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向永恒-尾声:她走向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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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别样的追悼式

    1991年7月13日上午9时整,军事医学科学院主楼大厅里奏响哀乐——中国的“葬礼进行曲”。

    半月前,当逝者的生命之光随着实况转播的摄像机镜头猝然化作永恒“定格”的前24小时,即6月28日,中共中央发出“殡丧改革”的规定:“党和国家高级干部逝世后,不举行遗体告别仪式,不开追悼会。”

    然而,对逝者的哀思和治丧要求却使这所共和国最高军事医学科研机构陷入痛苦的“两难困境”——刚刚在殡丧改革规定颁布后的第二天,便有成群结队的火人和孩子在逝者生前工作过的地方举行各式各样的悼念活动。一连10多天,天天如此。

    有群众向领导部门殷切要求说:给我们的老张开个追悼会吧,不开,大伙儿心里过不去呀!毛主席当年在悼念张思德那篇著名文章里就说过,村上的人死了,开个追悼会,用这样的方式寄托我们的哀思。张培英不是高级干部,她只是我们这“村里”普普通通的一位“村民”,就让我们群众自发自愿给她开个普普通通的追悼会吧……

    怎么办?

    请示上级。

    回答说:群众的心情可以理解,但要尊重逝者的遗愿。

    于是就有了这个既非“遗体告别仪式”,也不是“追悼会”的——“遗体交接仪式”。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每一个目击者都会毫不费劲地将其与电视中曾经播出的某些画面,与“八宝山”一类庄严的词句联系在一起——

    张培英静静地躺在鲜花翠柏丛中,她穿着那身只有参加区、市、国家级的有关表彰会或照光荣像时才旨穿一穿的校官服,她身上覆盖着一面昭示着信仰也意味着规格的鲜红党旗,她那伤残的脸庞在鲜红党旗的映衬下显得那样的安详,那样的平静吊唁大厅里,摆放着大大小小300多只花圈,最醒目的是万寿路地区2万名孩子敬献的一只大花篮。

    大厅外,云幕低垂,细雨蒙蒙,万物肃穆……一大早,就有数干人自发地赶来了。他们中间有将军、军官和士兵,有许多国内外知名的专家、教授,有教师、家长和学生,有工人、售货员和街道居民……他们有的带着伞,却忘了撑开,任雨点打湿自己的衣裳;有的神情悲切,向着大楼门前垂悼默哀;有的仰头望望天,一脸的疑惑:夜里还晴得好好的,天刚蒙蒙亮就下起雨了,莫非天公也来祭祀这位女性的英灵?

    泪雨如泣。

    中共中央委员、总后勤部政委周克玉中将赶来了;中国残疾人联合会主席邓朴方摇着轮椅赶来了;北京市教育局局长陶西平及国家科委、国家教委的代表赶来了;新华社记者和首都各界的群众潮水般地涌来了……

    雨幕里,人们怀着崇敬的心情,饮泪含悲,组成长长的队伍向灵堂内缓缓移动,向这位优秀的灵魂致哀告别——

    “了不起!了不起啊……”凝视着逝者的遗容,邓朴方发出深沉的感叹。

    “感谢你,张培英同志……”陶西平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

    “张培英同志毕生为党,我们永远怀念她!”周克玉紧紧握着王述言的手说。

    “做彻底的唯物主义者,她最后将遗体捐献,亦理所当然!”

    王述言由衷地表达着忠诚伴侣的磊落心怀。

    “雷锋,焦裕禄是死而后已,张培英死而未已呀!”专家教授们慨叹着挥泪道别。

    “这样的好人该多活几年……”职工家属们跪地痛哭,拉不起来。

    “张奶奶,我们想您!我们想您啊……”成群结队的孩子失声哭喊着摘下胸前的小白花,放在张奶奶身边。

    低回的哀乐和一片哭泣声叩击着每个人的心扉。再过一个小时,张培英的遗体将移交给解放军总医院和总后医学专科学校。

    2.她感动了上帝

    几位老同志在跟现场采访的记者讲述着什么?

