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欧阳自远的个人努力,也没有辜负老师们的殷切希望。而苏联人的卫星更让欧阳自远尘封了一段时间的梦想再次被唤醒,一个新的学术思路在他脑海中呈现,一个更大的舞台也开始展露在他的面前。
$师从名师
欧阳自远在大学学习的外语是俄语。最初,他总是很难记住那些复杂的俄语单词发音。后来,他琢磨出一个窍门,那就是通过唱俄语歌学习。随着会唱的俄语歌越来越多,他所掌握的俄语单词也越来越多。渐渐地,欧阳自远不仅掌握了一口流利的俄语,还学会了100多首俄语歌。时至今日,有时还会不经意地吟唱起《三套车》的旋律,那时还经常唱的就是那首在苏联人庆典活动中的经典曲目《俄罗斯》:“你能找到世界上哪一个国家,比我们祖国还美丽,到处是开阔的原野,鲜花怒放开遍了山谷……”每每唱起,总觉得心灵中充满了股股暖流。
欧阳自远至今仍对那时候的考试与学习津津乐道。那时候的考试没有笔试,完全是口试,进入考场前有很多纸条,进考场的时候就随便从中抽一张,一张纸上有3个题目,题目有大中小之分,但每张纸上的题目都和别的完全不同。坐在位子上准备5分钟,就进入考场接受考试团的检验,考试团的成员全是老师或相关专业的专家,按照纸张上的题目口头作答。考试团就会考查你的理解和表述,讲述完毕后,考试团还会根据情况加问一些问题,最后打分。
1956年,4年大学生活就要完成了,欧阳自远撰写的毕业论文《河北兴隆县寿王坟矽卡岩型铜矿的成因》,因为论据充实、准确而独具见解被评为北京地质学院优秀毕业生论文,由此揭开了欧阳自远迈上科学人生之路的第一页。
大学毕业后,经过学校的挑选,欧阳自远成为苏联导师地球化学家拉蒂斯的副博士研究生,学习了半年,因为导师家里临时出了状况,匆匆回国而不能返回中国,研究生学习被迫中断。就在这时,学校相关领导找到了欧阳自远,建议、动员他报考中国第一届副博士研究生的全国统一考试。欧阳自远决定报考中国科学院地质研究所涂光炽教授的矿床学研究生。
当时,在全国的科研机构、高等院校里,“向科学进军!”“向副博士进军!”成了最神圣也最时髦的口号。
以中国科学院为例,1955年底,中国科学院下属的研究所只有47个,到1957年底,已增加到68个。政府划拨的科研经费也陡然增长了,1956年比上一年高出2.3倍。该院在为科学家们创造较好的工作条件、生活条件外,并于1956年首次设立了一套奖励办法,次年1月即对34项科研成果颁发了奖金。
中国科学院制订了一个从1956年开始为期12年的科学发展综合规划,主要项目几乎经天纬地:石油及稀有金属储量勘探,矿藏资源开发,和平利用原子能研究,新型电子技术研究,喷气式动力装置研究,生产自动化流程开发,重型机器的研制与开发,整治黄河与长江的技术问题探讨,农业的机械化、电气化及化肥使用问题研究,严重疾病研究,以及基础理论研究等。
那是中国第一届研究生会考,挤满了整整一个礼堂的考生。所考的题目也都写在一张纸上,一共有5个题目,都是天大的问题,拿到题目考生们开始奋笔疾书。最终,这场考试矿床学专业只招录了3个人,欧阳自远以优异成绩被中国科学院地质研究所矿床学专业录取,师从以学风严谨著称的矿床地球化学家涂光炽教授。
涂光炽1920年生于湖北黄陂,1938年参加革命工作,1944年毕业于西南联合大学地质系,1949年获美国明尼苏达大学博士学位,应聘担任宾夕法尼亚大学地质系助理教授,从事试验地球化学研究。1950年,美国发动了朝鲜战争,涂光炽于当年9月同上百名进步留美学者,乘“威尔逊总统”号轮船,登上了回国的航程。同船的除涂光炽外,还有后来被称为“中国核弹之父”的邓稼先和成为中国科学院院士的张炳熹、叶笃正等。经过一个月的漂洋过海,他们到达了香港,由深圳入境回国。回国后涂光炽参与和领导了祁连山综合地质考察,在铀矿地质方面提出了改造成矿理论,并推广到其他一些矿床。他领导了地球化学所华南花岗岩类地球化学研究,提出了成岩成矿多成因观点。20世纪70年代至今,他从事层控矿床、铁矿及金矿研究,提出了我国层控矿床形成机制、发育特征,我国富碱侵入岩带特征,及我国金矿类型、找矿方向与北疆矿床分布规律等见解,为我国矿床地球化学学科建立与发展做出了杰出的贡献。1980年当选为中国科学院院士(学部委员),1993年当选为第三世界科学院院士。
