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之书-梦之书(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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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夜无休止的吵闹,为了显然是与我和玛丽·帕尔默、欧文·加登、布尔同住的一个红褐色头发的小美女,如此绝色的小美人,我们都爱上她了,想方设法地哄骗她——我是一个酒鬼,我下去跑腿打杂,打电话——妈和宁也在,先前的一切都发生在新泽西州,可我们早该准备去纽约了,却从未动身——最后,我和玛丽都穿戴整齐,我们和那个美人一起去纽约看她那辆装饰华丽的俄罗斯马车,可是(还有其他事情,玛丽的、我的事情),可就在那最后一刻,红头发女子躺在床上,俯视着新泽西(就像最近德尼·布洛居住的灰色塔楼的城郊,午后阳光中的希里科[100]风格的房屋)——说她不愿意看见那辆惹眼的旧马车,听起来像是约瑟芬,脾气暴躁,花钱大手大脚,以自我为中心——与此同时,布尔在正午时感到疲惫,我去他房间里从钩子上取下我去纽约要穿的裤子时,他像平时一样躺在床上——玛丽与那个女孩一起躺在床上,她穿戴整齐,正在试图交谈、劝说,像一个老保姆,我感到厌恶,因为我想和那个女孩聊天,眼下我单独与那个老的待在一起,她的眼袋松垂,正为漂亮妞焦虑不已——“哦,我希望漂亮妞会这样”——和“那样”——没有意思——“偷偷地溜回去,爬上壁炉,看她真正想要做什么,”我后来这样想着,记起来布尔躺在隔壁房间的床上——可这是无聊的一群人,一大家子——朱利恩先前在场,要把我灌醉——这公寓房的前面有一间起居室,还有两个卧室,在二楼,室外有木制楼梯——外面的街道狭窄而曲折,像是波塔基特维尔,格肖姆大街一带,由一些小房子组成的三角街区,有消防栓,寂静而诡异——那个女孩有红褐色的头发,有一点奇怪却十分典型的球状塌鼻子,深色的眼睛,暴怒的个性,令人生厌的年轻身体——她爱的是欧文·加登,我们都充满妒意——我去了善良的卢·利特尔家,为了清洗和包扎我那只酸痛的脚,他像富有的第二代意大利人一样,在城郊有一所漂亮的房子,有几个女儿、几架钢琴——回到洛厄尔,我有一个红色的橡皮球,我计划去后院里,狠狠地用它砸我那钉着木板的旧谷仓的窗子,上帝啊,为了看看它是否还在那里,我朝窗外看了看,一切都昏暗朦胧,不好说——但是后来,那个胖小子想要玩球,我对他说“我们到街上去吧,这是一只垒球,有可能打碎窗玻璃”——他抱怨着那些住在德斯利茨的邻居们——我白日里幻想着那座老公园,想要去那里——

    蒙特利尔,俄罗斯。与父母在一座大楼里的一些大场面,涉及好逸恶劳的妹夫埃迪·琼斯,他是这个奇怪而黑暗的北格鲁姆镇上的一名放浪花哨的出租车司机,——一切都是细雨蒙蒙的灰色,我和埃迪十八岁,还像是孩子,乘坐他的出租车去取什么东西——埃迪像是一个瘦小的威·克·菲尔兹——“小子,”他说,“等在这里,我去搞点威士忌来——喏,你们这些人的麻烦在于,总是缠着某人做这个、做那个的——我只喜欢自由,明白了吗?”——他继续开车,转遍了整个小镇,最后在飘雨的黎明时分,在镇外的俄罗斯公寓和妓院区的某条街道上,他来到了一台占满整个街道的巨型铺路机面前,机器有四英尺高,有一些装柏油的架子,由一名老工人操作——埃迪开着出租车径直猛撞在它上面,咣当,整个车身摇晃着,颤动着,向前冲去,不是很重——埃迪很开心,大笑起来,他喝醉了,有点疯狂——接下来,他猛撞到一辆全封闭式的小型邮递卡车上,继续把它向后推(它是空的),朝着一名试图在街上走路的行人推过去——因为打了方向盘的缘故,那卡车以一个弧形跟随着那名男子——早先一辆全封闭式的小型邮递卡车或出租车也被推挤来着,此时从里面蹦出一名压低帽檐的司机,掏出一把看起来阴森森的木制手柄的左轮手枪——“嗨,”我在出租车的后座上说,“我只是乘客,别激动。”——他手执枪管,用它来敲击,那名行人已经冲上前来,猛地把埃迪拖出出租车,正在狠狠地殴打他,很专业地用拳头击打他的下巴,于是,我冲上去制止,我把埃迪从拳头下拉开,拉到我的身边——就在出租车司机即将提出他的控诉时,令我惊愕的是,那名行人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手枪,冷静地朝着埃迪的胸部开了一枪——埃迪吃了一惊,后来才感到疼痛,跌倒在地——突然间我就单独和他待在黎明时分飘着毛毛细雨、刮着风的阴郁街道上,由于这条街不通行,因此,朦胧中的灰色街道上下,目之所及连一个人影都看不见——埃迪在痛苦地抽搐着,大声地喊道“给我一杯威士忌”——“可是到哪里去找呢?怎么办呀?”——我发现自己独自一人,陪伴着一名可能伤势严重的男子,可我说不准,他想要威士忌,痛苦地躺在路面上,情绪激动,我那疯狂的酒鬼小舅子——我感到很尴尬,希望自己能够离开——(但是街角有一个整夜都待在那里的妓女,还有一家从事赌博业的鸡尾酒馆,装潢豪华的门口垂着蓝色的帘布)——“我去那边弄一杯威士忌来,埃迪?”——“好,好,不过,你可要弄一整瓶来,端着酒杯回来会洒掉的——”我在口袋里摸索,我只有一张五美元的钞票,我心想“为了可怜的受伤的埃迪,我可以花掉最后一分钱”,可是我感到一阵愧疚、懊悔、恐惧、贪婪与焦虑,我听见自己说“你有五美元吗”——“有,有,在我口袋里,从那里拿”,他真行,我不得不在他的口袋里翻找,因为他不能翻身,我抬头看看,担心有人看到我,心里想“他们会认为我把一个家伙翻过去是为了抢劫”——一些钞票掉落出来,我拿了一张五美元的,在灰色的薄雾中冲到街角,走进那家酒吧——他们不肯卖给我一整瓶——“太迟了,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难道不懂吗?”——里面很暗,装修豪华,蓝色调,金色的酒吧瓶灯,后面隐约有一架钢琴,有一些人声,他们整夜一直在这里喝酒,直到天明——我想告诉他们我为何需要那瓶酒——他们正在相互交谈——“要等到八点钟,城市法令”——我对这个世界和它那些可恶的规定感到愤怒,对规定表达了看法,我的小舅子躺在雨里,胸口上有一处枪伤,渴望喝点酒,我从酒吧尽头的架子上抢过一瓶酒,迅速地跑了出去——“让他们追我吧!埃迪一定要喝到酒!”可是,当我跑到那作为隔断的帘子时,我没有听到另一边有喧闹声,他们还在评论着这条城市法令,甚至还有人在吃吃地笑,因此,没有人追赶我、朝我大喊、向我开枪,我带着那一夸脱威士忌和埃迪的五美元钞票,完全通行无阻!——我默默地跑出门去,沿街跑向埃迪——可是,他已经死了——我手里拿着那瓶酒和他的五美元钞票,站在那刚刚得到了永恒的净化的埃迪身边,羞愧而辛酸地哭了。

    各种各样记不起来细节的场景,在院子里、街道上、房子里,各种各样的爱,女孩们、母亲们、人们——醒来时感觉很好。有一座塔建起来了,在城市里,来标明到了炸毁城市的时候投放原子弹的位置——关于下个月的通告下了,疏散开始了——你现在看到的是夜晚的城市,黑暗,在朦胧的月色中,到处都是来自正在减少的人口和正在暗淡下去的居民区的昏暗灯光——我在一个忧伤的公寓楼的阳台上,计划着顺着北方的河流离开这里,朝右面走——所有的波多黎各人都还逗留在面临灭顶之灾的纽约,试图利用这最后一个月,品尝一个曾经富有的城市留下的丰盛的残羹——我看着月光下的塔楼,它看上去阴险、森严、神秘,即将消亡——

    “乘车去听完全相同的音乐,如同影片开头时一样,”电影广告说,“有人看见杜亨·贝[101]进了拥挤的哈瓦拉城——”你看见一幅图片,巨大的轻骑兵方阵轻易地入侵了一座城市,他们头上缠着包布,在那平原上——然后,在“影片的结尾处”,他们用剑、牙、钉子和马蹄作战,穿过哈拉瓦的狭窄小巷——“战事由犹太解说员叙述”,播音员说道——一场战斗过后的场景里一些战犯双手被吊在公共游廊上,你在下面昏暗街道的骚乱中听见巨大的扑通声,播音员提示你说“一群刽子手变得不耐烦起来,由于赶不上进度,干脆就在边道上砍头”,可是我没有看到,只是听到——杜亨·贝确实解放了一个娘娘腔的、刻薄的城市——他们瞠目结舌地盯着加沙,无言以对。

    试图整夜写作,在自助餐厅的小隔间里,但是穿着洛厄尔高中田径队的又大又厚的红色套头衫,还有橄榄球的肩垫,最后我把它们都脱下来了,妈正在旁边与女性朋友们交谈,她想知道我感觉是否很好——“J ava sho”(我热了)——早先,乔站在塞勒姆街的那所星期日礼拜堂里,长腿,老迈,像是雨天拍摄的旧时照片里的一个旁观者——

    《一个充满爱的好心人,穆塞尔》是有人在一个深沉的梦境中唱的一首歌——

    浓烟正在升起,从土堆上,在公路上方蔓延开来,几个星期以前,我们把我们的一些垃圾堆在那里进行焚烧,不但没有烧光,反而变得更糟糕了,一只狗在旁边狂吠——我和妈、宁、爸一起穿越公路去看,从我们那带有纱门门廊的大灰房子出发——它在南部什么地方——我被往来的车辆搞得心烦,试图偷偷地从汽车之间的夹缝钻过去,可是,它们源源不断地开过来,对我毫不在意——

    一个冬天的早上,列车末端的乘务车厢喷出令人愉悦的美好烟雾——

    你看见狮子俱乐部的主席坐在阳台上的一群男孩中间,风琴演奏着《抓住那头狮子》,他现在剃着一个小平头,开裂的牙齿更多地露出来了,他是流行业大王比尔,你看得出他对自己的新发型很在意,想知道美国人民如何看待它——摄像机摇到巨大的天花板上,升到了上面的监狱,犯人在那里听得见音乐和聚会的声音,你看见铁丝网的笼子和灰色的光线——向后倾倒的楼梯,那些阶梯只有三英寸宽——我非常艰难地从那些楼梯上下来,紧抓着栏杆,缓慢地,从黑鬼的礼堂里回来——这是一个月夜,在某地,我是一名水手——我的一个黑人熟人正与一名黑人女孩一起走路,他们看见了我——我告诉他们说“他们的楼梯害死我了”——我们一起朝着我那座巨大的礼堂走去,我就住在那里,先前我在那里偷珠宝被捉住,那个家伙想要和那个女孩干那事,可她要去参加一个聚会,于是他便从一条土地上有车辙的印记和沉睡的农舍的小侧街上,迅速地走掉了,我和她继续前行——不久,我握住了她的手,她一直在用手指挑逗我——她说她要去参加一个六人聚会,在一个警察家——“你是第七个人吗?”我说——“我喜欢拉手,”她说——不漂亮,有点胖,丑陋,可是性感——这是新不列颠——先前,在他们抓住我的时候,我爬上了巨大的阶梯,藏了起来,那个金发的家伙向一个便衣警察指认了我,我飞快地穿过灰暗阴森的大厅,在演出的回声中爬上梯子,心怀愧疚,挑起事端的人不是我,而是我的朋友——把我牵连进去的盗窃案——此时,走在月光下,那座礼堂变成了我的房间,我想要带她上去,可是,她要去参加她的聚会。

    用氯仿麻醉自己,试图在床上自杀,与琼或者其他什么女孩一起,她刚刚用手使得那位母亲得到高潮体验——这位母亲——我感到晕眩,吸入更多,却死不了,我害怕死亡,却决定自杀——这没有杀死我——的确,我会自杀,她在床上被琼或我摆弄,达到高潮,这就像是在一只瓶子里得救,我们评说着,大笑起来,都是年轻的垮掉派分子,在可爱的月色中手舞足蹈。大河史诗,我们都从大洪水中逃生,带着我们的装备和马匹游泳。

    我又成了一个著名的年轻作家,在洛厄尔,不必去上学,我从里弗赛德街的隐士居所的那些陡峭的绿色木制台阶上走下来,他们一直在那里做水泥块和建一整座巨大的水泥新房子,水泥工在一只大缸里,水淹到了脖子,几乎要淹死了,用一台自动搅拌机来搅动混合物,形状像一只优美的鸡蛋,像一台加工拳头捣杵的机器,呈塔状——老板在那里,很胖,打着赤膊——早先,我在阁楼上睡觉,爸在附近——布瓦韦尔也在,这是一个关于我少年成名的幸福梦境,我想要去巴特利特初中找迪宁小姐——我已经写了《在路上》,就是这样(雷·史密斯)——先前是在北方佬体育场的棒球训练,我和小孩子们一起玩连续投射的游戏——在我的阁楼上,这是一所大房子,所有的姨妈和亲戚都来探望……林恩的老珍妮姨妈的梦境和乔叔叔的忧伤梦境现在都由于空气中的清新快活的新元素而变得幸福起来——心怀这种爱,我试图睡觉,再多睡一会儿,继续做梦,直到海铃在我毫无知觉的眼睫毛上敲响——我想着这种假想的死亡情景,觉得自己一定是吉拉德——那快乐的小城洛厄尔,里士满希尔——做梦者的名气,一个酒鬼的不快的狼藉声名——

    河流洪水泛滥,灰蒙蒙的一片,我们鱼贯游泳,时而在海滩上休息——从洛厄尔到墨西哥,这是一段漫长的旅程,在灰色的天空下,沿着灰色的海岸——

    在纳舒厄,回到农场里,与乔和菲利普在一起,我很快乐,我们沿着古老得令人难以置信的铁轨行走,看见一列货车,拖着所有那些古老的饱经风霜的灰色木制车厢,像是谷仓,旧殖民时期风格的——各种形状,尺寸——火车头自然是一只旧式蒸汽锅,我们这些孩子(孩子,我三十二岁)走上前去,近距离地观望,领头的司闸员把车头从火车上拆下来,见我靠得太近,轻轻地把我推到一边——一个复杂的捶打和牵拉的过程,上下颠倒,用手打击,使得他假装由于疼痛而退缩——他向后退,低头看烧过的煤渣,寻找他的信号——菲利普靠得太近,我把他向后推——我打算在这铁路上求得一份工作——“有工作吗?”我仰起头,冲着黑鬼猪头或司炉工大声地喊道,他大声地说“有”,在嘈杂声中对我说了点什么,告诉我去哪里,我高声说道:“谢谢你,先生!”——我们沿着铁轨漫步走向纳舒厄,十分快乐——可是后来,奥维拉表兄开车送我去街道尽头的一家手表厂工作,在一个有路灯的沙堆旁边——但是,这是快乐的纳舒厄,寒冬不久就要正常地来临——早先,在一个无名的可怕梦境的中途,我在商店的玻璃窗里吹呀、挤呀,想把一条长虫子弄出鼻孔,这是星期日早上六点钟,早起去教堂的人可能看见我了——

    布尔的一大群毒品贩子已经到了,从后门进来一群买主,一群来者不善的枪手,我全都认识——无论如何,这所房子一整天都人满为患,这是我在洛厄尔萨拉大道上的房子,在一个明媚而疯狂的日子——先前,在宁在南部的房子里,我的书桌上有一只大蟑螂,我把它藏在纸张下面或者放在我的掌心里,试图不让她看见,她一直在怀疑我,跑过来抓住我的手:“哈?哈?你在藏什么?”“没什么,没什么,”我紧张地握着蟑螂,“我想要这支铅笔。”——她跟着我进了厨房,盯着我的一举一动——这是一所不错的房子,好像也是萨拉大道的房子,可是,我不像以前那么快乐了,在与一个老同性恋情人结婚的那个梦里,我在那所房子里与达斯蒂结婚——最好去一个锡那罗亚[102]茅屋,好家伙……(就像与老蒂宁住在同一所房子里并且希望能够随心所欲地藏起蟑螂。)

    在新史密加哥的一间公寓房里,我绝望地朝着一只一品脱的空葡萄酒瓶里撒了一泡尿,因为其他的空夸脱酒瓶已经被哈伯德撒满了尿——在灰色的无趣的梦境里,我有些恐怖地意识到我正在使用的是我自己的旧品脱酒瓶——我不想把尿撒到地板上,在女孩的公寓里制造一个明显的大水坑,但是,我撒的尿迅速地上涨到瓶颈,大量地溢出来,多得溢到我的手上,沿着瓶壁流下来,洒在未铺地毯的硬木地板上——

    落满灰尘、未加修饰的丑陋的旧火车,齐柏号,正准备开往沃森维尔的中枢站,我便上了车,在乘客车厢(!)里闲逛,然后它开动了,但是方向不对,开往城市,于是,我试图下车,从梯子上爬下来,可我的大串钥匙碍事,一直在我的手里晃荡,当我试图把它们放进口袋里(在梯子上面),它们不肯进去,而是一半在外面晃荡,我当然不能丢掉它们,于是就用三个手指头紧紧地抓住铁把手,摇摇欲坠,而火车却大幅度地加速了——我到了灰色的火车头的位置,下来,跳到地面上,火车从我身边开走了,我静静地松了一口气,伸出手臂吻别梯子,以一种铁路工人所特有的脚跟朝上的平衡姿势伸出脚去,像是一个固定的舞蹈造型——下了火车,安然无恙。

    在奇怪的落雪的旧金山,我抄了市场后面的近道走下来,却来到了乡间,到了积雪覆盖的农场中间,尽管它们仍然“与市场平行”,可眼下有一个封闭的隧道挡住了我回家的去路,于是,我和另外一个人穿过挡道的木门,进入一些巨大的地下洞穴,满是逃跑并躲藏在外的东方战犯——我们继续走过不同高度的石级,越来越深入,迷失在来自头顶上的城市的杂乱的岩石、尘土、垃圾、纸张、臭屎、潮气、水滴、渗漏之中——最后,我在那永恒的巨大的阿洞的角落里,在火堆旁边找到了我正在寻找的两个东方人,如果我不当心的话,他们就会烤了我做晚餐,因为下面这里没有食物——哦,那积雪覆盖的农舍怎么了?

