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中第二次扩大是指1981年希腊、1986年西班牙和葡萄牙加入欧共体，从地理位置上讲这些国家处于欧洲南部，因此这一轮扩大也称为南扩。欧共体在20世纪70年代，吸纳英国、爱尔兰和丹麦之后，实现了第一次扩大。当时的南欧国家如希腊、西班牙和葡萄牙等都处于欧共体之外。这三个国家在经济上比较落后，与欧共体九国的经济发展水平差距较大，高失业率和农业人口众多是这三个国家经济的主要特征。[279]这三个南欧国家的国民生产总值，也比不上欧共体九国的国民生产总值，但是却面临着比欧共体九国更为严重的通货膨胀与更疲软的货币。[280]除此之外，这三个国家都存在独裁统治。
欧共体与希腊早在1961年7月就签订了逐步开放贸易和财政援助的协作条约，帮助希腊发展经济，以便为日后加入扫清“不够发达”的障碍，但是1967年4月希腊发生军事政变建立独裁的军事政权之后，欧共体“冻结”了与之签订的联系协定。联系协定中包括财政援助在内的其他条款均被中断执行，共同体仅保留了有关建立关税同盟的共同关税制度和发展双方贸易关系的规定。[281]直到1974年，希腊军人政权结束，民主政体得以恢复，它与欧共体签订的联系协定才得以继续。卡拉曼利斯政府选择了坚定依靠欧洲的政策[282]，于1975年6月向欧共体提出了加入申请，经过谈判（1976年7月至1979年）、签约（1979年5月）和议会的批准，希腊于1981年1月正式成为欧共体的第10个成员。
法国曾经担心过这些南欧穷国的加入会影响法国农民的利益，但是更大的地缘政治的关切抵消了法国的顾虑，那就是地中海东部地区的不稳定。德国担心对希腊的拒绝会影响其正在申请的北约成员国身份，而欧共体的决心已经显而易见，就是要帮助南欧国家巩固脆弱的民主制度。延误谈判的任何忧虑势必会向西班牙和葡萄牙传递完全错误的信号。[283]
在20世纪50 ～60年代，西班牙和葡萄牙与英国贸易关系密切，1961年英国申请入盟的行为，引发了这两个国家与欧共体的谈判。西班牙和葡萄牙两国跟希腊加入欧共体的经历有许多相似之处，20世纪70年代中期独裁政权结束后，这两个半岛国家才得以向欧洲共同体靠拢。这两个南欧国家有着强烈的对外开放和实现一体化的愿望，葡萄牙和西班牙在恢复民主之后申请加入欧洲经济共同体就是明证。两国曾于1962年向欧洲经济共同体提出过加入申请，但遭到拒绝，所以它们一直处在欧洲经济与政治一体化组织之外[284]，直到1977年才出现转机。
葡萄牙是欧自联的成员国，20世纪60年代初曾追随英国申请加入共同体，但被共同体以独裁政体和经济发展欠佳为理由拒绝，其后该国一直要求与共同体建立“尽可能密切的关系”。[285]该国经历“铃兰革命”以后，结束了专制政权，恢复了民主政权和普选，并于1977年3月提出了加入欧共体的申请。[286]
1945年佛朗哥统治下的西班牙在欧洲外交中彻底陷入孤立，遭到民主国家唾弃。西班牙由于长期处于佛朗哥政权的独裁统治之中，虽然有意与共同体建立联系关系，但都未能被共同体接受。西班牙的政治变化结束了它的孤立地位，佛朗哥死后西班牙建立了议会制君主政体，并于1977年7月提出了加入欧共体的申请。对葡、西两国来说，加入共同体都是历史性的转折。[287]1986年1月1日，这两国正式加入，欧共体成员从此增至12国。
从软权力的角度分析，由于这三个国家渴望得到更多的经济利益和更有保证的民主，所以欧共体的经济资源和民主制度模式都会对它们产生吸引作用。那么，这两种资源的作用哪一种更大一些呢？笔者需要做进一步的分析。
第二节 第二次扩大的软权力资源分析
