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昌华

    一、引言

    授受动词研究对笔者来说是个既熟悉又新鲜的课题。早在1980年笔者在日本承蒙奥津敬一郎先生指导开始了对授受动词的研究，并与奥津先生联名发表了“…てもらう”与汉语对应关系研究的论文。之后又对“もらう”与汉语的对应关系进行了研究。近年来又从语用学和认知语法的角度对“对人认知和授受动词”问题进行了思考。

    二、什么是“对人认知”

    “对人认知”指的是如何理解说话者与听话者之间的关系。即对方是上级、长辈、年长者，还是下级、晚辈、比自己资历低的人；对方是属于自己一方的人，还是自己一方以外的人。

    对人的认知和对人际关系状况的认知决定着日语授受动词的使用。

    三、日语授受动词的特征

    1.移动的方向性

    汉语等……单方向句。

    日语……复方向句：由说话者一方发出的朝向他人的“外向移动”；由他人发出的朝向说话者一方的“内向移动”。

    “给”的基本用法是表示物体的外向移动，但是也可以表示反方向的内向移动。比如以下的用法：

    我给了他一张票。

    他给了我一本书。

    但是日语中外向移动与内向移动的表达方式是完全不同的。比如：

    私は彼に入場券を一枚あげた。

    彼は私に本を一冊くれた。

    表示外向移动和内向移动的动词是有严格区别的。我们称之为“专用”。表示内向移动的专用词有：

    くれる、くださる……给与动词。

    もらう、いただく……接受动词。

    表示外向移动的专用词是：

    やる、あげる、さしあげる……给与动词。

    2.恩惠授受

    物品的移动常常伴随着恩惠或利益的授受。恩惠包括金钱、物品以及有利益的行为等，是随着物品的移动或所有权的移动而发生的伴随行为。日语授受动词的特征之一就是表示恩惠的授受，这种授受分为以下三种类型：

    说话者对他人施与恩惠：やる、あげる、さしあげる……施益。

    他人对说话者施与恩惠：くれる、くださる……受益。

    说话者受到他人的恩惠：もらう、いただく……受益。

    3.地位关系

    说话者如何看待与者、受者的地位也决定着动词的使用情况（沼田：1999）。

    与者应对受者表示尊敬时：さしあげる。

    受者应对与者表示尊敬时：くださる、いただく。

    授受动词作为移动动词中的一类，表示物品的给与（与え）和获得（受け）。物品位置的移动意味着物品的归属和所有权的转移。日语中表示授受意义的动词为数不少，经常使用的是“あげる、くれる、もらう”等七个动词。它们作为独立动词使用和作为补助动词使用时是有区别的，本文只讨论它们作为本动词使用的情况。

    以下是引自『日本语运用文法』的例句：

    S：「昨日はバレンタインデーだったね。妹が君にチョコを作っていたらしいんだけど…（あげた／くれた／もらった）？」

    本句应该选用哪个授受动词呢？

    正确答案是：视说话者、听话者与妹妹的人际关系而定，哪一个都有可能被使用。

    当说话者把视点置于与者（妹妹）一方时用あげる。表示外向移动，是属于自己一方的妹妹对于他人A发出的动作。

    如果说话人把视点置于受者A一方时则用“くれる”。“くれる”是表示第一人称为受者的授受动词，所以用“くれる”就表明S与A具有一致的视点。即该句表示内向移动，是由自己的妹妹施与和说话人有亲密关系的A的行动。

    说话人把视点置于受者A一方时还可以用“もらう”。“もらう”是受者作主语时使用的授受动词，表示内向移动。该句即表示将A置于自己一方，而将妹妹置于较为疏远关系的一方时A的接受行为。

    作为该句的答句，如果回答是肯定的，则为“（僕に）くれた”、“（僕は）もらった”，不可以回答“あげた”，“僕にあげた”是错误用法。

    说话者与听话者、与者与受者之间的内外、亲疏、上下尊卑关系决定授受动词的使用。对人的认知和人际关系会反映到语言表达层面。正如大野晋指出的那样：“いつも相手は自分より上なのか下なのか、遠いのか近いのか、親しいか疎いかを、込みにしてとらえ、その条件のもとでしか相互に接触ができない。”