    欧文兴致勃勃,在纺织小吃店公寓的封闭的起居室里放唱片,我叫丹尼·里奇曼注意,可他不感兴趣——我走进那扇门倾听,我希望欧文能放得更大点声,更清楚一点,可我辨别出他的伟大之处,他那具有先见之明的在音量上的谦卑,他的“安静”——我得走下灰暗潮湿的台阶,身穿白衬衫的蒙面旅者已经在那里了,——到了与街道水平的位置,我停下脚步,我的梦生涯全都回到我的头脑,像一阵实实在在的波浪,忧伤、灰色、巨大——到处都是没有终结的灰色场景,凄凉惨淡——这是感知力的代价,死亡与再生的浪潮——哦,美好的永恒之路,穿越何等树木,何等雨滴?在洛厄尔,我已向《太阳报》申请,大概是和吉米·桑托斯一起,申请一份《评论杂志》的工作,他回了一封长长的热情洋溢的欢迎信,给了我这份工作,可妈很警觉,她说我应该保持低调,因为既然我能赚到钱并且出名,其他人就会都想要这份工作——于是,我考虑任何事情都不做罢了,哇哈!与此同时,一出戏剧上演了,或者说,我写了或是演了一出戏剧,最后一场是英雄的父亲在野餐场地上手持一只大水杯,里面盛满了红葡萄酒,妻子说“你喝得太多了”,我看着宁,她说:“当然,他确实——”这个人有一个儿子,正在不停地与他争论着有关大哲学的话题——这名男子身穿一件粗花呢外套——此时,我和乔安娜一起上楼去她的房间,新房间,在一个狭小的厅堂里面,我和她一起进去,她弯下腰去拿什么东西,我在后面被挤住了,我们推搡了一阵,但是,我想让她认为我没有那么庸俗,只是欣赏她的甜美而已,我快速地在她的衣服上吻了一下子,身体向内、向下弯曲——然后,我们狎昵地、梦幻般地亲热起来——她很美,我爱她——

    一只蚂蚁的寿命非常短,它只认识到学习便是无知——

    从距离那处最近举办马戏表演的悬崖不远的、与世隔绝的、漫长的“北岸”走进洛厄尔,我忽然路过一个广场,猛然想起来它是洛厄尔的一个旧时的、已被遗忘的地方,我感到陌生,从未想过要在记忆里重新发现它——某地,大教堂、廉租木制公寓楼、铁轨和拥挤的交通的混合体,在北沃本街后身和南康芒后面,靠近南洛厄尔的地方,拐过去向东,奇怪——我的瞬时记忆是在梦里并且是为了那个梦而闪现的,因为我现在明白了,在洛厄尔或记忆中没有那样一个地方,而我为了那个梦却把它想象出来,这表明做梦人的头脑是不在意这种奇思怪想是幻觉还是非幻觉的——它是否发生过,它的一切思维的记忆都是活跃的,从不存在的蓝色空气中拉出一个梦幻世界的空洞影像。

    与龙有关的专题故事,在《洛厄尔太阳报》上,在梦境的寂静里,我坐在里士满希尔的椅子上读报——这是一个头版故事,由“无数的《太阳报》撰稿人当中的一个”写的,我猜这人是一个希腊人,讲述战争的故事,但是,用龙尾和纽扣等细节扭曲了它,使它成为一个“特写”类型的故事(我能够看穿它)——可我读到它时,却感到无法想象的忧伤,想到了我那荒废的写作事业和洛厄尔。

    有人给了我七张那出大型新英国戏剧的门票,我不是特别感兴趣,可还是坚持要去——当然,我也得花钱买下它们——宁(是她吗?)给了我五美元,要买下它们,可是,出于某种愚蠢的原因,我在墨西哥城外很远的那家剧院的售票处买了两张票,而不是一张,我乘坐出租车去那里也花了两美元二十美分——我的猫,我那漂亮的小可爱猫咪在外面的马路牙子上睡觉,在出租车旁边等我,这时,我看见我的一个座位很糟糕,在高处的楼座区,而且这出“戏剧”只不过是一部大型彩色电影,一场骗局——瞧,我另外那只猫出现了,我把它们两个都捧在手里,在忧伤的大广场上招呼一辆出租车——我没有想自己没有足够的钱来支付回程的两美元二十美分,当然也没有足够的钱回家,妈、爸、宁和其他人同住的一所房子里——猫儿们先是绷直了身体,然后认出对方来,眼下,就在我招呼一名看来像美国人的年轻司机的时候,它们在我手里开始厮打——“进城要多少钱?”——“五十美分。”——“哇——再稍微远一点去我家要多少钱?”——几美元——“七十五美分。”——“你看,我不得不带上这些猫乘坐出租车。”——我上了他那高大的货运卡车,等了很长时间,他显然正在做准备工作,或是与其他司机交谈,很长时间过去了,最后我的猫在木制品中间睡着了——早先,我和我的父亲爬上某个传说中的古老的废弃体育场——那出伟大的“戏剧”我只看了三十秒,花光了那五美元,可我一点也不遗憾——

    可怕的谋杀噩梦,一部分发生在菲比大道我的房子里,也有一部分发生在某个红砖厂区里,屠杀和打击如此猛烈,受害者或是什么人吐了满地的秽物,你看见它与血混合在一起,显然还有一块块的碎肉以及一名伤残的男子——如此恶劣,我在梦中惊醒,在一个过于安静的诡异的午夜(里士满希尔突然笼罩着可怕而神秘的寂静),我感到谋杀凶手们回来了,哦,那一定是我和我的那些红色锯末,在一九四六年纳舒厄我爸的葬礼上——!——可我吓坏了,就像在最近那场眼睛失明的梦里被爸吓坏了一样,凶手们很近了(布尔和朱利恩今晚在纽约!)——我想要自我防卫,起身在黑暗中摸索着吉拉德的绿色书桌,寻找那两个丢失的凯鲁亚克的旧铁书挡——我拿起一个,紧紧地攥在拳头里——也为前面卧室里的妈感到担忧,她或是睡着了,或是很可能吓醒了——鬼影在黑暗中经过,像我一样悄然无声——警方调查、审讯,收拾了残局,可是老兄,我告诉你这无济于事,正是你在黑暗中获得的感受,于无声处,谋杀和摧毁了黑夜,喔喔长鸣的雄鸡挽救了黎明,而厨子却兴高采烈地把它杀掉了——天哪!

    我正在寻找一个地方,坐在棒球场里静静地写作,绕过一座喷泉和铁丝击球笼,走到一侧的长凳上,那里树下有一架老打字机和一些书桌,我在此变成了“马尔科姆·考利”,开始打字——可是,这台机器如此古旧,要想打出字母来,你必须一次用一个手指狠狠地敲击,我就是这么做的——那里还有一个忧伤的年轻人,十八岁,个性鲜明,鬈曲的棕色头发,有思想,作为一名感兴趣的老文人,我开始怀着同情心与他面谈,发现他是一个温柔的年轻诗人,如此忧伤,他写得不多,诸如此类——在写下这段文字之前,我走了二又二分之一英里,因此忘记了一部分——在我的梦里,他凝视着太空,我为他感到忧虑——谁人主观?谁人客观?

    一个家庭的一首狂野而阴郁的史诗,他们居住在遥远的北方,在一处奇怪的高高的海岸上,水面上涨,高潮时拍打着门槛,在暴风雨中,冲击得整个房子都在颤抖——这就像阿拉斯加,白天很短,黑暗占了上风——我和妈、宁在那里,我们到达时是阳光灿烂的短暂夏季,足够温暖宜人——“它来的时候我非常喜欢,突然在一个下午,六个星期前,”房子里那位老祖母说,在一个突然变冷的黄昏里,“可眼下又是冬天了”——而且,有一阵子,公路另一侧的草坪上有人在玩游戏,整个阿斯斯科舍荒野从此处开始,一直一直延伸,实实在在地,向着远处那无望的北方蔓延——院子里的游戏玩得疯狂,有一些白马和粗野的动作,我骑上我的马,追赶着那些朝我扔蝙蝠的男孩,从光秃秃的马背上探身去对付他们——这一切全是游戏,可是狂野——现在,冬天又回来了,房子在骇人的大海的狂风和喧嚣中摇晃着,海面看起来很可怕,像是离别角以北的格陵兰海域,你看见它从那灰色的无边空间中扑来,贪婪地舔舐着厨房门——房子里的父亲是一位疯癫的老先生,有一个憎恨他的仆人,你看见他们一道在阿拉斯加小镇的谷仓里,借着疯狂的烛光吃着可怜的一餐——那个仆人在说“你这个可怜的(傻子),整个生命都荒废在这片北部荒地里,愚蠢地大声呼喊着哈米吉多顿和你的圣经,让每个人都颤抖,因为你疯了”——突然,这个仆人不再坐在眉头紧锁的疯主人身边的椅子上,而是坐在我的椅子上,我则变成了那个仆人。与此同时,我去过了阿拉斯加小镇,带着我的女友,我在乡间的唯一的女友——我在寻找那些糖果店,以确保我能够搞到足够的口香糖——同性恋餐厅,有啤酒、整个家庭、小隔间、社区靴子和方格纹毛毯,一名男子坐在酒吧的凳子上,凳子被一个孩子插上了一根芹菜——我和我的女友(玛吉·齐默尔曼)漫步在主干道上的谷仓之间,天空是铁灰色——此刻,主人正在小镇谷仓的最后晚餐上遭到仆人的猛烈抨击,然后大暴风雨来临了,抽打着整座小房子,夜里摇晃着它,你知道这房子马上就要被摧毁,主人跳上一驾高大的马车,在暮色中尖声喊叫着他的预言“在窗户被暗夜遮蔽、音乐的女儿们被迫堕落的日子里——”他就要与仆人一起溺死在潮水里,你会听到一名史诗的发言人说“就这样他们一起被淹死了,曾经生活在死亡水域的他,和试图逃脱死亡水域而生活的他”(后者是那位主人,你看见一个散落着残骸碎片的海面的场景),可我想要站起身来,为了每个人的心灵福祉,做一次属于自己的重大演说,为了在这阴郁北方的阴郁小房子里我所认识的所有的善良的祖母、女友、姑姨们,我会说:“尽管窗户会被暗夜遮蔽,会遭到诅咒,他要做的一切就是在更高的地面上建起他的房子!”——任何人都能明白。

    早先,或是后来,我试图从大理石地铁通道上的西联柜台偷一些黄色拍纸簿,却一直拿不定主意要偷多少,直到我最终决定把它们全部偷走,但是,那时,那些漂亮的秘书开始在各个房间之间来回地走动了,尽管她们其实根本没有注意到我或者盯上我。

    在詹姆斯·沃森位于新泽西的奇怪大房子里,经过两个小时或者更长时间的火车和公交车旅程才到达我家,我是不请自来的客人,被单独留在了有着低矮的壁炉的长长的起居室里面,而沃森的卧室亮着灯光,他和妻子在那里——一种“故意的轻慢”,可我不离开,因为回家需要两个小时,凌晨一点钟才能到家,我很疲劳,于是,我在那间像是谷仓的大起居室里到处溜达,看沃森的笔记本(像我的一样,那些小本子,标着数字),墙上贴着他的“《哈泼斯杂志》专栏”的一份复印件,他在里面写了他的“新罕布什尔州的童年时代”,有许多树木、灌木丛和溪流的大幅照片,他的散文作品就在其中——他也不打算从卧室里出来——而且,好像我先前就待在或是住在院落另一边的另一个地方,到这里来只是因为它离我近,可是不管怎么说,我不受欢迎——一个沉闷的梦境——我意识到他现在挣多少钱,而我挣不到钱——啊,这种侮辱!

    在那个注定要毁灭的寒冷的北方小镇里,我从那座发生了一些事件的、如蜘蛛网般错综复杂的大理石车站出发,到帕特·菲茨帕特里克家去看他的妻子玛丽,为了做那事,我希望——没人在家,我走进去,从卧室的餐具柜里拿了一大块新的美国奶酪吃掉,然后我想要喊:“玛丽?”上帝啊,她居然从一间卧室的深处应答,当我告诉她我是谁的时候,她不再对我感兴趣——于是,在外面的铁轨上,我们试图交合,几乎使得支撑着我们的木制小装置爆裂,我的猫平基躺在铁轨的底座上观望,在我们试着做的时候,它走上前来,闻了闻我们戴上的那个东西——“它会被轧死的!”——可是,动作又开始了,平基安全地躺在铁轨之间观望,曾在这世上活过的最酷的一只猫——我们猛烈交合时发出扑通的巨响,而平基听见这声音,却若无其事地打盹儿——我们达到了目的,尘土飞扬,我忽略了那个信号,秋日晴天里狂风大作,玛丽·菲可能不再爱我,但是,我有我的猫和铁哥儿们,还有心灵产出的作品——

    后来,在客运列车上,我看见一列奇怪的本地区间火车上的铁路工人把一节高边敞车踢上一条废弃的支线并使它出轨,它悲惨地翻倒在一处沙谷里,因为没有用处了,我高兴而惊奇地大叫起来——“他们把那敞车踢翻了!”——司闸员大笑,说道“这是因为侧面都磨损了”——“板条都磨漏了”——这是“沃伯恩”——“在洛厄尔附近”——狂风肆虐、积雨云在蓝得耀眼的天空上疾速飘动的日子里,有许多沙子、新建筑和狂野的兴奋——我想着卧室里的玛丽那蠢蠢欲动的深肤色的躯体和放荡率性的声音——不久以后,我们就会到达洛厄尔,我就要看到心仪已久的景物——它本身就是一整本书,上帝啊——当秋天再次捕获我的心并使我失去我的爱人的时候,那些树木将会带走那些梦、公路、达摩铁路和心灵之海的泡沫,把它们坠毁,使它们回归永恒。

    小富兰克林·罗斯福上了电视,分发鸡蛋——还有那种从一支奇怪的注射器里喷出的药水——在我的房子里,罗斯福从电视机里探出手来,我伸手去取他送来的东西,破碎的鸡蛋、一大瓶的味精、大蒜盐,我一边取,一边和妈兴奋地交谈着,因此,我错过了好几次富·罗递过来的东西,没有拿到的便在空中消失了——我为了错过的东西感到懊悔,看到我拿到的东西便感到庆幸——

    ——那孩子想要交朋友,我们去了那家医院,用护士的注射器获取了喷射的毒品,我站在那里,在观望护士打针的其他病人们面前完全变得昏昏欲睡,神志不清——只是后来那名水手变得阴险起来(我们在萨拉大道医院停留之后),在牙买加高架桥下面(木材起火的地方就是在高架桥)与他的朋友们一起摆出挑衅的姿态,暗示他们将会如何狠狠地揍我,由他领头,我已经做好了逃跑的计划。

    上上下下的荒凉坡道,在一处令人难以置信的布鲁克林码头,有些中间部分像吊桥和横梁一样升起来,在工人们中间(我有一份工作,比如在纽约码头铁路的浮台上扳道,可这是一项诡异的隐秘工作,我们隔着上坡道的大洞穴交流,有时候它们太陡了,非常难爬,你根据它们的陡峭程度获得一些报酬和加班费)——夜里,我四处游荡,穿着白色T恤,寻找我的工作队,找到了诡异的建筑物,像是斯奎布家或者圣乔治旅馆,但只是一些木制大厦,满是睡觉的人们、壁橱、性、床单、潮湿阴冷的废弃房间——领班找不到我——最后,我找到了琼·埃文斯,她立刻想要口交,在荒草丛生的公路坡道上的巴别尔塔的最后一级台阶上——我们,她开始了——我们微笑着,匆匆地结束——我在那所大房子里与她失散了,尽管她告诉过我她会在哪个房间里——我去了下面一层楼,把她弄丢了,过了很久,在一些类似轮船的事件和孤寂之后,最终才在一座像是黑暗心灵之屋的令人迷惑的迷宫里找到她——她在麻袋里,但是,有一个孩子在那个房间里玩耍,我们得把他弄出去——她像天使一样微笑着,在她那黑暗的天堂里光芒四射——我醒来后意识到这一切都是一场梦,特别是早晨醒来之前——

    梦见那名成年男子在追赶我,我是一个小男孩,在某地的一座小镇上,无家可归,我做了一个恶作剧,或是故意毁坏了公共财物,他气疯了,想要捉住我,像是大厅里的蒙面旅者一样穿着白衬衫——在主干道的高中附近,他开始追我,我穿过学校里的草坪,跑下去,翻过尖头铁栅栏,沿着一条侧街,到达一些房子,像是格肖姆的房子,有枝叶覆盖的神秘院落——远处有一座沙堤(原初的,世界红日诞生的场景),我的目光落到那上面——他一直跟在我的身后,总是在大约两个街区开外,但是坚持着,毫不动摇——我真的吓坏了,不得不使出孩子的每一种鬼鬼祟祟的伎俩完全摆脱他,否则——他疯了——我走进一所房子的大厅里,藏了起来,就像在那些旧梦中一样,里面的人们没有听到我的动静,我四处潜行,在门廊下面,在完全陌生的人们的房间里——那个愤怒的成年人在外面看啊看,他知道我在附近——我溜出去,穿过灌木丛,到达那些潮湿阴冷的死亡之屋的其他院落里,来到那片有着沙土、灌木、小山的开阔空地上,我穿过一个长长的山谷,跑向另一端——轮廓清晰的乡间,我能肯定那后面有水,而且“以前见过”——在一片灰色的北方土地上——他就在背后,已经看见我了,迅速地靠近,知道我会因为害怕房子和院落而跑向开阔的空地——我做了什么?我小心翼翼地藏在山谷的远端,可是,当他临近的时候(他自己也藏起来了),我知道他肯定会看见我——由原路返回会显得荒诞,继续前行可能无望,我思考着,重重地喘息——山坡上有一所古老的小房子,我闯进去,藏在一些木板条中间,周围是湿淋淋的水声——我的蒙面人逼近了——我知道他会捉住我(木板条和湿淋淋的水声,那是在五岁时与双胞胎一起自慰),他也认识那个杂种,他迟早会捉住我的,可是作为一个孩子,我有着巨大的潜力,还将拥有整个世界,我离开这里,藏在了纵横的轨道间——我是否要跑向远处那神秘的查里福老树林?我在红色早晨的生命希望之谷的树墩之间出生——或是像蛇一样悄悄地溜进小镇?(那个男孩是谁?追赶者是谁?)谁人客观?谁人主观?谁人真实?什么真实?浓缩了我头脑精华的梦境里所有流动的幽灵,比如生命——哈!

