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扣为证-秋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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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妹走了,到南方打工,听说在那里谋了一份不错的差。

    秋妹走的那天,天下着毛毛雨,细细的,密密的。黛绿的大崎山头,缠绕着白茫茫的雨雾,如梦似幻。

    秋妹身着一件水红色的蝙蝠衫,一条石磨蓝的牛仔裤。秋妹的长发黑黑的,亮亮的,在脑后异样地垂着,垂成了大山背景里优美的风景。

    秋妹没有带太重的行李。她娘折腾了一个晚上备好的干粮馍馍、包子、葵花子和黄豆,秋妹走时,为了不让娘伤心,只抓了两把葵花子和炒好的黄豆。

    秋妹的右肩上挂着一个米黄色的坤包。秋妹走到村口时,远山上传来了一声脆生生的鞭声。秋妹蓦地转回身,她看到了身后不远的娘和十七岁的妹妹春妹,还有村里的婆姨们,他们在看出外半年就变洋了的秋妹,有稀罕的目光,也有睥睨的眼睛。

    最终,秋妹看见了站在人群后面的冬生,他是爸临终前给自己包办的对象。当时爸是念及冬生家人好,冬生高中毕业,有文化,自己也是糊里糊涂地应下了。可如今……

    秋妹感到冬生那双眼睛里有一种复杂的东西。那目光,既有怨恨,又有难以割舍的情意。随之,那目光又变得无奈,无奈之中夹杂着几分可怜。秋妹不由得心里咯噔了一下,几天前的情景又历历在目。

    秋妹不同意这桩包办的婚姻,提出解除婚约。那是她在南方打了半年的工后特地赶回来的那天,也就是在这村口上遇到冬生爸对他讲明的。

    当时冬生爸睁大了那双有些浑浊的眼,像看一个特别的动物。他丢掉手中的锄头,气咻咻地回了家。当他躺在自家的床上时,仿佛猛然间得了一场大病,卧床不起。

    冬生娘,我们的儿媳妇没指望了!说这话时,冬生爸清瘦的脸上滑下了两行清泪。

    冬生娘端着碗,碗里盛着两个白花花的荷包蛋。他爸,不管怎的,你可要吃点东西,你是家里的柱子,柱子不能倒啊,他爸!冬生娘趴在了床沿上,那清莹莹的眼泪叭嗒叭嗒地掉在了碗里。

    婊子养的东西!跑出去混了半年就变了卦,订了大半年的亲,怎能说散就散了啊,没那么容易!冬生听了父母的对话后,怒发冲冠地操起大门旮旯的一把扁担,跑出了门,喊了本家的两个兄弟,去了邵秋妹家。

    秋妹家的那条大黑狗飞出院子时,冬生操起扁担,啪的一声,那狗就像着了魔似的,在地上打了个滚儿,汪汪嚎叫了两声跑了。秋妹迎出屋门时,正遇上冬生。秋妹看到冬生的眼睛里烧着两团很旺的绿火。

    秋妹倒退两步,不料耳边有风嗖地掠过。秋妹眼前一花,险些栽倒。

    秋妹用手擦了擦唇边,抹到了一把殷殷的血。

    冬生啊地一声,向后退了两步。

    秋妹看了看冬生的左右,有狗娃和牛娃,搀袖子抹胳膊,怒目如牛。

    秋妹娘从厨房里跑出来,见状,一双刚搅过面的手在胸前嗦嗦地发抖,咚的一下跪在了地上,那双湿漉漉的眼睛里溢满了哀求和愧疚。她说,冬生,看在婶子这大把年纪的份上,你先不要打人啊!

    冬生一看慌了神,丢开手中的扁担,上前一把扶起秋妹娘。婶子,你不能,你怎能这样啊!冬生也跟着跪下了,眼圈红红的。

    没你的事,让你女儿说。狗娃抢前一步,一把抓住了秋妹的衣领。

    住手,狗日的,反了!一声断喝,村长邵大奎已跨到了院子中央。

    狗娃的手缩了回去,胆怯地瞟了一眼村长,随即头耷拉了下去,像晒蔫了的茄子。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没辙了?讲理要讲个条条嘛,做事要做个道道嘛,蛮干啦!有什么事让你老子来说。村长说这话时昂着头,一副不可侵犯的姿态。

    冬生连忙站起来赔不是,村长,都是我不对。说着羞愧地低下了头。

    狗娃见状,哼了一声,拽着冬生的衣袖扬长而去。

    最终,村长出面,秋妹拿出两千块,补偿了冬生家的损失。

    想起这事,看到冬生那可怜兮兮的目光,秋妹就觉得她有些对不住冬生。冬生已是二十好几的人了,在这穷山沟里,有模样的女孩子尽往山外跑,冬生的亲事是不好办了。她想着,心头里掠过一丝歉意。

    秋妹最终把目光落在了娘的身上。

    秋妹想,自己是不孝的女儿,不但食了爸临终的遗言,且因这门亲事,让娘也担了不少的惊,操了不少的心。起初娘苦口婆心地劝自己,尽说些冬生的好,后来见自己铁了心,就只有唉声叹气。白发苍苍的娘受了多大的委屈啊!

