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孟生

    内容提要：法利德丁·甘吉·谢格尔是次大陆苏菲契什提教团的第三代传人，著名的苏菲诗人。他的诗歌造诣深，影响大，给后人留下了十分宝贵的精神财富，他也因此被誉为印度苏菲第一诗人。本文着重以诗歌来解读诗人的宗教观和生死观。

    关键词：苏菲诗歌宗教观生死观

    13世纪，南亚次大陆出现了一大批苏菲圣人，法利德丁是最早通过诗歌传达苏菲神秘主义思想的苏菲大师之一。他的诗歌造诣深，影响大，给后人留下了十分宝贵的精神财富，他也因此被誉为印度苏菲第一诗人，又因他是最早使用旁遮普语写诗的苏菲，所以又被称为旁遮普语苏菲诗坛的首位诗圣。

    法利德丁全名为法利德丁·甘吉·谢格尔（Farid-ud-din GanjiShakar 1173～1266年）。“甘吉·谢格尔”或“巴巴·法利德”（Baba Farid）都是信徒们对他的尊称。

    法利德丁是印度苏菲契什提教团的第三代传人。他于1173年出生在木尔坦的格特瓦尔（现巴基斯坦境内），其父是突厥贵族的后裔。法利德丁早年在家乡接受了伊斯兰宗教教育，青年时在木尔坦拜契什提教团苏菲大师库特卜丁·巴赫蒂亚尔·卡吉（Qutb-ud-din Bakhtiyar Kaki）为师，后来到占西进行传教活动。巴赫蒂亚尔死后，法利德丁成为契什提教团的精神领袖，并在旁遮普的阿焦潭建立了修道堂。法利德丁一生经历了多个苏丹王朝，他不仅活动于民间，穆斯林统治者也是他关注的对象，他以苏菲派融合主义的主张劝说和感化他们，在一定程度上减缓了穆斯林统治者与印度教徒之间的冲突。法利德丁的学识和修行造诣为广大穆斯林所公认，前来投奔他的人络绎不绝。在他去世以后，仍然为后世穆斯林所景仰、尊崇和礼拜，他的教义至今仍影响着次大陆的穆斯林。不仅如此，他有116首诗歌被收在锡克教的圣典《阿迪·格兰特》中，成为锡克教教义的一部分，为锡克教信徒留下了不朽的教诲。

    目前已收集到的法利德丁的诗歌有“136首，有的说177首”。非常遗憾的是，法利德丁早期用阿拉伯语、波斯语和突厥语创作的大量诗歌已流失，现在可以见到的都是他用旁遮普语或初期乌尔都语写的诗歌。其著作有《修炼者的受益》、《圣徒的秘密》和《谱系》。

    作为苏菲契什提教团的第三代传人，法利德丁继承了该教团创始人姆因丁·契什提及第二代传人库特卜丁·巴赫蒂亚尔的教义和修炼方式。姆因丁·契什提在“遵法”、“阿利夫的条件”、“修炼及其方式”、“修炼要求”、“乐舞”、“宽容”等方面都有自己的理论。库特卜丁·巴赫蒂亚尔则进一步提出：修炼者在修炼的道路上不能怕苦，否则将会失去爱的希望，他还强调要隐藏真主的奥秘，一个“完人”从不暴露朋友的秘密；在苦修的道路上，要有持久的毅力和恒心；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违反教法。

    法利德丁则在前人思想的基础上提出了苦行僧十四条，其中最为主要的是爱主、遵法、忍耐、苦修、永恒和寂灭，以及善待真主追随者等。他的这些思想都是后人从他的《言行录》及诗歌中总结出来的。从时间上看，法利德丁的诗歌主要创作于他的后半生，诗歌体裁以双行诗为主，诗歌主题则反映了其宗教观及生死观。