由于欧共体的经济实力明显领先于这三个南欧国家，这预示着欧共体具有向后者提供经济资源吸引的可能与必要性。从获得经济收益的角度分析，南欧三国加入欧共体对双方各有好处。由于这三个国家经济相对落后，尤其是葡萄牙和希腊的农业比重较大，加入欧共体后可以从共同体的农业基金和地区开发基金中获得大量收益，同时也可以借助共同体的经济力量推动三国经济结构的改革，促进经济发展和工业现代化。[288]
但是经济上的物质吸引并不是决定政治决策的唯一因素。如前文所述，一个国家对其利益的追求，既有物质成分又有非物质的内容。这三个南欧国家由于政治独裁遭受过被欧共体孤立的痛苦，所以它们对民主的渴望尤为强烈。
虽然当时的欧共体九国的经济比三个南欧申请国发达，但是欧共体的经济也有遭遇挫折的时候。1974～1975年西欧资本主义世界发生了战后最严重的一次经济危机，欧共体各国也不例外，危机之后，欧共体各国又普遍陷入了持久的经济滞胀，使本来已趋于迟缓的经济一体化，遭受严重挫折，甚至使某些共同体政策趋于停顿。[289]从欧共体经济一体化面临重重困难之际，希腊、葡萄牙和西班牙三国却先后正式加入欧洲共同体的申请，这种情况表明，欧洲共同体作为一个集团在西欧有着重要的存在价值，并且对周边国家具有相当大的吸引力。[290]从欧共体将民主代议制作为吸纳新成员国的条件，南欧三国也并未因为当时欧共体正在遭受的经济困难而拒绝加入的实际情况看，这三个申请国其实特别看重国家民主制度的巩固。
法国学者指出，这“三个新成员的加入突出了正在建设中的共同体的实质，即它不仅仅是一个人员和物资自由流动的共同市场，而且是一个价值共同体，这就是为什么1967年希腊独裁政权复辟时，奉行民主制度的欧洲经济共同体冻结了与希腊在1961年签署的联合协议的原因”。[291]在20世纪70年代，这三个国家相继结束了国内的独裁统治，为成功加入欧共体扫除了政治上的障碍。所以说，南欧三国政府提出申请加入欧共体的目的，不仅是想得到工业与农业方面的经济利益，而且首先期盼的是通过加入巩固政治稳定。从发生在欧共体第二次扩大事件中的软权力关系可以看出，南欧三国当时最渴望的就是获得更有保障的民主，其次是获得更多的经济利益，当时的欧共体不仅有提供这两种资源的能力，而且从地缘政治的角度看，更有提供这两种资源的便利和可能。
1978年4月，委员会向理事会提交了对这次扩大的总体考虑意见：“当希腊、葡萄牙和西班牙，作为长期独裁统治结束之后新出现的民主国家，请求被共同体承认，它们所做的承诺主要是政治性的。它们的选择是同等重要的，既反映了这三个新民主国家对于独裁复辟的防御与加强，也构建了统一欧洲的信念行为。它们的选择证明了创立共同体的理想依然具有活力或重要意义。这三个国家向共同体递交了一种无法拒绝的政治责任，如果拒绝就要付出否认共同体创立本身就一直坚持的各种原则。”[292]
当时的欧共体表示愿意吸纳南欧三国，也是为了巩固和扩大西方的宪政民主制度，“保持其地中海侧翼社会和政治的稳定”。[293]当时欧共体的政治考虑是，应该帮助这些年轻的民主政权巩固起来，欢迎它们加入欧洲大家庭的怀抱。[294]欢迎南欧三国加入共同市场，能够避免因拒绝这三国的申请而引发的政治风险，加入共同市场改善这三个国家的经济，可以为维持民主政治打下基础。
1978年委员会对葡萄牙的申请态度表示欢迎，主要是欧共体看重巩固这个国家新生民主制度的重要性，但对该国经济长期落后的事实并没有否认，只是没有像20世纪60年代那样作为拒绝葡萄牙加入的理由，这说明欧共体对其民主权力资源的扩大与传播在有些情况下的重视程度甚于经济利益。委员会提交给理事会的文件中对葡萄牙的经济描述，还是客观的：
