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雨密雾-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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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小,我就因为有一个很了不起的二爸而骄傲。

    二爸是我的伯父,父亲的二哥。

    “很了不起”,是因为二爸是很全面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因为他当过陆军,当过空军,还当过海军。这话说来,许多人不相信:三栖军人?可能吗?

    无论别人怎么怀疑,但是二爸就是个“三栖军人”。刚刚解放,他辞去了乡上的工作,放弃了作干部的机会,毅然报名参军,这时,到处都需要军人:东南西北有匪徒捣蛋,战败的蒋介石时刻准备反攻,朝鲜,又已经硝烟弥漫。二爸听了罗江县略坪区区长浓厚的山西话报告后,觉得:保家卫国,是每一个有志青年的责任。

    这时,他是陆军。

    不久,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正式建立,国家要培养优秀的空军航空兵,层层筛选,二爸被选中了,到了长春航空学校学习,学习怎样防空,学习怎样驾驶战斗机、轰炸机、运输机,学习怎样以空制空。训练,是十分艰苦的,听二爸说,在那些训练的器材上翻滚一天两天后,许多人连路都不会走了,下得地来,就筋斗仆爬连天,吃东西喝水,进入喉管就连黄疸都要吐出来。但是,二爸挺过来了,而且每一样都是优秀。其实,不是二爸的身体素质好,孤儿寡母熬过来的人,什么样的苦都吃过,身体自然也就受过难以想象的亏损。但爸有着别人没有的毅力,有着别人没有的决心和恒心。这,从几大本早已发黄的笔记本上,从二爸一丝不苟的记录中可以看出来。

    中国人民解放军又建立了海军航空部队,二爸航空学校毕业了,“人民战士,随时听从党的调遣”,二爸被分配到青岛海军航空部队。在这里,二爸有了一次他终身都难以忘怀的经历:参加了解放一江山岛的战斗。一江山岛位于浙江台州,是蒋介石在美国第七舰队协助下重兵防守的一个岛屿,战略地位十分重要。1955年1月18日,华东军区参谋长张爱萍统一指挥,解放军首次陆、海、空三军协同作战。战斗至1月20日下午5时30分胜利结束,历时三天。解放一江山岛战略、国防意义特别重大。若干年后,回忆起那隆隆的炮声,密集的枪弹,如同麻雀一般的飞机和麻鱼一般的舰艇船舶,二爸还热血沸腾滔滔不绝。

    人生,有太多的行业应该经历,特别是军旅生涯;有太多的事情应该参与,特别是枪林弹雨保家卫国的战斗。经历了参与了,也许你就更加明白人生的意义,也许你就会更加珍惜人生和生活。

    五十多年前的故乡,没有刘德华、李连杰、王力宏一类的明星到来,但是二爸每次回家探亲,就被本村邻村的年轻姑娘媳妇和年轻小伙子围着追赶着,他们对二爸那英俊的面孔、轩昂的身材和他那一身雪白漂亮的海军军服,总是百看不厌。

    至今,还有不少老人回忆起当年的情景,说:“你二爸,他真的是家乡人心中的明星。”

    “很了不起”,是因为二爸只读过“人之初,性本善”,而且是在家中农事之余。爷爷早就过世,大伯被亲戚领走,二爸其实就是家中的长子;祖母身体孱弱,双足早就被摧残成“三寸金莲”,田中地中的活,就只有二爸带领着我父亲和叔叔两个弟弟去完成,因而,二爸读书事实上是断断续续的,而且只有两年左右。说他的文凭,最多也就是个初级小学生,且还没有毕业。

    现在,人们衡量一个人读书怎样,一般都是说:读了几年十几年。如果这几年十几年读书只是在教室坐着睡觉,十几年也许不如一年或者几个月。知识和读书的时日,实在不能成为正比,高尔基、华罗庚、赵景琛读了几年书?高衙内华府二顽读了几年书?今天,许许多多拿着买来的大学专科、本科文凭,写文章错别字连篇的人又读了几年书?

    二爸虽然只读了两年书,但是,看他的文笔,看他的书写,看着他在工厂中对一些圆锥菱形工件的演算,怎么也不比那些大学专科本科生差。有幸,我收藏了二爸一些资料,我常常对女儿和堂弟妹们说:这是我们的一面镜子。

    二爸喜欢读川剧剧本,读一些史学性较强,对青少年有教育意义的东西。探亲回家时,二爸常常与父亲、叔叔围在一起,哼唱着川剧,无论“高腔”、“弹戏”还是“胡琴”,无论“须生”、“花旦”还是“花脸”、“小丑”,《百花赠剑》、《黄界驿》、《春秋配》、《御河桥》等等,尽管不十分准确,但是,绝对十分投入。看着他们那么高兴地摇头击节哼唱,我也便感觉到戏剧、文学的无穷魅力。二爸走了后,我就常常将这些剧本翻出来看,一次,二次。那时,文学书籍很少,我从这些川剧剧本里面,吸收了太多营养。我对文学的爱好,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川剧,同样是国粹,它的语言,文学性极强,唱词极为优美,对白含义深刻,要理解精到,也是很不容易的,但是二爸不仅理解了唱词对白的表面意义,更理解到了它内在的含义,他还将部分唱词对白讲给我们听。

    知识,与学历有关,但绝对不会等同。

    “很了不起”是因为二爸对他的侄儿侄女慈父般的关爱。

    听祖母说,二爸在青岛、上海服役工作,每一至二年就会回家探亲,而每次回来时,他都会带回许多家乡人从来没有见过吃过穿过玩过的东西,人们称之为“洋货”,洋布、洋衣服、洋鞋袜、洋糖、洋玩具。这些东西,二爸不是拿回来做展览,也不是给他嫡亲的几个侄儿侄女享用的,基本上是见者有份。

