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名字里有个雨字,所以我喜欢叫她阿rain。
我就读的高中是重点高中,全市排名第二,按照中考成绩来划分的话基本上是偏差值要达到6.5才能进来,至少要到7,才能进重点班。我当年保送直升了本部高中,但也参加了中考,满分740,印象中我好像是考了655,所以只能去个普通班就读。
我一直对自己的学习天分还蛮自信,因为我很早就发现了一种照相式记忆的技能,它可以让我在很短的时间内记住很多烦琐的东西,然后我狗屎运又一向不错,所以从来没有为考试这件事情烦恼过,在校期间最辉煌的时候好像还考过年级前十名。靠着耍小聪明以及多读了点书,便觉得自己和天才沾了边,一直摇头摆尾自我感觉非常良好到高中。
高一入学分班后,阿rain成了我第一个同桌。
我一直对阿rain没有在高一的时候去重点班这件事耿耿于怀,猜测可能是她中考失误。后来亲自问了她果然是她中考失误了,只考了660分,与重点班失之交臂。我问阿rain哪门没考好。阿rain说政治,最后一门下午考政治,睡午觉睡过头了,所以索性没去考。
哦,当时中考我们的分值是这样的,语数外三门各150分,物理化学各100分,体育30分,政治60分。基本上政治和体育都是送分的,不出意外大家都能拿到满分。所以这位女同学,相当于进行了一场满分为680分的考试。人家扔了60分的装备,最后还是以高我五个点的手速把我gank了。
尼玛!
老师肯定早就看到了阿rain的入学成绩,所以在她的学神光环普照众人之前就对她关爱有加,早早地被数学老师抢走当了数学课代表。可是刚入学那会儿,班上的同学谁都不知道谁的底细,阿rain看上去确实比平凡还要更平凡了点。
她留着齐肩的头发,平时披散着,上课或者做作业的时候才束起来,她应该不太喜欢洗头,刘海会形成一缕一缕的状态垂在额前。平时出入喜欢独自行动,不加入班上任何一个女生的帮派。她眼睛很大,给人一种炯炯有神的错觉,一对兔牙让她笑起来的时候还蛮可爱,可大部分时间,她面无表情。因为我是阿rain的同桌,所以我比大家早洞察到阿rain不同于常人的牛逼之处。
阿rain最大的特点就是上下学从不背书包,她会在自习课上把所有的作业都做完,放学铃一响,只身一人,轻轻松松地走掉。第二天上课,她无事一身轻地走进来,用眼神跟我打个招呼在我旁边坐下,有时候可能会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圆珠笔。阿rain上课经常开小差,语文课上睡觉,英语课上和我聊天,数学课上做化学作业,化学课上做物理作业,物理课上做数学作业。开学伊始我以为这家伙是在自暴自弃放弃学习,大概半个月,在我已经确定数学老师讲的确实是中国话可我就是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这件事情之后,根本不抱任何希望地转过头问阿rain数学作业写完了么,给我抄抄。我们当时的作业就是跟着课时进度做一本叫作《成才之路》的数学辅导练习册,阿rain随手把她的那本丢给了我。
当我翻开她的书之后,我发现,这哪里是《成才之路》,根本就是成神之路。开学两个星期,数学课课堂上讲了不过三节内容,需要做的作业区区几页。而阿rain,她已经把这练习册的一大半写完了。对比我自己的简直可以九折再卖出去的如新书一样的练习本,阿rain那整页整页满满的字简直让我有种这学期已经过完了的错觉。
我清楚地记得我当时颤抖着问阿rain,这是你的书吗,怎么都快写完了。
阿rain慢悠悠地从她的物理作业里抬起头,说,哦,老师讲的进度太慢了,所以我自己看着就给做了下去。
没有炫耀,没有自夸,没有扬扬得意,阿rain用最朴实的语调,最平凡的叙述方式,在我的天灵盖上狠狠地劈了一下。
这尼玛!