“从评估葡萄牙经济权重的角度看，它对于共同体的经济影响非常有限。葡萄牙仅代表共同体九国总人口的3%和GDP的1%。这些极可能引起的问题主要源于发展的巨大差距。虽然差异可以增添共同体的多样性，但是共同体机构的决策会变得更加困难。”
“对葡萄牙而言，加入要迫使其对经济领域的缺陷要做全面和必要的修补……（该国20世纪60年代改革的失败）在所有的部门都造成了经济和社会重大结构的缺陷。28%的人口仍旧从事农业生产，但是只对GDP做出了14%的贡献。这一事实限制了葡萄牙农业生产的潜力，也让更多缺乏效率的其他情况阻碍生产力的全面发展。导致的结果就是这个国家多年来农业部门的严重亏空。”[295]
对于西班牙的这一次申请，委员会当然也是欢迎的，但是依然没有掩饰所要面对的实际问题：“假装西班牙的加入会没有问题这是毫无意义的……成功就意味着西班牙的经济应融入共同体的经济，双方都要有所束缚……当融入进程结束之时，共同体应以加强而不是以‘稀释’的面目出现。”[296]
由于以上问题的客观存在，所以在谈判阶段就出现了一些艰难的局面。以法国为例，从政治利益考虑，它带头支持一些国家的申请，这样做既能稳定这些国家政治方向的重新定位，又能在欧洲经济共同体南北派别对峙上扮演桥梁的角色。可是一旦涉及成员国地位的细节问题，法国对南扩的支持就畏缩不前了。直到1983年秋季，在农业事务第一阶段谈判取得突破的时候，法国可以接受水果、蔬菜、葡萄酒、橄榄油等来自地中海申请国农产品的条件时，它的纠结才停止。[297]毕竟对于欧共体九国而言，一个5000多万人口的广大市场向它们开放，必定有利于扩大商品和资本的输出，便于获得高额利润。正是由于在当时情况下，欧共体与申请国双方在政治和经济上互有需求，对加强西欧联合有一致的基础和强烈的愿望，所以欧共体对于南欧三国的申请，迅速协调了有关各方的意见，执委会和部长理事会，表现出了比20世纪60年代对英国等第一批申请国更加积极和明朗的态度，相继宣布原则上同意接受三国的申请。[298]
笔者认为，软权力吸引力的强弱既取决于权力双方对权力资源的共享程度，也取决于权力双方互动行为的适当程度。在第二次扩大的过程中，由于这三个申请国对改善经济和巩固民主都有渴望，而欧共体也愿意向这些国家输出资本和民主，说明构成软权力吸引关系的双方对权力资源的共享程度较高。这三个申请国选择加入正好处于欧共体对外推行民主和对内深化经济一体化的适当时机，这说明第二次扩大过程中软权力双方的互动行为比较适当。这可以解释，尽管南欧三国是穷国但欧共体却表现了比20世纪60年代对英国等第一批申请国更加积极和明朗态度的原因。
笔者也注意到，有的国家例如希腊之所以积极向欧共体靠拢，除了在政治与经济方面对欧共体有所求之外，还受到第三方国家如土耳其与美国的干扰。但就总体史实而言，希腊、西班牙与葡萄牙这三个国家的申请加入，反映出欧共体的民主价值与制度对于申请国具有明显的吸引作用，因此笔者认为欧共体的第二次扩大，证明了欧共体的无形资源发挥了主要的吸引作用。
第三节 本章小结
本章从欧共体第二次扩大的史实中，发现欧共体吸引南欧三国申请加入的软权力资源除了经济因素之外，最明显的还有政治动因。由于三个南欧国家的独裁统治，长期被排斥在欧共体之外，到20世纪70年代后期政治障碍相继消除之后，才成功加入了当时经济并不太景气的欧共体。这说明构成软权力关系的双方——欧共体和南欧三国，对共享西方民主制度都怀有比获取经济利益更强烈的动机。据此笔者认为，欧盟的第二次扩大，经济资源虽然发挥了吸引作用，但是欧盟民主制度的吸引却是首要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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