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您的美德
来自您的苦难
来自您的祈愿
我还是怕
甚至怕过想念您的音容
怕过不经意间看到您的遗物
妈妈，我怕
妈妈，我怕
怕吃你未曾吃过的
怕穿你未曾穿过的
怕见你未曾见过的
怕享用你未曾享用过的
妈妈，除了您
世间一切都在变化
四季，阳光，景致，街上的人形
也许洁净不过您现居的福地
但儿子还是怕，怕您后悔没留在人间
好好看看
妈妈，我怕
纵使我的一切福报
来自您的美德
来自您的苦难
来自您的祈愿
我还是怕
甚至怕过想念您的音容
怕过不经意间看到您的遗物
亲爱的妈妈，我怕
真的怕
当我无谓又用心地享受一切
您身后的浮华
今夜微醉，又想起妈妈
妈妈，今夜我踩到了下水井盖
我踩到了无以言说的心情
想到了许多年前的一幕
妈妈，为了我的孩子
你用双手托住了幼小的她
你，却掉进圆形的陷阱
断了几根肋骨
记得你是那样淡定
我相信了你那种淡定
我用摩托车带你到医院，但
瞬间，看到了白大夫紧锁的眉头
他说：这是要疼死人的呀
妈妈，我最不明白有句话
你说：就怕儿子回来心疼他娃啊
你好混乱好绕弯的逻辑
你这最深最好的表达
今夜，微醉，我又一次深信
我三岁的那个夜晚
你扔我于苍茫雪地
你的心，该是如何之疼
外婆的荞麦花
秋天，柿子黄了，挂在弯了枝的树上
我回到外婆老去的地方
经过一片荞麦地
像极了法国某地薰衣草
把眼映成了城里紫色的谣
大地请不要再颤动
有雷声将亡的天空
是秋的颜色
橘红色阳光像树上的柿子
熨烫北方的田野与微风
温柔的风吹着那一片荞麦
那一片荞麦花与村庄相互照应
外婆，那个下唇特厚的老太
昨天的下午，有雨的秋晨
我还同我的小舅说起你
我女儿出生的那年
你满足地闭眼
如一朵荞麦花
爸爸依然心疼不已
那年去九寨沟
爸爸两次咆哮你
一次在黄龙酒店的大厅
一次在白龙江的门口
睡梦中，你泪珠晶莹
多年后你明白，事出有因
但当年，你对妈妈说你再不出门
你对爸爸说：你应该先讲清原因
记得早些时候
因为作业爸爸摔碎了茶几
你吓得浑身颤抖哭不出声
那眼神，至今让爸爸心疼
女儿，你每次都训斥爸爸
嫌爸爸愧疚地提起这些往事
我的女儿，告诉你，今夜
爸爸依然心疼不已
孩子的信仰
你问欢乐，你问痛苦
啥是幸福？啥是不幸
哈哈哈，这些我从不懂
一阵微风飘过
抖起落叶几朵
来往的脚丛中
是刀刻的离痕
我有真正的眼泪
我有真正的笑容
1983年6月
十九岁
想脱光衣裳
盖着片片阳光
有那么一双手
抚摸我所有的地方
幽灵拉我做梦
一口枯井边
几只蜜蜂旁
小伙伴无猜无忌
我说
来，我扮那位新娘
悄无声息
躺在沙滩上
向深灰的天
裸露我的胸膛
麦客
不知是谁用酸果汁涂成了这幅国画
年复一年，一支衣衫褴褛的大军来到关中
一路淘金像奋勇的虫子匍匐在黄灿灿的麦浪
上
镰刀过后，被裸露的土地便如释重负地有吟
吟笑声
伸腰望陇，家乡的麦子也在疯长
而怀中汗渍斑斑的人民币激情四溢
把回家的信心一遍遍滋润，还有爱情
爱情一定隐秘至美
尽管麦地的远处，公路上有兜风的丽人放浪
而去
今年，你们这黄莺指引的候鸟还来吗
土地最真实的仆人一定难抑
拼命劳作的渴盼
为了西部之西那块白如阳关之月的
布满风尘浸满热泪的土地
为了你们单薄的爱情之后
正在成长的麦客
但你们，最好歇息一次再奔波吧
不仅因为变种的病毒不会怜悯你们
那血汗泡大的生命
更为那轰隆的钢手铁臂
已加紧粉碎你们对于关中的意义
听说
你们每年出发的地方已有很多墨绿大树
青翠欲滴
2003年6月
白云生处有家人（扶贫笔记一）
老妈妈1927年生
大儿子1964年生
小儿子1978年生