阿rain第一次展露她狂暴的输出能力是在开学之后第一个月的月考上。众所周知江苏的高考是地狱模式,身处这个诺科萨城,需要在两年之内读完三年课程,然后用一年时间玩命,永远都在研习难得让人爆头考卷,黄冈密卷和湖南奥数跟葛军题库比起来,根本就是小学四年级水平。从高一开始,我们就开启周测月考制度,每个月进行一次非常正式的模拟高考流程的大考,考完就发榜排名,逢年过节绝不例外,天灾人祸风雨无阻。所以度过这样的一个三年36个月,我毕业十年了还会做考试迟到的噩梦。
高中的第一次月考,恰逢九月,三十有一,各路大神摩拳擦掌,都想在第一次比试中大杀特杀控制全场,特别是重点班的那群家伙,走进考场看对方的眼神都喷火。可是他们万万没想到,还有一个战斗值在吉尔伽美什级别的人物,隐藏在地图的盲点,伺机准备着,对他们进行智商上的碾压。
月考成绩出来,年级第一史无前例地落到普通班的一个女生身上,阿rain用数学物理化学三科全部满分的成绩,把我们全班的平均分拉高了至少十分。年级上的人争先恐后地来我们班门口参观阿rain,指着她大声说原来就是她超了年级第二20分。而后,她那个“中考根本没有参加政治考试”的消息很快在年级里传开,一时间,阿rain从小学开始的各种传奇事例成了大家课间最热门的谈资。
我比大部分人早半个月知道阿rain很强,但我不知道阿rain居然这么强。这种感觉就像是听说华山有论剑想去看个热闹,半路在客栈偶遇了一个同行的人便搭伴一起上了山,一路上从各种蛛丝马迹看出来对方武功好像挺高强便揣测也许是武当大弟子或是年轻的少林方丈,谁知到了山顶一看原来人家是一方霸主其实是前来比武的,而且还是那个最后打赢了的王重阳!此时此刻除了自插双目跪舔学神“小的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啊!”,我几乎是无话可说。
班主任自然是欣喜若狂,把阿rain推到讲台上让她说学习心得。我当然知道阿rain哪有什么学习心得,但是她好像很习惯这种场合,大概是从小就被当成了一般模范生对待,总结出了一个应对模式。她字正腔圆地说,要好好做笔记,上课前预习,下课后复习,不懂就要及时问老师问同学,一定要做到今日事今日毕。
阿rain这套说辞肯定不是她自己的经验,她怎么可能是今日事今日毕,一百日之后的事估计她都能今日毕。但老师对她的这套说法很受用,觉得她是个正统的好学生,放她回了座位。
下课后,我看着阿rain发笑。阿rain问我笑什么。我说,笑你刚才那副道貌岸然说官方话的样子特像好学生。
阿rain露出她一贯的惫态表情,无奈地笑笑,说,总不能告诉他们,学习这件事,根本不是靠方法,而是靠智商吧。
自信和傲慢有很多种表达方式,有让人艳羡的,有让人作呕的,有让人心服口服的。我看到过很多学霸,但在我眼里他们只是掌握了某种做题的技巧,又或许是从大量的刷题中总结了很多经验。我见到过GRE轻松考满分的人,见过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做出一个完美的PPT进行一场毫无瑕疵的演说的人,见过除了中文英文还掌握日语德语西班牙语的人。他们能在敏捷力量智力魔抗等方面瞬间就击溃我的自信心,如果是在游戏中我走过去就是送人头,毫无知觉地被秒成了渣渣。
但是,我心中的神坛,只属于阿rain一个人。
阿rain在各种属性值方面都轻而易举地狂胜众人一筹,她像尤迪安一样,拥有残暴的魔抗和恐怖的输出,低调且富有情怀。她做题的时候根本就是盲压神操作,全靠意识,整个人透出一股非光明性质的淫霸感。我见过无数张阿rain的试卷,每一张都像艺术品一样完美,我不知道她在试卷上写的是什么,但仅仅从审美角度来看就已是无可挑剔。如果低分和高分还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那高分和满分就是人与神之间的差距了。在阿rain那里,分数只有一种,就是满分。这代表了她作为一个肉身,达到了和抽象数学本身一样的无懈可击,有了充足的资本可以傲视整个人间。
然而,作为一个天才,一个IMBA学神,一个动辄就给别人智商打击二向箔的少女,阿rain在表达自信和傲慢的时候,是忧伤和无奈的。你能深切地体会到她高处不胜寒的孤独,正是这种孤独,成就了她出世的洒脱和不羁。
我问阿rain,你为什么不去考那所全市第一的重点高中。
阿rain说,对我来说,哪里都一样,而且那所高中,有我不想见的人。
我问,你是不是从小到大一直都是第一。
阿rain说,好像是的。
我问,就没有哪次不是第一吗?
