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死者韦老二家属捐款的倡议书在各个金矿散发时,大家毫不犹豫地捐钱。几天时间,矿业协会收到了30多万美元的善款。
加纳时间上午8时,捐款交接仪式在在特马国际大酒店的大堂里进行。当韦老三接过矿业协会交上来的捐款,他已经痛哭失声。他取出电话,给远在国内的嫂子打了一个电话,嗫嚅地说:“你们放心,在加纳挖金的中国同胞特别是上林老乡并没有忘记你们一家,这几十万美元的捐款,我会转回去给你们……”
电话那边,是一个中年妇女低沉的哭泣声。周边静谧得能听到风雨的响声。韦老三猜想到,国内这时候正是凌晨4时,嫂子仍未睡觉,一直在等着仪式的开始。这时候,国内正在下着大雨。凌晨的大雨,有席天卷地之势,天地间似乎也在饮泣。
捐款交接仪式搞得很简单,参加仪式的有矿业协会的正副会长和秘书长,以及几个金矿老板,还有在加纳投资其他行业的同胞。仪式未开始时,太阳还毒辣地炙烤着大地,转眼间,天地间一片乌云,下起了一场暴雨。透过酒店的落地玻璃,看着大雨倾倒而来,没有人不诧异万分。暴风雨要来了?加纳这时候还没有进入雨季啊。
捐款交接仪式的成功,让毛一根、苏震宇等人分外高兴。因为这是矿业协会成立以来牵头做的第一次公益活动。协会此次活动,在同胞中引起极大的反响。随后,许多金矿老板加入协会。
2.
就在矿业协会设法给同胞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时,加纳政府开始清理一些非法金矿。
这些非法的金矿,有中国人开的,也有当地黑人开的,还有越南等国家的人开的。被清理的金矿,有些是越界开采,有些是手续不完善。清理矿区的初期,声势并不浩大,这与执政党与反对党持有不同的意见有关。
加纳政府内部有人认为,各个城市郊外的原始森林存在的金矿,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经对当地的经济发展有了较大的推动作用,如果大规模地进行清理,只会适得其反,导致经济衰退。
当然,当地官员不同意大规模清理矿区的理由还有,加纳各个城市的各个部门,早就在外国人开的金矿上获益了,这样的利益链他们是不会轻易去切断的。
在这种情况下,滑稽的事情就发生了:警察局、移民局及相关部门执法人员到了矿区后,只是把矿区老板或工人带走,然后罚点钱就算了事。
当加纳总统发现各个城市对清理矿区不得力时,便动用军队和阿克拉的警察,跨过当地警察局和移民局,直接前往矿区清场。出动的大批军警受命于总统,他们所到之处,不管矿区有无合法手续,一律暂扣钩机等矿山设备,并就地焚烧工棚,还把矿区上的中国人带走并关押。
清理金矿行动还涉及中国人开的超市、宾馆、酒店、赌场等场所。有许多不明真相的黑人冲到中国人开的超市等处,公然打砸抢。有些行走在路上的中国人,也被人抢劫。中国外交部要求加纳政府文明执法,不要伤及无辜。
历史会记住2013年6月。
这年6月,是一个黑色的6月。阴影笼罩在身在加纳的中国人头顶,大家人心惶惶,毛一根和苏震宇赶紧以协会的名义与加纳政府沟通,得到的回复是,中国人开的金矿未在加纳矿委会备案,与当地的酋长或地主签订的租地或合作协议是无效的。
他们想不明白,加纳的土地是私有的,酋长及地主出租自己的土地,与中国人合作,为何就不合法了?
接下来,清理行动扩大化。一些大型的在加纳矿委会登记注册的合法金矿企业也受到冲击。大量的钩机、沙金、砂泵机、发电机等设备被哄抢、被烧毁。工地上的贵重物品,也被执法人员拿走,且没做任何登记。
这让人难以接受,就算是非法的金矿,政府执法部门难道就可以随意焚烧机器设备和工棚吗?执法部门行使权力时,是要先询问老板并进行深入调查,对涉嫌非法经营的机器设备,只能暂时进行扣押,至于如何处理,要由当地法院等机构来裁定的。
加纳的法律虽说与中国的截然不同,但在处置涉嫌非法经营的财产时,某些条款都是相同的,为何这次行动加纳没有做到文明执法?
对于淘金客们的质疑,加纳方面没有回应。淘金客们不禁想起国内某些部门在行政执法的场景:执法队到非法经营的矿山时,在没有找到老板的情况下,就砸毁或焚烧非法采矿机器设备及其他工具。无证开采矿山,其本身就是一种非法行为,是法律所不允许的,但是机器设备有无必要这样砸毁和焚烧,是值得商榷的。这些非法工具,执法机构可以先暂扣,再由法院进行裁定,把拍卖所得的款项用以充公。而现场砸毁或焚烧机器设备,就是造成另外一种浪费和损失,是不可取的。
5月26日,还在国内处理其他事宜的毛一根得知加纳形势紧张,他没有听从亲戚朋友的劝阻留在国内,而是从北京飞往加纳。6月1日,听说大批军警已经清理完东夸市中国人开的矿区后,又要开进奥布拉西市,毛一根一走出阿克拉国际机场,就匆匆赶往一根代理处。
一路上,随处可见军警设卡拦路检查。他看到不少同胞被带走,有些同胞还被起哄的当地人殴打。毛一根所乘坐的车子也多次被拦、被检查,几番极力解释,并通过中国驻加纳大使馆的协助,他们才得以安全抵达奥布拉西市。
一路上,看到同胞的悲惨遭遇,毛一根茫然失措,伤心落泪:不少同胞开着汽车狂逃,有的见前方有警察拦路检查,干脆扔掉汽车,逃进森林里去。
有些矿区的老板及工人,连机器设备也顾不上,只得四处躲藏。悄悄返回金矿时,他们发现机器设备等东西全都没有了。军警清理后,有些当地人也来到金矿洗劫。发现有人反抗的,他们就开枪扫射。
在离奥布拉西市还有几十公里的地方,毛一根看到,在靠近公路不远的森林,不断冒出滚滚浓烟。那地方,是中国人开的金矿。长长的金矿区,少说也有几百名同胞在采金。显然,军警在清理矿区时焚烧了工地。路上,有些警察或移民局的官员,见到中国人就拘捕。中国人躲到山上,没有吃的,没有喝的,生病了也没法治疗。后来,只得通过各种渠道,让人把药品送到山里,自行打点滴治疗。
不是所有的黑人都怀有恶意,得知中国人的处境,许多黑人把生命受到威胁的中国人带到家里,悉心照顾他们。有些被冲散的同胞,就拼命地涌到一些自认为安全的地方,如同胞们开的酒店或宾馆等处躲避,结果也被军警一一包围、搜查,身上的钱财及物品被收缴。
在与邹王民等人联系时,毛一根得知,东夸市的金矿受到的冲击最严重。许多躲在金富豪大酒店里的中国人被带走,金子、现金等贵重物品也被收缴。损失有上亿元人民币。要知道,在该酒店居住的都是做收购黄金生意的人。每天的交易量大得惊人。
当天,苏震宇也前往塔夸市,协助解决同胞们面临的困境。他反馈回来的消息说,当地的同胞也是乱成一团,有不少金矿被炸毁、焚烧,不少淘金客被带走,多数逃离矿区的同胞都躲在原始森林里。
原始森林野兽出没,盗贼横行,且加上有些当地人也想趁机捞一把,对躲在森林里的同胞进行洗劫。苏震宇还说,他合法开采的金矿,不由分说,就被大批的军警烧毁,损失了几千万塞地。加纳政府的野蛮执法,让人难以接受。
刘莉芳那边也传来坏消息,库马西市的街道上有大批的军警在执勤,重点对中国人进行盘查,有不少同胞被带走。市区内中国人开的多家超市、酒店、宾馆、赌场等已经关门。在宾馆、酒店内,有许多前来寻求帮助和躲避检查的同胞,现在食物和水有些紧缺。
历尽惊险回到代理处时,毛一根看到不少同胞特别是上林老乡涌了进来。他们失魂落魄,惊魂未定,就像刚刚做了一场噩梦一样,不时唉声叹气:富贵险中求,能否活着回国,谁也不知道。
代理处有几千平方米,里面除了维修车间、配件车间和超市,还有员工宿舍区和厨房区。在外墙外,还有一个上千平方米的露天停车场。停车场上,停放着许多待售的或从矿区开回来的沾有大量泥沙的钩机、沙金机和砂泵机等矿山设备——在奥布拉西市郊外采金的老乡们,在当地仍未开始清理金矿行动之前,就把设备拉到此处暂时保管。毛一根和股东们也各开有金矿,他们的设备也提前拉回来,与其他老乡的混放在一起。
