的牛大力坐在一边。牛大力绰号“气死牛”,是庄上有名的大力士,揪住拳头粗的槐树也能连根拔,把他放在这儿,“泥鳅”要想动武,那是没门儿了。
魏春山跨进去,就说:“志忠,五个小民兵马上要在这儿演戏,戏很短,咱马上让他们来这演演怎么样?”
志忠摸着连鬓胡子瞟着家钢一皱眉说:“演戏?什么戏?这儿正谈着话哩!这会儿来演什么戏?”
家钢神秘地插嘴说:“咱的戏就得这会儿演。只要一演,准保大家满意。”
身板硬朗的薛大娘笑着说:“让他们演一演吧!我们这一伙都来看戏了。”
众人进来,“泥鳅”站起来又坐下去,他耸着尖下巴,披着两片分头,坐立不安,家钢注意到:坏蛋心事重重,已经魂不附体了。
志忠大叔似乎不想点头同意,可是薛大娘催促家钢说:“快演吧!”又说:“志忠,你就先看一看吧!”
家钢说:“把老阎王带来。”
魏春山严肃地点头:“老阎王很顽固,该让他看看!”
霜花姐说:“我去帮山虎带老阎王来。”说着,她迈步就出去了。
魏春山下命令了,“家钢,快把你的那些‘老伙计’叫来演出吧!”又说,“咱匀出地方来让他们演!”一边说,一边就挪桌椅板凳。
家钢一听,像根离弦的箭似的,“嗖”地就出屋去了。屋外,雨正哗哗下着哩!
魏春山对牛大力说:“再把风灯点上。”
浓眉大眼的牛大力照办了。
霜花姐这时让山虎把肥头胖脑的老阎王带来了,指指“泥鳅”身边的地方说:“站这儿!”老阎王脸色煞白,“泥鳅”也突然浑身筛糠。
不到两分钟,只见家钢、冬生、黑胖、虎王、蓝蓝五人都来了。灯光下,大家都想看看这是一场什么样的精彩好戏。都听说老区土改时,有剧团演出《白毛女》《血泪仇》那样精彩的戏,可流萤寨这一带还没有组织村剧团演戏,这几个小民兵要演出什么戏呢?……只有志忠大叔心里嘀咕,摇着头说:“戏再好,这时候演也是‘夏天穿皮袄’啊!……”但他也好奇地想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闷不吱声了。
魏大爷看看家钢他们五个,催促说:“快开始吧!”
薛大娘问:“这戏叫啥名字呀?”
家钢一字一声地说:“叫作《破除迷信》!”说着,望望“泥鳅”。“泥鳅”听到这话像给火烫了似的,一愕又一缩。这动静,魏大爷、霜花姐和志忠等都注意到了。
家钢马上说:“好,咱们的戏马上演出!”他正了正头上的灰军帽,紧了紧腰里的军用宽皮带。
戏开始了!演员也没化装,也不用幕布,也没有什么道具,只有家钢要把那只平时志忠大叔坐着的,昨夜“泥鳅”被反绑在上面的太师椅搬过来用一用。
这样的戏好看吗?能吸引人?……流萤寨往年逢山会时,一年两次,集上常有戏班子来演出。或是唱柳琴,或是唱梆子。都有红红绿绿的戏衣,热热闹闹的锣鼓胡琴。这出《破除迷信》,也着实好像太简陋了。但,妙就妙在戏一开头就把大家全神贯注吸引住了。
家钢演的是个村干部甲,黑胖演的村干部乙,两个人先上场。
家钢演的村干部甲说:“咱庄上那个恶霸地主关着哩,可得好好派可靠的人拿着枪看守,别让他跑啦!”
黑胖演的村干部乙是个大大咧咧的人,坐在太师椅上透恣地说:“哈哈,他都老掉牙啦,现在这枪杆子在咱手里,咱还怕他逃?现在咱派‘黑鱼’看守他,决不会出事儿!”
家钢演的村干部甲摇头说:“不行,‘黑鱼’靠得住吗?他不是咱一条心的人,咱的枪不能交给他,恶霸地主也不能交给他看管。”
黑胖演的村干部乙打着哈哈说:“这样的人俺信得过。”他那打哈哈的声音,怪像他爹志忠。
蓝蓝演的年轻民兵上来了,朝气勃勃地说:“给咱一支枪,咱帮着来看守恶霸地主吧,一准认真负责看守好。”
黑胖演的村干部乙嘴里唏啊唏的,蔑视地说:“不放心,不放心。你们是没长翎毛的小鸡!你们太年轻,没打过仗,我信不过,我信不过!”