可以说,涂光炽先生对欧阳自远的人生影响深刻。
在涂光炽先生的指导下,欧阳自远主要是研究长江中下游铜、铁矿床成矿规律。矿床成因与成矿规律,是当时地质学中前沿性课题。长江中下游地区当时最有名的铜矿是铜官山,就是现在的铜陵市;铁矿主要是大冶铁矿,是武汉钢铁厂的矿石基地。两个矿的规模当时还不大,但他们已经推测到,长江中下游地区肯定是铜矿、铁矿很富的一个地带,对于国家发展钢铁、有色金属工业将会起到十分重要的作用,后来崛起的湖北武钢、安徽铜都即为明证。
还在地质学院读大四时,欧阳自远就听过涂光炽先生的课,对他十分崇拜。涂光炽先生渊博的学识及严谨的治学态度,让欧阳自远受用一生。涂光炽先生先后培养了30多名研究生,他向每一位研究生传授着他治学思想的精髓:“设想要海阔天空,观察要全面细致;试验要准确可靠,分析要客观周到;立论要有根有据,推论要适可而止;结论要留有余地,文字要言简意赅。”
1959年,欧阳自远以优秀的成绩完成了研究生论文。中国科学院地质研究所决定派欧阳自远去苏联科学院留学,师从柯尔任斯基院士,学习矽卡岩型矿床成矿的“双交代理论”。
通过考试和组织考察,确定让他去北京外语学院留苏预备部再强化一年俄语,然后派去苏联留学。在外语学院上课时,连苏联老师都觉得奇怪,怎么一提问题,这个学生回答起来都像是诗一般的语言,其实他们哪里知道,欧阳自远的俄语都是从歌词中学来的。苏联老师欣喜地建议,“您应该学习俄罗斯文学而不是自然科学”。欧阳自远在北京外语学院留苏预备部强化学习俄语四个月,通过了留学苏联的俄语考试。
1960年,虽然欧阳自远去苏联攻读副博士研究生的手续全部顺利完成,出国置装和火车票都已经办好,但是由于中苏关系的分歧明显公开化,最后没有成行。欧阳自远很庆幸,假如去了苏联,便再也没有机会去实现魂牵梦绕的太空梦!真是“祸兮福之所倚”!
$埋头研究
欧阳自远很反对将学生摁在教室里死读书,这样教出来的学生总是缺乏主观能动性。在欧阳自远读书的年代,往往是由老师开出书单,书单上的书目往往是全外文的,学生去图书馆借阅图书,几个月后老师进行考试。考试的形式也是口试,老师天南海北地问各种问题,学生必须在这简短的时间内将自己的准备、见解、分析一一条分缕析地展现给老师。欧阳自远从中获益颇深。
此外,在涂光炽的指导下,欧阳自远几乎钻遍了长江沿岸的各种矿井,1957年至1958年的很多日子,欧阳自远孤身一人,用的都是一张日程表——
每天东方既白,带好一壶水,两个馒头,下到深深浅浅的坑道里。观察矿脉,描述岩层,采集样品。每次还要带着相机下去拍照,当时没有闪光灯,用的是镁光灯,照一张得炸掉一个灯泡。每次下井前,欧阳自远都会在口袋里小心翼翼放好三个灯泡,拍照时反复比较选择角度,保证每炸掉一个灯泡,都能诞生一张有科研价值的照片。
渴了,拧开水壶倒一口;肚皮咕咕响了,这一刻得取下脖子上的毛巾,包着馒头往嘴里送,若不包着,坑道顶上的泥土和矿屑簌簌地往下掉,吃进嘴里得磕掉大牙。
直到倦鸟归林,暮色阑珊,欧阳自远才出现在井上,背上是大包矿石,脸上是汗迹纵横,像是刚刚从山林落叶与泥土中钻出来的一只犰狳。每次回北京,欧阳自远都要拉回十几箱石头。