维修车间的中间,有正在建设的宾馆雏形。原来,见淘金客不断涌进非洲,且售后服务日益完善,周边还没有一个中国人开的宾馆,毛一根与股东们决定在厂区内建一个宾馆,顺便做一做中国人的生意。谁知,清理矿区的行动断断续续地开始,且形势越来越严峻,他们只得暂时停建了。
透过关闭的厂区铁门,毛一根还看到有许多同胞开着车在路上奔逃。有些人见错过了“救助站”——一根代理处,不敢再调头,就直接跳到路边的树林。
路上,不时响起枪声。显然,有些抢匪趁火打劫了,发现中国人到处逃跑,在无法拦截的情况下,他们就开枪追击。有些逃跑不了的,则被人按倒在地上,抢匪把他身上的金项链、金戒指、现金等贵重物品劫掠……
在落难的人群中,毛一根看到金石、牟建兵、邹王民、老杨、韦老三等人惊惶的眼神凝视着他。在来到代理处躲藏的路上,他们所有的物品都被洗劫一空。曾经风光无比的牟建兵,这回不停地叹息,几乎痛哭起来。
牟建兵当然要痛哭流涕了。他原先包养有几个女子,其中还给一个年轻的女子开了一间超市(兼制作沙金机),可在得知军警清理金矿时,她们纷纷卷走他的财物,不知下落。
以往,跟她们在一起“恩爱”的时候,她们的嘴巴就像涂了蜂蜜一样甜,哄他以为千万宠爱于一身,这世界上只有他一人最幸福,连皇帝的日子都不如他。咋不是?她们小鸟依人般偎在他怀里,嗲声嗲气地说,她们会死心塌地地跟着他,不管贫困与富贵,不管疾病与健康,哪怕他在国内已经有了妻子,她们也不会跟正房争风吃醋,一辈子都愿意做他的“偏房”。
最让他气愤的是,那个主持超市工作的新欢女子,在关上超市的大门时还对他说,她会赶来跟他集合,一起到山上去躲避。结果,他等了她半天,始终也没有见到她的踪影。
最初,他以为她在路上被警察局或移民局的官员拦住了,并被带到某个地方去关押了。当他到处打听时才得知,她跟一个相好的一起逃离东夸了,前往了阿克拉,准备坐飞机回国。
牟建兵悔恨得肠子都青了。原来,这个新欢早就背着他跟一个来加纳打鱼的青岛男子鬼混了。他们一直在坑他的钱财,把他当作傻瓜。难怪他每月盘点超市的收支时,总是发现账目不对,亏损得很严重。客人天天光顾,东西也卖出去不少,居然不见钱,超市怎么会亏本呢。
最为安静的是老杨,他脸上的表情平淡自然,对任何事情,他始终一言不发。他是在想着他的同居女友托马斯·伊比丽,还是想着要尽快安全回国?没有谁能走进他的内心。在大家最恐惧、最慌乱、最失措、最无助的时刻,他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他坐在地板上,安静地抽着烟,也许他在原始森林中经历过的那次磨难,让他对生死已然看淡;或者,他幻想又一次像原始森林中的奇遇——在绝境逢生的时刻,会有像托马斯·伊比丽一样的人出现,把处于焦虑不安的老乡们解救出去。
老杨这样淡定的心态,是不是他在跟着托马斯·伊比丽同居后发生了转变?托马斯·伊比丽是信基督教的,相信上帝能解救人类,相信上帝会赐与他们衣服和食物。日久天长,老杨可能也被她的信仰感染了,所以越是危难绝境,他越是相信冥冥之中有上帝身影的闪现?
对于老杨这种脱离群众的态度,毛一根恨不得冲上前去踹他一脚。但没过多久,老杨居然疯了一般冲进厨房,用冷水拼命地冲着头,大家听到他呜咽的哭声被哗哗的响声淹没。没有人知道老杨的金矿到底被烧毁得如何,但大家都知道,他潜藏的痛苦比任何人都多。他的表情虽平静得如同一泓水面,其实内心早就有了波澜。只是,他不愿意把它表现出来,而是独自把它吞咽下去而已。
原来,老杨早就得知军警要来清理他的金矿了,于是他指挥工人把机器设备拉走,结果机器设备刚拉到半路,就遇到大批的军警。机器设备被军警扣下了,他的工人也被押上警车,送到阿克拉调查总局的监狱。对于拉不走的机器,军警则就地烧毁。军警再冲到金矿土地时,也是采取如此手段。
军警到来前,托马斯·伊比丽已带着老杨躲进森林中。远远地看着金矿冒出滚滚浓烟,老杨失声而哭。托马斯·伊比丽紧紧地搂着他,泪如雨下。
军警撤离后,又有一些盗贼闯到矿区,到处寻找值钱的东西。他们用铁镐刨着地面,又在附近一棵棵大树下开挖,或爬到大树上,探看黑乎乎的树洞,试图找出老杨等老乡逃跑时藏在地下、树洞或树下的金子和钞票。
有些老乡埋在树下的金子,终于被他们挖了出来。看到闪亮的金子和贵重的物品,那些人顿时狂笑起来,并对天开枪庆贺。似乎发觉有人躲在丛林中,他们又端起冲锋枪到处乱射。没过多久,那些人把没有被军警砸毁的沙金机、发电机、砂泵机拉走。看得出,他们要利用这些设备。上林人如何淘金,估计他们早就知道了。
老乡们如何藏炼出来的金子老杨最为清楚。每个工地到了晚上,都会把含有大量泥砂的沙金运回工棚,经用清水轻柔地淘洗后,再用水银提取沉淀在檀木斗内的沙金。
当沙金累积到一定的数量后,他们就用高压氧枪烧炼,再用硼砂去杂质。当沙金变成一整块的金锭或金块,仍未拿出去售卖时,他们就会把金子放到工棚内的密码箱内。在密码箱内,还有许多贵重的物品与现金。当抢匪发现老乡们这一藏金去处后,每次来打劫,都是直奔密码箱而去。发现如此藏放金子不安全后,老乡们又把金子埋在床底下,结果抢匪盯上了。最后,老乡们只得趁着夜色,把金子埋在附近的树下,做个记号。
老杨和托马斯·伊比丽不敢再回到矿区,担心又遇到其他盗贼。托马斯·伊比丽带着老杨要回她的家。穿过一片片的丛林,他们在天亮的时候来到村子前的荒坡上。他们看到,村里有几个背着冲锋枪的官员在调查什么。老杨累得走不动了,身上到处都是被荆棘划破的伤痕,衣服破了,有鲜血冒了出来。
托马斯·伊比丽从旁边取过一些树叶,用嘴嚼碎,给他敷上,止了血。一天一晚没有吃东西,行走在丛林时,他们用野果充饥。这时,托马斯·伊比丽想回村子里取食物,让老杨呆在原地不动。
悄悄潜回家里后,托马斯·伊比丽拿到面包。不料,刚钻进树林,就被调查员发现了。天蒙蒙亮,调查员看不清她的身影,以为她是到处逃跑的淘金客,就开枪射击。
托马斯·伊比丽把面包扔给老杨,示意他往不同的方向跑,而她则负责把对方引开。她比划着手势说,他们不会把她怎样,知道她是黑人后,会把她放开的。她还比划着告诉他,朝西南方向走去,就是一条公路,到时可以在那儿等她。
老杨恐惧极了,不愿意离开托马斯·伊比丽。离开托马斯·伊比丽,他在原始森林里就像一个盲人,什么方向也不知道,而且毒蛇和野兽也会让他命丧丛林。
托马斯·伊比丽一把把他推开,转身就走。几个调查员寻声而去,老杨听到不断传来的枪声。枪声平静后,他准备用手机联系托马斯·伊比丽,却发现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弄掉了。
老杨跑到一遇风就扬起泥尘的公路上,迅速躲在一棵树身后,等着托马斯·伊比丽与他会合。等了半天,也没有见到她的身影。她凶多吉少了?也许调查员在追寻她时,误杀了她。老杨捂着嘴巴,哭了起来。当他看到一辆中国人开的皮卡车冲了过来,他急忙跳出路边挥手拦停。几个同胞也是从矿区逃跑出来的,见老杨求助,急忙把他拉上车,一路上疯了一样躲避。直至皮卡车来到代理处,他才知道安全了。
事后,老杨才得知,托马斯·伊比丽并没有被误杀,而是躲进了丛林中。当调查员离开村子时,她转到公路边,却没有发现老杨。她暗叫不好,以为老杨被抓走了。细想,又不确定。之后,她到了许多矿区寻找老杨,还在原始丛林中找寻,始终也不知道他的下落。两个月后,她才得知老杨在代理处落脚的消息。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3.