    (对所有的危险闭上你的眼睛,不要畏惧死亡……一切全是虚构的,空洞的,伟大的。)

    我用蜡笔画了一幅美妙无比的图景,傍晚的一些建筑物,也许是教堂或者店铺,但是,我用了大量的粉红色和深墨水蓝,以重重的手笔,画下了夕阳照耀古石的敬畏与神秘的色彩,如此美丽,此前人类的眼睛从未见过的场景,堪与达·芬奇乃至伦勃朗相媲美的一件艺术品——我只是稍微有一点惊讶地发现自己是一位伟大的艺术家——不幸的是,我把这幅画画在了电视屏幕上,“在一个彩色节目的播放过程中”,眼下,我正要给我母亲看那彩色节目的片断和普通灰白面孔的节目,我的整个杰作被彻底地抹去了——“他妈的杂种变了!”我大声喊道——这是一个类似威尼斯的晚秋下午的场景,蓝色、粉红色、石头鲑鱼与敬畏,吞吐着深色的哀愁,使你想到耶稣和从良妓女的故事。

    早先,宁开着一辆新车,不知如何是好,我们穿过了一些沙丘,来到一个酒吧,我在那里喝了混合白兰地和掺有冰块的威士忌,然后余下的路程由我来开车,到了我们在卡罗来纳州的房子。

    “人们为什么生活在纽约?”在西区的一条街道上等“十四街公交车”时,我心里想着,此前看见沿街开来的那辆车只是“三十一街公交车”——我顺着荒凉的码头街看过去,水面上方是大西洋的天空,卡车帮工是一些野蛮的波多黎各人渣,这些人身材瘦长,消失在无尽头的大道的远处——眼下尽管是晚饭时分,交通还不算拥挤,我想“是因为这是一个野营”——

    《当你爬竿时……》是一首关于海岸小镇家庭的史诗,我在一棵树或一根竿子上面,自娱自乐,可是,那位父亲(像是曼纳里,我刚刚在他的阁楼教室里辱骂了他)大喊“着火了!你在那上面没有看见火吗?当你爬竿时——我的小组里的任何人爬竿,都是为了观察火情和飓风”,可是,他和他那群捣蛋鬼意识到大火距离他们自己的房子很近,他们便开始奔跑,从我的位置上,我能够看到确实是他们的房子着火了——最后,当飓风来临的时候,他们派出了一辆死寂的火车车厢沿着那长长的半岛铁轨开过去,要挡住什么东西——我整个生命的想象中的忧虑,在那灰色的半岛上全都像是过眼云烟——

    黎明时分(在昨天的每日一餐—无酒—无友的“西方”模式的佛教入会仪式之后)我那做梦的头脑中出现了一种美得无以名状的快乐,关系到所有事物的单一味觉,对宇宙的单一性的一种超验感受,一种孤独的狂喜——被每天早上隔壁的胖竿子那庸俗的清嗓子声打断了,可是,我在我的幸福中祝福他,所有的愤怒都已消失——后来,我的头脑毫无知觉地、深深地沉入了睡眠之中,完全被狂暴的大海的影像所占据,水手们奋力地划一条救生船,越过一艘货船的侧面,突然一切都消失了,淹没了,你在海面上看不到任何东西,直到一分钟以后,漂浮的划艇赫然出现在右舷船尾下三百码的位置,人们消失了,除了墨黑一片的海水——早先,我在洛厄尔的老《太阳报》大楼里,在楼上睡觉,一名男子认为我喝醉了,把我抬到楼下的卡尼广场上,我装作不省人事,一个温情的场面,他像对待婴儿一样对待我——然后,我继续走上一个三岔路口附近的午餐车,在梅里马克街上,在阴沉的雨天里对某人讲述着我的故事——卡尼广场的邪恶的诡异,整个事件都不存在,只是一场带有个人偏见的脑力激战,我也许可以这样说整部《梦之书》,来打破它那完整连续的祥和以及它对无意象性的专注,尽管我还无法用文字表达何以如此,文字本身就是对于主观想法的带有判断性的论争——如我所说,文字、意象和梦境都是虚假的想象力的手指,指向神圣虚空的现实——但是,我的文字还是很多,我的意象延伸到神圣的虚空,像一条有尽头的路——这是神圣虚空之路,这写作,这生活,这懊悔的意象————

    头一次——梦见我从斜坡到斜坡,爬上一座逐级上升的悬崖,爬到顶上,坐下来,可是突然向下一看,我发现它根本不是一座逐渐上升的悬崖,而是陡然上升的——在梦中,没有想到要从另一侧爬下去——在这个梦里,一如往常的高处梦境,我关心的是从来路返回,或是纠正我自己的错误——即便我知道这是一个梦,可是,我在梦里坚持自己必须从我爬上的高高的悬崖上下去——同样的旧时恐惧在尘世的痛楚中抓住了我——“可是,假如这是一场梦,那么那座悬崖就不是真的了,”我对自己说,“因此,醒来吧,这悬崖就会消失。”——我几乎不相信这种可能性,颤抖着,睁开双眼,梦境消退了,悬崖不见了,恐怖消失了——这最终是佛之同情心的标志——换句话说,我头一次梦见自己身在高处,害怕下去,可我知道这是一场梦,有什么东西告诉我要醒来,那高处就会消失,我睁开双眼,一切都不见了。

    得救了!

    佛为我纠正了错误——从梦中醒来。

    而且,有那么一刻,我想过要跳下去——哦,可怜的现实!(可是,那就意味着肉体的痛苦、下落、致命的恐怖,或者说,死亡)——

    另外,在许多其他的高处梦境里,我也知道那是一场梦,可是在梦中坚持要下去——梦世界里的梦活动——走下梦悬崖的梦行动——

    这悬崖似乎在那里,而现在,这悬崖似乎不在那里——

    梦境分析只是起因与条件的分析(比如,在清醒的日子里,象征意义的悬崖,就像持刀杀人犯,因为窗子未上锁)——梦境分析只是像印度的教空幻境界的一种测量方法,毫无价值可言——梦境传播有着唯一的价值——弗洛伊德学说是一个巨大的愚蠢的错误,处理的是起因和条件,而不是心灵本体的神秘的、本质的、永久的现实——(我唯一的问题是如何每日施行八正道,只要我不会生活在孤寂之中——)不只是阅读但丁的那天晚上梦见的高高的悬崖——而是尘世间焦虑的高高的悬崖——

    突然出现了一个大市场,在洛厄尔,老北康芒村附近的学校街上,许多柜台都有一些美味的吃食,麦克的汽车修理厂在那里,还有吉姆·布拉德沃思和塔菲·杜鲁门在吃饭,我走上前去,说道:“孩子们,我一直在做司闸员,B和M有消息吗?”他们斜着眼睛看着我,识破了我的心思。

    我在梭罗的瓦尔登湖的茅屋,在康科德,这是傍晚,我试图查看他遗留下的一些私人物品,其中包括他的一小盒旧烟,这盒子是由易撕毁的软草纸板制成,像是盛鸡蛋的板条箱一样分成一层一层的——开着一辆新敞篷车的嬉皮摩登妞停下车来,正在猛拉紧急制动闸,前灯照亮了梭罗的墙,我大声地喊道“别关车灯,我要看看这个”,因为我立刻察觉到她的开放和冷静,而且我看不见——她越过我的肩膀观望的时候,我打开了那只盒子,是一小管大麻籽——一点粉末状的大麻烟草,至少看起来如此,我心想“梭罗可爽了”——(这当然是真的)——我告诉那个女孩这是什么——她说“这玩意很难弄到手”——“现在不了,不是这样了,”我以一种大嬉皮士的权威口吻说道,“你在街上的任何地方都能弄到(从任何一个拉客的妓女那里)”我想要加上这句,在我的印象里,这条街道是康科德和洛厄尔城外的一处熠熠发光的大芝加哥街道——漂亮妞被我唬住了——她轻轻地撕开小盒子,作为留念,把它团成一个小球——

    (在洛厄尔的贫民窟旅馆里梦见的,那些“补给房间”。)

    步行在时报广场上,与欧文和布尔,傍晚时分——计划要见哈克,针对我的会面,欧文提出抱怨,理由是哈克是一名罪犯,他的父亲不想让他见他,他特别地发牢骚说:“哈克知道我在这里吗?”等等,于是我气坏了,说道“当然了,我没有料到你会这么想”,“如此贬低他”——他恶毒地朝我撅起嘴唇,黑着脸,说道“今年你在贩卖小犹太人”,我意识到他是指出租哈克和犹太人(哈克是犹太人)(这令我感到惊讶,一直认为哈克是德国人,就像那天夜里梦见有人告诉我说谢利·莱尔是犹太人一样)——于是,我反驳道“这是你的狗屁,不是哈克的”,随后便气愤地、喋喋不休地大讲欧文到处和人乱搞的事情,他自己的过去、他新获得的轻蔑以及我们和布尔庸俗的怜悯,带来的结果就是自我厌弃、怀疑、恐惧和自我开脱,我长篇大论地对这些事情发着牢骚,在一个我自行了结的狂乱梦境里,你看到夜晚的时报广场上的一棵二百英尺高的参天大树,向上指着它说:“你和你父亲两个人,你们从未费心去找养育过你们的那些最上端的树枝——”意思是说,你们只不过是被人行道束缚住的众多城市犹太人,四处游荡,抱怨一切,以黑色的轻蔑弃绝一切,而那生命之树的最顶端的纯洁枝条则不被人注意——尘世怜悯之树——使我想到赫伯特·戈尔德关于他如何讨厌他的父亲在卧室里睡觉的故事,其中的爱恨纠葛,犹太人憎恨的黑暗——我用一场关于高大的忧伤的土地之树的伟大讲演粉碎了这一切——哈伯德很安静,未加评论,因为他毫不在乎,正在考虑着他的下一次出击————

    “放松点,”我对一群一起滑旱冰的疯狂男孩说道,其中一个开始大声地讲我教给他们的大麻开采方法——“啊,见鬼,你自己放松吧,”我的门徒们回应道——我们穿着短裤和T恤衫,我一直在密切关注“垮掉的一代”所带来的后果,现已对这件事情感到厌倦了,梦里的一切都是夸张的忧伤——在洛厄尔的贫民窟里醒来——

    只有一九五四年十一月二十一日那个重大的灰色日子里,在静谧的圣女贞德教堂里我才看见:“垮掉/赐福[103]的一代”。

    黑人鼓手们在校舍里举办的一次大型摇滚爵士乐即席演奏会,我和妈爸惊奇地观看,他们坐在中后部的座位上,交替地独唱,第一个家伙似乎足够棒,而第二个却用手掌的外侧重重地敲击着桌面,发出如此迅疾的隆隆喧嚣,其他人发出嘘声,想把他赶到楼下去,可他毫不理会,后来,被他的声音压下去的另外一位鼓手来到我前面的座位上,想要与“平民百姓”换位,因为他显然不愿再坐在他的敌人旁边了——我带着我的孩子,回到我的公寓房间里,遭到一个黑鬼和他的女人的突然袭击,“跟我们来,到屋顶上”——“现在”——“来吧,来吧,”——一次绑架——“不”——那名女子向后退,在她的钱包里翻找,我的孩子藏在一个角落里,我准备好采取行动,却醒了过来。

    在长岛的灰色海滩上,一个大型家庭聚会,有事件发生,可我没有准时出发,在空荡荡的Y场上打篮球消磨时光,脱掉外衣,却没有脱衬衣、摘领带,我将要浑身大汗淋漓——我开始玩我的自我游戏,凯鲁亚克一家对克拉普一家,双方的英雄们——我听见有些青少年在另一个场地上尖叫——然后,我匆匆忙忙地赶去那个混乱的大事件的现场,坐在室外地铁或货运火车的车顶上,径直奔向昆斯林荫大道的主干线,有成百上千个其他小孩与我一同乘车,天开始下起毛毛雨,沙滩上的户外焰火就会以失败告终——孩子们的教练,严肃的拉斯·霍奇斯,看见了我,叫我去车厢里帮助一个迷路的小孩子,把他带在我的身边——我打算同意这么做——

    一九五五年春天,落基山上的梦境

    一个阁楼上的工作,昨夜,在洛厄尔补给站附近,我被乔派到楼上去用生命汁液罐满那些泡沫桶,从防火梯旁边走上去,我独自一人待在黑暗之中,却变得不可思议地焦虑不安,有永恒的时间来逗趣、耽搁,像是一名骑着就要散架的自行车的乔·杰克逊式的流浪汉——完全独自一人,我想到乔会如何看待我那阴郁的双手为无穷尽的工作所占据,便感觉到烦躁不安——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我会在同一天的黄昏时分了结工作——乔会在我从那里出来之前,修理十六个诡异的马达——然而,他没有派使者来检查——我们整夜都在辛苦地忙于修理汽车、电扇、桨叶——

    伟大的东方哈里发[104]正在用一种温柔而忧伤的关切表情阉割那些牧师,他有一个银色的小钩子,当他们走到他面前拉开裤链时,他就用它来捅他们的器官(不过,他们背对着观众,因此你看不见阴茎的实物以及它是如何起作用的),但是,你确实看到那些信徒的脸上露出失望的痛苦表情,你可能会想到他们此前认为哈里发能够除去他们的邪恶的情欲之丸,而不会给他们那有局限的肉体带来如此深切的灼伤之痛——我排在下一个,当我意识到阉割意味着什么的时候,就像其他十几个人一样不情愿——当同情的眼神射向我时,我拒绝了——这时,我刚好要停止弃绝尘世,重新开始期待和接受一切——我站起身来,说“不”——隔壁房间里是一些棕色的东方战士,被调遣过来监督门徒的安静的阉割——两名特殊的棕色皮肤的年轻卫兵(未穿制服,而是像墨西哥城公交车上的乘客)开始疯狂地鞭笞自己,互相向对方发表演说,然后过来收拾我——可是,他们如此无能,我甚至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们打退了,我走到窗前,一跃而逃——我的一个旧时的英雄哥们曾和我一起做过和尚,可在那之前他是洛厄尔补给站车库的一名汽车修理工,此时对着那些和尚以及哈里发的卫兵发表了一场演说,就在那廉租公寓楼里的可笑的昏睡中,在法庭的绳线以内,我一头倒在丝绸的绳索上,梦见费拉希恩逃亡之谜:“他是如此伟大的逃亡者,你将会记住,这位世界冠军能够从一面墙上下来而不碰到墙壁”,这确实是我正要做的事情,只是还没开始尝试——我的逃跑行动就像空气一样干净利落——我的敌人们没有抓住把柄——我的性格缺乏自性,我甚至连地面都没有碰到,更不要说那面墙了——但是,那个带有握式手柄的银胡桃夹子所带来的痛楚会是“真的”,我心里想,连忙走掉了——除此以外,无论是一个火车头还是一棵圣树,它们都会把我埋在下面,空虚仍是一如既往——