    秋妹想着想着,眼就感到湿润润的,她转身面向身后的娘跑去。

    秋妹跪在娘的面前,连磕了三个头。

    秋妹走了,在秋雨迷濛的早上。

    在南方的城市里,又经过了半年,秋妹就闯进了外贸商厦的时装模特队里去了。秋妹为了在模特队站稳脚跟,除了队里的常规训练外,她在租住的一间不足二十平米的砖房里,不止一千次地仿效着名模的姿势训练,抬颏、耸肩、挺胸、摆臀、飞眼、亮相,还有那极富节奏和美感的猫步……

    秋妹吃了不少的苦,秋妹终于成功了。那天的竞美表演开始了,是在外贸商厦的音乐厅,偌大的音乐厅座无虚席。

    模特儿们一个个、一排排、一对对向舞台丁字型天桥走过,在五彩的光晕里,踏着观众的目光,心情挥洒着服装设计师们的灵感,同时也毫不吝啬地展示着各自独特的魅力和丰韵。秋妹是最后一个走过天桥的。

    秋妹先着一套合体的石磨蓝牛仔服,踏着《多瑙河之波》的舞曲,稳步走过,浑身洋溢着青春的自信和潇洒。把石磨蓝走成一种流动的美感。台下一丝骚动,夹杂着啧啧的赞叹声。

    秋妹最后一次出场时,着一件藏蓝色旗袍,头上挽着一个漂亮的发髻,风姿绰约。让人想到旧中国上流社会的贵富人。

    秋妹移步生莲,纤巧的腰肢柔和地扭动;在台前亭亭玉立;向左侧身,亮相,再转身向后台走去,秋妹仿佛一株成熟了的牡丹。

    秋妹永远踏着诗的韵律。

    秋妹把中国旗袍的魅力发挥得淋漓尽致,特别是那种迷人的弧线。

    美极了!台下滚过一片如雷的掌声。

    演出结束后,秋妹意外地收到一家公司的经理托人送来一只价值超过三千元的心型玫瑰花篮,花篮中间有一纸条,上书,你太美丽了,小姐!落款江南二字。

    秋妹感到很纳闷。

    此后,那送花的人一直未出现。

    渐渐地,秋妹把这事给淡忘了。

    有一天傍晚,秋妹下班走到自己的房门口时,有一位风度翩翩的年轻人走过来。

    请问您就是外贸商厦模特队的邵小姐吗?那年轻人身着一套皮尔卡丹西服,留着刘德华式发型,显得精干而结实。

    秋妹上下打量了一下来人,就点了点头,脸上浮出不易觉察的笑。

    我姓郝,叫郝江南。

    秋妹的脑海迅速闪过那个心型玫瑰花篮。

    请进屋里坐吧。秋妹说。

    后来,在这南方都市流光溢彩的夜生活里,多了一对在局外人看来很是般配的情侣,这就是郝江南和秋妹。他俩经常出入夜总会、歌舞厅、酒吧。

    秋妹变得越来越有钱了。这社会,有钱就有了一切。

    秋妹纤巧的手指上镶着蓝宝石戒指,颈脖胸前垂着麦当劳式项链,珠光宝气。秋妹还买了一套两室一厅的居室。

    秋妹真的富有了,她给大山里的娘第一次就寄去了五千块。

    在秋妹有了很多钱的时候,郝江南就几次要摸秋妹白嫩的大腿,特别是当秋妹穿着那种薄纱绿色短裙时。

    郝江南恳求得急了,秋妹羞赧地说,那你就摸摸上边吧。

    于是,秋妹就解开了上衣的纽扣,那种柔质细呢纱的薄衫就从肩头滑下来,只剩下一对粉红色的沙质乳罩,让人想起那熟透了的桃子。

    郝江南的呼吸似乎急促了,他伸出双手,于是乳罩就不情愿地被推开了,他满握秋妹的一对丰乳。

    秋妹感到浑身一阵酥麻,急忙推开郝江南的手。秋妹始终固守着少女的最后一道防线。

    有一天,秋妹回家后,就有人来找,来人说请秋妹到一家饭店陪酒,他们老板要跟一大公司洽谈一笔大生意。来人说,给陪酒费一万块。

    秋妹犹豫了一下,答应了。走时给郝江南留了个短信。

    秋妹被郝江南用车接回来时,已醉眼迷蒙。

    郝江南把秋妹抱进里屋,放在了那张红桃木制作的精致的席梦思床上。不一会,秋妹就睡着了。秋妹睡得很沉很沉。