这是一个不眠之夜。在一根代理处厂区的过道上,只亮着一盏电灯。300多人铺着塑料膜,横七竖八地躺在地面上。非洲的蚊子特别凶狠,蚊香有时候根本就对付不了。用电蚊香虽起到一定的作用,但效果也不怎样明显。最终,大家只得用电扇狂吹。晚上太冷,电风扇再吹,有些人开始感冒了。
300多名同胞同时住在厂区内,对于偌大的厂区来说,是可以容纳的。问题是,几百号人一天的吃喝拉撒,代理处是难以张罗的。每天晚上洗澡,大家都得排起队等候,平均一个人洗澡要花十分钟,轮到最后一个天都快亮了。
毛一根把金石、牟建兵、老杨、韦老三等人叫到办公室,开了一个临时紧急会议。毛一根说道:“目前形势极为紧张,据反馈过来的消息说,有几百名同胞被集中关押在一起。从今天开始,我们成立临时救援小组和应急小组,对躲在代理处周边原始森林里的同胞们进行救助,同时还要应对随时发生的情况。金石在部队服役过,负责应付突发事件,一旦发现有人攻击代理处,立即予以反击。我和老杨负责组织人员在深夜时分出去救人,把他们救回代理处。他们被困在山上已有一两天,没吃没喝的,有的也生病了……”
金石说:“一会儿,我把能应急的老乡调动起来,并统计他们手上的枪支,每天分三班轮流值班。宿舍楼顶有个地方可以观察四周的情况,我负责在这个制高点布控,发现有异样情况,立即用对讲机告诉所有的人员作出反应。”
毛一根立即让翻译小杨把车间内的几台对讲机拿过来,交给金石处理。让毛一根感动的是,有两个黑人保安走进会议室,要求参加应急值班。
前两天,有些黑人维修师傅见事态严重,已经离开代理处回家,但还有几个黑人留下来,任毛一根如何劝离他们,他们始终没有离开厂区。其中一个给工人们做饭菜的黑人妇女,每天下班回家照顾自己的家人后,还按时回来上班,给他们打探外面的消息。
金石有些犹豫。现在的加纳局势,对同胞们非常不利。让黑人保安参与应急小组,他认为不妥:如果他们里应外合,代理处的处境更加不妙。要知道,“逃难”到此的同胞们,身上携带的现金和金子不计其数,这两个保安是知道的。如果他们起了邪念,让外面的抢匪攻了进来,后果不堪设想。他建议毛一根解除他们的武装,让他们回家。
像金石一样,韦老三、老杨、牟建兵也极力反对让黑人保安参与应急小组。毛一根沉吟了一会儿,作出决策:“没事,这两个保安在代理处履行责职已有两年多,人是不错,他们是不会反水的。况且,现在来抢劫的都是边境国家来的盗贼和劫匪。本地黑人跟我们的感情是深厚的。再说了,你们都是得到黑人朋友的帮助才安全到了这儿的……”
此话不假。在代理处滞留的300多名同胞,有许多人得到过当地黑人的帮助。前几天,金石的矿区被清理,切尔见到大批的军警冲到工地上时他并没有害怕,而是挺身而出,与他们理论,不允许对方焚烧矿区。就在执法者要扣留金石等人时,切尔趁人不注意,冒险把金石和其他老乡拉到矿区外,开车把他们带到他家。
在切尔家住了几天后,金石等人认为并不是长久之计,一根代理处才是躲避之所。切尔设计了一条没有被盘查的线路,最终安全把金石等人送到这里。这几天,切尔还在与金石电话联系,问他是否需要帮忙购买机票回国。
老杨及其亲戚也得到黑人朋友的帮忙。老杨的亲戚是上林县城关镇人。两年前,他的亲戚带着一夜致富的梦想,与其他老乡一起来到东夸市郊外的森林里挖金矿。6月1日上午,一支黑人部队清理老杨及其亲戚的矿区,机器设备被毁。部队前脚刚走,一些黑人和盗贼也趁乱打劫。
6月4日,老杨和亲戚冒险去阿克拉移民总局看被关押的几十个老乡(是在库马西和东夸的淘金工地被抓的),他们被关在一个10平方米的铁笼里。他们买了几十份盒饭托人带进去,自己想进去看都不行。被抓的人里,有一部分证件确实不齐全,但有许多老乡的证件手续是齐全的,有工作签证和当地的临时身份证,同样也在酒店被抓走。
黑人中,无论警察、部队、移民局,只要稍有点执法权的人,都可以对中国人随意抓捕,没人看守的工地惨遭劫掠。老杨及其亲戚苦心积累下来的600万元人民币的财产,也在短短几天内没了。因害怕被抓获,老杨及其亲戚东藏西躲,不敢在市区内露面,只得躲到森林深处。
在一个村子里,一个善良的黑人朋友见他们可怜,便好心收留了他们。短短几天内,黑人朋友先后收留了70多个中国同胞,他还腾出4个房间来安顿他们。白天,黑人朋友外出打听消息,并给家里的中国人购买水和面包。晚上,大家挤在房间里,连灯也不敢开。由于每个房间面积仅有10平方米,大家只好轮流睡觉。好不容易捱过了5天。
与毛一根取得联系后,老杨和亲戚离开原始森林,赶紧前往奥布拉西市,与其他老乡挤进代理处。在老乡聚集多的地方,他们才认为是最安全的。他们以为,军警对这一片区可能网开一面。谁知一进入代理处,紧张的气氛还是没有消除。各种消息不断传来,军警准备开进奥布拉西,躲在这个地方也危如累卵。让他们稍微放心的是,矿业协会已通过不同渠道与当地官方高层进行沟通。
见毛一根发话了,金石等人再联想到自己得到黑人朋友的帮助,便允许两名黑人保安参与应急小组。
毛一根说道:“目前,军警仍未开进奥布拉西市区。如果他们清理矿区,我相信有人也会趁机打劫,甚至会冲进代理处。在一些同胞的矿山设备代理处,已经发生这样的事情了。我们代理处位于东夸、奥布拉西和库马西三市之间的主要公路边,是最容易受到攻击的。大家下去询问,看看到底有多少支枪。”
牟建兵沮丧地说:“在逃来的路上,我的枪已弄丢了。”
韦老三说:“我的皮卡车还藏有一支猎枪,车子就停放在厂区内。一会儿我去把枪取来。”