阿rain想了想说,不去考的话,就不是第一了。
我特地去查了一下高中时候的成绩单,在第一场月考里,我数学考了23分,物理考了39分,化学考了17分。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把它们写下来自取其辱。
随意了,就当是忘却的纪念吧。
当大部分人都在挣扎着努力着拼搏着想要达到数学及格线的时候,阿rain用一次又一次的满分试卷凶残地粉碎着我等凡人的心。很多人都很羡慕我,说我跟学神坐同桌,就算没有得到实质性的帮助,离她这么近,也能起到开光的作用。老师一直在给我各种暗示,说很多人都觊觎我现在的座位,要我好好利用现在的资源。
其实跟阿rain坐在一起也是很烦恼的,首先,我不能抄她的作业,因为她的作业太完美了,我想临摹拷贝作假成我自己写的都无从下手。其次,阿rain的学习态度比我还懈怠,有时候数学课上我强忍着巨大的睡意想要振奋一下,听到的却是阿rain趴在课桌上睡觉时轻松怡人的鼾声。最后,显而易见地,我还得忍受她超近距离的智商压制。
高一的第一个冬天我确实是处于放弃自己的状态,经常逃课甚至还动了休学的念头。阿rain知道我的状态不好,但她从来不阻拦我,甚至宽慰我,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方式不同而已,没有对错之分,以此来打消我逃课的罪恶感。不过,很多时候我在校外逛达,去看电影,去吃泡芙,去云龙湖发呆,让我激发出想要回到学校的冲动的一小部分理由,来自阿rain。
我想看阿rain刷题时的自信表情,想看阿rain践踏重点班那群自以为是的家伙时云淡风轻的样子,我想看整个年级乃至整个学校的人都在兵荒马乱唯独阿rain不动声色地端坐在山顶时的婉容。阿rain的存在是一道风景,是一幅图腾,是一个证明,她证明了我们这一代人绝非泛泛之辈,我大中华地大物博人才济济,在高考的强压下一定有人可以从容自如甚至根本不把它放在眼里。
我时常会想象这样一种景象。
在一片荒凉的大漠里,数以万计的少年少女们穿越飞沙走石逆风而行,条件十分艰辛道路如此坎坷,沿途是前人留下的骇人的骸骨,前方是望不见终点的征程。千军万马,缓慢前行,如蝼蚁一般,不断有人跌倒,不断有人放弃。在视角的高处,有一个少女,她形单影只,淡定自若,自带主角光环,身披高配装备,出现在太阳升起的地方。她一挥手就横扫百万敌军,一抬足就踏过我等芸芸众生的脊背,她是光芒,是希望,是预言中那个最有可能带领我们走向胜利的人。她被命运选中,所以注定要背负命运给予的荣耀和孤独。
我相信像阿rain这样的人肯定还有,但绝对不多,而我能有幸一睹尊荣甚至有和她共同相处的机会,为什么要浪费呢。
在重点高中当上了学霸,有三种生活路线可以选择。正常路线是努力杀敌刷钱买神装,文艺路线是努力杀敌刷钱买神装顺带找个人谈恋爱,二逼路线则是出各种奇葩装备到处闪现,顺带找机会杀敌刷钱,最后还是买神装。阿rain则选择了最二逼的那条路线。
当年级里的学霸们争先恐后去参加各种数学奥林匹克化学奥林匹克竞赛为高考赚取额外分值的时候,阿rain参加了一场全国非职业性质的青少年围棋大赛,拿了个第三名。当其他人都争相参与各种学生会竞选各类公益活动想为自己的简历增光添彩的时候,阿rain在大冬天参加了全市的铁人三项竞赛,结果把自己冻成了肺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阿rain学起了吉他,在我为期末考试焦头烂额的时候,她来跟我讨要简单的吉他谱练习。
