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坊七巷-陈承影山寺会老僧马晓春海岛迎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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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如此,马先生何不代为促成呢?”陈承影急不可耐地说。

    马晓春笑道:“这男女之事,也不完全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嘛,现在还要讲个你情我愿,要是晓春去林家牵线搭桥而二公子了无此意,岂不更得罪了林老汉?要是把老汉惹恼了,说不定会弄出一部《射陈楼诗集》呢!”陈承影听了,也不觉笑了,道:“还是马先生考虑得周到。那么,我们就开始行事吧。”当下,两人就细细盘算,设计步骤,务必使宝盛回心转意,务必使林昌彝的孙女成为陈家的儿媳妇。

    陈承影还没来得及去西禅寺,家里又出了两件喜事,都是和宝回有关的:其一是宝回的夫人梅羡菊生了个千金,其二是宝回写信回来报告,自己跟大哥中举时一样,也入翰林院做了翰林编修。陈府上下,喜气洋洋,上门祝贺的络绎不绝,尤其是梅怡春,比陈承影还要高兴,每日坐在陈承影的客厅里接待来客,俨然他就是主人。陈承影倒落个清闲,一心一意地操办宝盛的事情。过了几日,上门贺客稀了一些,陈承影先着马晓春去川石岛稳住宝盛,怕他等得不耐烦,先行出家了。他自己却乘了顶小轿子,径往西禅寺而去。到了山门口,陈承影就下了轿子,命轿夫在山门外等候,自己正了正衣襟,带着虔诚的表情进了去。司阍的认得是三坊七巷里的名人陈老爷,慌忙要去通报给通智方丈,陈承影却拉住门人道:“我这次只是来走走,不想打扰方丈。”门人就道声“您随喜”,不再去通报了。陈承影进了山门,无心去赏那古寺风物,只是低头急急地去方丈室。竹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转了几道弯,略过几处绝美景致,便到了方丈室,幸好通智方丈正在那里闭目自修。陈承影不敢打搅,只得垂首立在门外等候。门外是一处睡莲池,池中冒出几朵白莲,超凡脱俗。陈承影不看那莲花,也觉阵阵清香逼人。同时,耳边传来山鸟啾啾的鸣声,时近时远,幽不可测,空灵邈远。陈承影差点忘记了自己所在,甚至理解了宝盛的选择。这时,他猛地警告自己:陈承影,你可别忘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他立即让自己的心变横了一些:一定要请通智方丈阻挠宝盛削发为僧。

    “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何方施主在门外独立呢!”方丈一声招呼,将陈承影从沉思中惊醒。陈承影慌忙整顿衣襟,慢慢趋入。通智方丈打趣道:“陈施主如此恭敬,莫非有心向佛?”陈承影弯腰道:“承影心性未净,哪里敢玷辱佛祖哇!”通智方丈忙请陈承影坐下,招来小僧奉上武夷山谷雨茶,道:“贵公子金榜题名,老衲还不曾登门祝贺呢!施主是兴师问罪来了吧?”说完,哈哈大笑起来。陈承影忙站起作揖道:“方丈见笑了。小子偶得蜗角虚名,安能劳动大师?再说,大师德高望重,心性超出凡尘,我等仰慕无比,安敢奢望其他!”通智方丈鹤发童颜,精神矍铄,朗笑道:“施主此来,有所吩咐吧!”陈承影一惊,又起来施礼道:“大师果然是世外高人,承影等人实望尘莫及呀!既然大师提及,承影便将这不情之请和盘托出,还恳请大师成全。”接着,就把宝盛的事情从头到尾讲述了一遍。

    方丈听了,闭目不语。方丈室里一下子静得可怕。

    半晌,方丈方睁开眼睛,静静地看着陈承影。陈承影紧张地问:“怎么,大师感到为难吗?”