老杨说:“逃离矿区时,许多人都来不及把枪带走。”
毛一根交待牟建兵和韦老三:“你们负责协调采购300多人的伙食。至于开支的事,大家有钱的先垫交,没钱的先欠着。这事结束后,再分摊下去。同时,你还得联系航空方面,看看如何安排一些想回国的人上飞机。”
很快,金石就把枪支的数字统计上来。他说,连代理处内原有的几支枪支,他收集到20多支,可以组建一个加强班了。
说话间,有不少同胞给毛一根和金石打来电话。因为信号问题,也因为他们躲在山上,毛一根等人仅与对方说上一两句话,就再也没有声音。
不久,对方又打来电话,说手机的电池撑不到几分钟了。他们现在山上,不敢下来。山脚下,有许多不明身份的人在持枪搜查,看样子那些人是山贼。目前,已有山贼计划上山抢劫散落的同胞了。毛一根让对方朝代理处的方向转移,在某个地方与他们会合,他们会派人前往接应。
这晚,突然下起一场罕见的暴雨,山洪瞬间暴发。由于昼夜温差较大,加上天下着大雨,天气变得非常寒冷。担心失散的人在暴雨中冻坏了,毛一根和老杨赶紧组织几个人出门,开着3辆皮卡车,艰难地朝预定的地点飞驰而去。在越过一个水坑时,车子突然熄火了。毛一根急坏了,一面让坐在后面车子上的人注意观察周围的情况,一面让几个人下车,一起用力把车子推出水坑。
狂风疾吹,暴雨猛抽,当毛一根和几个同胞回到车上时,一身的泥浆和雨水,冷得直打哆嗦。车子刚启动一下,又停了下来。妈的!大家怒骂着这破车,往日好好的,动力十足,这回却变成了病马。大伙只得下车,拼命推着,终于点燃了发动机。再看远处,有人打着电筒冒雨而来,不像是失散的同胞。再过一会儿,冒雨而来的几个抢匪发现3辆皮卡车从他们面前飞驰而去,就胡乱开枪,要让车子停下来。但是,已经晚了,车子已经消失在狂风暴雨中。
这一晚,可能是暴雨狂下的缘故,路上没有警察设卡检查。但森林深处一些忽明忽暗的灯光显示山匪在移动着,到处搜查着。在接近会合的地点时,毛一根看到十几名同胞躲在大树后,全身被淋湿了。
他们失魂落魄的样子,显然经历了一场生死考验。毛一根让他们赶紧爬上皮卡车,迅速离开树林。接近那个水坑处附近,他让所有的车辆关熄大灯,缓慢前进。好在那几个山匪并没有在原处守候,3辆车子得以顺利回到代理处。
刚刚安置好这十几个救助回来的同胞,毛一根又接到一个李姓老乡打来的电话,说他们被困在山上。具体在什么位置,他们也不知道。他说,他们是库马西那儿过来的,在路上遇到警察查车时,他们急忙弃车而逃。他们通过其他渠道打听,得知毛一根等人开的代理处就在奥布拉西市郊外,于是又查找到他的电话,希望他来接走他们。
没有具体位置,就这样冒险出去救助,大家认为是不妥当的。刚才出去的路上,遇到几个抢匪,抢匪胡乱开枪,已是冒着生命的危险。如今再冒雨而出,也不知道遇到什么情况。
老杨说:“等到雨停了,天亮了才动身,这样会安全些。不用说雨天路滑,就是遇到抢匪,我们也不好对付。”
毛一根说:“他们在暴雨中乱窜,情况更加不妙。”
老杨说:“我们没有他们的具体位置。”
毛一根想了想,没有作出决定。这时,有个黑人保安走了过来,跟着公司的翻译小杨说了几句话。小杨说:黑人保安说,他估计知道他们的位置。从他们弃车逃走的位置来看,那一带靠近库马西郊外的一个村子,离这儿得有20多公里。如果他们朝奥布拉西方向行走,以他们已经行走一天的时间计算,估计他们已经接近代理处附近了。
一天没有东西可吃,他们会到附近的村子去找吃的。代理处一带没多少个村子。如果猜测不错的话,他们就在黑人保安所在的诺内贝塔村附近。村子离代理处并不远。担心进村被检查的警察局和移民局官员抓走,他们断然不敢到村子里去,所以就呆在村子外围的橡胶林里。
再与李姓老乡电话联系时,果然如黑人所说的那样,他们20多个人就躲在一个谁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村子附近。那儿有一片橡胶林,山洪暴发,滚滚而过,都快把他们冲走了。他们往地势高的林子走去,找到一个可以躲雨的地方——一个由黑人搭建的简易棚子,这个棚子是黑人用来酿酒的,里面有许多酿酒的工具。由于人太多,棚子太小,有些人只得用酒缸顶在头部,站在棚子外面,任由暴雨冲击,身子全被雨水淋湿了。
诺内贝塔村毛一根去过,在那个村子,代理处和金矿招了几个当地村民。空闲的时候,他开车到那儿去逛,打探有无可以租用的矿山。或者说,代理处租下的这几十亩地,就是与诺内贝塔村的一个村民租下的。诺内贝塔村离代理处虽说不远,但路况复杂,且暴雨成灾,山洪暴发,不小心就会被洪水卷走。
两名黑人保安主动请缨,说他们开车去营救,比任何人都方便且安全。万一在路上遇到检查的警察或抢匪,他们可以解释说是抢到中国人的车辆,要开回自己的家。毛一根等人认为可行,便让他们出门了。一个小时后,两辆皮卡车把20多名老乡接了回来。
一进代理处,那些人就感动得几乎哭了起来,差点儿跪在地上向毛一根等人谢恩。他们说,军警清理中国人开的矿区,中国人不管有无证件,都要被清场,尽管还办有加纳的临时身份证。同样,有无合法护照或身份证的中国人,都要被带走,“我们与对方协商,希望他们文明执法,但收效甚微”。许多老乡都是借款来投资的,现在遇到这种形势,多数血本无归了。
天亮的时候,暴雨停了下来,狂风也消失了,太阳像往常一样挂在天空,气温继续升高,快要把路面上的石头烧熔了。像前几天一样,代理处的大铁门始终不敢打开,在里面躲避的300多名同胞,度日如年,脸上愁云惨淡。
4.