    很多人围了过去。

    “……这场面太悲壮了,上帝见了也落泪!”有记者说。

    “其实,张培英生前就感动‘上帝’了……”原组织处处长李映南对记者说。他拿出一本10多年前就记录着张培英诸多事迹的笔记本给记者们看——

    早在1982年,医科院党委向全院发出通知,开展向张培英学习的活动。那时她就是总后勤部和全国妇联、国家教委所表彰的先进典型。她先后被授予全国三八红旗手、全国先进青少年工作者、全国和全军优秀校外辅导员、全国自强模范等光荣称号,荣获全国老有所为精英奖,10次被评为总后先进工作者、优秀共产党员、学雷锋标兵,7次被评为北京市优秀校外辅导员、治安积极分子,曾当选为海淀区第七、八、九届人大代表……李映南说;奖状、证书她到底得了多少,难以计数,那不仅是一种荣誉,也是一种信念的象征。郑板桥有句诗叫做:咬定青山不放松,任尔东西南北风。用它来形容张培英精神太合适了,因为张培英是一个经得起时间和任何政治气候考验的典型。她烧伤以后,工资低套一级,后来又低套一级,直到1983年,洪学智、王平两位首长了解了张培英的事迹及待遇后,提出给她连提两级。但张培英不计较自己的待遇,只要能维持她的“简单再牛产”——能够过下去,能有工作干,她就什么也不管了。她以生命的光和热温暖着周围一大片人……

    老政委程坤源说——

    她生命的“红灯”其实早向她拉亮了。

    这些年她十几种疾病缠身,医生都不知道给她吃什么药好了,只好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她偷偷教小阿姨孙兰梅给她打针,不到万不得已她就不愿去医院给医生添麻烦。

    今年4月份,她因心脏房颤太厉害被医生逼着送进307医院。可她住了几天就跑出来了,医生很着急,要我劝她去住院,说不住院监护是很危险的。我就去了她家,我说:张培英你究竟是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还是一锤子买卖?她就给我罗嗦了,说这个事要办那个事要办。我气了,说:张培英,地球离开你就不转了?你非要这样干不可,一倒下不能再干了不是更不好么?去治一治,留着干的时间更长一点不是更好么?经我这么一说,她同意住院了。我又说:没有医生同意,不能出院!谁知她住院并没有闲着,电话不断,她在那里指挥着、工作着哩!怎么办,管不住!

    可是在每一天、每一分钟里,死亡何时曾停止过对她的威胁呢?而在她身上,我们却看不到一点对日益逼近的病魔与死亡的畏惧。在我们中间,带病工作的同志是有的,但是常年累月的以自己的病痛为代价去减轻他人的痛苦,以损耗自己本已残废的躯体为代价去换取他人的继康和幸福,以缩短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去发展我们的千秋伟业,最后把遗体也毫无保留地捐献出来了,只有她张培英一人!

    这就是她的人生观、生死观、苦乐观和价值观!

    就“遗体捐献”一事,王述言说——

    她去世的前3天就不愿再吸氧了(为防止万一,经领导特准,由医院每天供她吸一瓶氧),说吸氧太花钱,又加上我脚板被钉子扎了一下,她嫌我一拐一拐地去灌氧不方便。我说:你这不是加快去八宝山的步伐吗?她说:没事没事,就是倒下了我也不去八宝山。我问:那你去哪儿?她看我一眼,笑着说:老王,目前我们医学上眼睛缺得很厉害,完整的人体也很缺乏。我想起你已写好的那个遗嘱,咱们谁先去了,谁就先把遗体捐献出来吧。我一听笑了:咦,有争遗产的,哪有争遗嘱捐献遗体的?她说:就这样定了,我说:莫道桑榆晚,微霞尚满天,咱老两口虽已近“黄昏”,可还没到“落山”的时候,咱得挺着好好活几年!她笑笑,点点头……

    周克玉中将在一篇题为《张培英风格颂》的悼念文章中写道——

    ……我不禁问自己,一位平凡、朴实,没有什么显赫职位的伤残老人遽尔长逝,为什么会引得这么多人痛切地怀念?这是由于她高洁如玉的思想和品格,是她博大深远的爱心和彻底无私的奉献,是她日久弥坚、风霜不改的信念,赢得了人们由衷的钦敬和爱戴,激荡起人们情感海洋的波澜……作为科技工作者、作为伤残军人、作为女同志、作为离休干部、作为人大代表、作为青少年校外辅导员,不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她的事迹都催人泪下,她的精神都感人至深。张培英同志平凡而伟大的一生,像一个具有许多棱面的镜子,上下左右,从各个侧面看都光可鉴人,各行各业,男女老幼,皆可引为楷模……古人说:“冬日之阳,夏日之阴,不招而民自来”,又说“民心不摇,邦本自固”。

    如果中国共产党的5000万党员,人人都像张培英那样以其高风亮节彪炳天下,以其人格力量凝聚人民群众,我们有什么困难不能克服,有什么险阻不能战胜呢?

