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季羡林老人已85岁,早已是常人颐养天年的年龄了。可他偏偏在这一年发大宏愿,要做一件既对得起东方文化、又对得起西方文化、更有益于世界文化的大事:出一套《东方文化集成》巨著,让东方人看,更让对东方文化十分隔膜、甚至蔑视的西方人看,以期东西方文化交流融合,从而催生新的世界文化。
十年磨一剑
10年过去了,101本有关中国和其他东方各国的专著出版了!一无红头文件,二无专项经费,这似乎是一件不大可能的事,竟让一位年过耄耋的老人领着一批孜孜不倦的学人,在几乎默默无闻之间做成了!这是多大的功德,这是多么了不起的成就!
是什么促使季老发此狠心来担当这等艰苦的呢?还是来听听他在该论文集总序中发出的心声吧:“闭上眼睛的欧美人士,绝大多数一点也不了解东方,而且压根儿也没有了解的愿望。……对西方的文化,鲁迅先生曾主张‘拿来主义’。这个主义至今也没有过时,过去我们拿来,今天我们仍然拿来,只要拿得不过头,不把西方文化的糟粕和垃圾一并拿来,就是好事,就会对我们国家的建设有利。但是,根据我上面讲的情况,我觉得,今天,在拿来主义的同时,我们应该提倡‘送去主义’,而且应该定为重点。为了全体人类的福利,为了全体人类的未来,我们有义务要送去的,但我们决不会把糟粕和垃圾送给西方。不管他们接受,还是不接受,我们总是要送的。”
季老充分肯定近300年来西方文化对世界作出的巨大贡献,但同时也尖锐地指出,随着“征服自然”的滚滚车轮,环境污染、大气污染、臭氧层破坏、生态平衡破坏、物种灭绝、人口爆炸、新疾病丛生、淡水资源匮乏等等弊端也可怕地摆在人类面前,难以回避。为了生存,仅凭西方文化是无济于事的,而季老又敏锐地觉察到,主张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天人合一”的东方文化,正可救时弊、和人心、开太平。所以,让西方人了解东方、学习东方的念头成了老人挥之不去的时代责任感。于是,谁也没给他“派活”,谁也没请他“出山”,这位85岁的老人义无反顾地走上了第一线,一走10年,在他95岁华诞的时候,他领着一批学者奉献出了101本书!
应该一提的是,围绕在季老周围的这批老中青学人,不计名利,筚路蓝缕,有历史的担当,少尘俗的羁绊,甘心吃苦,诚心奉献,实在难能可贵。他们的志向是“为东方文化继传统,为世界文化开新篇”。2006年10月31日,北京大学为《东方文化集成》创办10周年而举行的《季羡林与东方学》学术讨论会上,编辑部主任张殿英教授自豪地历数克服困难终有所成之后,又宣布101部书不是终点,今后还要出200部、300部、500部……一代一代努力下去。
仅就这101部而言,已经是煌煌灿灿,琳琅满目,难以一一介绍,仅列举少数书名便可知其光彩:季羡林的《文化交流的轨迹——中华蔗糖史》,季羡林与张光璘合编的《东西文化议论集》(上、下册),汤用彤的《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增订本),朱伯崑的四卷本《易学哲学史》,颜廷亮的《敦煌文化》,汤一介的《早期道教史》,乐黛云的《中国知识分子形与神》,梁立基的《印度尼西亚文学史》(上、下册),梁立基、李谋的《世界四大文化与东南亚文学》,叶奕良的《伊朗通史》,张鸿年的《波斯文学史》,林承节的《印度古代史纲》,唐仁虎的《泰戈尔文学作品研究》,薛克翘的《佛教与中国文化》,沈仁安的《日本起源考》,叶渭渠、唐月梅的《日本文学史》(6卷本),赵常庆的《中亚五国概论》,王晓平的《亚洲汉文学》,孟昭毅的《东方文学交流史》,魏英敏的《当代中国伦理与道德》,宋光华等的《当代中国经济学》,张玉安、裴晓睿的《印度的罗摩故事与东南亚文学》,王宏纬的《尼泊尔:人民与文化》,郁龙余的《中国印度诗学比较》,陈嘉厚等的《现代伊斯兰主义》,孙承熙的《阿拉伯伊斯兰文化史纲》,江淳、郭英德的《中国阿拉伯关系史》……日本著名学者池田大作等人的《佛法与宇宙》也收入其中。
新“程门立雪”
这么多学人自甘淡泊、埋头苦干、夜以继日、呕心沥血,而又无怨无悔做出这等业绩,除了历史的责任感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他们从书稿中抬起倦眼时,总能看到前面有一位比他们更老、更执著的学者在用功著述,那就是季羡林。
北大图书馆的张玉苑教授回忆说,那年一个大雪天,一早有人来敲门,他赶紧迎出去,在白色的世界里出现了季老,他是雪天的第一位读者。匆忙中,张教授问:“季先生,您怎么来的?”他淡淡地说:“哦,走来的。”仿佛怕惊扰读者,其实当时馆内只有他一位读者。为了写中华蔗糖史,季老用近两年的时间天天跑图书馆,来回走五六里路,风雨无阻,寒冬不辍。这真是在学问的殿堂面前,重现了一回“程门立雪”,可立着的竟是当时已85岁高龄的北京大学副校长!