接下来的几天,加纳的军警并未开进奥布拉西市,看起来清理矿区的行动似乎到此为止。原来,在中国外交部的严正交涉下,事态有了好转。随后,广西工作组来到加纳。不久,中国工作组也来到加纳。工作组做了大量的工作,积极与加纳方面周旋、沟通。
尽管如此,代理处内的同胞们并没有放松下来,每天继续持枪轮流值班。
作为代表,毛一根、苏震宇等人前往特马国际大酒店,与中国工作组及加纳方面进行沟通协商。当时,参与沟通会的还有中国各个品牌矿山设备代理处的负责人,以及中国在加纳开办实业和公司的董事长和老板。
中国方面要求淘金客尽快撤离加纳,至于损失的或遗弃下来的大型矿山机械设备等东西,先做登记;仍未销售出去的设备,则要尽快搬离。据统计,中国人在加纳的损失超过50亿元人民币。
在协调会上,大家要求加纳方面给予赔偿。理由是,加纳没有文明执法,执法行动过于野蛮,军警不问金矿合法与否,一律清理、焚烧工棚和机器设备。同时,加纳方面没有给予足够的时间让淘金客离开矿区,就贸然采取行动。清理行动还涉及其他行业的合法企业。对此,加纳方面予以否认。
从这天开始,中国同胞陆续离开加纳回国。中国驻加纳大使馆协助淘金客安全回国,但限于航班的原因,每天只有几百名淘金客能够离开。几万名淘金客要完全撤离加纳,估计得有几个月的时间。
6月13日,在登记金矿的机械设备等损失时,大家有次序地排着队,慢慢走到金石的面前。金石坐在一张桌子前,让大家在一张表格上填写着金矿和机械设备的名称和数量,以及购买的价钱。他和亲戚朋友合股开的金矿,损失了几百万人民币,分摊下去,他一个人就损失了几十万元。
他的心阵阵刺痛,但他忍受着悲愤,做好同胞们的安抚工作。他看到不少的同胞或蹲或站在过道的角落上,一言不发,他们眼里一片茫然。他知道,他们刚到加纳不久,与当地村民租地后,正在做前期的开采工作,有些机器设备还在运来加纳的路上,有的则放在港口码头仍未运到工地。
也有些同胞坐在地上拼命地抽烟或喝酒,地上满是酒瓶和烟蒂。不用猜想,金石也知道他们有多少损失了。他们是2012年下半年到加纳来淘金的,有了积累后开始扩大投资规模,就像他一样,把所有的身家都投了进去。结果,刚刚开采金矿不到两三个月的时间,就遇到了寒流。像他一样,他们逃离金矿后,那些机器设备、生活用品已经被人抢走或焚烧。
这一天,毛一根和股东们也组织公司员工登记放贷出去至今仍未收回的钩机等设备。在金矿的开采中,因他们及时将设备拉回代理处,大型矿山设备并未造成更大的损失,只是有两台进口的皮卡车被警察扣走。之后,一直被两名警察非法占用。一年后,他们不停地申诉,警察才把车子还回来。这是后话。
连日来一直没有休息,加上焦虑不安,毛一根异常削瘦,嗓门有些沙哑,心情异常沮丧。他不想看到那些跟他心情一样沮丧的老乡,一与他们的眼神相对,他就觉得自己太无能了,内心充满了自责。
在这次与加纳方面的沟通中,矿业协会完全处于劣势,无法给老乡们撑腰。他反复思考着:是矿业协会刚刚成立不久仍未熟知加纳的政策、法律和法规,还是中国目前仍不够强大,抑或同胞们在淘金过程中急功近利,在没有办理合法手续的情况下就开采了,甚至破坏了当地的自然环境?
他转回房间休息,却怎么也睡不着。过道上,不时传来同胞们的愤怒吼叫,还有唉声叹气。突然,他听到有人争吵。好像是牟建兵和邹王民的声音。他爬了起来,朝发声处走去。
在厨房外面的客厅,邹王民和牟建兵互相指责,要动手了。原来,邹王民一大早就从东夸市赶到代理处,一是来打探消息,二是来找老乡们散心。当他刚把车子停放下来,就发现人群中的牟建兵垂头丧气地蹲在厨房的客厅里喝茶。也许是想起几个月前被阿红坑骗的事情,也许是看到这次损失太惨重了,心情不好,他不由分说,就冲着牟建兵大骂。牟建兵被骂得火起,也回应着。
毛一根上前劝阻着:“大家都是发小,没有必要如此撕破脸!我知道大家的心情都不好,可在这种时候,难道一个阿红比起整个产业被摧毁还重要吗?这种时候,个人是非恩怨,都算不了什么。漂泊异国,犹如浮萍,居无定居,大家应多想着如何自救才对。”
牟建兵低下头,喃喃地说:“是我的心情不好造成的。别看我已经转让金矿给其他人经营,可我的损失并不比大家的少。我在加纳的许多实业,都化为乌有……我现在背上一身的债,不知道如何才还得清。他在东夸市没有损失,他应该考虑我们的感受。”
邹王民猛地坐到板凳上,发出巨响,他提高声调:“你知道这些天我怎样过来的吗?”
原来,大批军警来到东夸市区时,邹王民早就知道了消息,考虑赶往阿克拉,买机票回国。结果,军警已经到处设卡检查。当晚,他只得躲在金富豪大酒店的一个房间,把收购到手的几公斤黄金和几百万塞地的现金藏在房内的各个角落。冰箱、床板、厨房的抽油烟机等,只要能藏放金子和现金的地方,他都往里塞。
半夜时分,军警包围酒店,把居住在里面的同胞全都带走,并没收所有财物。他租住的房间位于酒店三楼走廊的尽头,不太引人注意。军警拍门时,他吓得全身是汗,心想这回完了。好在,军警认为里面没人,也就没有继续破门而入搜查。当军警押着同胞们离开时,他溜到停车场,开着车,要连夜把金子和现金转移到安全地方。
“结果,东藏西躲后,我还是被移民局的官员抓到了,身上的钱财全部被没收。可恨的是,那个胖子居然人间蒸发了。清理矿区的头一天,我与他交易金子,他们说资金一时周转困难,需要一两天才给我们转款,结果第二天,他的电话怎么也打不通了。”邹王民说。
对于被称为“黄金大鳄”的胖子,毛一根当然知道。胖子是浙江人,在加纳收购黄金和做地下钱庄生意已有几年。胖子很讲信誉,每次收购黄金后,都会及时结现。如果确实资金紧张,他说半天会汇款过来就会在半天时间内处理。
加纳从6月1日进行大规模的清理金矿行动后,就到处流传着胖子携带着大家的几十公斤金子和大量的现金“跑路”的消息。有人说他跑回国内了,有人说他逃到南非等国家,也有人说他早就得知清理矿区的风声,所以在行动仍未开始前就以资金周转困难为由,疯狂收购大量的黄金,并在大家委托他把现金转回国内时,携带金子和现金“跑路”了。此后,在同胞们的微信圈上,有人贴出他的个人相片,对他进行悬赏:只要知道胖子的具体住址,马上会拿到600万元人民币云云。
毛一根相信胖子不会做出对不起同胞们的事情,他宁愿相信对方突然消失,或者已有可能躲避在原始森林里了。清理行动一开始,加纳各地的同胞不知所措,急忙寻求出路。为了逃命,有些人慌忙失措地躲到山上。加纳的通讯信号本来就不好,哪怕是在市区,信号也是时好时坏,何况是在山上、原始森林里。
没有人像毛一根一样理解胖子的突然失踪。有人言之凿凿地说,东夸市金富豪大酒店突然被大批的加纳军警包围,中国人大量的金子和现金被没收,损失上亿元人民币,就是胖子告密的。事后,胖子与加纳军警进行分赃。这一谣言传得有鼻子有眼睛,甚至有人还说,他去警察局办事时,在路边一个房间时,看到一个疑似胖子的人与几个高级警官有说有笑,手上提着一个密码箱,里面都是他分得的黄金和钞票。
也有人这样猜想:胖子性格火爆,他在逃路途中遇到了抢匪,与对方发生冲突。最后,被抢匪杀害了。要不然,像胖子这样讲诚信的老板,是不会莫名其妙地关手机的。
谣言很可怕。在清理矿区的行动过程中,各种谣言在同胞中流传。有人说,他们跑到一个山洞时,看到4个被砍了头的中国人,尸首分离,惨不忍睹。从现场的迹象来看,他们从金矿逃跑后躲到山洞里,结果遇到上山抢劫的黑人。也有人说,在各个黄金重镇的主要公路上,有遇到抢劫的中国人被人当场枪杀……这些消息的真伪,无从考证。随着谣言越来越多,同胞们的心里承受的恐惧越来越多。
当然,有一组在微信上流传的图片是可以佐证中国人被抢匪当场枪杀的。有一个穿着短裤的中国人,被人用枪射中眼睛,倒在地上到处翻爬,眼睛及脖子里的鲜血染红了地面。这张图片是怎样拍摄的,没有人知道。事后,毛一根才知道,是有个老乡躲在矿区的一个树林里用手机拍下来的。这组图片在网上到处疯传,国内外的谴责声不断。
5.
