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扣为证-丫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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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丫丫人长得非常俊,人见人爱,是远近闻名的人尖儿。黄老汉常常因自己有这么个俊的女儿而偷偷地乐出声来,他琢磨着将丫丫嫁个万中挑一的主儿。

    黄老汉经历了大跃进与文化革命的变迁,风风雨雨穷穷酸酸几十年,实际上他是为吃穿两个字愁肠劳苦了一辈子,年轻时,兴修水利开山挖田,苦不堪言。直到四十多岁了才幸运地和丫丫娘成了亲。自打丫丫来到世上,天灾人祸就接踵而来,还在奶丫丫的丫丫娘,正赶上没有饭吃,清汤寡水地度日,正常人都饿得面黄肌瘦风一吹都能飘起来,何况是坐月子的人?丫丫娘在无奈中饿死了。黄土岗人过日子变成了熬光阴,黄老汉既当老子又当娘,生活如熬酽的黄连汤。以食为天的农夫,对钱和权本能产生了思想上的联姻,他决意让丫丫长大了就嫁出黄土岗,不管男方是丑是俊,是残是病,只要是拿工资吃旱涝无忧的公家饭的人就行。

    丫丫像一朵别具特色的鲜花,人们格外喜爱她,只要能多看她几眼算是饱眼福了,同她多说几句话算饱口福了,小伙子们若能同丫丫多呆一会,聊天说地,那真会美滋滋好几天。黄土岗流行一句笑话:能跟丫丫浪三趟,宁肯三天不吃饭。丫丫虽然跟他们有说有笑,但若说丫丫钟情有人那就非李云莫属了。她见李云总有许多说不清的感觉,心里跳跳的,脸蛋红红的,全身酥酥的,内心甜甜的。他俩光屁股时一块尿尿捏泥人,换掉开裆裤后一起进学堂,后来又一起考上了县一中读高中,再后来他俩因为穷不得不放弃读大学的机会而一起回到了黄土岗。这期间李云始终像大哥一样,以大人的姿态庇护着丫丫,在丫丫心目中,李云是智慧与力量的化身。她初知男婚女嫁,阴阳合配这事,便暗下决心一定要同李云结成夫妻。

    李云参军,丫丫竭力支持,她认为男儿就应到军营里陶冶一番,在部队里可以学会许多本领,通过部队正规训练,男人才更显得成熟而富有男子汉的阳刚之气,军营中滚打过的人才能对付各式各样的事情。

    李云入伍那天,丫丫把家里仅有的九个鸡蛋偷偷煮熟要李云带上。饱尝过饥饿的人,对亲人的爱,对亲人的依恋,往往倾注在吃字上,老实说,丫丫家唯一拿得出手的也仅是这几个鸡蛋。

    黄老汉丢了九个换煤油和食盐的鸡蛋,愤怒,痛惜,叹息之后,便想托媒人,给丫丫找个有钱有势的人家。此事提到了与自己每天吃饭一样重要的位置。黄老汉对李云本无偏见,也觉得李云是个好小伙子,可是他家比谁家都穷,丫丫嫁给他,一辈子吃不上一顿好饭,穿不起一件好衣,他怎能忍心叫自己的心肝宝贝受这份儿罪呢?黄老汉托亲告友,明察暗访,寝室之间也在为此事劳神费心。

    亲戚的亲戚引荐了洪富,黄老汉高兴得睡不着觉。洪富人长得也英武,在县供销社工作,追他的姑娘前呼后拥,可他不是嫌这个娇气,就是嫌那个俗气。结果选来挑去没有一个中意人儿。当丫丫被人带来以走后门买紧俏货为名与洪富见了面,并聊了很多无关紧要的话后,洪富便着魔般下决心,非丫丫不娶。不管别人怎么去理解一见钟情这种感情的真实与虚无,洪富对丫丫的一见钟情相见恨晚的情思在第一眼看见丫丫,第一次接触丫丫时就不遮不掩地在无法抑制中产生出来了。

    丫丫说什么都不同意,可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她爸黄老汉说,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小丫头知道什么。硬是对洪富说,丫丫没说的,同意。还偷偷地叫算命的瞎子卜了个黄道吉日。

    娶亲的前两天,不见了丫丫,黄老汉找遍了远亲近邻连个影儿都没有找着,气得黄老汉呼娘叫老子。男方已通知了亲朋好友,准备了宴席而下不了台,以为黄老汉在使诈。黄老汉虽然穷,可是个爱面子要强的本分人,从来没做过叫人背地里说三道四的事,加上丫丫娘过世得早,他把生活的一切希望全部寄托在丫丫身上。丫丫突然没了下落,黄老汉悔恨,痛惜,万念俱灰。知女莫如父,黄老汉从许多假设中认定,丫丫外柔内刚,决不做背叛李云之事,肯定寻了短见。他已没脸再在这世上活了。没了丫丫他在这世上活着也就没有了一点意思。他准备好了一瓶敌敌畏,怀着最后一丝侥幸,要等过了黄道吉日就去向丫丫的娘请罪。