这期间,欧阳自远还几上九华山,每次去都要住上一个月左右。寺庙林立、香烟缭绕,传说是地藏菩萨得道的九华山,不仅是中国四大佛教名山,在地质地理上也有它独特的地位。听晨钟暮鼓,攀悬崖断壁,欧阳自远查清了九华山花岗岩基,它的每个支脉都有矿藏,长江中下游一带的铜矿、铁矿,多是以九华山为根基延伸出去的。在山岩的叠层和裸露的矿根上,能读出比史前更久远的南方大地的奥秘,让欧阳自远这个刚走进地质学界的年轻人充满了喜悦。
这喜悦,常常化成小油灯上一团橘黄色跳跃的光斑,伴着佛号梵音,欧阳自远写了一篇又一篇关于长江中下游矿藏成因的论文,陆续发表在专业杂志上、在学术会议上宣读,为矽卡岩矿床的理论研究和寻找提供了重要依据,并准确地预测了安徽、湖北、江苏等地储藏有大量的矽卡岩型铜、铁矿藏。
1956年至1958年,欧阳自远还参加了全国稀有元素资源十大基地和寻找急需矿种后备基地的协作大会战。
对于这一段人生道路,除了在艰辛的条件中取得丰厚的研究成果外,欧阳自远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幸运。
彼时的中国正值大跃进时代,超英赶美,一天等于二十年,一切都要为政治服务。在祖国大地风云骤变、玄机莫测的那段岁月中,欧阳自远因为常常在野外出差,幸运地躲过了种种运动。就是回到地质研究所,因初来乍到,一个刚录取不久的研究生,尚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此外,埋头业务,也难得从业务里倦意地抬起头,即便偶尔驻足抬头看看,目光里对周遭的一切也是一片茫然,茫然中自然也没有丝毫兴趣。
当然,1957年只有22岁的欧阳自远,还不能深切地体会到这份幸运。
而在这一年,欧阳自远最大的兴奋点却是在苏联。
$苏联人的卫星
1957年10月4日,苏联哈萨克大草原上拜科努尔航天中心天气晴朗。
人造卫星发射塔上竖立着一枚大型火箭。火箭头部装着一颗圆球形的有4根折叠杆式天线的人造卫星“斯普特尼克1号”。卫星由密封的铝壳连缀,直径只有580毫米,重83.6千克,壳内装着一节化学电池、一只温度计、两台双频率小型发报机。
随着火箭发动机的一声巨响,火箭升腾,不到两分钟的时间里,这颗直径580毫米、重83.6千克的卫星,在现场人们的视线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世界上第一颗人造卫星发射成功了。消息迅速传遍全球,各国为之震惊,次日世界各大报刊都在显要位置用大字标题报道:“轰动20世纪的新闻”“科技新纪元”“苏联又领先了”“俄国人又打开了通往宇宙的道路”等等。
许许多多的中国人都为老大哥这一石破天荒的成就而由衷地高兴,并对祖国社会主义的未来前景满怀憧憬。
在故宫清冷的一角做古代服饰研究的沈从文先生,也挺激动,他对人说:“啊呀!真了不起啊!那么大的一个东西,都能搞上天……”
像欧阳自远这样的年轻人,那就更是可想而知了。
虽然“斯普特尼克1号”卫星只会在太空中嘟嘟作响,但它标志着人类的活动疆域已经从陆地、海洋、大气层扩大到了太空,人类的地缘政治、科技、日常生活都将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人类空间时代的帷幕拉开了!
1957年11月3日,为给载人航天活动做预试验,苏联又发射了第一颗载有名叫“莱依卡”的小狗的“卫星2号”人造地球卫星。
欧阳自远的喜悦难以言表,这颗苏联发射的人造地球卫星,像一道强劲的蓝色弧光,一下照亮了那个在永新夜晚时喜欢看天上月亮的孩子,更照亮了那颗曾被尘封但从未被遗忘的向往天上月宫的心灵。欧阳自远隐隐地感觉到了过去与今天某种相同的可能性。
现在,从这第一颗人造地球卫星开始,人类必然会拥有越来越多、越来越富有成效的探测与研究各类天体的工具。在中国尚未有自己的卫星、飞船前,中国人难道应待在黄土地上无动于衷,或者仅仅为老大哥唱响阻遏流云的赞歌,自己却无所作为?