毛一根、金石、邹王民和牟建兵围坐在一张桌子前,他们的面前放着几样菜,可谁也没有胃口,各人心事重重。站在远处的黑人厨妇,一直等着要收拾碗筷。以往的午餐,毛一根等人顶多只用几分钟。现在,他们呆坐了半天,一直没人动筷,也没有人说话。
毛一根想,4个哥们这种情况下聚首,境况多么悲惨。他们是先后来到加纳淘金的,往日各忙着挖金赚钱,偶尔也会聚会,但真正交流的机会并不多。所以,大家之间有了隔膜,有了矛盾。特别是牟建兵和邹王民,因为一个女骗子的事件,已经刀枪相见。此次面临共同的惨败,又让他们的心贴近了。
厂区的铁门还是没有打开,有人进出时,站在门后的黑人保安才会动手开门。毛一根朝铁门看去,保安的尽责,让他感动万分。从事发起到现在,厂区内的两名黑人保安及其他黑人工人始终也没有离弃过他们,他们对主人的忠诚,比起某些中国人在事发前或事发后的表现更加值得尊敬。
加纳此次清理金矿,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认为是中国人的不团结和窝里斗造成的。进入加纳淘金时,同胞们特别是老乡们互相抬杠,经常做些急功近利的事情;当他们加入协会后,还是继续以家族的形式开采金矿。这样的操作模式,怎能对抗得了所在国的重大政策变动?
还有,军警清理矿区时,某些淘金客抛弃仍被困在山上的同胞或老乡的自私行为,也是不足道的。当他们意识到要团结一致共同对抗出没在人群中或森林里的抢匪时,却为时已晚——这样的败局,谁还能挽回?
过了半晌,金石才有气无力地打破沉默:“这几天,我一直在思考着这个问题,我的追求可能有些偏离方向了。当初在国内做小本生意,过得也很好。见到大家在加纳发财了,也跟着跑了出来,结果……”
一直没有抽烟的牟建兵,也取过一支烟,拼命吸了几口,他不停地咳嗽着说道:“我不知道该不该回国。回国后,该如何面对父老乡亲。”10多天来,他天天晚上失眠,脑子里像塞进一团发霉的棉花,头疼异常。
不仅牟建兵,就是住在厂区内的300多名同胞,在晚上也同样难以安睡:迟早要回国,回国是必须的。在加纳,当他们知道自己的人身安全受到威胁后,更加知道已经不可能再继续这门古老的淘金职业了。
问题是,回国后,他们如何还清那些贷款、借款?在去年最疯狂的时候,每月转回国内的钱,数以亿计,银行业务急剧上涨。可如今,银行面临的压力却是前所未有的,甚至有人声称银行可能要倒闭了,上林的经济将会因这场重大变故倒退几年。这些话是有些危言耸听,但也不无道理——几十亿人民币的矿山设备在加纳陷入一场劫难,是许多老乡在家乡通过贷款、抵押、借款和高利贷等方式购买的。
邹王民说:“我不想呆在这儿了。”
毛一根心乱如麻,叹息道:“我们的抗风险能力太差了。这点,我在去年的时候就发现了,所以组建矿业协会。不过,还是晚了一步……”
金石说:“这事跟钓鱼岛事件有关吧。”
邹王民和牟建兵愣了一下,不知金石所云。金石说:“加纳总统曾在日本驻加纳大使馆工作,有亲日的倾向。这次清理行动,有人怀疑他受日本的指使。”
毛一根没有回应,也回应不了这种政治阴谋论。这种论调,外界一直没有停止过。几个月前,英美等国家的大矿公司就请西方的媒体来到加纳,之后做了大量的负面报道。
不难理解,当上林人用他们简单的淘金工具把地面的沙金弄了出来,黄金产量越来越多,某些利益集团怎么会不着急呢?
回想起与广西工作组在一起沟通的过程,毛一根有许多感慨。他认识工作组一李姓警官,李警官在上林县公安局工作。工作午餐间,身着便装的李警官到餐馆外吸烟。
这时,来了两名到处进行检查的黑人警官,以为李警官是非法入境的淘金客,便要强行带走他。李警官不会讲英语,只得取出公派护照,但对方却不理会,依旧要执行公务。好在毛一根发现后,让翻译上前与黑人警察沟通,对方才让李警官离开。
其实,广西工作组先后两次进驻加纳。第一次是2012年5月,当时工作组就广西与加纳如何合作共赢进行洽谈,最终未达成一致;第二次是2013年5月28日,广西方面与加纳就如何撤离淘金客的问题进行交流。30日,广西方面离开加纳。6月1日,加纳立即开始大规模的清理行动。
最后一次会谈内容,没有人知道,但外界普遍认为,广西方面要求加纳方面给淘金客更多的时间自行清理矿区,让淘金客有足够的时间撤离当地。奇怪的是,广西方面一离开加纳,大规模的清理行动就马不停蹄地开始了,不禁让置身异国的淘金客浮想联翩:谁在加纳的背后支撑着?一说是日本,一说是英美等国家,一说是各种利益集团。
传言是无法证实的,坊间的政治阴谋论在网上不停地发酵着。当然,加纳方面的行动,也招来其国内的反对声音。反对者认为,加纳采取如此行动,是把自己逼进死角,当地经济会倒退。
见毛一根心不在焉,一副胡思乱想的神色,金石举起酒杯,说:“来来来,喝酒!”牟建兵把烟扔掉,拿起面前的酒杯,看着邹王民,说:“难得我们4兄弟聚会,莫管什么伤心事了,喝酒吧。”邹王民迟疑地举起酒杯。毛一根不喝酒,他以茶当作酒,与大家碰了杯。
几杯酒下腹,牟建兵压抑地哭了起来。金石听不得哭声,陡然把酒杯摔在地上,怒骂:“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啊,怎么像个女人一样!你还是不是秀河村的男人啊?秀河村的男人从来就没有认输过!今年我们惨败了,明年我们还会爬起来……”他的眼角,早就有了泪光。嘴巴上虽这样坚强,但他的内心深处早就起了一阵狂澜,狂澜把他所有的痛切与悲哀都化作了悲观绝望的泪水。
牟建兵还在低声哭着:“我一直以为自己很强大,出国来淘金,哪怕遇到狂风,也会有坚强的后盾……直到今天,我才发现自己很脆弱。我连回国的勇气都没有了。”这话,让人震惊了。没人再制止他的哭叫了。大家的心里酸酸的,一时五味杂陈。
酒越喝越多,骂娘声也越来越多。天黑的时候,他们已经喝得东摇西晃,醉得不成样子。牟建兵突然像一堆烂泥一样跪在金石、邹王民和毛一根的跟前,久久不起来。毛一根以为他喝多了,上前扶着他。牟建兵用力把他们推开,说:“这几年,我对不住你们。在南宁江南客运站做客车生意时,我没少用其他手段害你们。到了加纳后,我也没把你们当兄弟……”
毛一根说:“这些事情早就过去了,不提也罢。”
牟建兵继续说:“这次跑到代理处来躲避,你们没有嫌弃我。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是你们帮助了我……这几年,我一直在算计你们。我以为自己认识几个黑人警察,经常给他们一点小费,在加纳的中国人中就很了不起了,不把你们当兄弟看……清理矿区后,我给那几个黑人警察打电话,他们没有帮助我。亲不亲,故乡人,是故乡的兄弟们帮助了我。”
毛一根等人把牟建兵扶回房间,让他休息。他还是有些狂躁不安,不停地说着胡话。邹王民也醉了,趴在桌子上站不起来,每站立一次就轰然倒下一次。毛一根急忙让小杨等人把邹王民扶回房间,刚扶了起来,他就呕吐一地,说着:“牟建兵……我知道你坑过我,可我不会计较了。”
金石虽说喝多了,但他没有醉。他的眼里有许多难解的困惑、难言的无奈和压抑的愤怒,牟建兵所说的那句话,早就把他的心揉碎了。在浩劫面前,再强大的内心,也会变得不堪一击。或者说,当大家一直都以为自己很强大的时候,在突然遇到一场暴风雨袭击的时候,所有的强大都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所以自己也就一时难以接受悲惨的现实。
他甚至还这样想,当大家都在疯狂地挖金时,以为自己离富贵之路已经不远了,大家根本就没有考虑过随时可能会出现的险境,也没有停下来思考自己所面临的环境,更加没有抽出时间聚合在一起探讨如何规避风险,当险境骤然出现时,大家才意识到此前的得意忘形、忘乎所以、自恋自大、各自为政都不过是一盘散沙。在淘金最为疯狂的时刻,大家为何没有居安思危,为何没有像寒风中的小鸟一样互相偎依、互相取暖呢?