大儿子属龙的，耳有点背
小儿子属马的，千里之外打工
三个人的出生年份
都沾了点历史风云
母子间的年龄跨度
有点儿像奶奶孙孙
老妈妈虚年90
生大儿时年37
生小儿时年51
猪马牛羊就不瞎问了
鸡狗鸭鹅就不细查了
岁月有故事
溪流汩汩去
百年炊烟处
该是一本书
旧房两座遮风挡雨
光棍一双愁苦相随
日子缓缓也清淡
问题漫漫而修远
儿子的年龄相加
已长了妈妈一年
前几天做了些家庭决定
大儿子在家中养点家禽
小儿子在镇上就近打工
因地制宜伺弄几箱土蜂
配合政策房屋抓紧新盖
赶早把小儿子婚事搞定
两年内拔掉恼火的穷根
让妈妈活到百岁的高龄
尝一尝当人奶奶的滋味
做有使命感的中国人民
高山流水日月长（扶贫笔记二）[1]
院子里，他正打井
没有院墙所以一下子就能看到
金色的汗珠在憨笑中滚动
这种情形似乎好像已不常见
体力劳动者（嫖偷杀抢者除外）
碰见四体不勤者，一般
会慌忙，自惭形秽地抹去汗
同景呈现热汗与憨笑的情况
还真是不多见了，真的
大家都在自卑地掩饰
嘿嘿，臭汗，外加憨笑
如在昭告你是个不成功的家伙
所谓井，并不深，六七米吧
这里的水，也不深
被叫作井的，其实就是一个坑
主要是让河里的水渗进
这里还没遭啥污染，算幸运
当然，脏的东西，主要在于
一些人发财时不在乎另一些人
挖吧，舞动你最顺手的镢
让水流得离生活更方便些
他的肤色非常接近土地的颜色
他的体格是常干力气活的那种
他三十有七，属狗，壮有肌群
他在城里兴许是单身贵族呢
会常从这个怀中玩入那个怀中
但他有震灾后重建的红墙瓦房
他还要伺候八十多岁高堂老母
他那被繁星和残月映照的炕上
曾是辗转反侧的人
从遥远的昭通，来了位白族女人
正版的，有缘千里来相会
同时，还给他带过来几个儿子
一夜间，他成了幸福的丈夫
也成了肩负重担的父亲
啊！爱情的结晶还是个儿子
有了奔头的日子当然也更有了劲头
香甜的汗水，便一路洒在蜂箱
洒在地里的洋芋和竹芩上
儿子在学校的成绩挺靠前
媳妇儿住镇上为娃们做饭
媳妇剩在云南的另一个儿子
他说决定也接过来
看不出一点点难为的表情
倒有亲生父亲将见到失散儿子的那种欢乐
他说这儿子在那边缺乏人管
这次要把娘儿几个的户口全办
派出所正抓紧给联系户口迁转
无缝隙大融合会让一家人更安
留凤关，废丘关，扶贫关
愿诱人的幸福感将显人民眼前
注释
[1]留凤关古称废丘关，为汉战场，张良归隐之地。
好想有块自己的地去唠叨
已弄不清不事稼穑的人
是幸还是不幸
总听见那些挤上高楼的
整天把“卧操”吊在嘴上
古时候连和尚也常问农桑
也学着俗人采菊东篱下
似乎有一块自己种的地
才能稳住自己的信仰
如今，大家都在隐士般地奔跑
哦，好想有块自己的地去唠叨
吃碗面，梦那风
吃两碗干面
然后心宽地睡去
然后梦，把黄土一层一层
吹成高原的风
耳朵里那些高规格的养生忠告
在我听来，十分不爽
我疑惑他们的诚实
面对祖先，我欣赏
我的俑脸熊腰牛脾气
我身世显赫的关中啊
对你的爱和忠诚，于我
就是永不放下的土瓷老碗
永不羞于你拙朴如天的馈赠
惊蛰，三月五日
丙申年正月，惊蛰日
恰逢学雷锋日
惊蛰了，却并不催情
依然阴湿的日子
背地里的丑陋
众人心知肚明
泥土守口如瓶
躲在惊蛰的春光里
此时，春光
无意间照亮雷锋的面孔
一个温暖的令人自惭的
让许多成功者恼怒的名字
惊蛰，今天是化学问题
有人走出深宅大院
又在桥上拉紧索绳
第三个人盯着河水
百虫蠕动
天空掉在水里
腊八
民谚：过了腊八，心慌哗哗
浪子也开始关心粮食与蔬菜
商家如匪，穷汉似马
兵慌马乱的脚步
自此更加乱而无聊
仿佛一路尘土
只为赢得前方那一袭新装
令天幕之下更加的
虚空与盛大
而地底下的花影