对于这样一位老人,能不钦佩和爱戴吗?难怪北大教授袁行霈写道:“一个没有典范的社会是悲哀的,一个虽有典范而不懂尊敬的社会更是悲哀的。我们还有季先生这样一些典范,而我们也知道应当如何敬之爱之,用他们的人格和学问来规范我们自己。这样说来,我们是幸福的!”
季老如此热心地向西方“送大礼”,西方会不会领情呢?向西望,今日之西方,昏昏然自我陶醉的人确实很多,由“欧洲中心论”演变而来的“西方中心论”和“美国中心论”仍主宰着政界和学界,要想马上改变,立竿见影,是不可能的。文化之为文化,是潜移默化,不知不觉地化,惊天动地的事少,“润物细无声”的事多。今天,意识到百病丛生而需要向东方学习的西方先知先觉者,已越来越多。
东西和谐好
例如,2005年11月16日,法国前总理拉法兰在我国外交学院发表演讲时说:“如果说中国在世界经济方面的重要性得到了肯定,那么,对21世纪世界思想的发展,中国的重要性也是不言而喻的。因为20世纪思想的主流是对抗的思想,认为只有对抗才能产生真正的活力,而21世纪的思想完全不同,我认为应该是一种和谐的思想。现在法国的很多学者都主张一种复杂思维,他们认为在政治思想方面应当能够把反面的、对立的、冲突的东西都能够纳入进来。这种思维归结起来,其实就是超越的思维,和谐的思维。而我认为,中国的古老文明为世界上和谐思想的发展作出了卓越的贡献。”
他还动情地说:“法国对中国的信任并不仅仅是物质层面的,而更多的是文化和政治层面的,而正是因为这一点,我们对中国的信任才是一种可持续的信任。”
德国前总理施密特最近写了一本新书,题为《邻居——中国》。今年(2006年)9月24日,他在一次层次很高的报告会上向西方呼吁,不要用西方的尺度来要求中国,更不要以西方现在的眼光来衡量世界。他说,中国有五千年的文明,有自己的治国理念,不需要只有200年历史的美国和实现民主也不过才几十年的德国来指手画脚。
基辛格在2005年10月10日的德国《明镜》周刊上写道:“我反对将中国称作国际社会中的恶魔。中国比其他国家更快地理解了全球化的意义和要求,而且中国还学会将其他国家的创新为己所用。此外,印度在这方面与中国的差距并不大。……我经常说,想教中国如何在世界行事的愿望是错误的,在美国出现之前,中国已经存在好几千年了。”
法国总统希拉克2006年10月26日下午到北京大学演讲,他说:“古老的中国有追求和谐社会的传统,这方面的经验可以向全球树立典范。”“明天,中国将是世界强国之一,中国正在沿着符合其民族历史及古老文化特性的道路前进,这不仅会改变中国的面貌,也会改变世界的面容。”
不用多引述了。上面这几位名人,可以说是世界上第一等的聪明人,他们热爱并坚守西方文明,但又敏锐地觉察到了世界的潮流,意识到要尊重东方文明。如果相信“文明冲突论”,这个世界则永不得安宁,人类的生存都是个问号。
泰戈尔1924年访问中国时说,他访华的目的是“提倡东方亚洲固有文化的复活”,西方文化“单趋于物质,而于心灵一方缺陷殊多”,西方以相争相杀为能事,而非赋予人类和平和光明,“反之东方文明则较为健全”。他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说这些话的,又痛苦地看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和一心“脱亚入欧”的日本侵略中国。在当时的条件下要振兴东方文化难上加难。
今天的情况不同了,中国和印度都在振兴,举世瞩目。美国报纸的文章说中印两国“可能会帮助决定21世纪的发展方向”。“春江水暖鸭先知”,学贯中西、胸怀世界的季老得风气之先,一出手就“送”给西方一份大礼,有气魄、有担当、有远见。衷心祝愿季老健康长寿,米寿已过,茶寿可期,亲眼看到一个东西方和谐相处、春风浩荡的新世界款款走来。
(作者单位:新华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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