关键是,当大家一败涂地、一蹶不振的时候,还有些人没有意识到这种抱团取暖的精神,继续过着一种游兵散勇的境外生活。
6.
当毛一根、金石把牟建兵和邹王民送上飞机的时候,中国工作组也开始撤离加纳。此前,大量的同胞离开了加纳,安全回国。损失已经无可避免,关键是如何进行心理疗伤。从国内传来消息称,上林县拟请心理专家对大批回国的淘金客进行心理干预。
他们能走出生活的阴影吗?没有人知道。每天,毛一根都要打开手机,浏览网上的新闻。网上有关淘金客在加纳的悲惨遭遇的新闻越来越少了,似乎人们已经淡忘了这一群体。而且,在微信圈里,大家都不再像当初清理矿区那样活跃了,那时大家到处转发着各种焚烧金矿的图片及不同的声音。甚至在微信圈里,大家还与后方的家人一起互动,诉说在加纳逃跑时的各种冷遇。
也好,当大家都不再谈论这一群体,也不再用各种猜想的观点和毫无根据的事实去评论淘金客时,淘金客就会进行自我总结、自我疗伤,这时候,就需要有一定的时间,也需要足够清静的环境去适应。
让毛一根震撼的是,牟建兵和邹王民在上飞机的那一刻,突然做出让人意料不到的举动。牟建兵突然流下眼泪,要求金石原谅他,并会设法把自己吞占的6万塞地还给金石。
金石一怔,似乎明白了什么。这两年来,他一直在等着这牟建兵亲口说出这句话。他之所以有此耐心,且也没有与牟建兵交恶,是因为毛一根再三告诫他,“损失的那笔钱并不重要,因为钱是可以找回来的。当兄弟情失去之后,大家两败俱伤,那才是金钱无法估量的。我相信,某一天,牟建兵也会幡然悔悟到自己对兄弟的不敬”。
尽管金石早就有了心理预期,且早就淡忘了此事。如今,当他听到牟建兵说出事情的真相,他还是忍受不了冲动的火气涌上胸口,他愠怒地讽刺说:“为了金道的事,当时你花费不少的心血,也出了不少的力,这钱就当是给你去养情妇吧。”
毛一根急忙用眼神制止金石往下再说气话。金石按捺住怒火,说:“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回国后,好好休养,明年我们再一起出来,把欠下的钱全部还清。”
金石越是这样大度,牟建兵越是愧疚不安,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得几乎连自己都听不到了:“在金道的事情上,我一直在骗你。当我起了贪念后,就扣下那6万塞地。这两年,我也十分内疚,总觉得自己不是人,是禽兽,不配做你们的兄弟。对不起了兄弟……钱,我会退的,请你原谅我……”
牟建兵还说出自己的还债计划,在上林县老家及县城的别墅和房子他要卖掉,用于还这次清理矿区的损失,同时把6万塞地还给金石,让他缓解债务压力。他的神色悲怆,就算把所有的房子卖掉,也不足以还债。在加纳的损失,他都不敢相信。
毛一根好言好语安慰牟建兵安心回国,让他不要想着其他的杂事,安全回国,平安回到家才是最大的幸福。牟建兵的泪水更加放肆了,他抽泣着说:“有兄弟们的帮助,天塌下来我也会顶住。”
一时间,积压在金石胸口的怒火和怨气也慢慢消散了。牟建兵这份迟来的道歉与悔意,他一个铮铮铁血男儿能不感动吗?在面对共同的惨败时,过去所有的爱恨与恩怨、是非与得失都算不了什么,在一起落魄的时刻,更加需要彼此间的扶助与鼓励。
就在牟建兵抹着眼泪要离开时,邹王民的脚却像生钉一样挪不开了。毛一根说:“走呀兄弟,再不走,就回不了国了。你看,到处是中国人,他们都往候机厅里挤。”
邹王民嗫嚅地说:“我也不是人,我也对不起兄弟你们……”
金石早就意识到邹王民要说什么了,他帮邹王民提起行李,并轻柔地推着他的肩膀,说:“兄弟,你别再说了,我都知道了。走吧,别停下来。”
邹王民双手忽然剧烈地抖动着,他取出烟,点了几次,居然都没有点燃。毛一根帮他点了烟,说:“我们知道你想说什么。在金道的事情上,你也没有做错。你做了自己该做的事,你尽力了。”
“其实,那个老乡是我的一个亲戚,我跟他一起合演双簧,我们根本就不认识黑人警察。我们把金石的钱坑了……”邹王民不敢面对金石,他早就看到金石的脸上布满了怒云,好在怒云一上脸颊,又迅速散开。
金石说:“我虽说当过兵,是个粗人,但我有一定的侦察和判断能力。最初,你带来的那个老乡,我就看得出他跟你有亲戚关系,因为他无意中说错了一句话。但当时,我没有往心里去,我始终认为,自己的兄弟是可以信任的。得知你们合伙坑了我后,我确实暴跳如雷,很想拿枪去把你们干掉。你可以理解我当时的感受,儿子遇到这种事情,在我焦头烂额且需要兄弟们的帮忙时,偏偏又遭到自己的兄弟黑了一把,心儿全凉了……”
邹王民悔恨地不敢抬起头正视金石一眼,他恨不得在地面上扒开一个洞往里钻。原本,他是不想说出这事的,见牟建兵都敢于把自己内心的忏悔说出来,轻松了不少,他也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再隐瞒内心的贪婪了。
让他意料不到的是,金石早就知道他和亲戚坑骗他了,可一直没有找他们算账,且一直与他们友善地相处,显示出一个兄弟的高尚情操,真是难能可贵。金石是个血性男儿,以他的性格,在知道他们坑骗他时,居然没有采取措施,他相信是得到了毛一根的教诲与指点。他不得不佩服这个有眼光的兄弟的胸怀。
“其实,我还有对不起你的事情。”
邹王民抬起头,看了一眼毛一根。毛一根静静地看着邹王民,只见邹王民鼓起勇气,缓缓地说道:“我介绍你到加纳来后,见你发展越来越壮大,心里就不平衡了。我想,若不是我介绍你过来,你会有今天吗?可你到了加纳后,居然都没有请我吃一次饭,也没有给我表示一下。”
毛一根没有说话,仍旧用心听着。
邹王民说:“我知道自己的私欲永远不会满足。我在加纳多年,累积了大量的财富,并不缺那点钱,可我的内心却莫名有了一种膨胀的贪欲。你永远以兄弟之情待我,以君子之交淡于水的处世哲学对我,却不向我表示一点儿的心意,就是对我最大的不敬和不恭。去年,我花钱找了许多黑人充当警察局和移民局的官员,让他们经常到你的金矿或代理处检查。看到这些‘官员’,你们不想惹什么麻烦事,统统用钱打发了事。此后,不停地有官员来敲诈……其实,这些人都是我请的当地黑人。我这样做,就是想搞得你们无心经营。”
“这事情,我早就知道了。”毛一根的心情变得沉重起来,声音有些变调了。