    预定喜日那天寅卯不分时,丫丫疲惫不堪地回来了。丫丫苦笑着说,爸,我同意你的安排,今天就办吧。黄老汉一愣,心宽了。于是,丫丫换了身新衣裳,被几位亲邻送到了县城的洪富家。

    原来丫丫找到部队的李云,两人哭成了一摊泥,在山坡上滚了一夜。临别时李云说,你爸也是为你好,我没理由怨他老人家,谁叫我家里穷唦?谁不图谋自己的骨肉能安个不愁吃不愁穿的家,过安稳日子呢?丫丫说,不管到什么时候,我都是你的人,我赶到部队来,把一切都给了你,就是要叫你放心,在部队里好好干,等我了却了我爸的愿,你回来我们就结婚。

    喜日深夜,聒嗓之声渐渐平息,前来贺喜的人陆陆续续走了,洪富赔着笑,闩好门,美滋滋地凑近床来,自言自语地说着些叫人肉麻的好听话,伸手就往丫丫胸部凸起的地方摸。

    丫丫愤然一扭身,从枕下抽出一把剪刀怒斥道,姓洪的,是你杀了我,还是我杀了你?

    洪富被丫丫突然的变故弄昏了头,他捺着性子,好言相劝,小两口有话好说,有什么事都好商量嘛,何必动刀子。

    谁跟你这种人是两口子。丫丫用剪刀指着洪富,怒目圆睁,好说?有什么好说的!告诉你,今天我人进了你洪家的门,但绝不是你洪家的人。你仗着有几个臭钱,买通我爸,逼我嫁给你,见你的鬼去吧!你给我爸的彩礼,我爸全办成了嫁妆,搬到你家来了,我爸是补锅匠栽筋斗——倒贴(铁)着嘞!还欠你多少?我这辈子做牛做马给你还。从今儿起,你敢再碰我一下,那有我就没有你,有你就没有我。

    洪富喜爱丫丫,舍不得伤害她,畏缩地告饶。洪富纳闷,不是丫丫同意的吗?介绍人两次带丫丫到供销社,虽然以走后门买东西为名,除心照不宣地未谈婚姻的话外,他们谈话也是很投机的嘛,虽然时间很仓促,那也是黄老汉几次催着定的。洪富又以为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感情这东西,心诚则灵,得慢慢来,相互都应打点感情基础。

    第二天,洪富强装笑脸去上班。

    丫丫在婆家里里外外地忙,对洪富的衣食等事也很关心,公公婆婆都夸她是好媳妇,街坊邻里都夸洪富好福气。公公高兴,破例找了关系把丫丫安排到了供销社。

    一转眼三年过去了,仍不见丫丫肚子隆起来,公公婆婆急着抱孙子,脸上慢慢起了愠色,特别在婆婆眼中丫丫越来越不顺眼,邻里的媳妇妯娌们私下也酸溜溜地说,公鸡好看不下蛋。

    洪富很苦恼,他无数次下决心,要同丫丫摊牌,弄清这一切,讲清这一切的。但他又无数次地开不了这个口。这不仅仅是越难得到的东西越想得到,更主要的是他爱丫丫,这几年共同的生活,除了长夜难眠的痛苦之外,他同丫丫相处得也很投机,他心目中的丫丫在各方面都是最优秀的女性,他已无法从心理上接受离开丫丫的现实。

    丫丫同样很苦恼。刚开始,她对洪富怀有敌意,看见洪富就来气。她认为洪富除了命运好点外,哪点都比不上李云。更何况她心目中早已装着个心爱的李云哥,已容不下任何一个男性闯入她的心中。但时间一长,这种逆反心态渐渐减弱了,她不得不承认,洪富确实是个优秀的男儿,在单位里他是顶梁柱,在家里他是支柱,对父母他是好儿子,对丫丫在名义上是好丈夫,实际上是好亲哥。最感动丫丫的是,刚结婚不久,她病了住院,是洪富护理了她三天四夜,她病好了,铁般硬实的洪富却眼窝深陷,病倒了。

    丫丫渐渐地便产生一种负疚之感,她内心开始装着两个优秀的男人,两个男人已把她的心挤压得即将破裂,她的感情被良知与爱所困扰,她为自己欺骗戏弄了洪富这样正直的人而深深内疚,寝食不安,她悔恨自己当初那草率的不负责任的自私的不近人情的想法和所作所为。她想给洪富解释,又怕对洪富的伤害更大。她也不忍心在已被自己伤害的洪富的心灵上再撒上一把盐,她宁可自己承受一切,也不愿再伤害洪富。可再往下拖对洪富的伤害将会更大,她越来越负载不起这种感情的折磨了。

    最为高兴的是丫丫她爸,黄老汉为自己的远见卓识英明果断而自豪,他看到自己的心肝宝贝比她同年的伙伴们任何一个都富有而高兴和欣慰。

    洪富向丫丫提出离婚,是他无意间看到了丫丫给李云的一封信,这也许是丫丫有意放在桌上让洪富看到的。信很短,是这样写的——

    云哥:

    现在改革开放了,我们黄土岗人的苦日子可算熬到了头,你转业回来吧。还在上学的时候,你见我爸用竹笼子给我换了件花衣服,就开始做办工艺厂的梦,现在有希望变成现实了。

    你的丫丫

    其实,洪富也知道丫丫心中装的是李云,爱的是李云。对于男女之间这样敏感微妙的事,即使没人给他说,他也能悟出来的,但他仍然无法相信或者说他不愿相信这是现实。假如丫丫是一个美丽而专横的女人,或者他根本就不爱丫丫的话,这问题解决就简单得多了。他爱丫丫,怕她离他而去。他又不忍心看到丫丫因为他而痛苦不堪的样子,于是他最终选择了独自承担痛苦的出路。

    丫丫流着泪解释说,我对不起你,是我骗了你。

    丫丫,强扭的瓜不甜,你什么都别说,苦酒是我酿的。洪富显得很平静,还有点无所谓的玩世不恭,但谁又能说,他不是强迫着自己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呢?他是在强迫自己忍痛割爱,自己为了爱人而承受痛苦。随后,他们长时间地相对无语,室内除了两人相互能听到对方极不均匀的呼吸声外,一切都处于沉默状态。很长一段时间在静思中悄无声息地过后,洪富递给丫丫一个存折,说,这是这些年的全部积蓄,一万元,你拿去和李云办工艺厂吧。

    洪富哥,我……丫丫说不下去了。

    洪富止住丫丫的话说,你别再说了,我搞供销多年,我了解行情,你们就放心大胆地干吧,销售有难处,我可以全包。

    丫丫把存折递还给洪富说,钱,我不能要。

    洪富连忙挡了回去,妹子,你不要推让,办厂不是做梦,它需要钱的。这钱按理说也有你的份,现在就算我借给你,厂办好以后,再还给我。

    丫丫的心灵再一次被洪富豁达的襟怀所震撼,她再也抑不住蕴蓄了几年的日益渐长的对洪富感激的爱,扑在洪富怀里,她已没有什么语言抑或找不到其他的表达方式来阐明自己的悔过和爱意了,她只有淋漓尽致地痛哭。女人的哭可以是痛苦,也可以是幸福;可以是仇恨,也可以是悔恨;可以是表达爱,也可以是接受爱;可以是假意,也可以是真心。哭,是女人最锐利的武器,可以防御,更可以进攻。丫丫再也抑制不住感情的激流,她将她那红润饱满的与生俱来就是爱和被爱的唇粘住了洪富憨实的嘴。当夜,丫丫哭泣着说,我们做了几年的夫妻,我总不能叫你背个虚名。于是,在情与爱的战栗中他们真正做了一回夫妻。

    黄老汉本来脾气大,听到女儿有福不会享,要离婚,回到穷旮旯里来受罪,一动怒,冠心病突发,愤愤不安地捧着对女儿的拳拳之心到阴界去了。

    洪富以女婿的身份帮丫丫料理完黄老汉的后事。丫丫回到黄土岗,开始办她的工艺品厂。洪富车前马后为丫丫帮忙,跑销路,搞运输,出谋划策,尽心竭力。两人亲亲热热得很,村里人没见过有离婚后这样的。说他俩在演戏,可这出戏他们确实谁也看不懂。

    丫丫等李云转业回来,这一等又是一年过去了,李云不但没回来,而且一点音信都没有,丫丫心里像一团麻,乱得很。冥冥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一天,丫丫突然接到县民政局来的信函,叫她去民政局。到那儿她看到的是李云的遗书和遗物,李云在一次防汛抗洪抢险中为国捐躯了。

    李云在上防汛抗洪一线的前夕,留了一封信给战友,信上嘱咐,万一他在这次防汛抗洪抢险中为国捐躯了,要丫丫把他的抚恤金和平时积蓄的五千块钱都用来办厂,算是他对家乡父老养育之恩的回报。叮咛丫丫要带好头,叫黄土岗的青年人不再因为穷而上演他和丫丫同样的悲剧,他就能含笑九泉了。

    丫丫的工艺厂越办越红火,黄土岗人个个都是能工巧匠,他们在自己的企业里,尽情发挥自己的才干,家家都甩掉了贫穷的帽子。他们的产品,从最初的竹篮,发展到凉席、竹筷,再发展到工艺扇、玩具、帆船、根雕等。城里人要,老外们也通过外贸抢着要哩!

    供销社的效益一年不如一年,洪富留职停薪了两年,后来干脆辞了公职,甩开膀子和丫丫干。

    丫丫的工艺厂捐资,在黄土岗盖了幢教学大楼,办起了自己的学校。她说,这是云哥生前的意思。她的云哥在县一中上学时,曾对她讲,将来要挣很多的钱,在黄土岗盖一所比县一中还要好的学校。

    听洪富讲,他要和丫丫再盖所养老院,叫黄土岗的老年人,老有所归,老有所依,像退休干部那样安度晚年,然后再与丫丫复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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