    （一）宗教观

    法利德丁的诗歌中关于神爱和遵法等宗教观念最为突出。

    他在一首诗中这样写道：

    真主像熟透的椰枣，

    似蜂蜜一样的甘甜。

    人活在世间一天，

    生命自然少一天。

    在这里，法利德丁认为人的生命是短暂的，过一天就少一天，因此，人应该在有限的生命里充分感悟和体验真主带给的美好而甜蜜的生活。

    又如：

    甜点甜，蜜糖甜，

    牛奶也甘甜。

    是啊，都是甜美的食物，

    但更甜美的是真主的本源。

    法利德丁还以真主的口吻，向人们传达神爱的重要意义。如：

    如果你梳妆打扮好来会我，

    你会因见到我而心旷神怡。

    法利德丁啊，如果你成为我，

    那世界的一切都将属于你。

    在法利德丁看来，虔爱真主高于一切，胜于一切。他尊敬那些虔爱真主的人，而鄙视那些表里不一的人：

    信徒的虔诚在心里，

    对真主的挚爱要彻底。

    有人表里不一致，

    信仰上欺人又欺己。

    真信徒全心爱真主，

    而永远忘记他自己。

    对真主漠然置之者，

    是这个世界的累赘。

    心中有主人人尊重，

    生命价值与众不同。

    你是养育者，深奥莫测，

    我崇拜得到你的真谛者。

    法利德丁把那些热爱真主的人视为成功者，并且非常崇拜他们，而视对真主漠然置之者为“世界的累赘”。在他看来，热爱真主者才是得到真谛的人，因此，真正的穆斯林应是在真主之光的照耀下坚持走爱主之路的人，他一旦爱上真主，就应是坚定的、无欲的和义无反顾的：

    法利德啊，相信真主，

    要拨除一切疑云迷雾，

    苏菲的长老更应如此，

    要像坚韧挺拔的大树。

    法利德，

    要想不落得两手空空，

    就要抓住他毫不放松。

    没谁能胜过至上真主，

    无论是今世还是来生。

    作为苏菲圣徒，法利德丁一生都沉浸于对真主的挚爱中。他认为，作为真主的信徒就不能对真主有丝毫怀疑，也不能对真主之外的任何信仰存有好奇之心，而应坚信真主，紧随真主，因为真主是万能之主。

    法利德丁把真主看做是解决世上一切难题的钥匙，认为如果没有真主的圣赐，人便难以生存。因此，活在世上的人都必须笃信真主：

    世界深奥难以辨认，

    像火团掩盖于灰尘。

    多亏真主给予圣赐，

    否则我会化成灰烬。

    一般而言，苏菲信徒在信仰方面更为自由，并不严格遵法，但是我们在读法利德丁的诗歌时会发现，他的诗歌中很多地方都强调遵法。在他看来，虔爱真主就要遵法：

    为何不行每日五拜？

    请你说个明白。

    难道是狗不懂礼拜？

    这个习惯实在太坏。

    不给真主叩头的人，

    留着脑袋有何必要？

    不如把它当作柴火，

    放在锅灶底下燃烧。

    13世纪时，虽然苏菲圣徒通过自己的言行使很多印度教徒都皈依了伊斯兰教，但此时伊斯兰教在印度还没有完全站稳脚跟，尚处于初传和寻求发展的时期，其群众基础及思想基础并不稳固。法利德丁在这一时期的传教过程中，强调神爱的同时也明确指出遵法的重要性，显然针对的是新皈依的穆斯林乃至尚未皈依伊斯兰教的印度教徒。在这一时期，虽然其他苏菲大师在宣扬苏菲神秘主义教义的同时也指出了遵法的重要性，但都没有法利德丁这样执著和坚定。

    （二）生死观

    法利德丁诗歌的另一重要主题是死亡，苏菲神秘主义者称之为“寂灭”。苏菲派修炼的最终目标是实现人主合一，而人主合一的方式又有三种：一种是短暂的、瞬间的，另一种时间较长，但是非永久的，第三种则是永久的。人主合一的终极目的是人在真主的本体中消失，也就是“寂灭”，进而实现与真主合一的“永存”。法利德丁在其诗歌中围绕“寂灭”“永存”等观念进行了生动而深刻的描述。首先，他认为人生必有一死，无人可以避免。他在诗中这样写道：

    法利德！

    白鹭栖息在河边自由自在，

    突然一只老鹰从苍穹扑来，

    白鹭的欢乐已成过去，

    顷刻间一切都被更改。

    这一切都是真主的意愿，

    绝不是任何人可以安排。

    这里，法利德丁用老鹰对白鹭的突袭喻指死亡的突然降临，而白鹭的全然不知则暗示死亡对于人来说不仅是必然的而且是不可预见的。下面这首诗也包含了同样的意味：

    人间花园里的鸟儿，

    你仅是世间的过客。

    当黎明的鼓声响起，

    你也快要起飞了吧。

    谢赫法利德老态龙钟，

    浑身上下颤抖不停，

    即使长寿至数百年，

    死后还是泥土尘蒙。

    哎，法利德，

    你的父母在哪里？

    是他们把你带到这里，

    先辈们都已离开这世界，

    你怎就不明白其中道理。

    人来到这个世界上，就如同鸟儿来到美丽的花园，二者都只是过路的旅人，到了规定的时间就要离开。法利德丁在此告诫人们：无论世界多么美好，人迟早是要离开的，暗示人们不应贪恋尘世生活，而应寻求与真主的合一。他的另一首诗也传达了同样的内涵：

