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火文集·第三卷:外国八路 流萤传奇-流萤传奇(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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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霜花姐领着喊口号:“打倒恶霸地主阎金鳌!”“坚决镇压破坏土改的反革命!”……

    王二婶家七十七岁的老奶奶,由王二婶照应着搬了个凳子坐在前边也参加斗争会,这时看着丁西江,瘪着嘴说:“这坏蛋长得是不像人样!”老奶奶不知道丁西江的脸是让家钢用石头蛋儿撇成那样的呀!

    边上有人也在谈:“看哪,白疯子显原形了!”“这坏蛋毒得很哪,装疯装得多像!”“他打了家钢好几枪,没打中。家钢一手拿枪,一手掷石头蛋子,撇得他不能不投降。家钢跟‘羊倌英雄’的掷石头本领不相上下了!”……这里说的“羊倌英雄”,指的是沂蒙山区一个名叫王三的羊倌。他平日放羊,无事就练习掷石子的本领。练得百发百中。放羊时,他要羊群向左,就掷块石头打中头羊的右角,头羊就向左拐;他要羊群向右,就掷块石头打中头羊的左角,头羊就向右拐。抗日战争中,他放羊遇到鬼子扫荡,两个鬼子追赶他时,先后都被他用石头撇死,受到了军区表扬,授予“羊倌英雄”称号,发给了奖状和奖品。家钢这次用石头蛋制服了丁西江,自然使人们想起了“羊倌英雄”。

    口号声、责骂声、议论声像滚滚春雷。一双双闪着仇恨的眼睛从四面八方射来。三个犯人,心惊肉跳低头站立在红木条桌前。两个赤脚的小孩。那是春来哥家的甜桃和庆林叔家的响铃,都才六七岁,好奇地跑到老阎王跟前,用小手掀掀老阎王穿的长袍,抬头仰脸看看老阎王肥大的脑袋。响铃做个鬼脸,甜桃突然想用手去揍老阎王的脸,给手执红缨枪的儿童团员山霞和杏妮把他们拦到一边去了。

    农会长魏春山让把捆犯人的绳子放松一点,又摆摆手叫大家静下来,说道:“暗杀团的事将来还要公审,今天主要是斗老阎王!现在开始,有冤申冤,有仇说仇!大家一个一个上来说。”

    话音刚落,只见前排的人扶着韩洪昌大爷站到了桌前。韩洪昌刚满六十岁,可是满头白发,罗锅着背,瞎了两只眼,一件坎肩补丁摞补丁,拄着根要饭棍。他看不见老阎王在哪儿,可是有人告诉他老阎王绑着站在他身旁。他瞪大瞎眼先问:“老阎王在哪?小阎王在哪?”他是气昏了,他已经知道小阎王被击毙了。这时候,他忍不住想用棍狠狠打这两个畜生。大家知道他想打,他腮上淌着一串串泪水,还没开口说什么,有的老年人和大嫂们已经伤心落泪了。

    谁都知道韩大爷的遭遇呀!农会长魏春山上来扶着他说:“老韩大哥,别伤心。说吧!咱打他几下也不解恨!咱把他交给政府处理,迟早得清算这笔账!”韩洪昌声音颤抖,呜呜哭起来了。这朴实的穷扛活的,从没在大庭广众之中高声说过话。现在,他说:“老阎王图我那三亩地风水好,为了强占我那三亩地,说我有个儿在外干八路,让鬼子和汉奸抓我进了大牢。逼得我老婆上了吊,害得我哭瞎了两只眼……”说到这儿,他说不下去了,只是用讨饭棍拄地,只是顿脚。

    一些人扶韩洪昌下去坐在地上,马上从人群中间闪开了一条路,人们看到阎月娥大娘上来了。她是个瘦削的上了年岁的女人,穿件破烂的蓝布袄。一上来,指着老阎王就掩面哭起来。她声音小,话说得快,叫人听不清。但大家清楚,她说的是那年春上,青黄不接,老阎王对她男人说:“你老婆姓阎,咱人不亲姓亲,没吃的,到账房里借。”阎月娥去借,全家吃了阎王院一斗子、三块榨过油的果子饼,两年后没还上,阎王院就勾结官府把阎月娥家的四亩半地硬“准”了去。阎月娥男人没了地,给阎王院当了长工。那年冬,老阎王要吃鳖汤,让她男人下河里去摸鳖,得了个寒症,没钱治,转眼就死了……

    阎月娥高叫:“你还我的人呀!你还我的地呀!”人们都心酸落泪了。有人叫口号,前边的男女老少挤上去要打老阎王。老阎王往地上蹲,蜷着身子,冬生、黑胖上来帮助家钢把大家拦住挡开。

    农会长魏春山,叫把老阎王拽起来,问他:“刚才这两个贫雇农诉的罪你认不认?”

