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护国讨袁-护国战役时的四川讨袁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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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蕴滋

    一、国民党旗帜下的讨袁武装

    一九一五年,袁世凯为急于实行帝制,派陈宧统兵入川,镇压西南“反侧”。陈初只率技术团二千余人入驻成都,接着冯玉祥、伍祥祯、李炳之三个混成旅入川,分驻各腹地。护国军兴,曹锟又兼率北洋军第三师、张敬尧第七师、李长泰第八师入川,进驻重庆一带。陈宧到任后,即以汰旧招新、厉行精兵政策为名,大裁川军。川军除第一师周骏部外,第四师刘存厚部更番号为第二师,派往叙永一带清乡(前都督胡景伊早承袁意将川军第三师孙兆鸾部遣散,将第二师师长彭光烈调京,以胡忠亮为川军第三师师长)。在汰弱留强的口号下,第二师力量已大为削弱。同时,陈又将第三师缩编为第六混成旅,以钟体道为旅长,以张成孝为清乡第五支队长,派往达县一带,此时第三师实际仅存两营,另一工兵营。

    筹安事起,袁氏叛迹已彰,孙中山先生以本党首倡革命,自应首举讨袁义旗,为国人倡,曾先后派人来蜀,促川军中党人起兵讨袁。时军中尚有未露身份的同志任团营长者数人,但久无应者。一九一五年至一九一六年之交,捕“乱党”急,同志们以我驻兵广安(时我任川军第六混成旅支队第三连连长),纷纷匿广,昼夜密谋,一面以谢兆兰踞华蓥山,作临时避难所;一面积极策动各方起义。适曹天啸来广安,卢师谛、曹笃(叔实)等代表孙中山前来慰问,会商大计,交换情报。

    曹去后未两月,我突奉孙中山先生手示,略谓“……今王靖澄(即王蕴滋)同志对革命如此坚贞,且饶胆略,又系正式军人,可即以四川讨袁军司令名义起兵,在川代表本党,声讨袁贼,民国之幸,吾党之光。须知革命党人,从不拘泥资格,勉之,勿延!”等语。盖当时护国讨袁者,蔡锷、刘存厚均非国民党人,为赴事机,故权宜出此。

    奉命后,同人均抱必死之心,以舍身取义相激励,不避艰险,积极进行。由于操心危,虑患深,每一举动,均往往先安排退路,力求进可以战,退可以守,于是做出以下决定:

    (一)恩结张作霖,以稳固千佛山、华蓥山等根据地。初,陈宧以剿灭张作霖(四川渠县木头市人,原川军连长,被迫为匪,以侠义著称)、梁岔胡子、罗好贤三“悍匪”之任,责成张成孝支队,张又转而责成我。我一面请准剿抚兼施,一面围张、梁、罗于石窝场山地,谕张等暂时缴械投诚,行将共举义旗,反对帝制。作霖已有允意,且得陈宧电复;而梁、罗疑惧,与张翻雪山逃,我追逐了七昼夜,经一千三百余里,终于在渠县牛奶尖炭洞内获得张作霖、范绍增等,但仍以缴械报闻。张感甚,除秘密号召各地准备响应讨袁外,并典当自己炭窑三口,得三千元,暗制旗帜、军装,镌刻印信,筹备一切。关防上“讨袁军总司令”那个“总”字,就是张加上的,他认为蔡锷都称“总”,我们堂堂国民党,岂可不加“总”字。

    (二)以郑策联结川西人士,经营彭、什、绵根据地。并抚绥巨匪巫人杰、张升廷、侯元栋等,戒他们勿扰地方,立功自拔。后来洞子之役,颇得此辈声援,致北军不敢出省门。

    (三)以李钦回三台,通过陈茂兰关系(陈时任三台警备队长,拥有枪三百余支,与王、李系同学),策动三台知事章亥白共襄义举。章充任讨袁军秘书长,遂预定以三台为总司令部驻地。