    河边杨柳枝繁叶茂，

    洪水面前支撑何时？

    未烧制的泥罐盛水，

    究竟能保存多久呢？

    又如：

    我的眼和耳，我的牙和脚，

    全都变得无用，变得衰老。

    我的身体在痛苦地诉说，

    嗨，所有爱我的人都已把我抛掉。

    人生有限，而当生命即将结束时，人还将面临衰老带来的种种痛苦，既然人生短暂而痛苦，又何必留恋呢？那么，又该如何避免这种痛苦呢？

    哎，当你有时间的时候，

    却不去检查自己的船帆，

    先进入惊涛骇浪的大河，

    最后怎么才能闯出险滩？

    幸福短暂像番红花一样，

    有人触摸就会凋谢枯干。

    法利德！

    人的躯体由无数部件组成，

    但是灵魂只有一个。

    无论是国王、贫民，还是谢赫，

    他们总要离开这个世界，

    渐渐变成泥土而泯没。

    也就是说，人生虽然短暂但并非了无意义，如果人们能认识真主、确立信仰，最终能脱离人生的苦海；虽然人们的身体都将化作泥土，但信仰真主者的灵魂最终将与真主同在。

    又如：

    法利德！

    你可知芝麻的稀罕，

    双手紧捧不可丢失。

    生活伴侣倘若稚嫩，

    那就对他少点骄矜。

    这首诗意在指出，人们应该知道珍惜人生，但珍惜人生的目的并非享受世俗的幸福，因为生命的真谛完全掌握在真主的手里，因而仅仅注重世俗人生是毫无意义的，人们应远离世俗的诱惑而信仰真主，并将自己完全交托给真主。这种观念在下面这首诗中也有所反映：

    法利德！

    你要远离家庭、豪宅和宫殿，

    当沉重的泥土落在你身上时，

    你不会有任何朋友，

    瞧瞧那片墓地，

    想想你将要去的地方，

    那才是你最终目的地。

    因此，人们不应贪图世俗的享受，而应明确人生的真正目的在于认识和皈依真主，否则在死后也将饱受痛苦和煎熬。

    火狱之桥细如发丝，

    难道你没听说只言片语？

    法利德，你的邀请已到，

    可别在无知中毁了自己。

    法利德，沉睡于大地之下，

    坚硬的砖头将是你的睡枕。

    蛆虫咀嚼你的躯体，

    你将辗转忍受几个世纪。

    法利德，死亡就在河的彼岸，

    传说在对岸燃烧的火狱里面，

    箭头穿梭般呼啸地射出，

    有些人已感到火狱的残酷。

    那就应该检讨今世的言行，

    到另一世界我们将被举证。

    与基督教教义相似，伊斯兰教教义中也有末日审判的说法。当世界末日来临时，所有死者都将复活并逐一接受真主的审判。受审者须经过通往天国或地狱的“天桥”，该桥窄如发丝，利如刀剑。生前行善者可顺利通过，作恶者则将坠入火狱。但法利德丁将善与恶的区分替换为是否信仰真主的区别。又如：

    我的道路上充满了恐怖，

    它比剑锋还要寒光逼人，

    一条狭窄的路，我必须从上边走过，

    谢赫法利德，你要为过路做好准备。

    喂，亲爱的朋友，热爱真主吧，

    躯体终将变成泥土，那是它的归宿。

    如果你能控制住发热的头脑，

    那你就有可能得到真主。

    如果我知道将会死亡，

    不会再次返回这个世界，

    我就不会留恋这虚幻世界，

    而且我绝不会自我毁灭。

    法利德丁还通过诗歌告诫人们：真主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进入天国或火狱取决于个人的行为，而爱真主则是唯一的解脱之路：

    豪宅宫殿变得空旷凄凉，

    最终一切都将沉睡泉壤。

    可怜灵魂要徘徊到末日来临，

    哎，谢赫，为真主献出全部身心，

    祈祷吧！无论是今世还是来世，

    热爱真主直至生命的最后时辰。

    法利德丁以神爱和死亡为主题创作了很多诗歌，从中我们不难看出他对虔爱真主的执著，可以说神爱是他诗歌的灵魂。这种神爱观使真主由敬畏的对象进一步成为爱的对象。法利德丁的生死观完全是以神爱为基础的，这也使他的诗歌作品呈现出较强的主题统一性。从其现存作品来看，法利德丁在诗歌创作中对其他宗教题材也有所涉及，但数量不多。应该指出的是，法利德丁的诗歌作品大多创作于其晚年，这也是其诗歌中谈论生死问题较多的一个重要原因。

    法利德丁在这部分诗歌创作中使用了大量的印度方言，这是他向印度当地人传教的需要。但这也提示我们，乌尔都语的“混合语”诗歌在法利德丁时代就已经产生了，而一般认为乌尔都语“混合诗”始于阿米尔·胡斯鲁，目前来看，这个问题是值得商榷的。

    （作者单位：北京大学东方文学研究中心）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