家钢演的村干部甲说:“不管怎么样,咱得提高警惕,不能和平麻痹,要小心红皮白心的坏蛋。”
黑胖演的村干部乙说:“哈哈,我有的是警惕性!和平麻痹的思想一丁点儿也没有,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看到这儿,看戏的人心里都明白了。魏大爷脸上平静。志忠脸上严肃起来。薛大娘和霜花姐脸上有浓厚的兴趣。张孟良看着戏吱吱吸起烟来,好像在琢磨什么问题。“泥鳅”看着戏,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要让他走,他早跑了,但榆钱和牛大力一边一个“陪”着他哩!只有老阎王稳得住,站在那儿,眨着斗鸡眼,面上平静。
家钢演的村干部甲下场了。蓝蓝演的小民兵也下场了。台上只剩下了黑胖演的村干部乙。这黑胖,一副炸耳朵的洪亮嗓子,别看他唱歌不入调,演戏倒真出色,摆开了八字官步,逗得大家光想呵呵笑。连志忠含着烟袋杆看着自己的儿子模仿自己的样子也直咧嘴。
忽然,冬生演的民兵——内奸“黑鱼”说:“你把心放在肚里吧!枪少不了,人也跑不了!”
黑胖演的村干部乙听了满意地哈哈大笑,说:“我放一百二十个心!我放一百二十个心!”说完,也下场了。
台上只有冬生演的内奸“黑鱼”一人在场。他一吹口哨,家钢脱了军帽,脸上粘了几道白纸条化装成“阎王司令”和虎王演的“坏蛋”鬼鬼祟祟上场了。三个坏家伙在台上对话。先是哈哈大笑,笑村干部乙敌我分不清太好了!接着,由“阎王司令”发出命令,说要利用大风雨之夜,把关在隔壁屋里的恶霸地主放走。
看戏的人精神集中。灯光摇晃,大家也不在意。魏春山瞅瞅老阎王,又瞅瞅“泥鳅”,志忠、薛大娘、霜花也不由自主地都朝“泥鳅”看看。家钢一边演戏,一边当然也注意“泥鳅”的动静。“泥鳅”似乎被马蜂在蜇着,看戏看到这儿,浑身不对劲,鼻尖上冒出豆粒大的汗珠来。
冬生演的内奸“黑鱼”,把钥匙交给了家钢演的“阎王司令”。“阎王司令”把钥匙又交给了虎王演的“坏蛋”,说:“你快去开门,跟他一块逃!逃走以后,把门仍旧锁上,再把钥匙还‘黑鱼’!”
矮瘦的虎王演的“坏蛋”问:“我们走了,‘黑鱼’怎么办?”
家钢演的“阎王司令”得意地说:“好办!好办!我有锦囊妙计,可以利用有些人的迷信思想搞搞鬼,办法已经跟‘黑鱼’商量过了。”说完,就悄悄鬼祟地下场了。
冬生演的内奸“黑鱼”对虎王演的“坏蛋”说:“来来来,你把我双臂牢牢反绑在太师椅上。”
虎王演的“坏蛋”把冬生演的“黑鱼”双臂牢牢反绑在太师椅上以后,“黑鱼”说:“把我眼蒙上!”
虎王演的“坏蛋”也照办了。
冬生演的内奸“黑鱼”说:“好,你们快逃吧!把我的‘蓝钢毛瑟’一起带走。把我嘴堵上。”
戏演到这儿,正是高潮。家钢看到,所有看戏的人都寂静无声,盯注着剧情的发展。家钢特别看看老阎王,见老阎王像累了似的蹲下了。他再看看“泥鳅”,只见他满脸油光光地淌汗。在摇曳的灯光下,这坏蛋低下了头,一口一口咽着口水。他不敢看啦!
戏,发展到真正的高潮了!
场上,只有冬生演的内奸“黑鱼”一人被反绑着坐在太师椅上。
一会儿,虎王演的“坏蛋”把钥匙送回来放进冬生的口袋,说:“钥匙给你,我们走了!祝你成功!”说完,一溜烟下场了。
场上又只有冬生演的内奸“黑鱼”一人被双手双臂反绑着坐在太师椅上了。
他双眼蒙着,嘴也堵着,似乎什么事也干不成了。可是,突然,他就这样双手双臂反绑着站了起来,把太师椅背在背上了。然后,他熟练地向门口走去,走了五步到了门口。突然,他用右肘把右边的门关上,又一挪左肘,靠左脚帮助,将左边的门关上。然后,他突然伸长了脖子,用自己的下巴和嘴,从左边,将左边的门插闩上。最后,又倒绑着双臂背着太师椅,轻轻退回五步到了原处,放下背着的太师椅,反绑着双臂仍旧蒙着眼,堵着嘴坐在那里……
蹲在那儿像一摊泥的老阎王脸上淌汗。
“泥鳅”面无人色,紧张、恐惧得已经忍受不住了。他想压压惊,喘喘气,可是他的尖下巴发着抖,牙齿咯咯打战。
灯光摇晃,亮着火苗的灯芯,似乎在那儿点头欣赏。
看戏的干部们发出咂咂的赞叹声和惊奇的唏嘘声。原先感到像一团头发蛋理不开的难题解决了!纸里包不住火,雪人见不得太阳呀!
