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春饭店的楼外面,另有一个便门,称“江南春饺子部”。顾名思义,除了饺子之外,就是各种冷荤,如炝菜类、熟食类,没有炒菜。当年讲究为人民服务。什么是人民?在老百姓眼里,凡是不是干部的都是人民。所以,在“江南春饺子部”里面就餐的大都是平头百姓,像拉板车的、流动镶窗玻璃的工人、司机,这些工作性质较流动的人,以及又穷又高傲,旧皮鞋擦得锃亮,嘴上都淡出个鸟来的小知识分子。他们在这里选个炝菜,温二两烧酒,吃盘水嫩嫩的饺子,净了盘之后,再喝碗热热的饺子汤,出出透汗,这就齐了。多幸福的一天哪。之后再投入到崇高的劳动中去。那些干部,哪怕小干事,他们却很少到这里用餐,除非是遭到了上司的无理呵斥,或者小灯笼果似的媳妇背叛了自己,瞬间看透人生了,娘希皮,节俭个屁呀。到这儿来作一把。
饺子部的堂面不大,没几张桌子。好在那个时代下馆子的人不多,足够用。长方形的餐桌上很讲究,古色古香,铺着绘有中国山水画的白瓷砖,如“一行白鹭上青天”什么的。桌上备有蒜酱、辣椒油、芥末,以及酱油醋等吃饺子的作料。
那年我很年轻,因为业余读过几本闲书,像《资治通鉴》和《医宗金鉴》——《资治通鉴》和《医宗金鉴》是闲书么?是闲书!所以人牛皮得很,似乎那书是我写的。加上刚刚去火车站送第一任女友去外地工作,心,不仅在流血,亦在哀号着:小伙子,此情自此断矣。悲愤得很。便想到了这家饺子馆。
或者不是饭口的缘故,里面只有一个拉板车的工人坐在那里。我走了过去,坐在他的对面。相互点点头。那个时代的人彼此都很客气,很温暖,不像某些影视剧演绎的那样,男男女女都虎了吧唧的。一个个都是很有家教的样子,尤其是初次见面。可能北京的孩子要油一些,天子脚下嘛。他没要菜,半碗烧酒就着一棵大葱“干拉”。见我点的虾籽炝芹菜和一碟干肠,一瓶人称“绿棒子”的“三星”(啤酒),苦笑着说,唉,还是年轻好哇。小兄弟,成家了吗?
我说,没呢,叔。
他说,有对象了吧?
我说,刚去火车站把她送走,分配到西北工作去了。
他一愣,问,要黄啊?
我说,基本上吧。叔。
他说,心里难受。
我说,还行……
他端起了酒碗说,来,咱爷儿俩碰一个。
碰过了,他苦叽叽地说,小伙子,这对象可要选好哇,一辈子的事儿呀。对了,你没想着跟对象一块儿去西北?
我说,想了。爸妈不同意。说,只有孟姜女千里寻夫,哪有男人千里寻妇的。
他想了想说,可也是呀。说罢,便不再言语了。
我问,叔,你的饺子还没上来?
他看了看表说,还不到点。我让服务员十一点半给我上来。
我说,为啥呀?
他说,我儿子十二点放学。让小子吃点儿热乎的。
我问,送到学校去么?
他说,对。儿子下午还得上课呢。
我愣愣地看着他。
看着我一脸疑惑的样子,他解释说,他是后妈。
十一点半到了,他的饺子上来了。他一只一只地捡到自带的饭盒里,又拨了些作料,盖好饭盒,对我说,小子爱吃白菜馅儿的。
然后跟我道了别,就走了。
这正是谷雨时节,虽说东北的春天姗姗来迟,但此时此刻,外面的迎春、小桃红、梨花,都开了,灿烂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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