    一缕英魂在无尽的哀思中萦绕着……

    不能不使我们遗憾地看到,当共和国的车轮已经驶出泥淖,公民们提着久瘪的肚囊开始装填温饱的时候,一些人面对纷至沓来的糜丽诱惑,陷入“乱花渐欲迷人眼”的境地,心安理得地吞嚼享乐的滋味了。在当今生活的法典里,在商品经济及各种思潮撞击得人们近乎麻木的思维里,“张培英现象”是否也像一阵风似的一掠而过?或因现实生活中还存在着许多阳光照不透的阴影而对那曾竭力燃烧的一束火光也报有怀疑?或因非战争献身的奉献太细微太琐碎借以价值观念更新之时髦而不肯效其行之?或像欣赏艺术馆里的收藏品一样夸夸其谈了一阵之后还是那么一切照旧司空见惯无所动容自我感觉良好地以为该智的智该愚的愚该伟大的伟大该渺小的渺小?

    当然,在死者与活者之间,生存的痛苦与欢乐永远属于后者。

    有位前来吊唁不愿吐露姓名的同志打了这样一种比方——如果我们身体健全的人是能源充足的电灯泡,而拖着伤残之躯的张培英就只能是一支燃烧的残烛了,可她却焕发出那么多的光和热,温暖了那么多人,而有些“灯泡”非但没有发光,连自己也没照亮。要说她这一辈子活得累不累,是够累的,可她活得更充实!她是如此地把崇高与朴素,把平凡与特殊,把小事与大事,把生活与精神严密地集合于一身,使她超越了俗众,成为一座富有内涵又性格分明的雕像。在这座雕像面前,我们每一位访者都应对自己的内心和行为有所反省,有所检识。一个人要想成为拿破仑十分困难,一个人要想成为张培英式的人物则不太困难,只要随时去做,有点耐心,有点持久性。这样我们就赢得一种和她同样的共识:爱,是可以交换的;信任,是可以交换的。这不仅是一种支出,而且是一种收获,就像播下一把把种子,生长出一片片绿茵一样,让人们在生活中都能发现美好的东西——希望。

    可是,当人们万般舍不得她的时候,她却走了,走得坦然而匆忙。她身后留下一道巨大的令人难以演算的不等式,这不等式连接着两个霄壤之别的值:一端是她付出的——一个硕大而辉煌的数字;另一端则是她所需求的——一个轻描淡写的微小的字码。抑或是一滴燃尽的烛泪?一只蚕蛾的羽翼?

    哲学家说:死,意味着出生过;生与死往往是人类两种最崇高的表现。张培英同时拥有这两种崇高。

    人们精心地编织出五彩缤纷的花环供奉在她那令人战悸的不等式的祭坛上,为她的英魂描绘出一道道夺目的光辉……

    10时30分,当戴着黑纱的王星际代表父亲和全家,神情肃然地在交接簿上签字之后,前来吊唁的人们在令人肝肠寸断的哀乐声和啜泣声中,于大厅外的路面上站成一条长长的甬道。

    天一直下着雨。

    雨水泪水在一张张脸上交溶流淌……共和国的四名军官抬着张培英的遗体缓缓走出大厅,走向灵车,前后各有两名卫兵护卫着,敬礼迈动着方步……

    这时,人群里有几位中年妇女和孩子扑过来,跪在担架前哭喊着:“老张……她张阿姨,你不能这样走啊!让我们和孩子再看你一眼吧……”

    一些教授和老师紧跟在灵车后面,追了又追,掩面抽泣着说:“这辈子送了两回灵车,一回是十里长街送总理,再一回就是今天……”

    当灵车驶进总后医学专科学校,军校的学员全体列队脱帽致哀,全场一片呜咽,悲声动地……

    根据张培英遗愿,她的部分内脏器官由解放军总医院病理科取出,供教学和科研使用;她的躯体和骨骼将由总后医学专科学校制成解剖示教标本。

    补记:

    1992年5月10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中央电视台在《新闻联播》的黄金时间里,播出了中共中央总书记、中央军委主席江泽民和聂荣臻元帅为张培英的题词。共青团中央、国家教育委员会和全国少工委作出决定,将张培英生前创建的军事医学科学院校外活动辅导站命名为“张培英校外活动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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