总之这个女人的世界观相当反人类。
我没见过阿rain有过分亲密的朋友,大家对阿rain的态度以敬而远之为主,来跟她讨论题目的人也并不多,因为阿rain的思维和解法太飘逸了,所以作为同桌,我已经是跟她走得很近算是和她关系比较好的人了。话说回来,学神需要朋友吗,爱因斯坦和高斯都过世那么久了,谁能和阿rain成为真正交心的朋友呢。
我知道阿rain喜欢S.H.E,她高一下半学期逃过一次课就是去上海看S.H.E的演唱会,我记得有次我被物理老师拎出去谈话,低落地回到座位上,阿rain把她的随身听给我,里面放着一首S.H.E的《美丽新世界》。我问阿rain为什么会喜欢这三个女生,阿rain说,就觉得她们挺努力的,一个女生认真努力起来的样子很感人,更何况是三个。
我默默地想,那一定是阿rain到现在为止的人生,都不曾知道努力是怎么一回事吧。
阿rain并非没有学习上的软肋,她的语文资质平平,特别是阅读理解和写作这方面。一定是因为这些东西太感性了,尤其是古文阅读,动不动一番苦大仇深身先士卒的悲痛陈表,阿rain怎么能体会这些凡人的不得志呢?我被阿rain问过题,她低下头来向我请教的样子特别谦卑特别诚恳,比我向她请教数学题的时候更甚。我每次都是受宠若惊动用毕生所学给她解答,为什么这里要用“居然”而不是“竟然”,为什么那里要用“;”而不是“。”。
阿rain读过很多书,包括高等数学和高等物理,我想她大概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就弄明白了相对论是怎么一回事。不止是理科方面,阿rain还喜欢读史书,我和阿rain每次上课聊天谈论最多的便是历史和哲学,这是我和她能够有这么多话可聊的最重要的契机。从小通读二十四史是我为数不多可以拿出来炫耀一番的资本,从一开始浮夸地泛泛读史,到后来的看到历史,又到后来的理解历史,阿rain从中给我起到了不少点拨的作用。
在各种对谈中她曾经说过无数次让我醍醐灌顶的话,算是我认识的人中第一批看透历史的人。不过年少轻狂的我在自己能说得上话的领域里就算面对学神也毫不畏惧,很多次我们产生过激烈的辩论。
阿rain说,没有什么值得庆幸和欢愉的,整个历史的走向只能通往一个衰败的终点,所有人都被指向一个悲剧,人生的意义便是毫无意义。
我说,我只同意你的前半部分,最后一句我不同意,虽然我不知道人生的意义是什么,但我知道,它肯定有其意义。
阿rain说,毫无意义也是一种意义。
我说,不,意义的意义,并不是毫无意义,历史的存在就是整个的存在,它有起始,有兴盛,也有衰亡,但不能因为最后的消失就否定整个过程的存在。
阿rain说,可仅仅是存在又有什么意义呢,已经注定了消亡的存在,就和没有存在是一样的。
我有点激动地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你物理好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从现在开始流逝的每一分每一秒,每一个存在都是永恒的,它永恒在过去的所有时间里,所以并非没有意义。
阿rain挂上她习惯性的苦笑说,这只是理论,没有谁能做到穿越时间去勘察过去的存在是不是永恒的,或许这个理论只是某个失恋的物理学家编出来安慰自己的,毕竟爱因斯坦都说了,所谓的时间,不过是随便说说玩玩的。
我抿嘴摇头,表示唯独这点我不能赞同她的说法。阿rain沉思了一会儿,突然开口,她说,如果有一段必然会分手的恋爱,你还会谈吗?