    就像一只被剥夺了鸡蛋的鸡,我落荒而逃,没有方向,百感交集,轻飘飘的。

    来自洛厄尔的一个肃穆的少年,我重访了我旧日的学校故地,大概是在圣路易斯上的二年级——换句话说,它应该代表比灵斯学校或者圣路易斯——换句话说,除了它自身以外,它不应该代表其他任何事物——而且如此忧伤——我先是在地窖里,这里应该是巨大而黑暗的圣路易斯教区的地窖,我记得有些修女在这里用尿管(墙上的小瀑布)里流出的水为我们梳头,还有那阴暗、潮湿、石头,因此,我如今关于那比任何地方都像地牢的洛厄尔高中地下室的梦境里都有记忆中的圣路易斯地下室的阴暗潮湿——我说记忆中,这是因为最近在探访圣路易斯时,我从未想过要顺便到里面去,再看看那个地下室,事实上,我现在想来,它不可能存在于我那真实的有判断力的意识里面——它在哪里呢?那座相对较小的红砖大楼的地下室?教区市集大厅的地下室?——可是,它下面没有地下室!——除了在我的头脑里,它还会在哪里?——然而,它就在那红砖大楼下面,比我梦见的要小得多,甚至比那所高中的旧新生大楼的地下室还要小,后者是举办职业教育课的地点(木制板凳、车床,野蛮的乔们准备以工作开始新的一天,而工作看起来总是好像强加给他们的一样,因为他们做坏事被捉住过,在雾气缭绕的灰蒙蒙的洛厄尔长大成人)——我重新拜访了这个复合式的地下室,可它突然就变成了一座真正的洞穴,尘土覆盖,看不见的墙壁滴着水,宽阔巨大,可是在学校下面,我走得越远,它就开始变得越像我一直梦见的那些旧金山马基特街下面的巨大洞穴,最近我在那里发现了两名挨饿的东方日本兵,他们各自在不同的洞窟里挖掘着——多么宽阔,像是劳里尔球场下面的那个洞穴,野兽的巨大心脏在那里怦然跳动——然后我走上来,到了学校的走廊里,木地板,通向各个班级的门,上学的日子里阳光懒洋洋地洒进来,似乎我在重访一间至今已被完全遗忘的“二年级教室”,现在我隐隐约约地回忆起来,可是无法相信——在这个房间里的一张前排课桌上,我那不幸的被完全抛到脑后的忧伤,女教师早已去世——就像我五岁时拍摄的小照片的背景中的比灵斯学校的走廊,满是飞蛾、尘土飞扬、暗影重重、阳光照耀、寂静诡异的金色的佛教胜地,与照片上一模一样。

    在一个加利福尼亚的营地,俄国人开着大飞机不停地在头顶上盘旋,威胁要向下扔氢弹,美国人接到这些俄国人的命令,把一大群人监禁在铁丝网的围栏里,正准备让他们成为按钮引爆氢弹的首批牺牲品。与此同时,这些死到临头的男孩在打篮球,甚至还打起群架来。投掷氢弹的时刻一到,这些人就会被迫躺在炸弹下方的防空洞里面;一些人会被注射一种针剂,另一些人则不会;要喝下一些气味刺鼻的混合液体,这样一来,你的死亡原因就会被查明是类似白垩的物质穿过了你的肠道——人人都在说“无论如何,我们都会死于乳状突起”——“死于上方爆炸所造成的耳震荡”——我和我母亲在那里,被困住了,朱利恩也在,还有乔,许多其他人——我和妈愚蠢地来到加利福尼亚州,来得正是时候,刚好被他们捉住——到了氢弹时刻,在人们等死的时候,戴着耳机的傻瓜们就会歇斯底里地数秒——这很忧伤——最后,接近终点,我和朱利恩一起坐在一个台阶上——我们没有被注射,我们在那些即将被允许不打针而直接赴死的人群中间,我们的蓝色的尸体将直接被用于研究——现在看来,我一直在照顾朱利恩,他就像一个无助的小弟弟,在很多次的生命里,很多次地再生——我是被委托照顾他的菩萨——他还没有开始意识到这一点,我看得出来,从他新近的沉默和内省的尊敬中——我正在写一首诗,纪念这个场景——它以这两行诗句结尾:

    寂静的沉默

    纯洁的大地画眉。

    ——意指观音涅槃的超验的声音在炸弹里面,并且泄露于外。这是一首伟大的理想主义的诗歌,我大笔一挥,把它写完,就在沉默而超然的朱利恩身边,他的心思都在死亡上——这是一个灰色的黄昏,温暖,四周散落着枯萎的落花——

    大地之神

    尘世心灵

    醒来时我心里想着——

    我要走下那些石阶,在伟大的佛教世界的洞穴里,对站在胸墙上的观望者说道“这是内心的自杀”——与追随者一起,沿着圣厅之路,到了那巨大的卧佛面前,黑压压的暗影里满是来自中心的光芒——无处可走,除了内心——世界的洞穴,现实的洞穴,超越太阳、空气等概念之外,包含着闪光的现实之井。

    “不要在桌面上放置更多的邪恶了,”我对自己说,在墨西哥城,手持铅笔和书,眼神狂乱地做完一次长篇大论、慷慨激昂的演说,抬起头来——呸!我宁愿飞到装甲部队的从未辉煌过的、从傻老头的手里继承下来的庄园,而不愿在这个空荡荡的房间里做这个欺世盗名的写作流浪汉,哼哼哈哈地无病呻吟。

    我正在跑下一个山坡,拴在一条长链子上的一头山羊—公牛或者母牛—山羊开始追赶我,我揣摩着“我目前能做的就是跑,它会追到拴它的绳子拽住它为止”,可我没有奋力跑掉,而是不断地转过身去,把手放在母牛的头上,像是马诺来特[105]在安抚并挑逗公牛,可眼下这头特别的梦幻母牛咬我的手,咬得我很痛,我扭过身子去,总是害怕我会被顶到半空中,于是我便愚蠢地不断转身(像是奔跑中的足球中卫,扭转身体,接住从中后场打过来的子弹,在他带着拉进的球跑一圈的时候,娇嫩的脚踝拧了麻花)——但是,这不是英雄的足球赛,那头母牛在以平克·夏加尔的方式可悲地咬我,这是一场噩梦,我醒来时问题甚至得不到解决——另外,问题是什么?空洞的母牛们。

    先前,艾森豪威尔是那些灰暗年代的英雄美国的总统,一直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我们都惊讶地看着他支持了一个又一个孩子般纯真的事业,双臂交叠,一位圣徒,我喜欢他——无法恨他,因为我是一个孩子——他通过了新的报业法,深梦法则被应用于孩子般纯真的文明,就在那张叫做世界的变化无常的灰色地图上——我记不起这逝去的无底梦境的细节了,醒来时我没有记忆,甚至想要更多的最基本的细节,关于艾所通过的林肯式的英勇的法律,可我似乎在一所黑暗的房子里认识了他,那里正在举办一场托尔斯泰式的舞会,发生了一些事件,啪嚓!——没有人爱我,因为原本无我。

    我坐在窗前,在布鲁克林,我们的新厨房里,幸福地盯着廉租公寓楼里所有那些金光闪闪的窗户,外面是温柔芬芳的黑夜,像是加利福尼亚的夜晚一样,我的母亲正对我说,不要开着灯坐在窗前,否则狙击手会击中我的,这是一个新的青少年秘密组织,致力于射杀窗户里的人们——可我不相信狙击手的存在,于是我便坐在那里,无论如何,回到家很高兴——后来,我和兴登堡、哈克在布鲁克林的牛街上步行,时报广场的流氓们又找我麻烦,来到我的地窖门口抓我——我们正在做的这个白色的梦境真正属于内心,其实一样平和宁静,最终是下午四点钟一位虔诚的牧师在他的教堂里所做的沉思冥想——他凝视着他的祷告书,或者快速地翻阅着它。

    在六号马上压注,输掉了,在正赛中,一匹灰马,它被驯化得很好,在非终点直道上领先,人们夸奖它的骑师,然而,八号马在中途赶上了它,它们并肩冲向终点,它以一个鼻子的差距失败了——我非常亢奋,服用了某种怪异的大麻,它使我醉得近乎疯狂,以至于我押上了我(自己)所有的钱(不是科迪的),输掉了四十五美元,要是六号马赢了,我原本可以拿回这笔钱的,于是我身无分文地回到新奥尔良的家中——醒来时惊讶地发现自己参与了赌博并且输了。

    我发现科迪在坡道后面,在赛马跑道上,他严肃地向我演示他关于如何在赛马中取胜的新理论,这是一份英语剪报,整个事情都设计好了——先前,加登也有一种理论,是关于蛇、昆虫、蠕虫的,为了求证,他拿了一只毛虫,在我的监视下把它吃下去,然后,像一个孩子,我可以看到他在半认真地咀嚼时张开的嘴里的白色糊状物,这是在洛厄尔森特维尔,高层公寓楼上拉马丁太太的门廊。

    理论全是胡扯!

    ……失败和出丑的新途径

    或许人们不再给我写信的原因是因为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流浪汉——今夜,或者说这个灰蒙蒙的清晨,我梦见自己进出公寓房,大概是在纽约,行动可疑(要找一个地方睡觉),与德尼·布洛和其他流浪汉在一起,也在试图找到一些外套——在某一刻,我乘坐一架空中电梯,我看见我记忆中的詹姆斯·沃森的公寓房,但是,厨房连同它的新棕木家具有所不同(很久以前的黄昏,洛厄尔厨房那深色的忧伤的棕木家具与之截然不同)——由于家具的缘故,我心里想:“哦,这不是他的住处!”但是,经过电话调查,它确实是,只是詹姆斯不肯接待我,他已经与他的女友在这里待了两年,“躲起来”相爱、缠绵和写作——我悄悄地逃过了门卫的眼睛,来到这所公寓的门厅里,我穿着一件可疑的大衣,没戴帽子,不讲道德,毫无顾虑——不是一个窃贼,而是一个奇怪的赖着不走的无名流浪汉、蹭饭的食客、寄生虫、城市赘生物、公寓游荡者、大厅潜行者、床垫里的臭虫、窥探他人隐私者、令人厌恶的陈年幽灵——一个梦漂泊者——在某一刻,我在邦尼布雷另一侧的那条无尽、无望的小山公路上,试图搭顺风车上山——没有成功,我潜入旁边的田野里——最后,我带着一个完整的二十五美分硬币,在雷达测距站附近找到了一辆午餐车,它大幅度地打半折,我因为疲惫的缘故无论如何都会走进去,所有的其他顾客也是一样——一客冰淇淋只要十美分,我在柜台上的那个同性恋新帮工那里点了一客,那是一个大块头的、漂亮的、坦诚的娘娘腔小伙子,他给了我冰淇淋,可是忘记找给我十五美分的零头了,因为隔间里的一个男孩斗胆拿他开涮(以男人的口吻)说“我随时都会舔你那鲜美多汁的大鸡巴”,我们的英雄毫无羞耻地跳过柜台,走过去,严肃地坐在那个隔间里继续讨论这个问题,所有的男人都注意到了,并报以微笑——因此,我想我得等着拿回我的零头,期间,我买了一份十五美分的热布丁,到时我得提醒那位情人汉,这在收银台那里要免费的——我正端着我的托盘和银餐具去找那些女人,此时进来了两名铁路卫兵,其中一个有三百磅重,他们把有点像汽车座椅的古旧椅子拉到柜台前,面对柜台坐到地板上,等着有人服务,他们身穿开襟系扣毛衫,戴着卫兵徽章,在热闹的午餐室里的午后阳光下抽着烟斗——

    那个重复出现的梦境,我总是在加利福尼亚,旧金山,不得不步行回去,身无分文——我看见一个女人悬在半空中,从一座旧金山的木制建筑里递给她的儿子一块奇怪的美味馅饼,他隔着街上急速行驶的车流从容地接了过去,我先是想到了洛斯加托斯[106]的伊芙林(波梅雷)以及开往那里的忧伤列车,然后我想到了东区(纽约?)的妈以及我圣诞节如何回家——整夜都有事件发生,一个血腥的季节,欧文·加登们无处不在,还有科迪们,诸如此类,我已经完成了我的到达之旅——现在该走了——身穿那件破旧的夹衣,头戴着棉耳罩,我开着一辆旧车(其实是科迪的四十年代的帕卡德),行驶在梦中的林荫大道上,我在雪地上想过要搭便车,并且下定决心,“怀俄明?不!我干脆一路开车,同时也把这辆汽车开回家”(车已经给了我)——我如何支付汽油钱?从搭便车的人那里——我会工作!“可是,假如我工作的话,那我就赶不上圣诞节了!”——前方大陆的整个梦幻坡道,瞬间闪过,都是雪地,像以东[107]一样可怕——我的肋骨阿卡迪亚[108],我要摧毁的尸骨遍地的特洛伊,如此无望的逃亡中的滑铁卢,就好像对我造成伤害一次还不够似的,一再发生,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可是,我在此准备好了,在单向林荫大道上开错了路,发现不能调头,我骄傲地做了个漂亮的U形回转,回到我出发的地点,心里仍然琢磨着如何向东开三千英里,穿着那件破外套,戴着那个棉耳罩,车开得像老年人一样慢,低低地陷进座位里——“La Marde”[109]——而且全是因为一块馅饼。

    圣诞节回家是多么一厢情愿的想法——我到现在已有两次这么做,每次都让我失望——第一次是我母亲睡着了,第二次是她不得不去参加一个葬礼——欢乐的大城市外面就是巨大而忧伤的公墓,需要它们——

    嘎吱作响的公寓楼和幽灵般的女孩(我称它们为公寓楼,指的是旧金山的木制房屋)——(就像罗斯玛丽跳下去的那一座楼)——这个关于贫穷而忧伤的旅行的无趣梦境,我在落基山乡间的一所房子里的一张巨大而舒适的双人床上醒来,无事可做,只能写下有关吉拉德的一些幻象,洗碟子,喂猫!——还有即兴写《梦之书》——想不起来这个梦初期的那些挥之不去的充满嘲讽的细节,女孩们,警察,地板,性,自杀,馅饼,拼贴画,分娩,墙纸,超越——车站,灰蒙蒙的——加登,不苟言笑,发掘着信息——琼·奥格尔维·布拉伯里·亚当斯·麦克拉肯,我的女朋友——琼·约翰·博布斯·普罗塔波拉帕罗伯斯,希腊混血的爱人——痛苦,咣当——

    列兵沙因,忧伤的英俊金发男孩曾在军队—麦卡锡案的听证会中上过电视,现已过了数年,仍然被关在军队的监狱—疯人院里,这些年他们一直在努力地证实他的“疯癫”——为了反麦卡锡的政治原因——你看见他穿着绿色劳役服,与他的访问者一起站在电视镜头前,他们带上来一些病人,第一个隐约出现在我梦里的人我认为是一个胡言乱语的白痴,有人问沙因:“他疯了吗?”

    “疯了。”

    沙因很疲惫,你可以判断这场讯问已经进行了很长时间,像是例行公事,但是很恐怖。

    他们带上来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少年,身穿劳役服,头戴便帽。

    “他是同性恋吗?”

    “是”——疲惫地,看见这孩子时,我起先没有在意,随后突然有所领悟。

    然后,他们把两个家伙一起带上来,访问者说:“两个成为凡人的神仙。疯了吗??”

    沙因嚎啕大哭……

    这是那个旧火车场的场景,在附近,靠近码头区,冷冰冰的,那些面包房和仓库,这无望的世界——

    我冲向乔·麦卡锡,想要告诉他,可是,他也无助而无望——在国会的大理石厅堂里。

    我们回到了旧房子住,在比尤利街,在我进来的时候,我回味着门框两侧直木的“肉”感,里面到处都是吉卜赛窗帘,妈在那滑稽可笑的东倒西歪的小厨房里,我打算在后屋里打个盹儿——

    市政厅和巨大的教堂,在墨西哥城,我指给妈看,我们走在主干路上,我正极力劝说她到那里住——如同所有其他关于妈—墨西哥城的梦境一样,灰色,广阔,多山,奇怪,有一种寒冷的小山的单调乏味,隐约有一些白色的美国农舍——那座大教堂有半英里高!