    “施主可知,佛祖也是释迦牟尼部落的王子出家修行而成的?”方丈冷冷地问。

    陈承影急出一身冷汗,央求道:“犬子哪里有那么高的悟性!他分明是科场失意,找一处地方避人舆论罢了!过了几个月,他故态复萌,肯定会将贵寺弄成一团糟,到时候大师可别怪承影没有提醒啊!”

    方丈忍俊不禁道:“施主舍不得儿子就舍不得儿子,何必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呢!你放心好了,我们佛家讲究缘分,缘分没到,身体来了也不行。令公子若来到敝寺,我自有分寸。”

    陈承影又弯腰:“谢大师成全。”

    通智方丈挽起陈承影道:“陈施主培育子女,夙兴夜寐,也是人间最大的善举。施主不但是三坊七巷的楷模,也是福州城内外的典范,老衲理解施主的苦心,刚才都是和你开玩笑的!”

    陈承影苦笑道:“承影焦头烂额,大师还取笑于我啊!”

    “施主,烦恼总是如影随形,少不了的,但是我们却可以在任何时候愉悦身心嘛!”大师教导。

    “大师见教的是。”陈承影真心实意道。

    接着,通智方丈就陪着陈承影在西禅寺里游走起来。这且不提。

    话说马晓春跟陈承影分别后,急急忙忙回到吉庇巷陈氏族塾,布置了一些作业,向陈二斗交代几句,叫了一条小船,往川石岛荡漾而去。船行一日,傍晚时候,在川石岛码头靠岸。马晓春抖抖衣襟,上岸后马上去找陈大樟。到了村子,并未立即见到陈大樟,只见到陈大樟的一名手下。马晓春一问手下,才知近期英夷又蠢蠢欲动,预备在陈氏祠堂边修筑教堂了。陈大樟明白仅靠陈氏壮丁,难以克敌制胜,已经去别处村落联络族长支援了。

    但愿多难兴邦,马晓春心里叹息一声,跟着陈大樟的手下去宝盛屋里。老仆人见了马晓春,不啻见了救星,低声但兴奋地道:“马先生您总算来了,我还以为老爷把我们忘了呢!”马晓春安慰道:“辛苦了辛苦了,老爷一直惦记着你们,可是家里事情实在太多——对了,二少爷呢?”老仆人卷起手,对着马晓春的耳朵道:“在屋里看书呢——都是佛经。”马晓春一听,心里有些慌,低声嘱咐:“千万不要说出去。”老仆人道:“这个我自然晓得——对了,马先生此来,是替换我吧?”“我们一起护送二少爷回去。”马晓春伸手轻轻敲了敲门,柔声道:“二少爷,我是马晓春,老爷派我来接你回去呢!”过了好一会儿,门才打开,马晓春看陈宝盛木头木脑地出来了。同时,一股檀香味也飘进鼻子里。“马先生请进。”陈宝盛弯下腰,一只手伸得老长,引导马晓春往里去。果然是受了佛经教义的熏陶,这二少爷比往日谦卑了许多。马晓春谦让一回,跟陈宝盛进去了。“马先生请坐。”陈宝盛亲自给他泡了一杯茶,恭恭敬敬地递过来,道:“马先生请用茶。”马晓春看他那样子,想这二少爷的婚事不早点办了,陈家怕真的要出一个比丘了,也弯腰谦虚道:“多谢少爷。”陈宝盛又欠起身子道:“烦马先生舟船劳顿,大老远的来看我,宝盛心下惭愧。另外,家父可有书信?”马晓春作出喜悦的样子,高声道:“晓春奉了老爷的旨意,请少爷回去相亲呢!”陈宝盛大惊失色道:“马先生开什么玩笑?家父已经答应我出家了!”接着,就像一只困兽,在屋里转起来。马晓春也作出惊讶神态来:“二少爷不要吓唬晓春啊!老爷怎么会答应这种事情呢!再说,二少爷青春才俊,风流倜傥,这三坊七巷哪家子女不引以为楷模偶像呢!二少爷难道不知林昌彝林老爷家的孙女有意于你?”陈宝盛猛地停下,侧耳道:“你说什么?林昌彝的孙女儿?我怎么没有听说过!”马晓春觑得他那样子,知道事情有了转机,作思索状:“估计老爷怕少爷分心,所以一直压在心里。少爷一直倾力读书,不曾关心半点风月,敬佩敬佩!”陈宝盛却挥手道:“不成不成,父亲已经答应我去西禅寺出家。现在三弟的事情都办妥了,父亲该为我的事情费心了。我们明日就回去,准备去西禅寺。”马晓春只好道:“少爷要去哪里,晓春也决定不了,只求少爷明日跟我一起回府,让晓春顺利复命。”陈宝盛平和地说:“马先生跋涉山水,宝盛感激不已,怎么会为难您呢?”马晓春忙作揖致谢。