有些已早孕在天空
而那些群众性的
则睁大眼睛
上看龙人的大口
在爆竹声中狂吃
春联肃穆如神州的经幡
民谚：喝了腊粥，人便糊涂
我看到我早逝的母亲依旧忙碌
扫出新茬的百年古屋
威严的祖父寒暄众亲八朋
远近不露
一脸春风
雪，却越来越惯于乱季了
灯笼在阳光里越摇越轻
腊月
阳光在腊月
有时会非常刺眼
即使无雪覆地
即使过日子的人
热忱于埋头精算
腊月的焦躁
常勾勒出新的末日
新潮的围脖越发裹紧
各式男人的油腻
夕照的楼顶上有人在电焊
不知又捣鼓啥玩意儿
唉，火花四溅
路上车流不绝
大吐着腊月的喘息
棺材匠的后代
一般死了人，才被记起
棺材四四方方
狰狞里魂在飞扬
红与黑加一些漆画
让死掉的显得安详
也以此积一些阴德
从此
儿孙见鬼无妨
从此，后代因了一点谐音
也为官也发财
只是，有财无才
并非吉祥
不肖之子啊
让父辈白白地
伺候鬼们一场
时光是一只碗
时光是一只碗
盛来盛去
无非那些
酸辣苦甜
即便今天过年
也无非比平时
更深情一回
狠狠舔一回
送寒衣
阳光如此之好
抚摸着这些麦苗
秋风如此和畅
能嗅到妈妈的乳香
原野上的菊花
一簇一簇金黄
这是寒衣节的下午
妈妈你显一回灵吧
看看你过冬的衣裳
今天是入冬的日子
今天是入冬的日子
我却总想把被子蹬掉，蹬掉
把左腿搁在右腿上
把右腿搁在左腿上
我还很早起床
赶在第一眼的天亮
想细细看一下冬天在清晨
出生的模样
可看到的，还是那些
在北方憋屈久了的风
呼呼刮着，羞辱着
匍匐在地上的小草
今天是入冬的日子
我刚刚撒出第一泡热尿
冰粒就不偏不倚落在了草上
呵呵，不愧是冬天来了
入冬了，下着雨
今天，入冬了，下着雨
我狗一样窝在沙发上
布质的沙发使我人模狗样
我舔着，也翻看着
看着那个我一有空儿就看的微信
舔着你亲手剥的那瓣小金橘
入冬的第一天，下着雨
我想我会顺从天意
会每天去回味一下
这个冬季温暖与滚烫的差异
如果，那瓣躲入秋天的小金橘
真的是你所赐
初冬
心无北斗，阳光尚好
大地铺满正在凋零的色彩
乐于承受无聊而满足的眼神
天空模仿着死海
像在豁免什么
贫困户炕上躺着诗集
贫困户的炕上躺着一本诗集
现代感封皮粘了些菜汤饭粒
翻了翻，有很多春天的字眼
城市拐角的春天
猪狗牛羊的春天
四溢的春情让冬天的院落
一脸落寞，更显疲惫
不算太破旧的屋檐下
一只蔫儿猫面无表情
无聊地走动，大约也试着想象
能叼住一些关于春天的字眼
至少，酝酿些制造春天的冲动
在猫的眼里，春天
不外乎那档子好事么
啊，多么美好的季节
猫的心，难以理解
在人间，还有春荒的故事
此刻，站在腊月的末尾，听着
北风和年关的滥调
我开始羡慕那些热情的诗人
想植些现代的皮肤，也写点
玄机重重的生命体验
但，墙角一团黑色的木耳
令心走入四月，走入山坡
那些人字形短木上
从手中长出的新芽
此刻，我还看到了明年的腊月
明年还来么
胸中满是春天
但，我写不出诗
小年
腊月二十三
日历摸起来又薄又重
空气的表情
如催命小鬼
祭灶的人
一脸虔诚
从今天开始
红色便登场，焚烧日子
穿黄马夹的那位大姐
会越来越扫不退
越来越乱的垃圾
叫杨贤的太岁，值守了一年
今夜将光荣退位
祥林嫂们也早，无须捐什么门槛
天大地大
羊和猴交接着秘史
清明节
清明节，朋友在朋友圈
晒太阳
我回了一句
你在阳间啊
我的意思很简单
今天，我整个人
都沉浸于思念
乡情
有的人走得越远
离故乡越近
有的人飞得越高
和家乡越亲
所谓乡情
就是那掬水
一点也没必要
抹去尿泥童香
故作高深
或者乔装打扮
衣锦还乡
大地之上
最美妙的仍是
笑问客何来
窗前明月光
上坟
好羡慕那些在坟地
絮絮叨叨着能与逝者对话的人
念念有词，令纸钱也燃烧得不再孤单