对于邹王民此刻的忏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有些看不起对方。这种鄙视的心理,早在此前就根生。随着不断放宽心态,他对邹王民的恨也就慢慢减退了。
早在此前,毛一根就知道邹王民在背后搞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了。特别是,当3个自称是奥布拉西市移民局的官员来到工地检查时,工地管理员“十一”朝天开枪,那3个黑人跪在地上求饶。
此后,不时来了一些让人生疑的“官员”,随后他们进行调查,发现是有人在幕后指挥的。再深入调查,他们发现是邹王民及其亲戚在运作这事。
得知事情真相,毛一根惊呆了。他颇为费解,邹王民善良、老实、本分,与他情同手足,为何要用这种卑鄙的手段来捣乱?难道是因为他发现牟建兵和邹王民有了矛盾后,他从中做了他们的撮合与疏导工作,无意中得罪了他,所以他借此来泄愤?看起来,这一切都不是。
世间可贵的是兄弟情,兄弟情没了,何谈事业兴旺发达。在异国他乡创业,到处树敌也不是长久之计。他很想找邹王民促膝长谈,化解他内心的冰雪,想想又放弃了。有许多事情,是不需要明说的,只要用心、用情去感染邹王民,某一天,他也会反省自己的过错的,也会悔恨自己的所作所为的。
听到邹王民自曝龌龊的内心,金石觉得他比牟建兵更加可憎,火气顿生,立即揪着邹王民的衣领,怒骂道:“你不仅坑了我的钱,还对毛兄弟用如此卑鄙下流的手段!”并要给他一巴掌。
毛一根拦住金石,说:“算了,都是自家兄弟,这点小事算不了什么。”
毛一根的气量,让邹王民更加愧疚了,他打着自己的脸颊,眼里流着泪,说:“这回我没有惨败而回,在加纳,我得到人世间最珍贵的东西。”他抱着毛一根的肩膀,泪水打湿了毛一根的衣领。
牟建兵也走了过来,紧紧地抱着邹王民。金石犹豫了一下,也上前与他们搂抱在一起。
灼热的阳光下,4个人的身影叠加在一起,倒映在地面上,就像一座山。这4个患难的兄弟,在这一刻消散了过往的是非恩怨,心窝更加贴近了。毛一根想,只要每个人都有宽容的情怀,就可以为世界提供了相知、相容和相悦的无限能量。
7.
随着同胞们陆续安全回国,昔日热闹的加纳各个城市及金矿开始冷清起来。没有回国的淘金客,也在积极寻求自救的办法。“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
中国人的聪明,不仅仅是创造了富有哲理的语句,还以此哲理名句践行了自己的志向。不用思考,留下来的淘金客在加纳清理金矿的工作接近尾声后,又继续往前走,或转到其他国家重操旧业,或在原地一步一个脚印地继续开采……
这场浩劫,对加纳有无影响,谁也不知道。细心的人留意到,昔日热闹的菜市,没了上林老乡的消费后,冷清得可怕。往日,菜市内挤着中国同胞,从来不还价的中国人,一采购就是一大车。现在,没有一个中国人进入菜市,一直在做着中国人生意的当地人,只有无聊地打发时间。中国人开的酒店、宾馆、超市及赌场,生意也是一落千丈。
在最能说明中国人促进当地经济发展的阿尔卑斯村,也死气沉沉。很多类似阿尔卑斯村的自发形成的分布在矿区的村级农贸市场,愈加不景气,一片断壁残垣。在加纳,有上千条金矿生产线,其中90%以上是上林人所开,矿区所雇请的黑人不计其数。随着上林人相继离开,矿区荒芜,大量的黑人面临着失业,也失去了唯一的经济来源。
中国人在加纳境内疯狂地开采金矿时,当地的塞地与人民币的兑比,最高时为1:4;中国人撤离加纳后,塞地已跌到历史最低——1:2.03。这种下跌的趋势还会继续。塞地的不断贬值,是否与淘金客撤离加纳有关谁也无法证实。
河流在洪水的激荡之后必然归复于平静,曾经喧嚣的加纳各个城市郊外的金矿,在历经一场罕见的历史浩劫后,已经没了往日的生机。那一片原始森林仍旧,古树依旧,野兽仍旧,溪流仍旧,但没有人再愿意看到那坑坑洼洼的矿坑,也没有人愿意再看到那烧毁的机器设备,更加没有愿意回忆那噩梦般的往事。
与别人不同,毛一根前往那些废弃的矿区,沿着烧毁的工棚,思考着与劫难有关的一些东西。他曾经看过一本书,上面有美国一个知名摄影记者拍摄的一幅新闻作品:在非洲,在一场灾难到来后,整个城市被摧毁了,但在一片瓦砾中,有一个三四岁的瘦骨嶙峋的小孩坐在废墟中,他的眼里满是迷惑的神色。在他的旁边,是一株小草……记者用的是全景深的手法,特意突出了小孩的双眼和嫩绿的小草。废墟、小孩、小草,这是一幅多么凄美的画面,但里面的寓意却不言而喻:生命会从废墟中崛起。
老乡们会从废弃的金矿中崛起吗?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矿业协会在淡出同胞们的视线后,他认为这个民间组织已名存实亡。他想,协会存在与否,对他来说也无意义了。这个土地,他曾轰轰烈烈来过,这就足够了。
但是,他带出来的团队总得有个去处。他并没有急于重整旗鼓,而是用更多的时间去思考这一事件发生的背景与根源。或者说,他们在调整心态,逐步走出失败的阴影。他给团队发了一条短信和微信,上面有一句经典的话:“低头需要勇气,抬头需要实力。”面对失败,有人元气大伤,从此停止不进;有人驻足凝神,深深呼吸一口气,不畏艰难,继续前行。毛一根及其团队正是属于后者。
金石仍想留下来继续开采,但后续资金跟不上,一时也难以筹集到款项,只得回国休养。
送别金石后,毛一根组织人员处理已经到港口码头的零配件。在码头,他看到许多从中国运到加纳的货物无人领取。有些食品,由于存放的时间太长,已经霉变。在一集装箱里,有好多从中国发来的香烟,随便取出一条撕开,白色的烟身已有霉点,抽起来已然没有味道。
代理处的损失没有人知道,但他明白,老板的意志是可以让员工们振作起来的。在百名员工安全回国并安置他们的去处后,他开始思考前往非洲另一个国家喀麦隆,那儿也是一个盛产黄金的贫困国家。或许,在那儿,他还能让员工们追寻到往日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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