    我和埃德娜一起走在墨西哥商业区外围的泥泞道路上,在贫民区,我们向前看着那无望的地平线,试图步行到达那里,我不知道有几百英里,我只知道我们最好乘坐火车或汽车到那里,在我梦境里的诡异、阴雨的墨西哥,前方有一个光明的埃尔多拉多[110]——可是,我最终告诉埃德娜说我们现在就做吧,在这里,她不断地回头去看夜晚的空荡荡的街道,我们找到并且占领了一个厕所,开始做,她想要退下她的裙子,我说不要,把它提起来就行,我们开始做,进不去,不过,我用一只手抬起她的大腿,现在一切都完美了,她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我醒来时正在晃动着整个床铺——失去了我年轻时的妻子,因此,我理应遭受这些夜晚的折磨——埃德娜在梦里也很年轻。

    在另一个时刻,回到墨西哥城那奇怪的大理石—楼房—旅馆,我暗自傻笑,我打算在街上搞到一个女孩,在首批(一九五〇年)墨西哥城之梦的地点以外,在戴夫·舍曼丢掉裤子的地点以外——现在,我会找到一种新的特殊的语言,开始描述这些梦场所的无法描述的地点之谜,因为它们很重要——这些场所当中的每一个都潜藏着一种性格之谜,一种幻象——

    G. J. 的母亲和妹妹在希腊人的墨西哥城的一个黑暗而阴郁的厨房里,烹制一些可怕的糊糊给我吃,这就像是肥猪—胶—外皮里面的一种蓝色的凝胶物,制作方法是把未着色的凝胶与蓝色的染料和一些锯末状的物质一起放进一只布袋里,暂时搁置在一旁(大概是在灰尘里)——G. J. 如此肃穆、严肃和饥饿,我欣然应允与他一起吃饭,而且也这么做了——哦,迷失在一个黑色的希腊墨西哥城的梦境里的G. J. 今在何方?——他又成了一个孩子,具有那种疯狂的语言潜质和力量,逗我发笑,令我惊奇——外面全是街上那些无尽的喧嚣、商业区的大招牌、黑暗阴郁的道路和小巷——

    一座与费拉希恩天使相称的墨西哥城——圣格鲁姆[111]——圣怀尔德与克雷齐——一些关于西藏的记忆,为G. J. 的灵魂准备的厨房里的一些酥油和牛脂,当时我们在达克兰,还很年轻,我欣喜地看到他那阴郁的预言之光——我们在雨中搜寻垃圾和帮派——一首史诗——也和那个衣衫褴褛的La Negra[112]有关,她一定是那时会让我们想起森林田野之神和菩萨的人——

    我的梦中夜班,在过去几年的梦境里,晚上我要去上班,在那类似匹兹堡又类似布鲁克林的时光永驻的水边码头附近,一辆四层楼高的神奇公交车跨越了铁轨,午夜时分,当我们颠簸着越过铁轨的时候,我想起我从前的铁路工作就是在这段铁轨上,那时他们踢翻了一节车厢,我在它的后面扳道,它越过了几个关卡,然后,我在后面追赶它,爬上去,在它到达闭锁器之前刹闸停车——很自豪,眼下,当我乘坐的公交车到达“北方佬体育场附近”的夜班终点站时,我咽下一大口唾沫,怀着巨大的恐惧感,开始爬下四层汽车外面的阶梯,我向下看着在雨水中闪闪发光的鹅卵石上的幸运的人们,紧紧地攥住索梯,双手握成了白色的拳头——但是,到了最后二十英尺,我半荡半飘地下了阶梯,在空中优雅地一跃,落到地面上,为了引起工人们的注意,可是他们不看我——我穿着夹衣等好衣服,咔嗒咔嗒地走向我的午夜工作(我的午夜工作),又是在汽车修理厂的一间办公室里,我对工作如此熟谙,总是故意地迟到一小会儿——途中经过一家糖果店,就在我正要在饮料柜买一份冰镇葡萄汽水的时候,另一个人占领了它前面的那个狭小的饮料点,我咒骂着——突然,我就成了某个年长些的兄弟,贪婪地吃着巧克力布丁,不肯分给婴孩,他用最新发现的威廉·布莱克的一首诗歌优雅地抱怨开了。

    “自然

    骄傲吗?”

    还有

    “不是新的事物,未加香料的事物,不是新的事物,未加香料的事物”,他用白胖可爱的小手指点着,数着摇篮旁边那满是灰尘的玻璃窗上的那些还在的和不见了的玻璃——这是布莱克的一首诗歌新作,如此美好,某些诗句的语言几乎汩汩地发出婴儿的声音,简直完美——我能够记起一些很长的天真问题,抱怨着长兄那可笑的贪婪及其随后狂乱、机智的逃跑——啊,我呀——

    有朝一日我会重生,在另一个世界体系的那个大城市里,在过去或未来,那里的三英尺高的独峰山高高地挺立在蓝天下——调动起我所有的同情心,我所需要的一切就是大地的智慧。

    我生命中的浅黑色女人——我们正在走近一座在夜色笼罩的田野里闪闪发光的工厂,(森特维尔的绿色学校田野),去找工作,突然,我们开始在草地上干起那事来——她像是约瑟芬玛吉·齐默尔曼,她的胯部回应我,海浪一般长时间完美地起伏波动着——说“我打算在外面这里睡觉”,我独自走进去,为我们找了一份我来以后要做的工作,她会像流浪汉一样在田野里香甜地睡觉,等着我在黎明时分叫醒她——我很久以前的天使娃娃,在午后的阳光灿烂的卧室里,我想当然真实存在的黑发娃娃。

    无聊民族的可怕的大兼并,在赛马场上拼杀,一场战争正在进行中,我是一名机枪手,不得不跪在露天的空地上,敌人藏在远处的房子和墙壁之间朝着我们机枪扫射,我被击中了,受了伤,很疼,我被人拖进室内进行包扎——明天我还得射击——我的机枪是带有圆形火药池的便携式的,好奇的孩子和人们四处乱跑,我站在那里警戒,直到战役继续——一个丑陋却身材很好的、非常年轻的女孩一直爱着我,最后我和她一起走进房子里,她脱去衣服,可我命令她锁上房门,把战争关在外面,忘记所有关于性的事情,最后端着枪在布朗克斯桥边的狙击手住宅之间逡巡游荡。

    我在洛厄尔的一家自助餐厅里,在卡尼广场的拐角处,(我认为)就是现在的杂货铺的地点,——迪克·尼采在里面——洛厄尔的爵士乐手谢利·莱尔起先有一点不友好,然后,当我找他要一些安非他明药片并请他再给我多买一些的时候,他的态度有所缓和,他在我的手里倒了十粒,“哦,它们是新型的!”我看着它们打孔的底部大声喊道——他住在黑暗高地某处,就像洛厄尔旧梦中的一个黑色的蒂米·克兰西,我们以后会走到那里取货——我在小冰水喷泉旁就着水吞下两粒,我低下头,把脸凑上前去虔诚地喝水,眼睑落在成群的死亡上面,可那超越了死亡,唤醒了我对佛祖的领悟,先前我在永恒的(康科德)河上(真实的密西西比河),干枯的河岸,我想到假如我妈看见我吸毒堕落就会发疯的,可是,我喝着酒虔诚地意识到“无论你做什么,这就是纯粹的真理”,外面是灰蒙蒙的卡尼广场,如此忧伤,一成不变,有着奇怪的死鬼魂在等待公交车,大理石厅堂的潮湿门廊,有雨、公交车站和湿鞋子——我猜迪克是一个新来的了不起的忧伤的孩子——

    商运舰队学院正要开除两个冒充船上官员的骗子,延续旧时惩罚手段的遗风,现在的仪式是把他们拉出去,用一条黑丝绒的双套索绕住他们两个人的脖子,和着鼓点,沿着笔直地列队站立的商船学院学生组成的夹道把他们押送下商船——我看见那名正在宣读判决书的船长:“四处游荡的渺小自我的大声抗议……”……嘁嘁,这种卑鄙的骗子……

    “这个世界的无形的草地,你想要它,就像要金色的灰烬,”这个戴眼镜的麻脸黑人小孩正在这样说着,我紧紧地抓住他穿的雪白套头衫,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他在书桌旁转过头来,对我身边的那个好奇求知的金发的小门徒讲话,我心里在想“我的关于学说的所有这一切不经意的兴趣最终却落得个把脸凑近丑陋的麻子和臭烘烘的呼吸的结局”,并且放开那紧抓着他的毛线衫的手——早先,主人刚刚读过佛教经文:“智者和精英的情况不是这样的,他们看到了自由无条件而空洞的完善,但是,那些以貌取人的人是‘黑鬼’。”——(他想要表达的“黑鬼”意思是指无知者和头脑简单者)——但是,这个麻脸小孩是最聪明的一个——我曾在哪里见过一个身穿雪白衣服的戴眼镜的麻脸黑人呢?甘地?吉米·托马斯?一个旧时的耆那教教徒[113]。

    我化身为树木?

    我非物质

    这个世界的草坪?

    天哪!我十六岁,在洛厄尔劳伦斯那永恒的橄榄球场上,你在一部清晰的老新闻片里看见我,我做梦也未曾想过它会被拍下来,我看见自己那时的样子,刚刚触地得分,我腰部以上什么都没有穿,因此你看见我的胸膛、肱二头肌和丰满的几乎圆胖的腹部,我快速地呼吸着,你看见我飞快地四处张望,像是罗伊·埃尔德里奇,尽管表情严肃,我却开着傻气的玩笑,说着浅薄的傻话,因此,当我坐在那里观望时,我心里想“啊,甚至在那时我就是个傻瓜了,只不过是一个年轻的傻瓜凯鲁亚克”——我的皮肤很白,头发乌黑——我对自己早先在屏幕上更为愚蠢的表现而感到懊悔不已——

    与我的侦探出版商朋友一起开车,沿着一条与贝肖尔公路平行的干沙公路行驶,但是,它孤零零地穿过干旱的佩科斯废墟的石堆和干枯的红色、橘色的沙土河床,我们来到他的孤零零的茅舍,乔·路易斯在那里,不过,在吃饭的时候,他走开了,回家去看他的孩子们——另一名疯狂的黑人在车库里。

    我缠了一条白色绷带在头上,包住一处伤口,警察在洛厄尔胜利剧院附近,绕着黑暗的木制楼梯追赶我,我偷偷地溜走——来到林荫大道上,一群孩子吟诵着我的名字,列队行进,把我藏起来躲避搜查的警察,而我则潜入他们那无尽的队列里面,低头弯腰——孩子们的队列无穷无尽——我们吟诵着,歌唱着,列队开进蒙古,我头上缠着绷带,走在最前列。

    (《在路上》出版后的那一天所做的梦。)作为那艘巨大而朦胧的船的船长,我渎了职,在一千级梦幻的台阶上与乘客们爬上爬下地玩耍嬉戏,突然意识到我们已经出海三天了,可是没有人掌舵,我去了黑暗的桥屋,试图开灯,一艘朝着相反的方向行驶的奇怪的大型中国货船给我发信号,我拉了一下汽笛绳作为应答,呜——呣,随后又担心“一声长鸣”会被当作遇难信号,那么我作为船长的这次平静而朦胧的海上旅程会被登上船的官员们和裤形救生圈所打扰,我暂停签署文件,又拉了一声短鸣,这一次由于我的歇斯底里状态,汽笛只是噗嗤响了一声——于是,我掌舵,看不见,希望我们不会撞上其他船只——到达一条狭窄运河上的小港口,我操纵着巨大的船头绕过弯道,希望我身后那整个庞然大物不会毁掉村庄——

    梦境,一九五七年八月二十四日,奥兰多——关于我在一个凉爽而美好的边境小镇“瓜达拉吉斯科”的生活。我非常开心,于是决定在那里永久定居,与我的那些年轻的密友,还有我那十岁的特殊小密友,他用西班牙语对我讲话,有着像G. J. 或是一种儿子般的非常可爱的性格——那个美国人让我们扛着他的装备,每天提前二十分钟上火车,我心里想:“我们需要整整二十分钟吗?”可是,我(认为他是一个科迪式的骗子)无论如何还是穿着我的小披风大踏步地出发了,希望那个美国人注意到我在像一个真正的墨西哥人那样行走——我和我的小兄弟大步前行,俯视着墨西哥街上的那些身着飘动的长袍的人们——那个男孩像我一样,自然肯定地知道世上没有地方能与瓜达拉吉斯科相比,他还解释了它的富足,不是源于“大牧场”,而是来自石油,我看到一张塔毛利帕斯的地图,上面画着一些拉油的卡车——与此同时,铁路火车上有一个墨西哥乘客—司闸员,他毫不费力就能跳下全速行驶的火车,只是走下来,在站台的高端,甚至没有任何特别的迈步、下落或后退技巧,简直是个奇迹——事实上,他很棒,在终点站之前的最后一站,他们抛下(踢掉砸开的特殊铁路型号)他的汽车,它兀自滑进站里,速度很快,他用了手刹,把它锁住,可是,在汽车完全停下之前(事实上仍然全速),他下了车,身穿蓝色制服,拿着车票,奇迹般地下车去处理站台事务——你看见忧伤的墨西哥女士们下了车,怀里抱着裹在披肩里的婴儿,像小球一样——我试图把他的事情告诉附近的边境美国铁路上的一些美国司闸员,但是,他们对墨西哥人不感兴趣,其中一个像是衣衫褴褛、粗鲁下流、忧伤的深色皮肤的科迪,只是更年长一些,他(多年来一直在无望地)邀请我踏上去他家的无望的漫长旅途,我总是拒绝(作为一个懒惰的墨西哥人),因为这距离、这激战,他知道我会拒绝的,可还是看似生气而漠然地邀请我——

    从那个车站出发,那名创造奇迹的司闸员当时被期待把汽车开到终点,借助它本身的马力,此时,那位美国司闸员对如何做到这一点很感兴趣,可这铁轨太热了,铁轨之间的牵引杆,地板本身,我和墨西哥司闸员(他留着卓别林式的小胡子)跨过铁轨之间滚烫的滚轴,在围观的美国人中间做示范——这就像是地狱里的一个场景,我们急于在怀疑者面前证明自己——“看见了吧?”我们顶着热浪,沿着终点站的铁轨坡道上行——这个梦境的细节令人惊讶,我能够写一整本书,比如,科迪的脸没有刮过,粗暴乖戾,却是忧伤善良依旧,带着机械的无望邀请我,第一百万次地安慰我说他那正在生气的妻子会欢迎我的——而且,我的那帮瓜达拉吉斯科的墨西哥密友很奇怪,每一个鲜明的个性都在我的头脑里(在梦中)永久地留下烙印,每个人都如此举足轻重,我的伟大的终生幸福的原因是这片美好多彩的土地、这个漂亮洁净的城市、微风、我们每天二十分钟为那个酷似科迪的美国人做搬运工的工作(“我们难道就不能提前十五分钟离开吗?”我揣摩着,可还是身不由己地出发了,试图回忆起那个美国人是否真的就是科迪,因此是个骗子)——至于那个留着卓别林式小胡子的神通广大的墨西哥司闸员,他的成就在墨西哥没太被当一回事,他走下高速运行的火车只是为了干活更快一点,他本人非常谦虚,对此事反应平淡,假如我要告诉那些美国司闸员(他反正不听)的话,他们也不肯相信,他们胡须未刮,愤怒而忧伤,他们事不关己的冷漠态度颇具美国特色——不仅是科迪,而且还有一个个子更高、表情更阴郁的司闸员,我试图对他说:“我也曾是一个司闸员,让我给你讲讲这个墨西哥人吧,神奇着呢!”可他却漫步走开,去和科迪闲聊,还有一群深色皮肤、衣着破旧的乘务员,他们对什么也提不起兴趣来,除了令人气愤忧伤的美国事件——于是,那个神奇的墨西哥司闸员继续走下车厢,留下他的一个清晰的小脚印,别无他物,一个狡猾的小把戏,平板足,当车厢呼啸而过的时候,他的身体完全静止不动,到了车最后减速滑行并且停下来时,他已经在站台上给那些像小孩子一样的墨西哥旅行者打孔检票了,这些人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是一个奇迹。

    下班后,你看见他沿着墨西哥乡间的黄昏小路,摇摇摆摆地走向他家的小土坯房,那里有他的妻子和光着脚丫的孩子们,他坐在圣像旁边,吃他那简单的晚餐,戴着帽子,穿戴整齐,充满爱心的邻居们弹着吉他,为他唱小夜曲——

    北港的噩梦——昨夜,我和布尔、欧文等三个人裸体出发,后来在中国偷盗,通缉在逃,是在一部获得过电影大奖的经典追击电影作品里,相关内容有翻过疯狂的大陆山脉,来到印度后身,安然无恙,除了有一些边境卫兵和一名开店的告密者,他们猛烈地抨击告密者,开始用刀子进行谋杀,啪的一声踢在脸上,最后脸对脸地用血黏在一起,主人公呕吐出黄色的黏稠物质,把他们的脸用令人恶心的血液粘连起来,因此,当他充满厌恶地抬起头来看时,像是比萨饼顶部的巨大混合物伸展开来,兄弟们退缩着惊叫起来:“他是苏人[114]病客!”我在安静的凌晨四点钟醒来,轻轻地问道:“Jésus,pourquoi tu'm montre des portraits comme ça?[115]”盘起腿来沉思,意识到这一定是来自另一个佛教圣地的教育片,展示菩萨之所以摒弃暴力的原因以及可怕的无知如何在外部世界中争斗,这种无知不仅生动地表现出一个外部世界,并且还要攫取它——这是我曾经做过的唯一的真正可怕的噩梦,我想灵感是来自白天遭到的蜂蛰吧。

    发生在中国的惊吓中吐黄水的事件,再加上那些血淋淋的面孔的真实描述,这会让你感到恶心。

    在院子里挖掘坟墓,我已经在路边挖好了我父亲的坟,那些印记还都在,可是现在(而且还挖了一个女人的坟,却没把她放进去),我担心自己在三英尺的雪地下面挖得不够深,现在不得不给杰里和洛拉挖两个,并且对两个与我在一起的家伙说“开春雪化了,你看见胳膊肘在地面上支棱着,天哪,穿着黑西装被埋真倒霉”,其中一个人突然长高,低头看着我,身上竟然穿着黑西装!