    日本人区分“内外意识的重要性，不仅体现在区分“内”与“外”，更重要的是重视“内”，“内”占优势地位，体现了一种自我本位。“内”的核心是：“私”“自分”。竹田靖雄在『日本人の行動文法』中的论述也证明了笔者的观点。他认为“日本人的行为是自我本位的”，“所谓自我本位就是以自己为中心来考察身边的状况”，“所有事物都以自我为中心，强调自己得到某物”。

    日本文化被称为“和”的文化。日本人重视人之间的“和”，即人际关系的调和，要调整自己的言语和行动，使之与自己周围的状况或交际的对方相适应。

    “あげる”的主语应是第一人称或自己一方的人，而不可能是第一人称的受者作为补语，因此是表示外向移动的专用词。“くれる、もらう”是围绕第一人称而展开的动作，表示内向移动，因此“くれる”句中的补语一定是第一人称的受者，“もらう”句中的主语一定是第一人称的受者。“話し手にくれる”“話し手がもらう”这样的结构充分地体现了是从别人那里得到某物。因此，从这样的表达中可以感受到受者怀有的“受益、受到恩惠”从而要“感恩、报恩”的心情。

    汉语中虽然也有“内外有别”的意识，但是日语中这种意识体现得更为彻底。比如汉语中也有“内人”“外人”“都是自己人”“见外”等这样含有“内外有别”意识的说法，但是像“内輪”“内気”“内孫”“内々の集まり”“内祝い”“内緒”“内談”“内国”等这些具有很强的内外有别意识的说法却只在日语中才有。

    四、汉语授受动词的特点

    1.移动的方向性

    汉语中常使用的授受动词有：

    给与动词：给、交；与、予、献、赐（此四词为古汉语词）等。取得动词：拿、接、收、受、领、取、要、得到等。

    给与动词“给”以及古汉语的“与”“予”在方向性表示上是中性的。“献”表示外向移动，“赐”表示内向移动。取得动词都表示内向移动。

    a）恩惠授受

    给：中性

    献：＋。

    赐：＋。

    拿：中性。

    b）上下关系

    献：＋。

    赐：＋。

    五、主要授受动词的日汉对比

    日语中最具代表性的授受动词是“あげる、くれる、もらう”。“あげる”表示外向移动，“くれる”表示内向移动。其意义都表示“给予”，所以都可以翻译成汉语的“给（ɡei）”。“给”古汉语中读作“ji”，不是“给（ɡei）予”的意思，而是“供给（ji）”的意思。“给（ɡei）予”的意思用“与”“予”来表示。它既可以像“赵予璧”那样表示外向移动，又可以像“不予我城”那样表示内向移动。现代汉语中“给”表示“使对方得到”，主要用于表示物品的外向移动，有时也可表示内向移动。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其使用不受内外方向性的限制。

    “もらう”表示取得，句子主语是受者，专用来表示内向移动。据笔者考察，与“もらう”相对应的汉语动词是“拿、收、受、要、取、接、领、得、得到”等一系列表示“得到”的动词。其中在一对一的意义上与“もらう”对应的是“拿”。当然“拿”也具有“取る、持つ”的意义，但有表示“取得”的“手に入れる”的意义。李临定将“拿”看做是取得动词。比如“拿了别人一本词典”、“拿金牌”。据最近出版的《现代汉语词典》（第五版）“拿”是表示“取得”的动词，比如在“拿工资”、“拿一等奖”等句中，表示“领取、得到”的意义。另据孙维张的解释，“给”和“拿”的语义体系如下：