我反问她,如果你知道你一定会死,你还会活吗?
第一次,阿rain在我面前表现出被震慑的情绪。
十六岁的时候,我们最喜欢谈论生死和爱情。二十六岁的时候,我们却在刻意地避开谈论生死和爱情。
其实阿rain的悲观我很能理解,确切地说是十年后,现在的我很能理解。一个人懂得越多,知道得越多,经历得越多,就越能明白生活中最真切最核心的本质确实是痛苦和悲情,而能直击这些真切和核心的最有效途径便是死亡和爱情。我开始有些明白为什么很少有父母会教我们如何去爱,因为对这方面尚且无知,是我们仅存的天真。而阿rain因为她的高智商和超凡的洞察力,以及整个人生在她面前都毫无挑战地一览无遗,自然会催生出人类最原始的绝望。她像是那个突然堕入三次元世界的高次元文明,过于通透地看清了时间和空间的本质,自然无法拥有常人的心态。
阿rain和我一样是射手座,生日比我早几天,她生日那天我送了她一本海子的诗集。在诗集的扉页上,我写道,能与数学公式一样完美的存在,唯有诗歌,愿你能找到它们的意义,如果找不到,也没关系。
阿rain收到后很开心,并且把这本书带回了家。那是我认识阿rain以来,第一次看到她在放学的时候,随身带上了一本书。
生日过完,很快就在春节前迎来了高一入学后第一次大考,全市统一的期末考试。我记得高一期末考试的那两天大雪纷飞,因为不在同一个考场,直到最后一天考完我才见到阿rain。她被大家围在中间,人群的情绪随着她不断报着自己试卷的答案而忽高忽低。我想所谓的麦加朝圣也不过如此吧。
阿rain看到我,从人群中走出来,问我考得怎样。我说,多谢大神指点,数学最后一道大题果然被你押对了,我就照着你给我的答案默写了一遍,感觉能顺利地过个好年了。
我刚想开口问她考得怎样,话到了嘴边便觉得这句话根本就是对阿rain的亵渎。阿rain只要拿出她的对城宝具,完虐全市青少年根本是易如反掌。果不其然,三天之后,学校传来捷报,阿rain用数学和物理双满分,拿下了全市第一。从此之后,阿rain的名号在全市的同届学生中,变成了一个振聋发聩的名字。
我们学校施行重点班滚动制度,每个学期都会有优秀的人进入重点班,然后把重点班里落后的人剔除出来,这种打压他人自尊心的行径实在令人发指。
第一学期的最后一天,大家去领成绩单,我的数学拿到了整个上半学期的最高分55分,其中有20分是阿rain送我的。我想下学期这尊学神就会滚到重点班读书去了,所以最后放学的时候便觉得道别的话语特别难说出口。阿rain倒还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只顾着收拾她课桌里堆积了一学期的试卷和练习册,慌慌忙忙地跟我说了句新年快乐。
短短十天的寒假结束,我们就要滚回学校上课。十天之后,我还在盘算着该怎样和新同桌相处,不料在老位子又见到了阿rain。她一如既往只身前来,踏进教室,完全没有被我呆滞的表情打动。
我跟她整整一个上午都没有说话,到了中午放学的时候,我桌子一拍问她,你现在不应该在重点班坐着了吗?
阿rain微微转过头看看我,说,哦是啊,老师通知我了,我不太想去。
我说,为什么?