    ——冷冰冰的骨感梦境——

    大电影公司把它所有的器材都带到西区码头进行拍摄,拉斐尔在这个彩色的全景画面中扮演主角,可是,等他们刚把一切都安排好就爆发了一场火灾,他们拍下了一些可怕的画面——我自己不得不在谷仓里用我的书挡住大火,像是用水来挡住潮汐——因此,电影拍摄的第一天是最精彩的,然而,第二天便证明他们已经拍了一部糟糕的惊险电视剧,汽车开过来幽会,拉斐尔匆忙地赶去送信——因此,另一位嫉妒他的黑白电影制片人在深山野地里拍他自己的史诗电视剧,你看见主人公(我)窥视隐匿者,他正偷偷地溜下山谷,去取那个装着那家拍摄彩色全景片的大公司的机密的黄色大袋子,却被两个流氓抓住了,嘴上挨了一拳——悬念在于他们看不见我,可是,当他们走上那些长长的阶梯时,他们不会看不见我的,于是我跳出来,变成一个女孩,先是向他们展示我的腿,在那个邪恶的金发流氓盯着它看的时候,我把那个没有恶意的年轻一些的流氓踢下了台阶——这部片子的导演是一个留着大胡子的“垮掉的一代”风格的波希米亚制片人——

    事实上,如果我试图解释这些梦境的每个微小细节的话,那么就会没完没了——比方说,我记得(在梦中)我父亲去世前从洛厄尔出发的旅程,那个疯狂的冷饮柜,我们在它旁边吃过东西,你按了一个按钮,从里面出来的是浇着肉汁的土豆泥——埃米尔·拉多正在告诉我,他的兄弟赛娶了一个来自北卡罗来纳州的女孩,目前住在蒙特利尔,我不是想起来埃米尔他开车带我去得克萨斯州的事情吗?而且,我不相信妈去世了,也不相信杰里和洛拉的死,他们可能是在骗我,尽管我确实说“他们是那种一定要死在一起的人,否则另一个人几天之内就会去追随先去的那一个,他们以那样一种方式相爱着”,于是,我开始相信了——坟墓,坟墓!我是掘坟者!踢那个没有恶意的流氓的女孩!哦!悬疑电视剧!头脑变得疯狂起来!

    我醒来——

    两只苍蝇高声大笑

    在我的前额上

    昨夜,与乔一起开车,这是幸福的福蒂埃家族的大篷车的某一部分,多丽丝和伯莎或者玛丽姐妹下车去看我们的行程进展如何,但是,由于我不太舒服,我在后座上,像司机的雇主一样,低低地蜷缩在座位上,所以没有其他人可能会看见我,我的裤子还是什么出了问题,我低下头,或者试图低下头,下巴抵在胸骨上,成了大双下巴,使得我透不过气来——在忧伤的某地。

    真可怕,我想这就是世界末日了,空中的云是像煤灰一样黑,你看着看着就变成了白色,忽然它们就在倾斜的地平线上跳起舞来,像是在轮船的甲板上,我意识到这不是云在动,而是大地在动,我告诉学校院子里的那群人说“地在动”,我和欧文走回去,一起站在学校的红砖墙旁边,惊叹天启终于来了,我们此刻在一起——与此同时,我母亲随着人群登上陡峭的小山,试图坐着爬过一英里高的座位,我不得不帮助她——

    在梅里马克街的上端有加拿大社交俱乐部,G. J. 现在是一家时髦的鞋店的售货员,我过来接他去纽约或波士顿,我们的纵情大狂欢之旅——我们一边过穆迪街桥,一边议论着斯科蒂——G. J. 穿着考究,十分富有,事实上他就是这家店铺的经理——我们将会去洛厄尔夜总会的巷子里的那些可悲的廉租公寓,或者波塔基特维尔的满是废弃房子的阴郁冰冷的街道——

    在一片田野里等待太阳下山,咣当,红红的太阳一落下地平线,天就完全黑了下来,我看不见了——我一直试图在黑暗中跳上那列熟悉的火车,跟在它旁边跑,几乎没有看到扳道台,直到最后一刻,但是终于看到了它,过了几个扳道点,跳上车——“我的帽子丢了!”——回去取它,可是火车加速驶向底特律,我意识到我还丢掉了灯笼,手套却没丢,呸!

    地下绅士俱乐部在“南卡罗来纳州的查尔斯顿”,我这么猜想,里面如同迷宫一般,有一些摆设着红木桌椅的私人会客室——厨房里有许多厨子和黑人侍者,他们端进来四只“羊腿骨”,大如整条牛腿,上面有红色条纹,不过,最好的那一只有蓝色条纹,他们剥去了(仔细地)腌牛肉的苍白、无血色的薄膜,给我们要去赶飞机的一行四人吃——我一看,便大笑着抬起手来示意“四”,那个手持刀子的领班男侍者看到以后,紧张地皱起了眉头,因为最右边的那个头发鬈曲的年轻的首席厨师黑着脸,怏怏不快(就像眉头紧锁、表情阴沉的兰德姆·考恩)——于是,我把厨刀重新放回到他们的柜台上进行切割——随后我就在北非了,在地中海的那片古老土地的南岸,那个阳光明媚的美丽天堂,漫步在阿拉伯人与祥和的气氛中间,“杰斯,”我说,“这是城市的最初摇篮,这是迦太基[116]。”(有一条堆砌出来的沙道一直延伸到海洋,供阿拉伯人安静地沐浴。)可是,她说还有一些,一处更古老的地点,在西班牙的一个更为古老的地点(“圣里利拉”)——

    然后我就到了南方,与妈和小卢克待在一所舒适宜人的房子里,院子里有一些树木,可是,后面直接就是一条工厂小道的开始,从没有窗户的殖民时期风格的工厂砖墙之间穿过,一直沿着一条骇人的陡峭斜坡,通向地势极低处的一条染料臭水河,旁边是纯净的密西西比河——然后在纽约的布朗克斯,那些滑冰的男孩开始打群架,其中一个把他的眼镜塞到冰刀的下面——接下来,杰西告诉我说一个家伙捅了她,她几乎兴高采烈,她说它径直穿透了她的脑袋,我准备一刀使劲刺穿他的下颌,我的“摩西击打”。

    梦之诗

    一切都温暖地拥挤

    在我们战舰的船头

    我们水手在这布鲁克林之夜

    扬帆穿过河流

    到我们的码头上

    我跳下去

    抓住扶梯

    因为我想要跳下去

    等我们一到码头

    }po}可这巨大的轮船闯进

    码头,像是轮渡

    一头撞向对岸,满是

    观望者

    当我艰难地悬挂在那里时

    轮船加速,轻巧地掠过

    无尽头的水边干船坞

    黑人等在前方的远处

    我拼命地抓牢

    盯着那巨大的黑色轮胎

    在我们的轮船上,心里想:“为了

    滚落海底?

    或是为了干船坞的晃动?

    啊,碟子们呀。”

    我光着屁股,坐在挤满了人的田野里的一只凳子上,在读一本书,杰克·帕尔的演出正在田野里进行,可我却毫不关心——突然,他拿着麦克风和摄像机走了过来,把我按倒,通过电视向全世界播放我的裸体,我僵在那里,像一个无助的孩子,直到我听见朱利恩的微弱声音在后面的树丛里说(带着圣路易斯的当地口音):“别让他这么做!”于是,在那无助的瞬间过后,我站起身来,给了他软弱无力的一击。

    在德雷克特猛虎队那可怕得令人窒息的地下迷宫里,我把抢劫来的西红柿苗绑在我的背上,试图重新爬出来,可是却无法通过最后那一道窄洞口,我大哭起来——妈在那里,极力地帮助我,另一个女人在窗户里,她们试图把夹子从我的衬衫上拉下来,我大声喊着:“蜘蛛会来追赶它们的西红柿苗,快呀!”她们大笑起来,当她猛拽我的纽扣衬衣上的别针时,她们真正地开怀大笑起来,我大喊“那样没用”——真是幽默!连我都咧开嘴笑了!——

    西红柿苗又密又多刺,是蜘蛛的毛茸茸的深绿色,阻止我穿过那个尘封的洞穴——

    想要从这些爬不出去的洞里面爬出去——

    五百英里高的窗户,丹吉尔[117]的黄色灯光之夜——开始是一名纳粹军官带我登上了一座积雪覆盖的小山,要用鲁格尔半自动手枪把我枪决,在落雪中开着德国玩笑,令我不禁心想“啊,这些沉闷无聊的兽性刽子手为何总是要讲他们这些枯燥乏味的异性恋笑话”,当我们来到一所有一段陡峭的室外楼梯的房子前,他命令我爬上去,我照办(这是洛厄尔警察的梦境中的同一段楼梯,那时我缠着白色的绷带逃往蒙古去,孩子们喊着我的名字游行),我知道他打算从背后朝我开枪,于是我边爬边感到毛骨悚然,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生,当我到达顶端时转过身去,发现是他的鲁格尔枪出了问题——在雪地上——这是那个黄色呕吐物的梦境的同一个山卡,那些华裔印度人过去常常从这里去往下面的印度边境——于是,我逃进了有V形拐角的公寓房间里,从窗户里朝外看,在梦里,到街面大概有五百英里的距离(尽管你能够看见下面丹吉尔的黄色路灯,但是其实大约有五百层楼那么高)——画面变成了我和我的那一伙人去看电影,正走在一条夜晚的长长的跨洲汽车旅行的林荫大道上,我买了一支瘦小的圆筒冰淇淋,然后与朋友们一起走着,其中一个女扮男装成故事里的主人公巴格达大盗(疲惫不堪的吉恩·凯利),另一个人是货真价实的同性恋,热内式的主人公,还有厄文、西蒙以及其他人——在我的梦里,我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扮演男性角色的同性恋女子”是什么样子的,并且产生了同情心——我自己也有一点怪异,我朝着一群女孩子喊了些什么,她们当街就和我搞起了同性恋——这群人走上了五百英里高的巨大露台,画面里显示主人公在顶层的外侧窗台架上,然后一个游架镜头摄像机从五百英里高的公寓楼上降下来,向观众展示了巨大的舞厅和一些道具,一直降到街面,下落的机器在铺着报纸的边道上摔扁了,我们一起坐在一只盒子里,欧文以一种文雅而关切的经典的天使语调嗔怪道:“哦,让他们举办一场盛大的舞会吧!”意思是让丹吉尔方圆五百英里以内的所有这些同性恋吸毒者在这个诡异的阿拉伯夜生活小镇上(大海就在附近)设立他们的舞厅,举办舞会,事情如此滑稽可笑,我像科迪一样发出美妙的咯咯笑声,这群人全体转过身来,发现我还在他们后面保驾护航,窥探隐私,便哄堂大笑起来——与此同时,人群正要离开剧院,看见了我们(如此奇怪的一群人),附近的其他人也很奇怪,都是男孩,看起来很聪明,说道:“啊,嗬,可见,这就是星期六的晚上了。”

    ——在梦里,我是一名颇有修养的同性恋,同性恋者的首领,半个圣人,深受爱戴——醒来时,我似乎记起了林荫大道上的那个女孩,我在英格兰的前生中一定是把她给谋杀了——在那前生中,我一定是个同性恋者,否则,我在此生就不会有经验,就不可能感知如何“扮演男性角色的同性恋女子”——

    我在“旧金山”,正要出去美美地散一回步,但是,突然我就在里弗赛德大街靠近公园的另一侧行走了,天开始下起了小雨,我转身向回走,刚好警车从身边经过(“我想知道,他们这时见我转身向回走,会怎么想呢?”)我走到街角,那里有一家冰淇淋蛋糕店(真实生活中只是橄榄球场的一角),我点了一块冰淇淋蛋糕,居然要两美元,而我只有一美元——所以我买不起它,于是那位女士的脸色变得阴沉(哦,公文包那么大的一只营养丰富的蛋糕,上面有咖啡冰淇淋和果汁牛奶冻)——她拿出(她变成了一个男人)一种类似手榴弹的东西(或是松果),上面有一些裂缝,开始往里面塞棍子,或是木刺,扎普·普劳弗在场,认出我来,告诉大家不要再耍弄我——在梦中,扎普没有死,我们谈论着他的兄弟吉恩——我从这个波塔基特维尔的怪梦中醒来,意识到扎普·普劳弗从来就不曾死去!

    从我们的公寓下楼,走到街上,你不得不走下一段梯子,梯子从帝国大厦的顶端垂下来——我厌倦了这一整桩该死的事情,拒绝再做,可是杰西这么做了——一名男子在她之前刚刚试过了(口袋里装着晚报去上班),他一声不响地掉下去,安静地摔死了,没有引起注意——这样的事情一直在发生——可是,我从梦里没有标示的安全路径走下来了,我走到黑暗的街道上,一边溜达,一边纳闷杰西是否成功了——转回头去,我看见她在一条街区以外的街道的另一侧漫步——似乎妈没成功,死了,可是,我不相信——(同一天,妈从阁楼的梯子上下来时感到恐惧,梦具有奇怪而温和的预见性)——杰西在黑暗中忧伤地漫步,不再知道我身处何方。

    一名穿着入时的女子懊恼地悄悄离开她那嚎啕大哭的婴儿,走出家门,在城市的夜色中投下一些头戴高顶礼帽的影子,她离开了,蹑手蹑脚地下楼去,这时,楼上的一名女子穿着长筒袜、踮着脚尖下楼来看那位玩忽职守的女士溜出去——而我坐在黑暗中,透过大厅里的一扇窗子观察着这一切,我看见窥视的女子露出满意的微笑,知道她一会儿就会惊恐地注意到她的间谍行为被人监视——当她确实看见我的时候,那只是我的脸在黑暗中发出的一点微弱的光,我对她做出了如此淫邪的一笑!她的脸色变得煞白。

    关于性感巨大的络腮胡子的长剧(性感有趣的十八世纪大胡子),旧吉尔伯特街的房子里的海盗一定是那里游荡的鬼魂,那个小厨房曾经是一所老房子,最后爆发了一场霍乱疫病,他们派那个十岁的小女孩去请镇上的医生,可他过去总是玷污她——当这名邪恶的年轻医生(一名法国演员)在那里照顾这名大胡子病人时,我们看见那个小女孩再一次受到了骚扰,或者说,我们了解的情况是这样,然而,我们也看到当她从椅子上跳下来时她染上了霍乱,她的姐姐和母亲要求给她打一针——那名医生说“以后再给她打针吧,现在几乎太晚了”,当他从他的实验室里走出来时,我们看见他的眼里闪动着泪光——

    我的头脑为何在白天如此乏味,没有像那样的性感有趣的大胡子,也没有戏剧性的事件发生。

    跨过穆迪街桥,怀里抱着一头神圣的山羊,我把它放到厚木板上,它跑过马路,飞身跃过桥栏杆,干脆利落地摔死在下面那海水拍打的岩石上——我不能看——可我突然发现它在桥底下游泳,显然没有落在岩石上,此时我看见它正在奋力地游向岩石遍布的海岸——它成功地抵达了岸边,从桥下面的坡道上朝我跑来,当我伸出指尖去捉它入怀时,它后腿直立起来,用蹄子去碰我的指尖——我知道我该捉住它的脚,拉它上来,带它回家——

    那只羔羊

    (白色的)

    我在墨西哥,朝窗子里面窥视着,邻居们盯着我看,最后我问一名妇女“A donde es Senor Gaines?”[118]可我其实指的是哈伯德,她指给我一扇窗子,哈伯德就在里面,站在房间中央,身边围着十几个垮掉一族、流氓阿飞以及其他来访者——我敲了敲窗户,他连忙跑出来,礼貌地请我进去,可是,我的眼睛被猎帽遮着,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就走了进去——在地板中央,布尔(他本人没有地方可坐)详细地讲解着枪支的知识,最后从一个丝绸的包裹里面掏出一把自动小手枪来,递给一个黑发的年轻流氓——后来,布尔穿着短裤,就像《大桌》杂志上约翰·L·沙利文那张摆出拳击造型的著名照片一样,军士建议布尔向他的“盟军”军官汇报有关沙堤的事情——其他人在倾听,身上穿着短裤——我惊叹布尔能以如此嘲讽的态度对待那名军士以及整个军队——“代我向盟军问好,”我说,“假如你到那里的话。”(为了布尔好,模仿查尔斯·劳顿的口气,也知道他根本就不会去的),布尔大笑,而我却心虚地补充说“等你到了那里以后”,如往常一样,试图逗乐布尔时有点紧张,就像戴着猎帽站在门口一样,他礼貌地避免对我的窘境做任何评论——对于他从这个世界的男人和军官那里得到的尊敬,我惊叹不已。

    一场大型的“‘垮掉的一代’的集会”被安排在费城举行,大家都在那里,但是,他们建起了一座三百英尺的水泥高塔,它倾倒了,倒在田野上,你惊奇地看见手脚麻利的工人从木板建造的内部溜了出来,由于他们放了一些兔子进去,它们四处移动,改变位置,塔便兀自滚动起来,有些人被压在了下面——我看见欧文和西蒙,可是我没有和他们坐在一起——在回纽约的路上,我和一名参加会议的官员在一起,当我问他在会上得到什么收获时,他说“哦,我对那个不感兴趣,我只是供应了建造这座塔的水泥”,我意识到他只是个匪徒而已,他真的变得恶毒起来,给我演示了弗兰克·辛纳特拉是如何痛击别人的下颚的(按住我的头,抡起他的大拳头,几乎把我揍扁)——我恨他——接下来,你看见联邦调查局的人在审查他的账目,发现有一位“格利森”在假水泥的交易中收到过六千美元——“我们很想知道这个格利森实际上是什么人”——他们把那名匪徒堵在了他的房子里——此间,我从那陡峭得令人难以置信的、像箭杆一样指向天空的街道走下来了,与在洛厄尔的有些时刻一样,当我对詹姆斯·沃森说我希望我们有雪橇时,他点了点头,我们正要从纽约上布朗克斯的那些无穷尽的高架桥台阶上走下来——我在绕着一根柱子飞时,生了病,几乎死去(醒来时腿上的神经在一跳一跳地发痛)——

    参加会议的每个人都成双成对地坐在椅子上,我忘记了与我坐在一起的那个家伙,可是在大厅的后部,杰里·格蒂一直在与那个漂亮的露华浓品牌代言女孩斯塔丽干那事,我也想要参与,我发现他们从一个黑暗的阴沟的暗门里走了出来,她赤裸着身体,杰里说“她发疯了”——我一把抓住她那温暖的裸体,她不想要我——我不太喜欢她。