欧阳自远有一种感觉:人类最终是要跳出地球去了解地球的。我们能不能像人造卫星一样跳出地球,更为宏观、更为完整地去看地球?太阳系中的各层次天体如行星、矮行星、卫星和小行星,都是个体大小不同、成分差异、结构相似、演化历史各有特征的“地球”,都是太阳系家族中地球的兄弟姐妹。把地球和太阳系的其他行星相比较,在太阳系家族中把地球与其他兄弟姐妹的行星作比较研究,分析他们之间的共性与各自的特性,这样是不是会对地球了解得更本质、更生动?一种朦胧的科学追求,是一粒永不熄灭的火种,深深埋藏在欧阳自远的心里,期待得到滋润、发芽、成长,绽放出希望的花朵。
欧阳自远突然想到组成太阳系各层次天体的物质是来源于太阳星云,太阳星云物质凝聚形成了地球、月球、火星、金星、水星和其他行星与卫星、小行星和各类陨石。我们得不到各个行星、矮行星、卫星和小行星的样品来研究,也得不到地球平均成分的样品来研究地球,而各类陨石是构成太阳系各个行星、矮行星、卫星的原始物料,在地球上可以得到各类陨石的样品,对研究太阳系各层次的天体具有重大意义。这些稀罕的石头,既与自己的专业有关,又大大地拓宽了自己的研究领域。或者说,跳出地球,站在太阳系的时空尺度里能更全面、整体和综合性地研究地球,也可以了解太阳系的行星、矮行星、卫星和小行星的化学组成、演化过程和内部结构等有重大意义的科学信息。
于是,欧阳自远找到时任地质研究所所长的侯德封先生,对他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希望能拓展自己的研究领域,将“地”和“天”联系起来研究,也为今后中国的空间探测提供科学积累。
原来欧阳自远有些担心,自己的专业本是地质,是研究地球的起源与演化,现在要研究地球以外的天体物质,侯先生会不会以为,苏联人的这颗卫星让欧阳自远烧昏了头脑,不知道自身有几斤几两了?
谁知侯先生一听完欧阳自远的想法,竟高兴地说:“行,那很好呀。”
于是,苏联人的这颗卫星,促使欧阳自远开始关注和筹备对陨石和宇宙尘的研究。1958年,他开展了南丹铁陨石研究,相继进行了新降落的内蒙古石陨石、新疆铁陨石、吉林陨石雨、清镇陨石和南极陨石研究,开创了中国的陨石学与天体化学研究。
同时,欧阳自远在完成研究生毕业论文后,侯德封先生将欧阳自远调到所里做自己的所长学术秘书。
$难忘的恩师
至今,让欧阳自远怀念不已的两位学界前辈,一位是他的研究生导师——涂光炽先生,另一位就是侯德封先生。
侯德封是我国著名地质学家、矿床学家和地球化学家,中国科学院地质研究所所长与地球化学研究所所长。出生于河北省高阳县,1923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地质系。他是我国地球化学、核子地质和第四纪地质的开拓者和奠基人,主要从事矿产地质研究工作,在煤田地质、铁矿床及有色金属矿产研究方面做出过较大贡献。他曾在锰矿找矿方面提出新见解,基本上解决了当时所需的锰矿资源问题,领导并参加了西北石油地质调查工作,积极支持陆相生油理论,认为有无石油的关键首先决定于古气候带和构造区,这对我国找油工作具有指导意义。他还领导开展了稀土元素研究工作,提出了核子地质学基本理论。1955年他被选聘为中国科学院院士(学部委员)。
1960年的他虽年逾花甲,却仍然是地质学界具有极大号召力与凝聚力的一面旗帜。
在四十多年从事地质矿产调查与研究的基础上,他冲破了当时刚刚兴起的地球化学、同位素地质学、核年代学等学科学术思想的禁锢,运用现代核物理学的基本原理,深入探讨地球演化过程中各类核素的特征,力求深入认识组成地球的各类元素的生、运、定、聚过程,开创了“核地球化学”这门新学科,从此开辟了地球科学一个崭新的领域,并推动着地球科学向探索更深的物质层次进军。这一系列的成就,奠定了侯德封在地球科学领域举足轻重的地位。
在欧阳自远看来,侯先生还是一位具有长远眼光的战略科学家。
一天,侯德封先生将欧阳自远叫到他的办公室,开门见山地说道:“我叫你来,是想要你去搞核子地质。”