    给：［＋使〈谁〉、＋具有］：让对方拥有。换言之，是主语与者一方使物品移动至对方（“手に入れる”）。

    拿：［＋使〈自己〉、＋具有］：使自己拥有。换言之，是主语受者一方使物品移动至自己一方（“手に入れる”）。

    因此，“给”与“拿”可以看做是反义词。与其相对，其余的表示取得意义的动词都添加了其他意义。比如：

    获得：苦心·努力＋取得。

    取：拿到身边来＋取得。

    领：支付·发放＋取得。

    讨：求＋取得。

    下面我们来看一下“もらう”与“拿”对译的例子。

    それじゃ、もらってもいいのかね。

    「無理を言って、それ唯もらうなんて具合は悪いわ。」

    句中的“もらう”直译为汉语的“拿”。

    八路军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八路軍は大衆から針一本、糸一筋さえもらわない。）

    随便拿，全给你。（ほしいだけもらいなさい，全部あげるよ。）

    （时刻准备着）

    （这些画）你要是想要尽管拿去。（［これらの繪は］ほしければ何でももらって行きなさい。）

    （向天而歌）

    我觉得，一个人在这个社会里生存的时候你拿了很多东西，那你应该给回这个社会。

    （人間は社会に生存するとき、たくさんの物をもらったから、社会に報い返さなければならないと考える。）

    （田壮壮求道敬天拍吴清源）

    「你爸能挣来钱养活他，我去哪里拿钱？」（父さんはお金を稼いでこの子を養っていけるけれど、私、どこから金がもらえるの？）

    （向天而歌）

    “もらう”与“拿”的共同点是：都表示取得，受者做主语，表示内向移动。

    “もらう”与“拿”的不同点是：“もらう”是内向移动专用，而“拿”的使用不受方向性的限制。比如：

    太郎拿了我的书。

    这个句子是成立的，但翻译成日语却是错误的。

    太郎が私から本をもらった。（误用）

    另外，“もらう”表示恩惠的授受，而“拿”在这一点上也是中性的。比如：

    拿回来一些没用的东西。（役に立たない物をもらってきた。）

    他私拿了国家的重要文物。（彼はこっそりと国の大事な文物品をもらった。）

    （TVドラマ）

    你先拿着。（まあ、もらっておきなさい。）

    六、日汉授受动词对比一览表

    在进行了以上考察之后，我们按照受者主语、移动动词的方向性、恩惠授受的方向性、敬语等语义特征，将日汉授受动词作一系统比较，概括如下：

    七、小结

    我们得出了以下的结论。

    1.有代表性授受动词的认定

    “あげるくれる”是具有代表性的给与动词，“もらう”是具有代表性的取得动词。

    在汉语中“给”是具有代表性给与动词，这一点大家没有异议。但是具有代表性的取得动词有哪些，却尚无定论。笔者认为“拿”是具有代表性的取得动词，是“给”的反义词。

    2.〈朝向自己一方〉语义特征：内向移动专用

    具有〈朝向自己一方〉的语义特征是日语授受动词的特色。奥津先生认为如果授受物品是从别人一方转移到自己一方，则＜朝向自己一方＞的语义特征为正，反之为负。“くれる·もらう”专用于表示内向移动。

    3.与“あげる·くれる·もらう”对应的汉语词汇

    あげる：与者主语外向移动专用＋恩惠±敬语

    くれる：与者主语内向移动专用＋恩惠-敬语

    给：与者主语可用于内向移动、＋〈朝向自己一方〉语义特征±恩恵无敬语形

    也可用于外向移动、－〈朝向自己一方〉语义特征

    もらう：受者主语内向移动专用+恩恵-敬語

    拿：接受者主语可用于内向移动、＋〈朝向自己一方〉语义特征±恩恵无敬语形

    也可用于外向移动、－〈朝向自己一方〉语义特征

    参考文献

    奥津敬一郎（1986）「やりもらい動詞」国文学解釈と鑑賞51巻1号

    奥津敬一郎，徐昌華（1982）「「…てもらう」とそれに対応する中国語表現」日本語教育第46号

    沼田善子（1999）「授受動詞と対人認知」日本語学第8号

    井手祥子（1999）「敬語は何をするものか――敬語のダイナミックな働き」日本語学第8号

    続三義（1999）「「もらう」の意味とその中訳について（二）」第三回日本語学研究シンポジウム

    山梨正明（1995）『認知文法論』ひつじ書房

    大野晋（1999）『日本語練習帳』岩波書店

    竹内靖雄（1995）『日本人の行動文法』東洋経済新報社

    阪田雪子編著（2003）『日本語運用文法』凡人社

    庵功雄ほか（2000）『初級を教える人の日本語文法ハンドブック』スリーエーネットワーク

    李临定（1990）《现代汉语动词》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刘耀武，徐昌华（1990）《日语语法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

    朱德熙（1980）《现代汉语语法研究》商务印书馆

    （作者单位：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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