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坊七巷-林嫣儿绣床觑夫婿李大户酒楼得儿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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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陈三思的母亲果然雷厉风行,次日便去她姐姐家走动,说了陈宝盛看中林嫣儿的事情。她姐姐却忧虑道:“这陈府二少爷我也见过,一表人才,容貌俊秀,更是少年举人。他未必看得上我们这等没落人家。”陈三思母亲道:“我们嫣儿要人品有人品,要学识有学识,在这三坊七巷里,挑得出几个?怎么就配不上陈家公子?你自己养的闺女,你自己倒没有信心!”一番话说得她姐姐语塞。过了一会儿,她姐姐道:“虽说如此,我们还要看嫣儿的意思,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不是绝对。”陈三思母亲道:“这个自然,但我相信嫣儿也会中意于陈家二少爷。只是如何让陈家来提亲才是大事,总不能叫我们去他家提亲吧?”她姐姐道:“这个不慌,且让我问了嫣儿的意思,再作打算。”陈三思的母亲说如此最好。

    晚饭时候,林家三口在一起,母亲道:“今日你姨妈来了,问起你的大事来。”她男人道:“嫣儿才十七,急什么?”“不急?八月就到十八岁了!”嫣儿她母亲道,然后看嫣儿,“你自己呢?”嫣儿翻了翻眼睛,望着柱子道:“有人找姨妈了吧?”她母亲道:“咦,你怎么晓得的?”嫣儿父亲道:“你那个妹妹,谁不晓得?”嫣儿不耐烦道:“你们就别打岔了?姨妈说是哪家?莫不是哪个屠夫家的吧?”“屠户?告诉你,是陈承影家的二公子陈宝盛,还是个举人呢!”嫣儿母亲得意道。嫣儿却不甚热心,冷冷道:“管他举人抬人,我看了才算数!”她父亲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嘴巴嚅了嚅,欲言又止。嫣儿母亲道:“你想上他家去看看?”嫣儿没有回答,她父亲倒急了:“那怎么行?”嫣儿不做声,闷头吃饭。那夫妻俩也不好再问,也闷头吃饭。快吃完了,嫣儿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明天我去姨妈家。”夫妻俩相视一眼,偷偷笑了。

    且说马晓春从陈三思姨妈家回来之后,就急急地去了陈承影那里,将情况禀报陈承影。陈承影欢喜道:“马先生辛苦了,这事看来有眉目了。”马晓春却道:“二少爷之终身大事,马虎不得,是不是跟老太太以及两位夫人商量一下?”陈承影道:“这个自然,但林家那边答复最重要。”马晓春忙说自己会竭尽全力。第三日晌午,马晓春正在给学生讲《春秋》,却见陈三思的母亲在院子里东张西望,神情似乎很急,马晓春就让学生读书,自己出来招呼。陈三思的娘见了他,忙招手示意他到墙角。马晓春左右看看,四周无人,才小心地走了过去。“马先生,这事有七成把握了!”陈三思的母亲兴奋地说。“那甚好,甚好!”马晓春也喜不自禁。“不过,”陈三思母亲道,“我们还要做点事情。”马晓春心里打鼓,道:“什么事情?”陈三思母亲就如此这般地讲出一番话来,马晓春听了笑道:“这个好办,这个好办。”又与她说了一下细节,就回教室上课去了。陈三思的娘也喜滋滋地去了。

    晚饭后,马晓春又去陈承影那里。陈承影高兴地说:“我母亲并两位夫人都很中意林昌彝的孙女,尤其是林夫人,说她去西禅寺进香时,通智方丈说她若婆媳同姓,便家中诸事顺利。这难道是天意吗?”马晓春也说:“姻缘天定,姻缘天定,不过,这事还要劳老爷辛苦一趟。”陈承影慨然道:“为子孙谋福利,何苦之有?倒是马先生名为先生,其实诸事都费心,比承影辛苦百倍啊!”马晓春只得谦让一回,方详细说出一个主意来,陈承影立即答应照办。陈承影又去给陈三思的母亲回话不提。