    老阎王低着秃顶的胖脑袋,只得乖乖点头。

    农会长对作记录的霜花姐说:“这些罪恶得一笔一笔给他记清楚。”

    接着,铁柱上来,将阎王父子勾结军阀、勾结日寇和汉奸、勾结国民党拉壮丁、拉民夫、筹款筹粮、杀人害人等罪状细细报了一笔调查账。邢殿忠上来说,因为他家欠了租,老阎王将他家揭锅锁门,他一家风雪漫天出去讨饭,七口人死了五口。他下去后,炳南大叔又上来控诉,他女儿小荣因为抵债去阎王院当丫头,被折磨得生病后,老阎王怕死在阎王院里不吉利,半夜派人将小荣抬出阎王院丢在树行子里。第二天早上,家里人去看时,小荣早断了气,已经被饿狗扒开肚子咬得不像样子……

    群众的口号声、喊打声,一霎时凝成了震天撼地的一声呼喊,震得会场上轰轰的。农会长魏春山在红木条桌前站起来说:“咱这是第一次开这样的大会,以后还要继续开。大家都有机会诉。现在,让鲁家钢来说说。”

    人们都看着家钢。在这几天里,人们感到小伙子更成熟了。当人们昕到他在对敌斗争中的那些故事后,都从心眼儿里夸他好。只见家钢面对着大伙说:“俺家的事儿,大家都知道,今天就不说了。今天,要在这里问几件事!”说到这儿,他对“泥鳅”说:“倪二,你说说,老阎王叫你干了哪些坏事?老实讲!”

    “泥鳅”懂得这是给他一个争取从宽的机会,连忙点头说:“我一定老实!”他抬头看看老阎王说:“三年半以前一个七月天的夜晚,老阎王让我悄悄从地牢里押着家钢他爹出来,押到阎王院石头围墙外往西拐的空旷地上,我见在阎王院里赴宴的日本鬼子米田和小阎王来了。小阎王当着鬼子面,用‘蓝钢毛瑟’打了两枪,打死了鲁万兴,嘴里还夸:‘好枪!好枪!’……”

    “真是狼心狗肺哪!”人群里纷纷议论着,但又静下来听“泥鳅”继续坦白揭发。

    “泥鳅”耸着尖下巴继续说:“流萤寨解放前,去年冬天有一次老阎王和小阎王要我去暗杀志忠,我看志忠不好对付,又有人护卫着他,杀不成我自己会送命,而且当时流萤寨快要解放,我想留条后路,不想真干,就卖了个交情让志忠赶快离开,回去就说没找到志忠。志忠跑了,小阎王狠狠熊我,老阎王却要我设法同志忠挂钩……”

    又是一阵暴风雨似的议论从人群中发出。

    “泥鳅”那两片分头披在额上,又说:“后来,我同武工队挂上了钩。老阎王说:好!要把水搅浑,叫他们分不清青红皂白。他有时让我送点鸡毛蒜皮的情报给志忠。到解放前夕要逃跑了,又叫我送个假情报给志忠叫他上当!”

    群众哗然。家钢纠起眉问:“老阎王给了你什么好处?”

    “泥鳅”嗫嗫嚅嚅地说:“平时给些吃喝零花,流萤寨解放前,老阎王给了我一百亩地契,说:就是流萤寨解放了,有朝一日国军还得打回来。他介绍我认识了白疯子。后来,白疯子就封了个官给我,指挥我。老阎王有一天偷偷给我一包金饰,答应变天后把阎王院后院的房子全部给我成家立业,将来再给我一百亩好地。”

    农会长魏春山说:“继续交代。”

    “泥鳅”说:“我混入了民兵,给老阎王和小阎王传递过信件,通风报信。老阎王鬼点子最多,别的我且不说,那封丢在农会门口的恐吓信是他交给我丢的……”

    听的人都“嗡嗡”议论起来。

    “泥鳅”又说:“后来,白疯子出面组织了暗杀团。他装疯,是为的叫人放松警惕。我只知道白疯子是个大官儿,是‘参谋长’,将来变了天国军回来少不了有好处……”

    魏春山这时站起来指着丁西江说:“这个国特危不危险?要说仇,咱本来不认识他,同他的仇表面上似乎不大,其实他干的事儿,正是要让老阎王继续骑在咱头上。这种敌人最危险!”

    “泥鳅”接着说:“救小阎王逃跑,把‘蓝钢毛瑟’带走,鬼点子全是老阎王和白疯子出的……”

    农会长魏春山说:“继续讲,坦白得好,可以从宽。”

    “泥鳅”说:“暗杀的名单早已排好了。流萤寨的名单是小阎王开的,第一个杀农会长,第二个是志忠,还有铁柱和霜花。”

    群众轰轰地一片喧哗。

    家钢追问:“什么时候下手?”

    “泥鳅”答:“如果不是为了要救老阎王,早就全面下手了。暗杀得了手,就要组织还乡团!”

    全场的人又嗡嗡议论起来。

    志忠听到这里,忍不住了,连鬓胡子变得似乎更黑更浓,眼眶凹陷,“霍”地跳到前面来,站在“泥鳅”面前指指老阎王又指指“泥鳅”和丁西江说:“同志们!乡亲们!今天,我的检讨和在土改中的教训就不在这儿说了。我要说的是:我们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和平麻痹,都要敌我分明。要不然,连脑袋也能丢。我是管民兵的,往后,得好好学习好好干!不但要保证流萤寨的土改胜利完成,还要保证永远不让敌人翻天!”