    那时,四川腹地的德阳罗江,吃穿玩的商品极为简单普通,见了这些“洋”东西,人们连名都叫不出,喜滋滋地围着观赏,喜滋滋地吃着、穿着、玩着。

    祖母说:当时,二爸的一个堂侄女,姓佘,将衣服拿回家,喜得来一夜也没有睡着,而我的堂兄、堂弟,也将这些“洋盘”衣服穿上就都舍不得脱下了。

    玩具,不仅有儿童的,也有成人的,于是,我们家就成为了人人向往的一个乐园,天天人来人往,天天欢声笑语,天天其乐融融。而这个时候,最开心的当数我的祖母,她看着他这个受尽了人间苦,也给她争得了天大荣光的儿子忙里忙外,她感受到了别人永远也没法感受到的喜悦。

    人生的喜悦不仅仅是物质上的满足,也不仅仅是自身的成功,与人同乐其实是更大的喜悦,这种情怀,欧阳修有,范仲淹有。当然,祖母、二爸不可能有这些伟人、名人的境界,但是,他们真真正正有这种感受。

    对于二爸,子侄的困难他从来不会视而不见,我是亲身感受了的,不是他,也许我就真的不能读书了,更不可能有后来的一点点成就了。五弟,充满幻想但又十分调皮,几次因为调皮让老师到家里来向大伯告状,几次因为调皮让邻居到家里找大伯诉苦,学习成绩也起起伏伏,再加上大伯儿女多,大伯想让他休学。五弟搬来了二爸作救兵,二爸苦苦劝说大伯大婶,又帮忙想办法,五弟这次重新上学。

    我和堂兄弟们,一旦有了困难,无一例外地都想到了二爸,无一例外地都要向他求助,只要他一出面,几乎没有解决不了的。我们都没有想过:其实,他也是凡人,他出面帮助侄儿侄女们时,他就得克服他身边的许许多多困难。可惜,当时的我们,太幼稚太无知。

    有时我想:二爸对侄儿侄女真是操尽了心,子侄们怎么就没有报答二爸于万分之一,还常常让他不得安宁呢?

    “很了不起”,更是因为二爸实实在在地做了许多人都难以做到的事。

    二爸回家探亲,大多是生产队、大队很忙的时候。他就扛上锄头或者扁担,主动加入到社员的队伍里,一起挥汗苦干。一次,为生产队浆水田埂,雪白的衬衣被黄泥浆和汗水弄得看不见本色了,脚背还被什么东西划了一道大口,回家时,祖母心疼得不行,连声说:怎么不小心一些?但是祖母却从来没有阻拦过二爸的行为,因为祖母与二爸的心是想通的,他们都认为:人,不能太过自私,如果与乡亲与邻里处得水乳一般,那么,你就不会被别人看不起了。

    二爸没有让生产队给记过工分。

    二爸十分精通钳工技术,大队有一台柴油带动的抽水机,那时,农业机械刚刚到来,虽然有人到县上学习过,但由于时间短,可能学得有些粗糙,许多关键的技术还不能完全掌握,因此,使用过程中,就出现了问题,而且是他们根本无法解决的问题。正好在家的二爸知道了,二话不说,提起工具就去了,常言说:忙者不会,会者不忙,半天功夫,二爸就完全彻底解决了问题,紧接着,二爸又教会了操作者许多技术。直至二爸去世前,这个操作者还十分恭敬地称二爸为“师傅”,这个二爸的编外徒弟姓李。

    二爸没有收取任何报酬。

    改革开放后,村村寨寨都办企业,我们村也办了一个水泥构件厂。由于都在办厂,原材料难免就会出现紧缺,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水泥十分难买。村长、厂长急了,怎么办?他们找到了二爸,因为他们知道:这个人人称道的好人不会不管他家乡的事,更不会见死不救。二爸在东方汽轮机厂工作,汽轮机厂附近有几家水泥厂。可是,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二爸与这些水泥厂根本没有关系;他们更不知道:二爸从来不去通过歪门邪道去找关系。

    村上几人到了家中,二爸就把他们的吃住行全管上了,二爸也就整天为这事去奔走了。

    一边是家乡的父老乡亲,一边是自己多年做人的准则。怎么办?按理,二爸可以把这事给推掉,别人也不会怪罪他的。但是,他没有,他觉得求自己办这么一点事,推掉虽然不会被怪罪,但自己怎么去面对父老乡亲呢?

    恰好,一位大客户的负责人知道了这事,他与二爸较为熟悉的,他就从自己购货单中,划出了一定数量的水泥。二爸,帮助家乡解决了燃眉之急,村长和厂长非常感激,一定要给二爸感谢费,二爸坚决不接受,甚至连几人几天在家吃住的花销也坚决不收。弄得村长几人许多年后都还念叨不停。

    二爸做这一切,不是一日两日也不是一次两次,而是长期不懈直至终身的,所以,许多人都说:你二爸真是我们这里的雷锋啊!

    现在,我们国家提倡道德建设,提倡人人都学习雷锋、孔繁森;学习王顺友、郭明义,家给他们定名叫:道德模范。

    一个国家,有了道德模范,国民的精神,国民的素质都会大大提高;一个家庭,有了道德模范,这个家庭人人效仿,就会成为国家最好的基础细胞。

    二爸,无论是对于家庭集体单位,或者国家,他都当之无愧地是道德模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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