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太炎:大偏至正-品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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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太炎喜欢品评人物,并且好从地域着眼说明人的性格特点。其实往往是以偏概全,甚至是迁怒之论。章太炎在日本时,有一次陈独秀来拜访他,他的弟子黄侃等人在隔壁读书。章太炎与陈独秀谈起朴学,章说戴、段、王氏父子等都出于安徽和江苏;随后就说到了湖北,陈独秀说湖北没有出过什么大学者,不料这话被湖北籍的黄侃听见了,在隔壁嚷道:“湖北固然没有学者,然而这不就是区区,安徽固然多有学者,然而这也未必就是足下。”章太炎比陈独秀更甚。

    章太炎论人,有时候很受情绪影响。某一个地方的人与他有了矛盾,他可能会把这个地方的人说得一无是处。例如说广东人好利,湖南人“朴气衰矣”,是正与孙中山、黄兴交恶的时候说的。其他如:“上海人眼光如豆,无论爱我忌我,其识见皆卑卑,无一语可听也。”“剑侯近遣顾某送一信来,以顾系杭县人,杭县人难信,故不欲见之。”“北方学子,恐亦未能大就也。”

    章太炎一生喜欢评价人物,最有代表性的是对民国开国元勋们的评价。民国论功授勋的时候,他给负责此事的官员写信,声明“二等勋位,弟必不受”,他要的是一等。为什么呢?“中山但有鼓吹而授大勋,吾虽慵懦,鼓吹之功,必贤于中山远矣。”接着,他总结了自己对革命的贡献,列出包括自己在内的五个人,功劳都高于孙中山:

    由我而推,有五人焉:弟则首正大义,截断众流;黄克强百战疮痍,艰难缔造;孙尧卿振威江汉,天下向风;段芝泉首请共和,威加万乘;汪精卫和会南北,转危为安。如是五人,虽不敢上拟黎公,而必高于孙前总统也。

    把黎元洪、段祺瑞和汪精卫等看得高于孙中山,实在是负气之论。

    他对自己的评价,除了以上所说,还有一些,如在家信中谈及他为何被袁世凯囚禁时,说是因为在反清革命中功绩最大,树大招风:“当今之时,倘夙隶革命党籍及开国有功者,如非变节效媚,无不在嫌疑中,非独吾一人也。然所以致此者,亦因旧时清誉过于孙、黄,故其忌之益甚,殆非杀其身、败其名不已。”

    章太炎参加反袁斗争后,在军阀割据中,渐渐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主张得不到响应,成了奔走游说的纵横家一类人物。

    有一点他是从青年到老年始终如一的,就是警惕和反对俄国。

    晚年,他反对孙中山三大主义中“联俄容共”。孙中山1925年去世,他在痛悼之余,还念念不忘孙中山的这个“罪过”。他为孙中山写的挽联是:

    孙郎使天下三分,当魏德萌芽,江表岂曾忘袭许;

    南国本吾家旧物,怨灵修浩荡,武关无故入盟秦。

    上联肯定孙反袁的功劳,下联则抨击其联俄政策。尽管章太炎对孙中山多有微词,但两人的大方向和革命精神是一致的。孙中山去世时,他还写了一篇典雅的《祭孙公文》,称赞孙中山倡导革命、光复中华,盖世功勋不可磨灭。其中有这样的句子:“百夫雷同,胪句传诺。余岂异邮,好是谔谔。兰之同臭,石之攻厝。如何南枢,委命穷朔。沮公北盟,终亦不获。”为自己没有能够阻止孙中山联俄容共而深感惋惜,但他像古人那样“一士谔谔”,反对孙中山的某些主张,是为公,而不是为了一己之私。他还曾提出为孙中山写墓志铭,说只有自己才有资格。