    说话间,五月十三到了。此日是关公诞辰,福州城内外都要举行一个活动祭祀关公。因为此时节雨水充沛,福州地面低洼处多有水灾,当地居民认为此水为关公之“磨刀水”,祭祀关公,就是请求关公不要到处倒水,淹没田地、民居。恰好关公庙就在宫巷,林昌彝家附近。是日一大早,陈承影就带着宝盛打扮停当,往宫巷而来。陈承行指挥一干家人,抬着祭祀物什紧紧跟随。到了宫巷门口,只见那里早就人声鼎沸,喧闹无比,原来三坊七巷各大户都担着祭祀酒肉来了,单等陈承影主持仪式。仪式从关公庙外面开始,几位长者将祭祀物品摆好,陈承影领着众长老跪拜,口中祈祷不止。他身后跟着一位标致少年,也在机械地跪拜,此人便是宝盛。宝盛本来不愿意来,但陈承影说,你好歹是一个举人,在三坊七巷里也有垂范众人的职责,他只好勉强跟来了。其实,陈承影让他来跪拜,是让那在宫巷西侧一座楼上的人可以觑见他,正所谓“你这厢在关公庙前跪拜,我那厢在绣楼上细细地觑你”。在绣楼上的,就是林嫣儿和她的母亲。林嫣儿天还未亮就起来,细细地梳妆,那镜子不知道照了几回,她母亲打趣道:“傻女儿,今日是你看人家,你就是打扮成西施,人家也瞧不见的。”林嫣儿撅嘴道:“你怎么就知道人家瞧不见我?兴许是人家的心瞧见了呢!”她母亲叹气道:“这女儿要早点嫁出去,要不会吃了你的娘!”这时候,林嫣儿却没有跟她娘顶嘴,只聚精会神地盯着那关公庙前的一群人,眼珠子半天不敢转动一下,忽然指着人群中的少年道:“那个就是陈宝盛吗?”她母亲凑过来瞥了一眼道:“嗯,就是那个书呆子。”林嫣儿大喜道:“真是我的好夫婿!我同意我同意!”她母亲用手指戳着她的额头道:“这么大的女儿,就一点不害臊!”林嫣儿翻着眼睛道:“害什么臊?我又不是做错了什么!”她娘又叹气道:“唉,女儿白养了,终究是人家的人!”林嫣儿抱住母亲安慰道:“都在这三坊七巷里,我可以常常回来看您嘛!”她母亲哭笑不得:“女儿呀,这生辰八字还没有看,你晓得两人和谐不和谐?怎么就这般急躁呢!”林嫣儿大声道:“我才不管那么多!”她母亲摇着头下去了。这边林嫣儿又伸出头来看那标致后生,却发现宝盛已经跟着一干老汉进庙去了。林嫣儿甚觉扫兴,“哐”地关上了窗户,下楼等她爷爷林昌彝了。

    不说林嫣儿等她爷爷,且说她母亲听了她的口气,马上来找妹妹,也就是陈三思的娘,说如何如何,然后又叹气自己白疼了嫣儿一场,人还没到陈家,心儿早就飞走了。妹妹安慰道:“只要她过得好,你这个做娘的就该心满意足了!”嫣儿她母亲想了想,说也是这个理儿。姐妹俩又拉扯了一番闲话,就各自散了。陈三思的娘又急急忙忙地到族塾里找到马晓春,将那事说了一遍。马晓春笑道:“还是你这个做姨妈的会办事。”陈三思他娘恭敬道:“还望先生多多管教我家三思,也中个举人,让我脸上也光彩一回。”马晓春想,这话都该她男人说的,她都说了出来,委实是个巾帼女子,就肃然起敬道:“在下一定尽力。”陈三思的娘感谢一番,就回去了。

    陈承影得了马晓春送来的好消息,又央求亲家吴有为去林昌彝家提亲了。林昌彝见了吴有为,气不打一处来,责怪道:“你们都串通好了,专门欺负我这个老头子!”吴有为忙赔笑道:“林老爷大人大量,就不要跟有为一般计较了。再说,这两个也是有缘啊!若是没缘,我吴有为纵使把鞋底跑穿,把舌头说断,也不成啊!”林昌彝气呼呼道:“你说媒就说媒,为什么怂恿我孙女自己跑到我这里来,说要嫁给陈家二公子呢!自古男女有别,那女子,总得有一点矜持吧!你看你看,这成何体统!”吴有为哈哈大笑,道:“这说明两人缘分乃天定啊!天作之合,天作之合啊!”林昌彝气得说不出话来。吴有为忙又赔礼道歉,请林老爷子原谅。