阿rain把嘴向上一扯说,对我来说,在哪里都一样。
第二学期自然要比第一学期的课程更加紧张,不过我和阿rain渐渐适应了彼此的节奏,我看着她一遍又一遍刷着满分的试卷,而她也依旧会在课堂上跟我漫天地胡扯。
能把一天中大部分时间花在和天才交流上实在不失为一种享受,阿rain渐渐变成了我的一种信仰,她代表了力量和智慧,以及一种从容的人生态度。在最该惶急匆忙的时代,阿rain缓和了我的节奏。我知道和她整日地聊天永远都不能让我自己的试卷像她一样达到满分,可是阿rain让我看到了比高考更重要的远方,比学习更广阔的地域。
她从来不说类似让我好好学习的鼓励的话,但是那种被她碾压带来的快感以及她一直身体力行地用她的存在激励着我,鼓舞着我,让我产生了一种对优秀的向往和追求。
阿rain让我看清我在凡界处于一个什么阶层,可又让我感觉我不应该甘心如此,尽管我也许永远无法达到阿rain的高度,但我想努力离她更近一些,再近一些。
我果然是受虐型人格。
高二进行文理分班,阿rain自然选择了地狱模式物理化学,而我的精力只够应付一门数学所以只能去学历史政治。
越是乱世,越出枭雄,物理化学班的重点班,云集了我们这一届所有的最强大脑。我可以想象出他们用脑电波集体围攻阿rain的样子,也可以想象出阿rain随意挽一挽衣袖就让整个班级横尸遍野血流成河的场景。
高二分班之后,我和阿rain的联系日渐减少,偶尔会在放学的时候看到她,她还是贯彻着她从不背书包的习惯,露出她单薄的背影混在人群中。更多的是从老师和同学口中听到,上次考试,她又考了满分。高二下半学期的时候,年级里传说阿rain被南大点招保送,亦真亦假,若有似无,我没有去求证,因为这事儿发生在阿rain身上一点都不奇怪,就算她被清华直接招走,我也不会眨一下眼睛。因为我知道,这个能考全市第一的家伙,整天上课跟我聊天,根本不带书包回家,只花了30%的精力放在学习上。她真正的大招从来就没使出来过,她真正的宝具根本就只是放在口袋里存灰。
确切地说,高中阶段,在可视的范围内,没有一个人值得阿rain拿出她的全力对待,没有一个称职的对手可以让阿rain对他施以怀抱尊敬的宣战。
高二快结束的一次活动课,我在操场旁边散步,看到正在长跑的阿rain,她用眼神对我笑笑,邀我一起跟她长跑。我无法拒绝学神的邀请,陪着她绕着操场一圈一圈奔跑。
跑到第三圈的时候,阿rain喘着气说,我拒绝了南大的保送。
我一个跟头差点跌倒。当我正在烦恼一年后我也许没有学上的时候,阿rain拒绝了保送的名额,人与神之间的差距又一次展露无遗。
我问阿rain,那你准备好去哪里了吗?
阿rain说,清华的数学系,我喜欢数学,那里应该是整个大陆地区最好的数学研习机构了。
我噤声。
阿rain问我,你想好大学读什么了吗?
我说,我想读新闻,毕业之后去当战地记者。
阿rain说,你很有才华,但是我觉得你太感性了,很容易被自己的情绪控制,不适合当记者。
我说,记者是一种需要冲动和激情的职业。
阿rain说,但新闻报道的本质是真实和公平,如果你总是被主观所控,作为一个记者,你会感到很痛苦。
她的短短两句话,让我一下子看清了自己的方向,最后导致我走向了学经济的道路。
跑步结束,阿rain和我挥手告别,我看着夕阳照射着她仃伶的背影,又一次感受到了这个战斗力无限的迪法师从骨子里透出的一股独孤求败的悲凉。这个百年历史的重点高中的操场对她而言太小了,这个城市对她而言也太小了。她应该有更大的舞台,她应该去更风起云涌的战场和江湖展现她的才能。
阿rain很强,所以她需要在适合她的地方发挥全力地战斗、流血甚至失败,感受到真正的被打败的快乐,她要遇到更强的人然后变成最强。
因着那么一股冲动,我叫住了阿rain,阿rain回过头,油腻的刘海已经超过了下眼线,让她的眼神看上去略有些迷茫。
我大声对阿rain说,你有没有想过出国读大学。
阿rain说,出国读书应该是在我硕士阶段考虑的事情,现在我没有想过。
我说,我想你应该考虑一下,你可以本科就直接去国外读,我觉得不管你在哪里读本科,南大也好清华也好,对你来说,都只是浪费了四年。
阿rain有些惊讶,转过身来定睛看着我,说,真的吗?