    晚饭后,陈大樟才从邻村回来,匆匆来见马晓春并告之事情原委。原来英夷又偷偷使人到川石岛上来测量地形,被放哨的壮丁发现,给撵下海去。后来邻村村民又发现英夷从其他地方偷偷登岛,幸亏村民心齐,又将英夷撵走了。但岛上各姓都认识到英夷登岛之野心不死,村民生活就不得安宁,于是相约结盟互保,今天陈大樟就是去邻村参加缔约会议的。会上,有人提出,若要川石岛永固,须联名上书福州水师,请水师在岛上修筑炮台。大家一齐赞同,当下就请一个文墨颇通顺的落地秀才做了一篇请示书,各姓长者都署了名,然后请保长带几个年长的去福州拜访水师提督了。马晓春听了道:“若在岛上修筑炮台,倒不失一个好计策。但万一将来中外交火,岛上民众会受兵火的。”陈大樟道:“国家都要亡了,要家有什么用?”马晓春听了,不由得敬佩起来。接着,两人又聊了半个时辰,陈大樟就催马晓春早点歇息,明日一早上船赶路。

    一宿无话,次日一大早,马晓春就带着陈宝盛上船了。那个老仆人,挑着宝盛的行李和经书,也跟着来了。船夫卖力摇船,汗水湿透布衫,傍晚时分,船就到了通津河码头。马晓春知道宝盛爱面子,不愿意三坊七巷里人士看见自己,就对老仆人说:“烦你去府上叫一顶轿子来,我和少爷在船上等你。”老仆人心领神会,上岸慢慢往文儒坊去了。一个时辰之后,老仆领来两顶蓝布小娇,宝盛和马晓春各乘一顶,急急忙忙往文儒坊陈府而去。这个时候,天色完全暗下来,三坊七巷的人家多在屋里吃饭,没有谁看见落第的陈家二少爷回来了。

    陈宝盛乘坐的那顶轿子,一直抬到他的书房前方。宝盛俟轿子一落地,就下了轿子钻进书房。马晓春叮嘱老仆人守在书房门口,自己却去向陈承影禀报。陈承影与林夫人正在议事,听了马晓春的报告,就说:“我们暂不提那婚姻之事,让他自己先去西禅寺,否则他不死心。”林夫人着急道:“万一通智方丈答应了他,我们岂不弄巧成拙?”陈承影道:“通智不会如此为难我们。”马晓春献计道:“要不,我先请他去看望老夫人,让老夫人劝劝他?”陈承影马上阻止:“不可不可,我母亲现在神智也不大清晰,笃信佛教,万一她老人家一时糊涂,答应了他,我们还怎么收场呢!”马晓春也觉得是,就不再坚持。林夫人道:“要不,我马上再去西禅寺敬一道香,请通智方丈通融通融。”陈承影愠怒了,道:“我已经跟他请托了,你再去,岂不是不信任他?这事就这样定了!”大家便不再议论。马晓春又回到宝盛书房外。