    护国军兴,冯玉祥旅由南充南移,钟体道旅长来镇南充,派吴震率工兵营韩祖武部至广安监视我,要我肃清华蓥山匪以自白。而谢兆兰部不加谅解,坚守石门不去,我不得已只好攻打。我一面嘱谢他移,一面报请辞职,钟喜,立调我回南充,将问罪。钟与张成孝适有矛盾(据张的副官黄汉丞言钟窃全旅军官姓名,缮黄绫表,奏袁劝进,未与张商,张嫉之,有代钟之意),二人皆陈宧在京昵友,张倚我以自重(我在川边转战有名),力保无他,并派我回成都领运全旅装备和步枪五百支、马枪一百二十支,枪弹三十万发,大炮三门,炮弹三千发,全旅三月饷银等。临行,钟不放心,加派少校参谋李挽澜同行监视,将我本连的兵留顺庆,另由绵阳调兵一连归我指挥。我辞张成孝时,劝其起兵讨袁,愿为前驱,张唯唯否否。我乃暗携射手十余人以自随,途间着意与李周旋,至省极力交欢绵阳兵。及领械弹到手,李即矫钟命武装牛春秾连,以相控制,并暗请陈宧杀我,以遏乱萌,但未得逞。

    我在赴成都时,沿途观察地势,由中士唐楷侦得风洞子峡谷,只需数十支枪,可令千人缴械。经现地勘测,认为可能,即预定以唐为连长,令其即往附省各县招回去年所裁之兵,暗集于赵家渡、山王庙待命。

    绵阳来兵代理连长苏柱,颇明大义,愿共讨袁。牛春秾内察军心,外观大势,通过其父牛蜀凡的关系,给以募兵费后,亦表赞成。只李挽澜初则唯唯诺诺,继见派有北军护送枪弹,态度突变,扬言敢有造谣生事者军法从事。

    二、风洞子北军缴械,山王庙战地誓师

    一九一六年初,上述械弹备领齐,由成都出发,骡马二百余驮,扛担二百余抬,担子三四百挑。陈宧应李挽澜之请,派技术团兵一营和调自犍为回省的冯玉祥部一营共同护送。冯部以休息为词,未同出发,李不敢行。陈继允另以金堂北军一营由赵镇加入护送,李始就道。头夜宿营新店子,次夜驻赵家渡,他们以为一切万全,放心睡觉。我就通宵部署,将唐连武装毕,先到风洞子严阵以待,以唐为断后指挥,一俟北军进入,立即封锁南端谷口,不许放走一人;以张庆余为前卫司令,率六十人押辎重先行,在山王庙待命;以易明康为行李队长,受前卫司令指挥,率三十人管理伕马,保护饷械,并总办全军给养事宜;以苏柱为北面指挥,率百人伏高地,扼北端要道,勿让一个敌人登山,并相机向低谷地带压缩,逐步扫荡;以徐行为机动队长,率六十人相机策应各方;以牛春秾部为预备队;我则集中射手和勇士五十人为本队,居中指挥。

    早饭后,按部署行动。久之,李挽澜乘藤轿紧靠技术团部队先头行来,金堂兵亦以次继进。殊技术营甫入风洞子,金堂兵才入谷一排,阵地一新兵失火,北洋兵纷纷惊退,遂即全线开枪。我们是用集中火力突破一点的战法,北军惨叫,跪地缴械毕,按重伤五元,其余五角,资遣回省。此役除所运不计外,又缴获步枪四百余支,马枪弹药甚夥。

    枪声初响,李挽澜弃轿登山,同二弁攀藤而上,在林际与我相遇,相距丈余。我温语慰之:“挽澜,你受惊了。”李见仅我一人,呼弁开枪,连发二弹,一穿腋隙,一掠颈旁。我们的兵已至,李乃跪地缴枪,誓言:今后一心相从,再有二心,飞子打死(李后任钟体道旅长,与滇军相持于内江境,中流弹死)。

    中午集山王庙,整顿队伍。初检点,有可战六百人,正在武装中的旧兵四五百人。适钟彻亦如约在大磉墩起义,率六混成旅的炮兵一连、炮三门来会。其他相继而来者络绎于途,待整编的,所在皆是。

    集全军于山王庙坪上,宣布国民党四川讨袁军从此成立,当时在场的有:

    总司令王靖澄,号蕴滋,崇宁人,四川陆军军官速成学校步兵科毕业。

    参谋长李挽澜,巴中人,四川陆军速成学堂肄业。

    参谋处长舒秀峰,德阳人,四川陆军军官速成学校辎重科毕业。

    秘书长刁湘,前清秀才,四川陆军军官学校辎重科毕业。

    副官长文庆麟,号玉书,崇宁人,四川陆军速成军官学校步兵科毕业。

    第一支队长张庆余,号卓如,内江人,保定军官学堂毕业。

    第二支队长苏柱,号砚田,隆昌人,四川陆军军官学堂毕业。

    第三支队长徐行,号宗虞,泸县人,行伍出身(曾随钟颖进西藏)。

    第四支队长牛春秾,号稚山,四川陆军军官学堂毕业。

    第五支队长(原拟陈茂兰,此时秘而未宣)。

    炮兵司令钟彻,号云舫,广汉人,四川陆军军官速成学校炮兵科毕业。

    炮兵副司令柏林,号被浓,岳池人,四川陆军军官速成学校炮兵科毕业。

    特遣司令万仲英,崇宁人,保定陆军速成学堂毕业(是役进攻北军死难于彭县)。

    指挥使郑长策,号宇熙,什邡人,四川陆军速成学堂毕业。

    (将巫人杰、张升廷、侯元栋等编为三个别动队长,归郑长策节制指挥,从事游击,以牵制成都方面的北军)

    总参谋长王素环和总参议汪可权旋亦赶至三台。誓众时,揭示六事,露布全川,其大要:

    (一)指明世界潮流,中国形势,民主始能图强,帝制必将亡国。

    (二)本军只讨伐袁世凯及其死心塌地的走狗。至于北洋军乃国家军队,素有爱国精神,只须不再助逆,即与一视同仁;倘能起义讨袁,策勋民国,本军及全国人民尤所欢迎,勿再盲从,自贻后悔。

    (三)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望全川爱国志士,投袂而起,并力讨袁。并表示虚席待贤,愿为前驱;设迎宾馆,敬候教益。

    (四)失业流民,绿林豪客,立功自效,勿失时机,同襄义举,共作新民。

    (五)各界人民,各安生业,毋相惊扰,致碍民生。地方守令照常办公,力维秩序,共助义师,倘或擅离职守,私通敌人,军法周旋,其毋后悔。

    (六)讨袁为护国,护国首须爱民,本军纪律严明,秋毫不犯,颁有兵律十条,必须遵守,敢有借军滋扰,希即捆送来营,命出惟行,决无宽纵。

    三、占领三台后与钟体道的斗争

    师次中江,百端待理,突得确报,谓三台知事章亥白,警备队长陈茂兰,以北军势盛,深恐革命不能成功,累及家小,现已背信弃义,不但不接受本军秘书长和支队长之职,并且集结警团数百人,闭城阻抗,要求本军改道,不许进城。当即召开紧急会议,均主攻三台,谓首义之初,胆敢抗命,宜树风声,以作士气。李挽澜谦辞前敌指挥,当以巴中籍的全武装兵十八名给李,以示推心置腹,令办后方勤务。王靖澄则亲临前敌,以便决机于两阵之间。

    李挽澜乘我前进,拐带武装兵十八名奔顺庆。李向钟体道说:王靖澄认革命不认长官,但书生可以情动,为今之计,只有宣布护国,王来我担保退兵,走实非计(时钟已将行李寄福音堂,准备逃走)。钟乃一面邀罗纶、张澜出商应变,组织地方力量,一面星夜自合川将潘文华连调回以自卫;另又通电宣布护国,与我军来一咨文,互相提挈,并派我以前的营长许澍为代表,前来劳军。

    初,兵临三台城下,李钦与章、陈开说,往复数回,章、陈均坚阻义师。最后李钦言词激切,章亥白将李钦杀害,掷其头于城外。全军忿极,请命攻城,步战一日夜未下。柏被浓力请开炮,轰破南门。适先锋队亦缒城而入,遂将警备队三百余人全部缴械,占领三台。

    大兵议进攻顺庆,师行至天仙寺,得钟体道咨文,官兵以钟乃假革命,力主进驻顺庆。来使许澍效秦廷哭,我乃考虑留钟作掎角之势亦有好处。因言前之所以决心到顺庆者,以钟等乃袁贼爪牙,今钟弃逆归顺,宣布护国,自应嘉其向义,不咎既往;况系旧日长官,攻之不义。于是说服大众回驻三台。不料这一来,川东北统一之局与尔后国民党在川的革命力量,遂断送于“攻之不义”之一言。