欧阳自远十分惊讶,说道:“我学的是什么,您最清楚,我可没学过核物理。”
侯德封先生说:“那你就到中国科技大学去,听核物理系的课,给你一年时间,一、二年级的基础课不必再学,集中精力学好三、四年级的课程,一年后再去原子能研究所实习半年,掌握一些基本的核物理实验技术和方法。”
欧阳自远当时虽然还不清楚侯德封先生让他学习核物理的深意,但他相信,侯德封的建议一定没有错。
地质与核物理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专业,有完全不同的思维方式、工作方法、技术路线等,各有长处,如果能够融会贯通,就能发现一个新的领域。许多新的科学理论便来源于这样的边缘杂交。就拿地球科学来说,地球科学不仅要研究地质,不仅要在地球上研究地球,还要在月球上、行星上研究地球与地球的磁层、电离层、大气层、表面地形地貌和环境、地质构造、内部结构与演化历史,并做对比研究。
一个人不一定要精通两门外语,但最好学两门专业,在专业边缘的结合处,恰恰会有新的东西发现;欧阳自远主张有条件的话,大家都转行,如果一个人有两门扎实的专业知识,相信他一定非常有出息。要多途径汲取营养,因转行而获益匪浅者,古今中外不乏其例。
接下来的学习生活可以用“精打细算”来形容,可以压缩的时间都要压缩,必须牺牲的时间也都统统为学习让步。欧阳自远放弃了所有休闲、娱乐活动,连吃饭、上厕所的时候,手上都拿着书。甚至规定自己每天睡眠时间不可以超过5小时。一年下来,欧阳自远打好了核物理理论与实验技术的扎实基础。然而,他的第一个收获竟是一个怀疑,而且还是对侯德封创立的“核地球化学”中的“裂生成矿”产生了怀疑。
欧阳自远觉得侯德封过高估计了自然界重核裂变对地球物质组成变异和内生成矿过程的作用,将成矿的地球化学过程和元素起源的过程混同起来,成矿作用是以“裂生为主、演生为辅”的论述难以确认。
欧阳自远将自己的怀疑说给侯德封教授听,并提出了自己的观点:能不能换一个研究自然界核转变的角度,比如研究一下地球有多大的能量,这些能量是怎么产生的,又是怎样传输和分配的,地球为什么会这样演化?这样或许有助于弄清楚地球物质的演化过程。
侯德封教授一直认真地听着,欧阳自远说完自己的怀疑和观点后,心里不免有些忐忑。欧阳自远不知道,刚刚触摸到“核地球化学”门铃的他,如此质疑权威的学科创始人会得到什么回应。
侯德封教授沉思良久,突然对欧阳自远说道:“欧阳,那你再去原子能所,去赵忠尧先生的加速器室工作半年,学会能谱,还有怎样测量原子核的能量。”
侯德封教授并没有流露出丝毫不快,这解除了欧阳自远心头的不安。虽然他不清楚侯德封教授让他去原子能所的用意,但还是敲开了赵忠尧先生的加速器室的大门。
赵忠尧是浙江诸暨人,1920年考入南京高等师范学校,1924年毕业后任东南大学助教。他是我国核物理研究的开拓者,中国核事业的先驱者之一。
1946年6月30日,美国继在日本扔下原子弹之后,又在太平洋的比基尼小岛上试爆了一颗氢弹。此时,在距爆炸中心25千米远的“潘敏娜”号驱逐舰上,英、法、苏、中四个“二战”胜利集团的盟友代表,应美国政府之邀,正在观“战”,物理学家赵忠尧即是中国代表。他在沉思,中国什么时候才能释放出这样巨大的能量?这一天还太遥远,因为中国连一台加速器都没有。没有加速器就不可能揭开原子核的奥秘,不可能进行自己的核物理试验研究。演习完毕,其他国家的观摩代表回到美国本土游山玩水,赵忠尧却回到自己的母校加州理工学院。
二战结束后,中国虽然也是战胜国,但是地位却很低微。根据《雅尔塔协议》,东三省被划入苏联的势力范围,外蒙古也被割出宣告独立……赵忠尧认为,要在这个强权世界上生存和“不挨打”,中国必须发展自己的核科学,这是一个爱国科学家责无旁贷的使命。赵忠尧此行并不只是为了隔岸观花,而是负有进一步了解核爆炸核心技术的使命。回到母校的赵忠尧利用一切条件,对加速器的操作台和零部件进行了深入研究,迅速掌握了加速器的设计和制造细节。此后,赵忠尧又在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卡内基地磁研究所等处进行了核物理和宇宙线方面的研究。在麻省理工学院待了半年之后,为了进一步学习离子源的技术,赵忠尧又去华盛顿的卡内基地磁研究所访问了半年。