    且说宝盛进了书房,就闭门不出,坐在书桌前长吁短叹,似乎舍不得离开三坊七巷。马晓春在窗外偷听得一清二楚,知道这事好办了,又跑到陈承影那里,如此这般地说了一番话,陈承影听了大喜道:“如此甚好。”马上吩咐田耳去办。

    过了一个时辰,天色黑了,陈府各处都亮起了灯火。陈宝盛透过窗户,看到灯火通明,觉得格外温暖,心下更不舍了。这时,调皮的宝理跑过来,拼命地拍门道:“二哥二哥,快去吃饭!”宝盛慌忙揩了揩微微湿润的眼眶,开了门。宝理一把抱住二哥的腰,撒娇道:“宝理想死二哥了!”宝盛也拍着宝理的肩膀,哽咽道:“二哥也想宝理呀!二哥不在家的时候,宝理功课可有进步?”“禀告二哥,宝理学业很有进步!上次一篇文章给送到鳌峰书院,陈山长都用朱笔批阅了,连说甚好呢!”宝盛偷偷擦了擦眼眶,道:“如此最好,如此最好。”宝理又拉着宝盛道:“宝理一直等二哥回来一起放风筝呢!三坊七巷的学童都去河边放风筝,而你没有回来,其他哥哥都不理我,也不陪我。”宝盛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不知道该如何说好,只好道:“都怪二哥,都怪二哥,二哥明天一定陪你去放风筝!”宝理拉着宝盛跑起来,叫道:“二哥明天陪我放风筝啊!二哥明天陪我放风筝啊!”宝盛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小跑起来。

    快到膳厅,宝盛望见那里灯火格外明亮,人影憧憧,喧闹阵阵,十分热闹,心里就有些忐忑了,步子也迟疑了。宝理使出吃奶的力气,生拉硬拽,将宝盛拖到膳厅门口,大叫道:“二哥哥来了!”只听见“哗”的一声,大门猛地推开了,一群弟妹冲了出来,将宝盛紧紧围住,簇拥着他进了屋。宝盛十分窘迫,被推着低头往里去。“傻儿子,见了祖母和父亲,也不问个安!”林夫人一声嗔怪,让宝盛抬起了头。宝盛一看,只见膳厅里三张桌子都摆满了美味佳肴,祖母、父亲、母亲和张姨娘以及叔父婶娘都笑眯眯地坐在那里,另外,马先生和田耳等人也在陪侍。宝盛鼻子一酸,膝盖一弯,跪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众人大惊,不知道该怎么办。尤其是林夫人,也快急哭了。张夫人慌忙离座,扶着宝盛道:“少爷平安回来,全家喜庆至极,快起来吧!”宝盛带着哭腔道:“宝盛未能金榜题名,有辱家门,辜负列位长辈期望,惭愧至极,安能享受如此待遇?”老太太顿了顿拐杖,大声道:“我儿好糊涂啊!你已经是举人了,已经为祖宗争光了啊!快起来,快起来!”陈承影也自豪地说:“不要说三坊七巷,就是在福州府,像你这个年龄中举的,也屈指可数嘛!何愧之有呢!”林夫人也离座,扶着宝盛哭道:“我儿几个月来,餐风宿露,奔波千里,为娘牵挂得苦啊!现在平安归来,就是天大的喜事了!你就不要再让为娘揪心了!”宝盛只好反过来搀住母亲,扶她回座,俯首道:“孩儿无能,劳母亲操心,实在愧为人子。”老太太不高兴道:“一家人在一起,热热闹闹,那么文文绉绉干什么!全家安康,天下太平,就是最大的福分!还有你们各位先生,看得起我们陈家,也是我们的恩人,今天就不要客气,多喝几杯!”马晓春、田耳一齐鞠躬致谢:“谢老夫人,祝老夫人贵体安康!”

    “还那么多客套干什么?我都饿坏了!”宝理高声叫道。大家都哈哈哈大笑,各就各位,预备开席了。

    “老爷,外面来了一个洋人!”一个仆人飞奔进来。大家听了,都呆呆地望着陈承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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