    等秋妹醒来时,发现自己全身一丝不挂,郝江南也躺在自己身边,赤裸着上身。那一刻,秋妹的眼前一黑,险些栽下床去。

    秋妹感到,失去了无法挽回的什么东西。

    秋妹想,看来自己要嫁给郝江南了。但他又觉得郝江南不像她真正爱的归宿。男人有钱就变坏,郝江南有那么多的钱,又担着一家公司的总经理,他可靠吗?秋妹心中没底,有些惶恐不安。

    秋妹在一个人的时候就想冬生,她不明白她为何要想冬生。她想了冬生的许多好处,他实在,心眼好,为人厚道,待自己的娘如同亲娘。想着想着,秋妹的眼眶里就潮湿了。秋妹是那种极富有同情心的女人。

    不管怎样想,秋妹还是开始从心里构筑自己的家了。

    秋妹让郝江南给自己办城里户口。秋妹知道,没有户口,她永远是这个城市的流民。这个城市的户口对于她,就如同一个移民要定居美国的绿卡那样重要。

    郝江南面有难色的说,这怎么办啊!你不知道要入城市户口,真不容易啊!

    秋妹惊呆了,你不是说你的叔叔在公安局吗?随便可以办成的。

    唉,话是那么说的,可……

    那我们的事?

    走着瞧吧,不用急。

    郝江南甩过话,带上门出去了。秋妹一下子仿佛从高空摔了下来,摔得好痛。

    大约有一个星期的时间了,郝江南再没有来秋妹的住处,秋妹有些纳闷。最终秋妹找上郝家的门。

    敲开门,开门的是一位装扮十分妖艳的女人,唇角有一颗米粒大的黑痣。

    找谁呀?

    我找江南。秋妹没有注意竟忘了说郝字。

    哟!我的江南。怎就成了你叫的江南了呢?

    那女人把秋妹上下打量了许久,那目光似乎要剥开秋妹的衣服,从中发现什么奇迹。

    秋妹很不自然地低下了头。

    骚货!秋妹耳朵里钻进了两个字。

    砰!门关上了,猛地,秋妹仿佛被人在头上重重地敲了一棍,她急忙扶住楼梯栏杆,返身踉踉跄跄地回到了住处。

    秋妹病了,病得不轻,昏睡了三天。直到第四天早上,秋妹从床上慢慢挣扎着起来,胡乱吃了些方便面。秋妹呆呆地坐了一会儿,就开始仔细地环视自己住了近一年的房子,每一样东西都给她一种亲切地牵挂。她走到梳妆台前,重新洗了脸,涂了一层淡淡的脂粉,就不厌其烦地端详自己那圆圆的略带憔悴的脸。最后秋妹把零乱的披肩发梳理好,换了一身深蓝色衣服。走出屋,外面风很大。秋妹看到都市繁华的大街,她感到这都市的面孔很冷,也很丑。她想起了家乡那条蜿蜒的山路。

    秋妹直向中山街靠左手的一个胡同走去。不大工夫,她找的那位买房子的男人来了,他戴着一副款式大方的墨镜。

    秋妹将居室门上的钥匙全给了来人,那人给了秋妹一张支票,看着她收拾起自己的东西出了门,就把门锁上走了。

    秋妹下了车,翻过一个山口时,一眼就望见了家乡的那座大崎山。秋妹的胸脯急促起伏,仿佛在呼出压在胸口的那种沉重,在吸去山野这无边的清纯。

    山风将一缕秀发拂过她的脸,秋妹抬起手撩了撩,倏地,秋妹眼前一片开阔。

    秋妹感到很久没见过这么舒朗的天空了。

    秋妹微微翘起她那好看的唇角,脸上浮起了一种自嘲笑靥。

    冬生被招聘为乡里小学的代课教师,跟秋妹的妹妹春妹订了婚,听说春妹是自愿的。

    秋妹拿出了二十万块钱捐给了乡里唯一的小学。

    秋妹从此在这块生她养她的黄土岗上开始了她的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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