我无比真诚地说,我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这番话起到了作用,高三上半学期的时候,阿rain请了一个月的假去香港参加了SAT考试,拿到了任何一所美国常春藤大学都无法拒绝的成绩。但是阿rain没有放弃国内的考高,依旧每天不背书包来上课。
6月,高考,3天。我相信这是一年一度整个大中华地区的大神们对战,同时碾压我等学渣的绝佳时机。大家在这短短的三天里蓄力放招回蓝等CD,各种狂暴BKB漫天飞舞。各路神人狭路相逢,诸神之争异军突起,战况激烈以死相拼。渣渣们在大神之间的狂轰滥炸中粉身碎骨痛不欲生,而像阿rain那样的狂战士则稳坐神坛,力挽狂澜,指点风云,运筹帷幄。
高考结束一个月,阿rain收到了清华数学系的通知书,同时拿到了全球顶尖的理科学府的物理系的offer和全额奖学金。她给我打电话来告诉了我这个消息,我比她更激动得几乎热泪盈眶。我们在电话里握手道贺,我说你马上就要到全世界最棒的地方读书了,那里最笨的人应该都是门萨会员,你做好被碾压的准备了吗?需要我给你一点如何应对智商碾压的心得吗?
阿rain笑了,笑得特别清脆,说,愿闻其详。
我说,在被碾压的时候,告诉自己,人生最难得的,是有一个可敬的对手。我说我自知自己不够做你的对手,但是只有对手才能让你变强,而你让我变强了。
阿rain沉默了些许,说,你知道高一下半学期为什么我没有转去重点班读书吗,是因为我觉得,整个学校,只有你让我感到值得尊敬。
阿rain去了美国,期间我们一直联系不断,不管我遇到哪一门学科上的问题,把它们发给阿rain,总能在十分钟之内得到答案。她成功拿到荣誉学士学位便直接在本校读博。我在澳洲读完硕士飞去波士顿看望她的时候,她已经在读博士第三年了。
她变得比以前快乐了一些,可能终于拥有了被打败的经历,谈吐间多了些人烟气息,也许又养成了经常洗头的习惯,总之整个人清爽了很多。
阿rain用了一个星期陪我游览观光,但更多的时间是我们坐在波士顿的咖啡馆里聊天。像我们高一的时候那样,聊历史和哲学。
阿rain说,她一直有在读诗,契机是我曾经送给她的那本海子的诗集。
我问她你找到人生的意义了吗?
阿rain说,暂时还没有,但我开始相信,过去是永恒的。我准备回到过去,然后去寻找到永恒。
我说,你的永恒存在在哪一刻?
阿rain说,中考填报志愿的时候,回到过去之后,我会在填报志愿表的时候填上全市第一的那所中学。
我问,为什么,你不是说在哪里对你来说都一样么。
阿rain笑笑说,是都一样,但那里有我想见的人。
时光的力量是多么强大啊,学神在它面前也无力阻挡地被改变了。我想不管阿rain在美国遇见了谁经历了什么,一定都比不上在面对岁月变迁时的无能为力而有更深的挫败感。这种挫败感我们每个都深有体会,至少,都将深有体会。
如果是别人,她只能用“我想”“我要”“我希望”回到过去。然而,在阿rain这里,她用了“我准备”,那么我深信,她一定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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