    米恩莫的那些飞马——我正乘坐公交车穿越墨西哥,科迪在我身边睡觉,黎明时分汽车停在了乡间,我向外看着那静谧而温暖的田野,心里想:“这里真的是墨西哥吗?我为什么会在这里?”——田野看起来太过宁静,长着草,却没有虫子,不像是墨西哥——后来,我坐在汽车的另一侧,科迪不见了,我抬头望天空,看见那一万英尺或一百英里高的山间悬崖,上面有烟雾缭绕的巨大的蓝色宫殿和庙宇,它们都带有巨大的花岗岩石凳和石桌,是给那些巨人神准备的,它们比华尔街上那些环抱着摩天大厦的巨人神还要大——在空中,啊,那种恐怖的寂静,我看见长着翅膀的飞马们肩头裹着斗篷,像蚌壳一样,它们在空中飞翔,前蹄缓慢而庄严地划动着——它们是狮身鹫首怪兽!——于是,我意识到我们在“科约阿坎”,这是那个传说中著名的地方——我开始给坐在我前面座位上的四个墨西哥人讲述有关科约阿坎山和它那些神秘的马的故事,可是他们大笑起来,不仅因为听到一个陌生人谈论此事,而且对于居然有人会提及或注意到此事感到荒诞可笑——关于那座可怕的城堡遭到遗弃的事情,有些秘密他们不肯告诉我——他们甚至肆无忌惮地捉弄我这个外国佬,我感觉有沙子从我的衬衣前襟上倾泻下来,那个大块头的墨西哥人手里攥着沙子,坐在那里微笑着——我一跃而起,一把抓住他们中一个,他个头很小,皮包着骨头,我把他的手按在他的肚皮上面,以防他抽出刀子来对付我,可是他没有刀子——他们其实在笑话我关于那座大山的异想天开——

    我们到达了科约阿坎镇,烟雾缭绕的蓝色大山在小镇上方升起,眼下我注意到那些飞马在这座小镇上方不停地绕着悬崖盘旋,俯冲,飞翔,时而在低空掠过,可是,没有人抬头观望,也没有人去管它们——我无法使自己相信它们其实是飞马,我看呀看,可它们就是飞马,甚至在我观看它们在月亮上的侧影时亦然:马蹄在空中翻飞,慢慢地,慢慢地,神秘诡异的狮身鹫首怪兽,可怕的人头马——我意识到它们一直在那里绕着那座永恒的山寺盘旋,我心里想:“这些杂种一定与那寺庙有关,它们就是从那里来的,我一直知道那座山到处都是恐怖!”——我走进科约阿坎的海事工会大厅去签订一份在中国海上的工作,它在墨西哥的中部,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从纽约一路来到这个封闭的墨西哥中部地区,谋求一次航海旅行,可事实就是这样:水手雇佣大厅里混乱不堪,那些面色苍白的官员不理解为什么我也来了——他们中的一个人试图开展情报调查工作,复印了写给纽约的一些信件,开始调查我来这里的原因——因此,即使我会得到一份工作,那么也至少需要一个星期,或者更长的时间——这座小镇十分邪恶,而且非常阴险,因为每个人都在丑陋地冷笑着(当地人,我是说),他们拒绝承认那些高空盘旋的可怕飞马的存在——“米恩莫,”我心里想,想起来缅甸那座山的名字,他们把它称作世界,还有南部岛屿德扎普第巴(印度),因为喜马拉雅隐秘的恐怖——那头巨兽的跳动的心脏在那高高的地方,一些狮身鹫首怪兽只是长得一模一样的昆虫——可那些飞马却很开心!它们缓慢地蹬动前蹄,穿越蓝色的虚空,多么美丽!——

    与此同时,我和两名年轻的美国水手仔细地审视着它们在数英里的高空里飞翔的样子,观察它们俯冲下来,当它们低飞下来的时候,它们变成了蓝白色的鸟来糊弄大家——连我都说:“对呀,它们不是飞马,它们只是看起来像罢了,它们是鸟!”可是,就在我说这话的同时,我看见一匹轮廓清晰的马优雅诗意地穿过月亮,一件斗篷在它那魔鬼般的肩头卷起来——

    一名鼻梁折断的前拳击手凑近我,提示我说只要花上五十美分就可以被安置在一艘轮船上——他如此阴险、紧张,我就连五十美分也不敢交给他——走过来一位金发美女,和她的未婚夫在一起,宣布即将结婚,可是,她不时地中断谈话,大声地抱怨着我的大麻烟,就在科约阿坎的大街上,当着所有人的面!

    米恩莫的飞马安静而自如地在快乐、空旷的高空上飞奔——太阳落山时,科约阿坎的街道便咣当咣当地消失了,可那上面是一片寂静,巨神们高高在上——我能如何描述它呢?(写在中国城的一次中餐之后!)

    奇特加奇特的梦境,我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先前被磁带录过音的正在自慰的身体,就躺在我的身边,重重地击打着我的锤子……

    梦见我在等车,在新泽西州的一个奇怪的亮如白昼的公交车终点站等待着开往纽约的车,无尽的等待,有一个美丽却奇怪的中国女人靠墙等在那里——我朝她走过去,指给她看也在等车的两个中国男孩和两个黑人男孩——“拍张照片怎么样?”我善意地取笑说,上前抚摸着她的腰带,她不喜欢这样——“你有多大了?”我盯着她那奇怪、安详、美丽的鹅蛋形脸,她说道“我们就到此为止吧,我是一八六三年出生的”,我算了一下,立刻明白了,她几乎有一百岁了,我说“我明白了,你是西藏人”,她轻轻地眨了一下眼睛,表示赞同——汽车四点钟才来,而在阴郁的星期日的新泽西眼下才只是三点钟。

    我们都站在那里拍集体照,在捕手松树大厦的院落里——后来,我们在田野里玩耍,我们有一百个人,我看见科迪在后面给一列正在驶离的货运火车发出加速的信号,并在铁轨上放了一个小司闸员的玩偶,当火车驶向外面的世界时,它也微微地转动曲柄发出同样的信号——我们都是共产党的囚徒——最后,他们叫我们回到草坪上拍那张集体照,并且不怀好意地说:“少了不少人呢!”我注意到这是真的,因为我是最后一个出来的人,排队站在那里的人都不见了——但是,他们轻蔑地挥手叫我从画面中走开,走下地牢的台阶,我被怀疑是革命者,至少有此倾向,因为我在“自由田野”里喋喋不休地讲话——我走向了我的宿命——棕色的石阶下有一个疯癫的侍卫让我暂时坐在一个小室中,里面有一个盛着大量的棕色液体的大平底锅,上面漂着粪便,我即将被他修理,可他暂时离开去接电话了,于是,我晃动着这个小室,有点像轮船一样,并且把棕色的屎尿倒在外面的地牢通道上——但是,就在我做这件事的时候,他回来了,抄起“平底锅”,一股脑地倒在我头上,然后也倒在他的头上,我们的头发上滴着棕色的屎尿,互相对视,我首先意识到的是下层地狱的侍卫们都十分痛苦,他们想要你和他们一样——然而,与此同时,我也知道地下牢房里有女厨子和女招待,她们十分需要男人的爱,已经形成了她们自己的一个超级机密的地下体系,匆匆地引导男人离开,进入一些豪华的地下做爱公寓房里,当局从来都不知道他们消失去了哪里——暗语十分隐秘并且女性化,被接纳加入组织的信物十分神秘,你会把你牢狱生涯的剩下的时间都用在讨这些性感苗条的金发女子欢心上,非常安全,不会受到任何伤害——那“信物”估计是一些“食物配给”纽扣,可它们其实是那些女人在工作中收集起来,征得允许到这些隐秘的男囚室里寻欢作乐——捕手当局永远被蒙在鼓里——头发上滴着屎尿水的疯侍卫甚至不知道在你受到精神诱骗离开他的管辖范围以后会遭遇到什么事情,更不要说外面的“自由院落”里的行刑队摄影师了。

    我和朱利恩被指派照顾年幼的小弟罗伯特,在上层的房间里面,朱利恩想要出去,去格林尼治村泡吧,里蒙酒吧——我以前从未见过他这副样子,急于出去,到酒吧里鬼混——我醒来时周围一片死寂,我以为我的窗子是关着的,可它却开着。

    (一九五七年伯克利)

    亚利克斯·费尔布拉泽正在推一辆带有后备厢的小三轮车,我们大约有五个人都在那里坐着,一些人坐在另一些人身上,在纽约西区大道的公寓楼的一个黑暗的大厅里,我们正在寻找乔纳森·米勒的公寓房,80A,却找不到它,手电筒在梦中的绝对黑暗中灯塔般的射出一道白光来,费尔布拉泽正在检查八十和八十一号公寓的房门,中间没有神秘而无从查找的乔纳森的80A——与此同时,我们有点担心,夜间值班员可能会打着他自己的手电筒,顺着大厅走过来——先前,在沙堤悬崖上的那座摇摇欲坠的棚屋里,我们这无趣的一大家人吵吵嚷嚷地住在里面,可眼下,当他们都在下面举行一场野餐会的时候,我对它进行了测试,摇晃着它,它落到了下面的沙地上(已经落下,我看不到灾难本身的发生过程),我自己只是飘落下去,看着它头朝下地栽倒,一次猛烈的碰撞,它就完了——这房子十分不结实,我想不会有人在意的——(宁是住在金色沙堤上的这个家庭的一员)——

    后来,亚利克斯·费尔布拉泽组织我们去爬山,我制作了一张地形图,上面显示了两座由白糖和白雪堆成的小山,还有我们乘坐飞机从巴西到这些北极山脉的最短路线,这只会令我在醒来时感到焦虑,由于这是一天的爬山活动,我们却不得不尝试在北极的高纬度上睡觉。

    在洛厄尔的花园里,我在检查我放在圆木上的胶水圈,为了从一个敏感的地点驱赶虫子,有一些粘在上面了,妈拿着一根香肠,走过来说“我剩下的钱不多了,从现在开始,你得买食物了”,在马路的边道上,一个朋友盯着我们看,“哦,你好吗?”妈漫不经心地说道——他指着他的妻子,妈对她也漫不经心,他们不是来做客的,尽管他们显然是开车过来看我们的,可是,妈不在乎——哦,好了,这就是《梦之书》。

    “迪耶普”[119]——我在一列火车上,大概是从勒阿弗尔[120]到迪耶普,但是,路线是一个向南的V形三角,先下后上,想着要在迪耶普换乘去马赛的火车,去那温暖的地方(阿维尼翁!我想去那里,可有人告诉我说在那个老阿尔勒的乡间,夜里很冷,风也大),反正他们提醒我说,我只有二十五美元,无论如何也到不了那里,我郁闷地意识到我得在迪耶普下车,整个夏天都披着雨衣在阴郁多雾的诺曼底田野上游荡,“等着纽约把钱汇过来”——这是早上,田野被露水打湿,积雨云里露出粉红色的太阳,只有当我醒来时,我才规劝自己说:“在诺曼底度过一个夏天有什么不好?”——我想要做的只是走出欧洲,去美国,走出美国,去墨西哥,走出墨西哥,去摩洛哥,走出摩洛哥,下地狱。

    在一群陪审团的男人面前为自己辩护,其中包括那位白发苍苍的老法官,可是我在半空中,悬浮着,从他们的头上飘过,大声地解释我为何无罪,他们微笑着,要么因为我的争辩很愚蠢,要么是自然地想到我现在既然已经离开大地,谁能够起诉呢?——仿佛说,“看那位荒谬的天使呀,居然还在为地面上的事情烦忧”——“甚至还不知道他是自由的”——“继续慷慨激昂地解释着他的立场,他在那里像空气一样自由呢”——这是什么意思?

    梦梦梦——在波士顿机械老教堂的林荫大道上长时间地散步之后,在一辆小汽车里,我、开车的科迪、欧文、西蒙、女孩们、我自己那十五岁的绿眼睛的女友,我显然在睡觉,他们抽着大麻烟,却没有把我叫醒给我一些(这是我的大麻),于是,我把它卷在白色的写字纸里面,然后——(写作在此中断)——我和我的女友步行穿过长长的一段泥土路、沙丘和可怕的苍耳田,来到海边,我对她十分恼火,因为她领着我一路穿过苍耳田,我们坐在那里把它们从鞋子和裤子上拔下来,然后走进小木屋里,斯温森在一个房间里睡觉,我们不得不爬过他安在窗子里的床铺,到我们的房间里去,他试图与我搏斗,把我打倒——我对每个人都非常生气,可是最后,我和我的宝贝在我们的床上,在漫长而阴沉的清晨中的薄雾里做爱——早先是长长的阴冷的地铁旅程,在某一刻,我在那列隆隆地开到户外的火车的外侧,跳下去,落到一处木屑铺地的湿滑的岸上,可它容不下我,我几乎滑到了车轮下面,我叫乘务工程师减速,直到我爬上去(在到达隧道之前),此前是在科迪的房子里,我们闷闷不乐,彼此不再讲话,天哪,但是,我那有意识的日间思维与这些夜梦之间,居然有着这么大的差别,夜梦表示我应该与一个小女孩单独过一种波希米亚式的生活——了解到我的生活并不如我所愿,从来都不,这令我感到苦恼。

    最重要的是,乔安娜从便裤的一个缝隙里露出她的阴部,给艾琳·韦伯和艾琳·法里尔看(艾琳·韦伯彻底露出一副放荡堕落的男性化女同性恋者的面孔,灰色的,疯狂而阴暗),她们要求她这么做,但是,科迪感到不安——然后(全都变成了洛厄尔的一条驳船),我来到墨西哥城,是抱着一种“不赞成”的态度来的,为的是我能够了解它,那条街道通向水边和巨大的建筑物的红墙,女性游客所见的墨西哥向南延伸到远方的一处不知名的特万特佩克地峡[121],在灰色的地图上——我与一些墨西哥人一起乘火车,走过狭窄的人行天桥,穿过公园,来到电影院——那座有着高高的小山、海水拍打的阴郁的小船和建筑林立的公路弯道的狂乱的墨西哥城仅存于我的梦境中,比现实更加孤寂。

    哦,耶稣,整个旧时的洛厄尔高中橄榄球队,我们都在观看我们的比赛的老录像,你看见金发的中锋诺曼正被那群人带出去,到了街上,切特·雷夫正与他的女友散步,我们要劝说切特,因为诺曼被彻底打败了,我们需要切特上场,他们甚至给他看了纸袋里装的一根蜡封的萨拉米香肠,说是诺曼的鸡鸡被人扯下来了,我不知道这是个笑话还是真的鸡鸡,切特摸了摸诺曼那折断的肋骨,说道:“哦,他连这里都被打坏了!”于是,他同意上场,(此刻)我们都在一列火车的前部观望这一切,它正朝着铁轨向上冲去,我在克里斯蒂·凯拉基斯的身边,我们温情脉脉地把头靠在一起,“圣芭芭拉车场”在黄昏的暴风雪中一晃而过,然后,我解释着我的铁路工作,在我梦境中最温情的时刻,我们像那样依偎在一起,凯拉基斯说“我们再也见不到他们了”,指的是我们过去的球队显示在屏幕上的鬼魂,我表示赞同,说道“我们再也见不到他们了”(指的是终极的死亡),就在那时,火车(现在我们在尾部的车厢里)开始飞速地转过弯道,我大声喊道:“他开得太快了!”果真如此,我们的车厢从整个列车上脱离开来,单独在它后面摇摇摆摆地前行,然后,我看到的最后一幕是我们前面的那些车厢,已经停下来了,我们正在以八十英里的时速冲向它们,我们全都等待着死亡,整个球队,悄然无声,我们的鼻子贴在玻璃窗上,有些人(比如我)不由得向后退缩着。

    在帝国大厦的平顶、高中睡觉平台上,谢夫特参议员的同性恋儿子不让我睡觉,在他的“热情”中不断地把我推向边缘,我最后向他坦白说我恐高,请他别来烦我,最后请侍卫们蒙上我的眼睛,把我带下去——他是柔弱的、小个子的、面色苍白的哈茨·约翰,学校里的问题儿童,先前在集会的座位上骚扰过我,这是一所令人生畏、丑陋不堪的巨大的高中——在我们的平台下面,人流和车流像薄雾中的蚂蚁一样四处移动。

    我们的布鲁克斯小姐会嫁给哑巴博因顿先生吗?

    荒凉山峰一九五六年

    托尼·柯蒂斯的性狂欢客厅,一个女人在其他女人面前给我看她们对她做了些什么,她开始用手摆弄我的生殖器,大舌头舔过那坨肉,她是个红发女子,比我年长一些,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在纽约或好莱坞的一个阁楼上,他们给我看长发鬈曲的托尼与他所有的秘密男友一起照的几本大型影集——后来,一个灰发的同性恋者给我一张他自己的“著名”照片,他希望这会让我爱上他,那是他的一部小说的封面,有亲笔签名,看起来有点像我,只是头发更白一些——他很富有,有妻子和富丽的公寓房,备有各种酒类饮料的天井公寓,我和妈在一个大理石走廊上等了很长时间以后,我傍晚去了那里——在那里,我们惺惺相惜——

    哦,我就要踏上一次漫长的逃亡之旅,结局会是我在一片孤寂的佛教灰色荒野上完全沉迷于感官享乐,因此,我甚至没有准备行装,而是骑上我的摩托车,冒着雨出发了(隐约担忧我没有带上我的好东西),当我突突地行驶在一条像是普林斯顿林荫大道的长街上,经过一些女学生的身边时,她们说:“杰克·凯鲁亚克应该在他的自行车里装一台马达吗?”——“当然”——我来到洛厄尔补给站的马路对面的那个地点,懒洋洋地走进去看他们在这“荒野”里用什么来代替那些廉价的笔记本写字——天哪,我得到了全套的风镜和雨具,就像那个犹太女孩从少将那里得到的一样!——我打算回到世上,那个充满希望的美好世界,烟熏火燎的市场里有玉米煎饼和扁豆,我真希望自己有一台打字机!