这么一个难题,这几个在土地改革风暴中锻炼出来的年轻民兵解答得多好呀!不是这几个小伙子聪明过人,而是他们不迷信,思想不受束缚。他们用心开动脑筋,相信这是敌人玩诡计,不被敌人搞的鬼蒙住眼睛。他们在日常生活实践中找到了答案。
人们还没有从看戏的生动感受中摆脱出来。忐忑不安的“泥鳅”竟像疯了似的喘着气想窜出门溜走。当然是妄想。家钢大叫一声:“泥鳅,不准动!”在这同时,农会长魏春山两只眼睛露出利刃似的光芒射向“泥鳅”,手里的“左轮”手枪已经迎面指住了“泥鳅”。那榆钱和牛大力两人也早已一边一个“卡”住了“泥鳅”。牛大力使的劲大了一点,“泥鳅”疼得“喔喔”直叫唤。
魏春山冷笑一声:“咱依靠群众就能分清敌我,任凭你玩什么鬼,我们放不过你。”
演戏的五个小民兵:家钢、冬生、黑胖、虎王和蓝蓝都一起拥到“泥鳅”跟前,有的说:“你是阎王院的狗腿子!”有的说:“你认不认罪?”有的说:“你快交代!”……
“泥鳅”浑身抖动,两只手打战战,两条腿乱打寒颤,像断了脊梁似的站不住了,脸上的汗珠顺着尖腮直淌。
老阎王连蹲也蹲不住了,像沾了水的泥胎似的一个屁股墩坐在地上了。
长着黑连鬓胡子的志忠像从一场梦中猛醒过来,慨叹地握拳一捶桌子,赞道:“你们这五个十六岁,真不简单!真是一场十分精彩的好戏啊!”他心里不禁想,真是有心眼儿的人啊!真不该小看他们啊!我怎么一时就想不到呢?是的,被红皮白心的敌人用障眼法欺骗了,被和平麻痹思想缠住了,丧失了阶级斗争观点,心不往正经处想,自己堵住了自己的思路,还怎么找得出难题的答案呢?他心里像打翻了佐料罐子,酸咸苦辣味儿复杂。尤其看到自己的儿子黑胖大公无私地在台上演自己,更使他感动。但这不是检讨的时候呀!大敌当前,他转过身来,对那低着脑袋被榆钱和牛大力一边一个揪住了的“泥鳅”说:“你长着个人样,却安了副狗下水!你这个吃里爬外的反革命,还有什么说的?”
“泥鳅”耷拉着脑袋,舌头打不了弯了,抖着尖下巴嚷嚷:“我……我坦白……”
农会长魏春山满脸严肃地说:“这是你唯一的出路!”他对榆钱和牛大力说:“他要逃就把他绑起来!”又对霜花说:“把老阎王押回去!”
张孟良大叔走到家钢面前,拍拍家钢的肩背,又看着冬生、黑胖、虎王和蓝蓝,笑得十分高兴,说:“看了你们一个好戏,真没想到这个戏这么精彩啊!”
俊秀的霜花姐上来,左手搂住活泼美丽的蓝蓝,对着黑不溜秋的黑胖笑着说:“这以后,咱流萤寨可以成立个剧团了,你们都是好演员!明天,你们给妇救会和识字班演一场!看了《破除迷信》,谁也不相信什么‘闻到了一种奇怪的香味’的鬼话啦!”
薛大娘点头说对,但忽然又遗憾地对霜花说:“嗨,刚才要是把那宝钏带来看一看这个戏,我看她也许就肯坦白了。这都是些‘不到黄河不死心’‘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坏蛋啊!”
家钢和冬生、黑胖、虎王、蓝蓝看到“泥鳅”低着头被押走的鬼样子,心里感到无比痛快。外边的大风雨仍旧在得意地继续,但在家钢听来,风声像在鼓掌,雨声也像在喝彩啊!
雨后的空气分外新鲜,家钢紧一紧腰里扎的皮带,兴奋地想:这一次进攻,又得到胜利了!但是,还有恶战在后边呢!……
【第十七章】诡计多端
雨似箭,仍在无休止地下着。风在助威,夜色漆一般黑,云团墨一样浓。雨雾层层紧裹着夜晚的流萤寨。
农会那一溜屋子里,油灯明亮,审讯工作继续在紧张进行。张孟良大叔同魏春山他们谈完以后冒雨回去了,魏春山、薛大娘、霜花他们都又忙乎着审讯工作去了。有些拥集着来看审讯的群众也被动员回去了。
家钢和冬生、黑胖、虎王、蓝蓝都感到困倦了。困倦是困倦,大家又都没有睡意。如此紧张战斗的夜晚,怎能去睡呀!他们拥到民兵队部门口,想看志忠大叔审讯“泥鳅”。
志忠大叔走到门口,表扬说:“你们立了功,战果辉煌!这下好了,余下的任务咱一定能很好完成,快回去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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