    这时军用浩繁,又不肯向人派款。三台福音堂英人范纯甫夫妇,暗表同情。适遂宁盐务稽核德人卡良,奉陈宧电,携盐款汇票十万元将赴成都,得范函,绕道来三台,与我们周旋两日,临别,出门复返,自动以八万元相献,自言以其余两万元应酬成都官场尽够了。我初不知有盐款可提,自此,月提盐款济军,只如卡良所约,给以派兵守提的“公文”一角,因而本军始终未累及人民。

    三台学校校长梁榘伯(前清举人),三请始出任讨袁军秘书长,傅春梧、谭创之先后出任政务厅长,遂宁刘修平任指挥,潼南杨鉴任团长,均负地方人望。

    三台中学校学生再三请求参军,遂将各县中学生之力求从戎者,办一随军学校。各方携械来归者,不旬日间,众至万人。

    此后,涪江商团起义就编,张作霖在大竹举兵相应,并策动华蓥山等处千余人来遂宁求点验;川西亦有人枪数千人投效。

    袁氏以陈宧不稳,派周骏率川军一师和王陵基旅西向成都。至资阳,被滇军腰击,旅长黄鹄举阵亡,全军瓦解,其部队纷纷奔向三台,来受讨袁军编制。殊大部行至赵家渡,适前都督罗纶,自省回顺庆,夜宿赵镇。溃兵中有团长张鹏舞者,正以靖澄资浅,耻居其下,但慑于军心,未敢违拗,此时乘机谒罗,请罗向溃兵演说,投归顺庆。溃兵以系都督讲话,贸然应声,张遂及时挺身而出,集合队伍,同罗出发。沿途颇有逃散,有少数仍到三台。此乃革命力量与军阀反动力量在川消长的关键之一,皆由我们未决心驱钟所致。

    钟体道等鉴于讨袁军威望,有席卷川东川西之势,派王古烈等率部到遂宁诈降。指挥使郑长策,与王古烈系同学,误信不疑,允其驻城中。王以酬宴将郑扣留,幸军中有备,郑得率部退出遂宁。从此遂宁便被钟部占领,梗塞嘉涪渠诸江,碍我川东北联络线,大大影响了讨袁军的发展。

    钟又诱牛春秾叛变于太和镇。在得周骏的溃兵后,钟更事事与国民党为敌,死心塌地投靠在北洋军阀怀中。

    四、护国胜利后被罗佩金压迫结束

    袁贼亡,北军退,任务完成,四川讨袁军如何归宿成了问题。时熊克武、但懋辛等参加护国,已有我们组织的部队。熊的代表刘光烈(亚修)与讨袁军驻蓉代表徐凤翔系同乡,刘主我任熊的参谋长兼旅长,徐认为熊和卢师谛皆非正式军人,建议不如任刘成勋的旅长兼参谋长。此说颇得讨袁军各支队的支持。我则认为自己是同盟会员,此役又直接受命于中山先生,非中山嫡系,决不合作,坚持拥卢。卢到成都,讨袁军移驻于德阳、广汉、金堂一带,卢于第四师司令部成立后,亦驻新都。我认为一切已无问题,遂乘时入青城山养病。殊毕竟军心未定,而卢忽率汤万宇团临广汉,意在慑服讨袁军,但张庆余、徐行两支队长原非党人,自不甘心示弱,亦率一、三两支队向新都方向迎来。正徘徊间,徐凤翔适至,谓事势至此,不如即赴新津,暂依刘成勋,俟总司令(指靖澄)决定进止。于是,张、徐便率部至新津。我此时只得扶病出任卢的第七旅旅长,把讨袁军又拉回卢部。罗佩金任四川督军后,以其参谋长陈泽霈(号戎生,巴县人,清秀才,武备学堂毕业)代卢为四川护国军第四师师长。卢向我说:中山先生之意,不可轻弃兵权。我答:既然如此,只有降格相从。于是卢退而为四师第七旅旅长,我退而为第七旅十四团团长。以后罗又以恢复卢的师长为名,在皇城行布达式,缴第四师枪支,四川讨袁至此就完全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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