    在波塔基特维尔的房子里,我母亲和布兰奇在谈论那个把他的链锯留在椅子上的高个子、黑皮肤的男人,然后,我母亲轻声地对我说,伯杰龙小姐打过电话,正在以某种借口赶过来,却只是为了四处闻风和说闲话,我们刚到了洛厄尔的一座新房子里——早先,在长沙发上,有人一直在抓挠我的眼睛,一个无名无性别的赖尼朱利恩式的人物。

    悲惨而黑暗的小玻璃柜台,在洛厄尔的糖果店里,可这是在“墨西哥城”,我正在它上面买《墨西哥城新闻》,然而,它很小,底端卷着边,而我想看刚到的最新棒球新闻,店主很黑,裹着尸布,我看不见他,或许我要买一些蜡烛,然后去市场喝上一大杯橙汁或者一杯瓜纳华托——报纸上写着“北喀斯喀特新闻”——这是一个关于北美整个幽暗的银灰色山脊的山区的大梦,我在华盛顿喀斯喀特山区的一座阴冷的山上,寒冷的早晨——

    回到波塔基特维尔,在穆迪街,下午,在某一刻,我与我的“赤裸自我”走在一起(我们两个都赤身裸体),后来去了纺织小吃店,“它一点儿都没变”(不过,也不完全是这样),后面的大餐厅,我认识的食客,我看见戴眼镜的店主人皮特(是他!)还是老样子,然后,我朝我们的公寓楼的走廊里偷偷地一瞥,看见了“完全相同的”墙纸(?),还有大厅,最后几级台阶,“我们走下这几级台阶时,总是伸展双臂,用手去碰触两边的墙纸”,因此,这墙纸污渍斑斑,破烂不堪,在我走下去的时候,我在梦中闭上双眼,在黑暗中看见了光线的纹路,我心里想“福蒂埃太太要死了”(她四年前去世了)——可我知道她正在死去——然而,这是一个奇怪的梦,先前是同样的穆迪街,我和欧文曾经坐在一个阴郁的小隔间里讨酒喝,如今有几个黑人在吸食可卡因——在荒凉山这里的所有的时光里,我一直东奔西跑地重访洛厄尔各处,塞勒姆街上的乔,萨拉大道上我做的白日梦,等等,洛厄尔依然魂牵梦绕,它本身就是一个完整的莎士比亚式的宇宙——

    和爸一起去波士顿旅行,开着一辆汽车,我们夜间在“阿灵顿”附近的一条黑暗的林荫大道上转车,登上“去里维尔的电车”,可是,我在这里与爸失散了,就像科迪在一节火车车厢里(几乎)与他爸失散一样,我在电车车站上裹着大衣的旅客人群和神秘氛围里漫无目的地穿行,爸就是不见踪影,消失,不见了——而且,他是如此漫不经心地消失掉了——就像旧金山小山间的地下室里的爸一样——然后,我去了“科尼岛”,在我走出高架铁道时,我向下一看,看见道奇队在埃贝茨球场上热身,我清晰地看见手持球棒的吉尔·霍奇斯和杜克·斯奈德,当我跳下去,在边道上方的半空中观望时,我看见边道上的标语写着“不要从这个边道上观看棒球”,因此,我没有着陆,而是遵守这条规定,一直飞行,直到我落在一个空旷的疏散场地的底部,孩子们在那里玩耍,于是,我直接走到下面的地铁里,一名男子问一个身穿蓝色制服的小个子地铁保安自己在什么地方,那名保安说:“你在(奇兰[122]),你应该高兴才对,以后就知道了,”他指了指,我们看见了,瞧,第七大道和第八大道的地铁列车都在不同的轨道上,等着为科尼岛的公众服务,我跑过去赶火车——后来,我和一名体态娇美、圆滑世故的女演员闲聊,我试图扮作纨绔子弟的样子,在谈话中提到塔露拉·班克黑得的名字,我昨夜与他在一起,在梦中,我反对自己成为这样一个伪君子——“如果你出了名,这就是你的结局,你这个轻佻的娘娘腔的傻瓜”——这是在夜晚的长岛的一处铁栅栏旁边——无论如何,我无法从旁边插上话,哪怕是一句风趣的附庸风雅的话。

    奥兰多一九六二年

    兀鹫般贪婪的人们,一个梦就能终止所有的梦——真是可怕——必须把它写下来,作为可怕的记录——开始是我和两个孩子被雇在山区里类似荒凉山的那个“山脊”上工作(即,米恩莫山,又是它),先是悬崖边上的一名河上的雇员告诉我们说,有两个工人显然已经陷进了悬崖边上的雪地里,我们必须探身到陡峭的悬崖下,看我们能否“把他们推下去”或者拉上来——我们所做的只是躺在松软塌陷的雪地上,下面一千英尺就是大河,大块的积雪剥落下去,如此之大,你无法知道是否有人困在里面——不仅如此,老板们穿着安装在滑板上的特殊鞋子,鞋子把他们固定在河岸上的安全地带(就像滑雪钳),于是,我开始意识到他们只是在哄骗我们这些可怜的孩子,我们也可能会摔下去(我差一点摔下去)——(刚才)——(差一点)——作为这个故事里的观察者,我明白这只是一个每年发生的仪式般的玩笑,用来糊弄那些新雇用的孩子们,他们这时刚刚被派到河对岸去,从陡峭的河岸上倒下去更多的积雪,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找到那些失踪的工人——于是,我们从那里踏上一段重要的旅程,先是朝着河的下游走,可是,沿途的所有农民都给我们讲述一些河对岸的上帝妖怪机器的故事,它发出类似某些鸟或猫头鹰的声音,有一百万种魔鬼伎俩使你足够厌倦所有这些破烂不堪的风车般的不牢靠的细节,还是作为“故事的观察者”,我明白这只是一个吓唬我们的把戏,夜间我们到了那边,听见真实的自然的鸟类、猫头鹰等的叫声,由于对这处乡间不甚熟悉,就会认为这是那个“妖怪”——与此同时,我们签约去了主山,可我暗自下了决心,假如我不喜欢那份工作,我会回到荒凉山来做我的老工作——我们的雇主们已经表现出一种暗藏杀机的幽默感——我又到了米恩莫山,它就像比克斯比峡谷(“大瑟尔”[123]的拉顿峡谷),但是,那里有一条很大却已干涸的河,流淌在宽大的洞穴里,下面的许多岩石上有一些正在孵蛋的巨大的兀鹫——老流浪汉们划着船,靠近它们,笨拙地把它们拉下岩石,开始像喂宠物一样喂它们,小块的红肉或红蜘蛛,尽管我起先认为镇上这些古怪的老流浪汉想要把它们吃掉或者卖掉(可能还是这么想),因为在我注意到这个场景之前,我看过,并且看见了成百上千对的兀鹫在小镇的垃圾堆上不紧不慢地性交——它们此时是人形兀鹫,长着人形的胳膊、腿、脑袋、躯干,可是又长着五颜六色的羽毛,男人都安静地坐在兀鹫女人的后面,全都以同样的缓慢的淫秽动作不紧不慢地与它们性交——男女都面朝同一方向坐着,反正有些接触,因为你能看见它们那长着五彩羽毛的屁股缓慢、单调、重复地在垃圾堆的斜坡上晃动着——在我路过的时候,我甚至可以看见一只年轻的金发兀鹫脸上所流露出的那种永恒的怏怏不快的表情,因为它的兀鹫情妇是一个老唠叨鬼,一直在与它争论不休——它的面部完全是人类,却又有着非人类的苍白,就像苍白的生馅饼面团,无光泽而多皱,令人感到一种奇异的恐惧,它命定如此,使得我在同情中颤抖不已,我甚至看见它那中年馅饼面团的折磨主义的丑陋表情——它们与人类如此相像!——然而,我和两名童工忽然被带到了兀鹫人在小镇上的那处体面的住宅,来到我们的公寓房,一个兀鹫女人和它的女儿领着我们观看我们的房间——它们的面孔像麻风病人一样糊满了馅饼面团,却厚厚地涂着化妆品,看起来像是胖胖的圣诞玩偶,表情平淡、模糊,却充满人性,像是长着橡皮胖娃娃的厚嘴唇,表情如同馅饼面团一样松松垮垮的,黄色的比萨饼呕吐物似的面孔令我们感到恶心,我们什么也没有说——这所公寓房里面到处都是肮脏不堪、奇形怪状的床和床垫,不过,我在后面走了一圈,寻找盥洗池——它真大——穿过那些长长的油腻的食品储藏间和带有肮脏的盥洗池的一个宽大的洗手间,就像洛厄尔高中的那些破破烂烂的地下室——最后,我来到厨房里,我们这些“新工人”应该整个夏天都待在这里,制作小份的便餐——巨大的石壁炉和石炉灶由于一个月前的兀鹫人的狂欢宴会而腐臭油腻,还有几十只未烹制的鸡横七竖八地扔在地板上,躺在垃圾和瓶子中间——到处都是腐臭陈旧的油渍,没有人清扫过,也不知道如何下手,这个地方像车库一样大——我夺路而出,推开一个黏着食物的巨大的油腻腐臭的托盘,匆匆忙忙地离开了这个巨大的散发着恶臭的空旷恐怖之地——金色的肥鸡头朝下躺在堆满垃圾的石板上,腐烂了——我赶忙出去,一生中还从来没见过如此肮脏的场景——

    与此同时,我得知那两个男孩正在仔细地审视给我们准备的一大提篮兀鹫食物,其中一个人明智地说道“我们的白糖里有脓疱”,意思是说那些兀鹫把它们的脓疱放进了我们的白糖里,想把我们害“死”,可是,我们并不是真的要死,而是要被带到地下的黏土里面,走在齐脖深的冒着热气的粪肥里面,拉着吱呀作响的巨大的轮子(在开叉的小蛇中间),这样一来,长着长耳朵的魔鬼就能够开采它的紫红色方石了,那是这个王国的秘密——你最终在下面那里呻吟着,艰难地穿过其他人的死尸,甚至还有你自己的家人也在软泥里悬浮着——如果成功,你就会变成一个苍白的兀鹫人,在上方的垃圾堆里缓慢地、淫荡地性交,我认为,不是如此,就是魔鬼利用从地狱里采集到的材料发明了兀鹫人。

    有人要豆子吗?

    (我在一九五八年梦见的那苍白呕吐物“苏人病患”垃圾涂满了整个厨房的墙壁)

    (关于米恩莫的更多信息)

    (大山)

    (关于那些飞马,记忆)

    (这一定是一个阿特拉斯神[124]的梦魇)

    皮埃尔·沃里克和我一起在一家新开的自助餐厅里,我在那里偷了几个长条形的奶酪细麸粉馅饼,我们试图进入男厕所的时候,一个家伙在男厕所前面与他的儿子玩着传球游戏,球不断地落到下面那酒窖的长长的厕所台阶上,在你跑下台阶时会在湿滑的地板上一直滑到对面的墙上——那个家伙是一个身穿西装的体面的男人——皮埃尔想知道他为什么不喜欢他,或者连我也不喜欢,我们穿着冰鞋步行翻越了空地上的一座小山,从另一侧走下去,径直走到郊外的平房,为了宽慰他,我编造了关于那个家伙的“失去活力的见解”——

    我们偶然遇见了一群家伙,其中一个是正在衰弱下去的瓦尔·海斯,我是说,他戴着一顶帽子,牙齿腐烂,我向他解释了我内心的精神自我中心主义,我说“比方说,我正在用锤子把一枚钉子敲进‘Perfection[125]’这个词的末端,我一失手,钉子滑落了,我大声说‘啊,完美的终结’”——

    我补充说,除了我自己以外,无人欣赏,就像我写的所有那些书一样——他明白了,在我“嘿嘿嘿”地模仿着尼采的睿智隽语“我为何如此聪明”的时候,他像瓦尔一样不停地咧着嘴笑——令人尴尬的是,我突然问道:“你是瓦尔·海斯吗?”——他说不是,可这不是真话吧?——我们和皮埃尔以及其他人一起漫步在一条长长的生命走廊上,走到一个斜倚在墙上、脚伸出来的小流氓跟前,大家都绕着他的脚走过去,还有一个高个子家伙站在小流氓身边,可我慢慢地从那些脚上走过去,转过身来,看见他(在我继续向前溜达的时候)亮出一支自来水笔,有可能是一把剃刀,以一种流氓的姿态表示他有一把剃刀——我自己的手里有一根没有杀伤力的六英寸长的小指挥棒,其实是我童年时代雕刻的一支小棒球棒,用来击打那些具有滚柱轴承的斥力的棒球——当我们走到走廊上的自助餐厅区时,我同伴当中的那些同性恋者兴奋地叫我回去见一位亨利·哈茨约翰,他正在桌旁吃饭(他背对着我,我想那就是亨利,他们正在说:“他是独自一个人!”),可是,当我走回去的时候,那两个流氓溜达过来,我充满期待地看着那个高个子,仿佛在说:“怎样?”随后便醒来——(那是我和皮埃尔在树林里的一次长途远足,并且打算穿着冰鞋完成这次远足,我们穿着冰鞋走过那一带的小空地,来到了闷热拥挤的走廊上,那里到处都是交谈的人们和欺诈的恶霸无赖。)

    (我试图向瓦尔解释说“完美的终结”意味着无论将会发生什么,我都会把“N”锤进去,完成“PERFECTION”这个单词,事情就得是那个样子,完美的终结。)我还梦见存在中的一切事物都是一个抽象的理想的数学整体,即,一千减去七百四十得到二百六十,或多或少是“鸡蛋”的意思,还有其他一些数字,因此,如果你想要一个鸡蛋,那么你会获得那个鸡蛋的理想的数学整体,甚至不必看到它或者吃下它就能拥有它!——宇宙也是一样,一个巨大的理想,你可以不看到它便拥有它,感觉它,品尝、触摸或嗅到它——只是想想它,它就在那里,存在之前就是你的了!在我的头脑里来回地闪现着一切创造物,在问它或要它之前,都在那里——完全——而且抽象——(数学佛教思想)。

    一九五八年七月二十三日的梦境

    我和哈伯德在“波士顿”,在哈佛附近,一个星期日的下午,走在一条沉闷阴郁的街道上,我正在打听那些“有趣的”酒吧,他说那里没有,可他却知道几个街区以外有一个怪异的地方,不完全是一个酒吧,而是一个降神会的俱乐部,你付了钱就会有聚光灯打在你身上,你的隐私,也就是你其实甚至不想让亲密的友人知道的那些事情,都被说出来而且唱出来——于是,我们便去往那里,走了一段奇特的路,就像我们一九四五年在纽约第八大道的步行,或者像后来我们在丹吉尔观察黄昏时分的绿色天空一样,我们走进去,付了钱,坐下来,他们从哈伯德入手,先是貌似联邦调查局的一群古怪的家伙开始在我们的头顶上方放映有关哈伯德的过去的一些活动图片,上面显示有厄尼·麦克罗里的耳朵里伸出几根竿子,竿子顶端有几名微小的投手在飞速地旋转,哈伯德说“哦,我的上帝”,就好像他做梦也不会想到有人会发现这件事情——与此同时,我想到马上就会轮到自己了,便坐在那里吓得瑟瑟地发抖——突然,他们开始放一部有关哈伯德生活中的女人的影片,你先是看见非常苗条婀娜的埃德娜在克莱蒙特大道上匆匆地行走,在体面的哥伦比亚街区里,然后画面变成了朱利恩,你看见熟悉的塞西莉式的女人们(塞西莉·韦恩),那些女人十分眼熟,可你从来都不认识她们,终于,最后一个女人是身材苗条、美貌惊人的琼·埃文斯,她快步走在街上,这部影片如此有震撼力,我和哈伯德突然就被送到了墨西哥费拉希恩的那条真实的街道上,我们背靠着琼的家门站在那里,她来了,身穿一件浅绿色的连衣裙,手里拿着采购的杂货,后面跟着几名吹着口哨表示惊叹的墨西哥machos[126],哈伯德对她说:“嗨,琼。”她说:“在你对我做了那样的事情以后,哈伯德,我会比以往更难被打动了。”随后便一扭屁股走进了她的廉租公寓房,那几名machos吹着口哨朝我们走过来,问道:“那是谁??她不会讲西班牙语吗?”哈伯德说:“她当然会讲西班牙语了。”我回答那些人说:“她当然会讲西语了。”那些家伙惊愕地吹了一声口哨,他们穿着白衬衣,我们站在那里,我们知道琼稍后会让我们进门的,与此同时,马路对面,在狭窄曲折的疯狂的夜间霓虹灯下和墨西哥恰恰舞中间是(在街区的拐角处)新英格兰的白漆斑驳的闹鬼老屋,四周是枝丫光秃的十一月之树……这是一个如此壮观、敏感、魅力十足的加登式的充满知性智慧的梦境,我惊讶地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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