    魏春山又站起来说:“乡亲们,民兵队长说得很好啊,咱对敌人可仁慈不得。那富农寡妇不是散布过鬼话吗?说什么‘遇事手下要留情,待人一定要和平,大慈大悲能积德,天晴还要防天阴。’这是希望咱们和平麻痹、不分敌我,好让敌人来下毒手呀!”

    留着八字胡的进财叔在人丛中说:“对呀,俺就上了当哩!”他的话说得不太响,可周围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人们三个两个的都开起小会来了。

    农会长魏春山叫大家不要叽里哇啦开小会了。家钢叫“泥鳅”站到一边去,把老阎王拽到前边,问:“‘泥鳅’说的你承不承认?”

    老阎王狼狈地点着肥头大耳的秃脑袋,口里好像含着胶,成了咬败的鹌鹑斗败的鸡,低头不敢吱声。

    阳光照得遍地生辉,会场上许多在阳光下坐着、站着的群众都像披上了金色的铠甲。

    农会长魏春山这时高声说:“阎王院欠咱贫雇农的债,用十把算盘也算不清,清算斗争还要继续进行。从明天起,咱就开始分田地。打算这么办,自己报人口、报田地、报农具,然后分配组打开待分配的田地账本儿,照你应分的数量来选择。大家当场提意见,本人也当场表示意见。年纪大的就分近些的,农具报缺补缺,牲口几户分一头……斗倒老阎王,土地还了家,咱的任务完了没有?没有完!老阎王的后台老板还在南京呢!咱自己翻了身,还得让天下穷人翻身。咱还有许许多多事要干哪!”

    身材高大的村长铁柱带着几个民兵,走过来一起动手,把阎家大门楼上挂着的那块“积善之家”四个金字的大匾“乒乒乓乓”从门头上砸下来了。儿童团一拥而上连砸带劈。只听得欢呼声中,那块劈成碎块的大匾点上了火,熊熊烧起来了……霜花姐和一些识字班的姐妹们,又将在红石桥缴获的阎王院的地契全部抬来,架在火上燃烧。火光熊熊,一会儿,黑色的纸灰被风吹得四处飘扬。群众热烈地呼起了口号。识字班这时由霜花姐和蓝蓝带头又唱起了歌子:“银沙河水呀日夜流……”

    多少人,止不住流下了幸福、快意的眼泪。斗争会场上群众热情迸发,像沸腾的海洋,汹涌澎湃,呼啸奔腾。喊声呀,像巨雷落地。流萤寨像刮了一场狂风把老阎王、小阎王之流的害人虫都刮到银沙河里淹死了。

    这时,天上的云霞大放光彩。那轮灿烂的太阳挂在天空,显得更红更红,更暖更暖,也更亮更亮了。

    【短短的尾声】

    五月下旬的一天中午,一场春雨刚过,桃花山下,流萤寨旁的银沙河里流着清亮清亮的水。阳光照在河面上,像在河水上撒下了许多金色和银色的粉末。银沙河两岸的芦苇和绿草都长得茂盛而美丽。羽毛色彩十分漂亮的小山雀都又飞又叫,仿佛是在传告着什么喜事儿。

    流萤寨喧腾起来了。新成立的流萤寨剧团的小伙子和姑娘们:冬生、黑胖、虎王、蓝蓝……抹着脸子演戏、踩高跷、扭秧歌、撑旱船、跑马灯……热闹非凡。区里在流萤寨召开大会,一是公审宣判破坏土改的反革命“暗杀团”案件并授奖;二是给胜利完成土改的流萤寨、红云村、刘家店子……颁发新土地证。由于西北面战场上的大捷,大会放在这时候开,大家的情绪更高。

    这些日子,流萤寨是在火药味儿中度过的。当进攻的“遭殃军”主力被我华东人民解放军歼灭的时候,舒河两岸的翻身农民,已经深深体会到自己的命运是同共产党、同解放战争紧紧不可分割的了。乡亲们日夜忙着支前:妇救会、识字班做军鞋、搞宣传;民兵和青壮年搞好联防、出担架、出民夫;家家户户碾米磨面加工粮食做干粮,一台台石碾的“呀呀”声和木轮小车的吱吱声响成一片,妇救会(这时实际早该叫“妇女会”了,但人们仍习惯地沿用“妇救会”的称呼)的大娘大嫂子们收容护理前线分配下来的伤病员;儿童团站岗放哨查路条……农会又同时在领导着土改分田地、分浮财、分牲口、农具和房屋。一进又一进的阎王院,现在全部搬进了过去无地少房的贫雇农。军属王二婶和他家那七十七岁的老奶奶也搬了进去,住的是当年阎王院的账房间。账房间的门上,原先老阎王让用彩绘画上了两个“门神”。如今王二婶请药店里的人写了一副红纸对联贴在门上盖住了“门神”。红纸对联写的是:“农民翻身喜洋洋,幸福不忘共产党”,横幅是:“消灭封建”。这一段时日,大家真忙乎,可是心里的热劲儿也真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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