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三两在大榆树屯的首富地位眼瞅着是受到了严重威胁。挑战者又是对头二合适，这就难怪他连觉也睡不着了。
虽说钱三两也够邪的，可却决不是二合适那路邪法儿。“再讲发财也不能坑、崩、拐、骗，人总得有个正根儿！我看凡是凭力气挣来的，半夜睡觉不关门心里也坦然……”他常常在屯里人面前叨咕一气，那意思是再明白不过的了。他的钱来的正，别人最好别眼红。
这几年他玩了命似的，又耍心机又动力气，小手扶变成了大四轮子。家里一堆一块儿在那儿明摆着，藏不了掖不住。屯里人的小心眼儿他早就摸得透透儿的。
他的儿子们最烦的就是种地，好象那是最下贱的营生。钱三两也不想硬别那个劲儿，就把地转给了张罗锅子。为了和屯里人联络感情，他就又高姿态一回，地租儿来个“减租减息”。
现在可不是前几年的世界了，谁的脑子里不装点儿商品经济？碾房首先告急，跑运输也越来越不景气。本来他还想将就着向前对付，可有二合适在那儿比着，不干也得干了。
“我是全看明白了，现在这形势就象下了坡的重车，越跑越快，不紧着撵还真跟不上……”钱三两这几年的脾气也在变，有话就回来跟钱大嫂叨咕，口吻也总是商量式的，那真叫人心里舒坦。
“这些日子我看你总犯寻思，你……”钱大嫂试探地说了半截儿话。
“呵呵……你啥都知道！我说咱们哪！在别人眼里好象发的沫沫汲汲，其实呢，不过是小菜儿一碟。我看再不弄出点儿道道儿，这碟菜就得一下子吃光……”
“话是这么说，可现在不比前几年，谁不在想招儿！干点儿啥越来越不易。二合适在县里开馆子，整天烟熏火燎的，也就混个吃喝……”
“去个屁的吧！他那话得站南天门儿上听去。吐口吐沫都是空心儿的，就你心眼儿实！我心里早有数，他小子这回是发好发透了！哼！不过我也不服他！我已和村长谈妥了，把那块窑地包过来，修窑烧砖。咳——，现在愁就愁在底子钱不够。另外也得有个象样儿的人帮我张罗。”
钱大嫂见他愁得脸儿都有些抽巴了，便凑他跟前坐下。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地说：“就你一个人累死了也不行。咋不跟老大老二核计核计呢！”
“哼！他俩？你看谁是那块料！扯犊子嘛还行！一个顶仨……”
钱大嫂帮他扒鞋脱衣服，见他面色不算太难看，便轻声说：“我就看人家三儿和英子，知情达理有志气。还……”
“你少他妈提他俩！”钱三两一甩胳膊把钱大嫂带个趔趄，但他赶紧抓住了她的肩膀，没有摔倒。
“你呀！嗨！”
钱三两张了张嘴，却没再说什么。钱大嫂见他进了被窝，便关灯上了炕，伏在他的脸旁：“老埋怨孩子，还不是随你那个犟根儿！我哪次去，他们都说想回来看看你……”
“狗屁吧！就你信他俩那套！那咋一趟也不回来呢？”
“嗨！你呀！你不发话他俩敢回来吗？刚二十出头的孩子就在外边独个儿闯，多不容易！白天往死干，晚上还得上课。都忙四、五年了，连小孩儿都不敢要……”钱大嫂说着说着抽泣起来。
一股柔情一下子爬上了钱三两的心头。三十年了，老伴跟着自己百般地体贴温顺，真可说是忠心耿耿；她吃了多少苦，挨了多少累，受了多少惊！有时自己还冲她发脾气，她受了多少冤枉气呀！可她却从没有半点儿埋怨，只是小心地陪侍着自己……钱三两一把将她搂进怀里，象对孩子似地在她的脊背上轻轻地拍着，直到她的暗泣停了。
“这么着，明天你就去，把他俩接回来。听村长说他俩上的夜大学也念完了。我的原意也是想叫三儿跟我办砖厂，就是……嘿嘿……”
听到这里，钱大嫂心里全明白了，忍不住“噗哧”地乐出了声儿，钱三两猛地在她泪脸上亲了一口。
小三儿和英子真的回家来了，钱三两一看乐得不知说啥才好，钱大嫂抓着英子的手舍不得撒开，亲热得无法再亲热。
饭后，谈起办砖厂，这爷俩越谈越投机，小三儿倾其所有，把学到的看到的新鲜事往外一端，钱三两就咋舌感叹了，对儿子的积怨一笔勾消了。他眼中的小三儿成了有大本事能干大事的能人。
可是一谈到具体问题上，气氛马上就降了温。
“问题就在钱上，如果有钱户能投起这笔资金，恐怕人家早都干上啦！不过我们可以搞联合，多几家入股……”小三儿见爹摇头，便煞了口。
钱三两呷下一口茶，说：“联合的事儿难哪！你两个哥哥都说困难，咱还能指上别人？原来的生产队怎么样？人多心不齐，弄不好会把老本儿都赔进去！”他看小三儿犯寻思就停了口，可又觉得不说透不行：“再说啦，就是咱想联合也不行。满算着，全村也找不出几个象样儿的户！谁能拿出三、四万元钱来？”
“爸，有钱的户不少，我看只要办好事业，都有利可图，会有人同意出钱的。”
“谁？你说谁？”钱三两急问。
“英子她爸呗！”
“二……合适？”钱三两自知要走嘴，可还是没憋住，话硬是滑了出来。他见英子不在屋，就接着来下话：“我可跟你说，联合谁也不能联合他二合适！别看他有几个损种钱，我不稀罕！他是你老丈人不假，可我最烦的就是他！”钱三两把脑袋摇得象拨浪鼓儿似地说。
“爸——咱们应对事不对人，讲办厂就该看谁能出力，我这可不是替老丈人说话，我觉得联合上他，不光是资金能解决，他还能跑推销！产品推销是非常重要的一环。现代的工厂管理是一门大学问……”
“这你就不用说啦！我也知道你是往好想。可不管咋说就是不能和他搞联合！我实话告诉你，当初我就是要和他对着干，才打算开砖厂的！”
“那……”
“说这个啦！哎！你也别跟英子说。钱嘛，我看你找村长去，求他想法到银行给贷点儿，人情由咱出。能贷来款，再缺个一星半点儿的就花大头利向私人借贷！”
小三儿虽不同意，可见他态度极坚决，再和他别着劲不好，弄不好又得闹翻。于是，只好先点头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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