    章太炎对蒋介石也没有好感。与反对俄国一致的,他也极力反对共产思想。他在上海成立“反赤救国大联合”,亲任理事长,通电全国,反对“赤化”。1921年,日本作家芥川龙之介来沪,拜访章太炎。在芥川眼里,尽管章太炎“长得实在称不上仪表堂堂”,但“那双细细的眼睛,在一副高雅的无框眼镜后面不时冷冷地微笑着,显示出他绝不是一个凡夫俗子”。他为章太炎的雄辩所慑服,以至于“忘记了吸烟”。章太炎说:“现代的中国,不幸在政治上已经堕落。不正的公行,或比清末还要更甚。至于学问艺术方面,尤为沉滞。”但章太炎仍然是乐观的:“中国的国民,向不趋极端的,所以要使中国赤化,殊不可能。一部分学生正欢迎着劳农主义,可是学生并非即是国民,他们虽一时赤化,不久就会抛弃其主张吧。”章太炎曾在上海国民大学发表《我们最后的责任》演讲,称:“借着俄人的势力,压迫我们中华民族,这是一件很可耻的事……凡是借外人势力来压迫中华民族的,我们应当反对他,这便是我们最后的责任。”

    蒋介石率军北伐,节节胜利。章太炎却发表《讨蒋介石》全国通电:“蒋中正为赤俄之顺民,奉赤俄之政策,叛国反常。”吊诡的是,1927年蒋介石在上海清除共产党的同时,国民党上海当局开列了一个通缉“著名学阀”的名单,名单上有数十人,章太炎高居首位。章太炎被迫逃亡,虽无生命危险,但老家余杭仓前镇的财产被没收拍卖。

    蒋介石政府废弃了民国成立以来一直使用的五色国旗,改为青天白日旗。章太炎气愤至极,在给友人的信中说,“今之拔去五色旗,宣言以党治国者,皆背叛民国之贼也!”他自号“中华民国遗民”。

    1928年11月,章太炎在一次演讲中称孙中山的三民主义是“联外主义、党治主义、民不聊生主义”,认为袁世凯还只是一个人想做皇帝,而孙中山们则是一个党要做皇帝,此种“叛国”行为,应该人人共击之。“今日中国之民不堪命,祸首实属孙中山……革命尚未成功,国民尚须努力,应共奋起。”

    为此,他又一次被国民政府通缉。

    章太炎擅长写对联。在简短的对仗工整的句子里表达丰富的深意,是衡量一个人学问高低的试金石。章太炎一生好联很多,略举两个,前者用典生僻,后者因为用典伤人。

    章太炎与梁启超友善时,常在一起商讨学问。有一次,章太炎想为难一下梁启超,出个上联道“今古三更生:中垒、北江、南海”,让梁启超对下联。中国历史上有三个人名号“更生”,一个是汉朝的刘向,本名更生,官至中垒校尉;一个是清代的洪亮吉,世称北江先生,他曾经被发配充军,生还以后自号更生;另外一个就是梁启超的老师康有为,世称南海先生,变法失败后流亡国外,改名更生。梁启超想了半天,对不上来。确实,找出三个同名的人并不容易。他问章太炎下联是什么,不成想,章太炎自己也对不出。直到很多年后,才有人对出来,道是:“世间一长物:孔兄、墨哥、佛郎。”这三样听起来像是对人的称呼,实乃货币名称,孔兄当然是本国的孔方兄,墨哥是墨西哥银元,曾在中国流通,佛郎今译法郎。上联的“中、北、南”,都是方位,下联的“孔、墨、佛”,均为教派,堪称绝对。

    弟子黄侃50岁寿辰时,章太炎送给他一副对联:“韦编三绝今知命,黄绢初裁好著书。”黄侃一生勤苦读书,为学十分严谨,遵循古人遗训,不读通天下书,决不妄下判断,年轻时曾立下志愿:五十岁以后开始著书立说。章太炎多次催促他将心得写出来,他都以这个志愿婉辞。这一年满五十岁,知天命了,可以著书了。章太炎的对联就是这个意思。然而,黄侃接到这个联语后,心里咯噔一下,觉得是不祥之兆。因为下联中的“黄绢”,是有颜色的丝,正好组成一个

    “绝”字,再与上联的命字连起来读,就成了“命绝”。

    真是一语成谶,不多久,黄侃就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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