1949年10月1日,新中国宣告成立。赵忠尧兴奋异常,欢呼雀跃。1950年8月29日,赵忠尧和钱学森夫妇等一起,登上了美国的“威尔逊总统”号。正要启航时,美国联邦调查局的特工突然上船搜查。钱学森的书籍和笔记本被扣留,钱学森本人被指为“间谍”,被关了起来。赵忠尧的东西也遭到野蛮翻查,但对方没有发现什么。赵忠尧被放行了。然而,美国情报局还是不放心,这位差一点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的中国学者可能掌握着核心机密!美军最高司令部连发三道拦截赵忠尧的命令,当轮船途经日本横滨时,美军武装人员气势汹汹地冲上船,将赵忠尧押进了美军在日本的巢鸭军事监狱。赵忠尧以“莫须有”的罪名被关进美军监狱的消息在国际上引起了轩然大波,世界舆论高度关注。美国科学界也对此表示强烈抗议,中国掀起了谴责美国政府暴行、营救赵忠尧的巨大浪潮。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总理兼外交部部长周恩来为此发表了声明,钱三强也联合一批著名科学家发起了声援赵忠尧的活动。钱三强还请他的老师、世界保卫和平委员会主席约里奥·居里出面,呼吁全世界爱好和平的正义人士谴责美国政府的无理行径。在国内外的强大压力之下,美国政府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只得将赵忠尧放行。
1950年11月28日,冲破阻挠的赵忠尧终于回到了阔别多年的祖国。赵忠尧主持建成了我国第一台70万电子伏的质子静电加速器。1958年他又主持研制成功250万电子伏的质子静电加速器。这两项研究的成功,对我国的核事业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
能师从这样一位导师,欧阳自远既欣喜更激动。在研究组组长叶铭汉先生(现为中国工程院院士)的带领和具体指导下,他废寝忘食地学习,很快了解和熟悉了核谱学及相关的实验技术。
这时,欧阳自远尚不清楚,从自己在地质学院所学的金属与非金属勘探专业开始,到他初步涉猎的陨石与宇宙尘的研究,再到核物理、原子能,学识的不断丰富,已经在为自己这一生中最终要写出的一篇大文章汲取尽可能丰沛的营养……
1963年,欧阳自远完成了《核转变能与地球物质的演化》一书,他在书中推测,在18亿年到20亿年前,自然界某个区域铀元素富集到一定程度,有可能形成天然核反应堆。后来,法国原子能委员会的专家在非洲加蓬共和国一个叫奥克洛的地方,发现这里的铀235并未达到应有的天然丰度,说明这里的铀曾被天然消耗过,这一发现迅速震惊了全世界,也证实了欧阳自远的推测是正确的。
侯先生特别高兴,他说这点可是谁都没有预料到的。
事实证明,侯德封不仅是一位勇于开拓、提携后进、功德双馨的科学家,而且,从他多年来支持、安排欧阳自远在多学科交叉的路径上左奔右突、蜿蜒前进的行动上,可以发现他思想异常敏锐,对日后中国国防与科技事业发展的必然趋势有着超前的预感。
而欧阳自远在这一时期的学习与研究让他收获颇多,尽管这本著作当时未能出版,直到1974年才发行上市,但欧阳自远自此之后找到了一个新的方向,用核物理理论来解读地球的秘密。这个新的方向不但让欧阳自远的研究工作走上了一个新的平台,也为他的人生揭开了一个新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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