那场景，让我真的愧于自己
无能的沉默
逝去再久的，也是亲人啊
自己咋就笨到讲不出
一言半语呢
难道，这还难于与人间的交心么
即便讲错，谁又会怪罪
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可终究，我还是没说出来
一句话
我只想放一些好听的音乐
坟前伫立，不说一句话
亲爱的，将来，咱们死了
就这样办，好吗
隐
你一袭古装
站在村口
老槐心乱如麻
这里山清水秀
好空气
不在乎谁来吸吮
嫩皮肤纠结在
感动与敢动之间
风吹过牛背
牛粪的心意
牛毛深知
田园了无牧歌
剩下麦子
绿油油的眼睛
立夏了，给手备一些凉风
想告诉你，又立夏了
最炎热的时候，除了
给头备一顶草帽
给胸背备件蓑衣
给心备一地阴凉
给屁股备条及膝的短裤
给脚备双十分透气的鞋
也记着，给手备一些凉风
不必备那些太短的衣裳
长的吊带也不要备了
冰淇淋、防晒霜之类也不要备了
太阳镜尤其不要备了
我的意思大概是
万一遇到
非常毒的太阳
一切便都无非是装饰而已
既然是万物焦躁的日子
不如双手合十生些凉风
祈祷阳光变得慈悲一些
让自己也顺便圣徒一些
那些时尚的装饰，细究起来
其实，全露着迎合的深意
太阳镜后面的眼里
躲藏着火热的窥视
多想遇见一个路过大地的花匠
仅仅关于那片花儿的颜色
有人说是蓝色的
有人说是紫色的
还有眼睛眨巴着说
那是晴空的颜色
那是朗夜的颜色
那不止是晴空的颜色
那不止是朗夜的颜色
眼睛，一旦长在某些人头上
总给心传递说不清的主张
众生在那里喧嚣
花儿在郁闷地生长
我在冥思当年无知少年时
那一抹眼神那两束眼光
放纵让固执成了无耻的时尚
我多想遇见一个路过大地的花匠
趁着猪狗牛羊还没有到来
在他们前方
一年之计
春雨歇歇停停，雾把景
动画成莫测的脸谱
破碎而深远
似乎是神在给初生的万物
剪辑片头，或留存灵魂
道路仍然尽心尽职在引诱
凸凸凹凹深深浅浅
忽明忽暗在朦胧里
纵横的野坡野崖上，还阳草的表情
树木新绿的桂冠
也是不担心遭算计的模样
哦，当然，为清明节献身的
自有那些发不了芽的木头
烟火斑斑的土屋
常走出勤劳之人
耕者弯腰弓背，与地同默
抽烟，榨自己的汗
他屁股朝天，把祈愿种入泥土
期待另一种生命
沉甸甸的终结
他的守望，才是一年之计里
这万千世界
最无奈的隐私
我只长于躲在背处，让人误作远房亲人
有人确定真没什么颜色
全是夜一样的黑色
人们互不招嘴
日常的懒人全动起来了
活灵活现，类似于红白喜事
大家全从自己懒着的角落里出来
他们一反常态
流露着勤快的激情与才能
我经常看到那个打飞机很好的汉子
然而往往，我手足无措
却会躲在背处
记得一旦同事死掉的时候
重要的环节上
总少不了这帮人
我只长于躲在背处
默然做事
让人误作远房亲人
尖利的女声从窗外传来
早晨，满是轰轰的声音
高速路上，大车的喇叭尤其刺耳
甚至，有点儿比平时更甚
我闭着眼，努力不让自己醒来
初生着落寞的麦田
这落寞下午，嗅着这初生的麦田，婴儿般的气息冲击着被湿了的眼睛……
某种撩人的芳香
从大地的胯下浮生
想起红叶，那些长寿的妇人
大秦岭铺路人血养的风景
鲜美的嫩绿的血丝般的
这大地最忠实的神经啊
已孕育那汹涌着金色的排浪
不需要红色的惊艳与唇影
鲜与高冈有缘
风度天生不属于山巅
磨难之后的白扑扑的灵魂
坐卧在厚重万担的乡愁中
记得那天我蹲入有土的茅房
记起我被排泄了营养的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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