    因为林昌彝这道难关通过了,后面纳彩、问名、纳吉、纳征便都是走过场,幸有田耳悉心操办,没有出一点差池,宝盛和林嫣儿,单等那良辰吉日了。且搁下不表。

    这陈承影忙着宝盛的事情,倒把一件事情耽搁了,那就是李青柏和远芳的亲事。原来陈承影赴京期间,福州地面照例举行了童试,宝落、宗耕一并参加,经过县试、府试和院试三层选拔,两人双双被录取为廪膳生员。陈承影对此兴趣不大,因为陈家子弟若连生员都考不上,那就干脆回川石岛种田。但另外一家也有子婿三人同时考上生员,那就是巨贾李方的儿子李青松、李青柏和女婿林舒。李方喜欢得直叫“阿弥陀佛”,跑到西禅寺上了几百斤油,还许愿若子婿中举,当为菩萨重塑金身。然后,他又一步三摇地来到吉庇巷陈氏族塾,找到马晓春,语气高亢道:“马先生,我现在可以去陈府提亲了吧?”马晓春早就预料到这一点,笑道:“李老爷心情这么急迫啊!不过还是要祝贺令郎令婿高中生员哪!”李方颇不好意思道:“马先生就不要取笑了,我这几个秀才在三坊七巷里哪里拿得出手哇!”又自我解嘲道,“不过好歹也不是陈老爷眼中的白丁哪!马先生,这远芳是三坊七巷里的名媛,犬子若不早日攀上,只怕夜长梦多啊!”马晓春爽朗笑起来:“还有谁敢跟李老爷较劲呢!”李方正色道:“在三坊七巷里,李方不敢妄以几两银子自大;饱学硕儒、致仕士子方是达人!”马晓春也作揖称善,并表示马上去向主人禀报。李方再三感谢,方回去敬候佳音。

    陈承影听了马晓春的禀报,犹豫起来:“宝盛还未与林嫣儿成亲呢,我怎么能答应李方!”马晓春哑然失笑:“老爷,这是两回事,又不是一定要二少爷先娶,二小姐再嫁。您看,三少爷都做父亲几个月了呢!”陈承影不好再坚持,只好道:“那李方须保证他儿子至少中举!”马晓春却道:“这个晓春不敢做主,老爷跟李老爷面谈吧!”陈承影想了想,道:“只好如此。”

    到了六月初六,李方在聚春园酒家设下酒席,宴请三坊七巷中各硕儒耆老。受请人士包括陈宝琛、林昌彝、吴有为、梅怡春、班超固,自然还少不了陈承影兄弟以及他的清客田耳和教授马晓春、周半农,此外,郭监生、秦代儒也受到邀请。一言以蔽之,聚春园群贤毕至,精英荟萃,老板当即宣布,今日酒菜打五折。众人大喜,都说要开怀痛饮。李方带着儿子女婿,穿着拷绸布衫,面带笑容,招呼着众客人,忙得不亦乐乎。但那李方表面应酬着众人,注意力却在陈承影那里,因为陈承影是今天酒席的核心。

    闲话少说,众人坐定之后,聚春园伙计就穿梭一般上酒上菜了。老板把自己珍藏多年的福建老酒都奉献了出来,菜肴计有佛跳墙、鸡汤川海蚌、淡糟炒竹蛏、莲蓬过鱼、太平燕、一品戈抱蛎、香露河鳗等等。众人见了,莫不咋舌。梅怡春指着酒菜笑道:“李大人如此破费,莫非要我等把房子和田地卖给您?”李方慌忙作揖道:“安敢安敢?”又转动身子朝四方各作了揖,诚恳道:“各位赏脸,我李方感激不尽。李方忝列三坊七巷人士,唯恐玷污了各位学士文豪,每每惶恐不安,今日略备薄酌,聊表谢意。请各位赏光。”田耳轻轻碰了碰陈承影,耳语道:“老爷,您今日赴的是鸿门宴。”陈承影低声道:“何以见得?”田耳却朝马晓春努努嘴,马晓春只微笑不语。陈承影只好继续听那李方说话。只见李方忽然揩起了眼睛,语气悲戚起来:“李方乃一介草民,混迹于江湖,谋生于市井,苟且活命。祖上不弃,让李方有二子一女,而李方竟至难以秉承香火!”陈承影一听,立即明白了田耳“鸿门宴”的含义,回头看马晓春,马晓春却闷头喝茶。却说众人见李方不胜悲戚,都很惶然,郭监生不解道:“李大人之言实难以领会。”李方揩揩眼睛,瞥了陈承影一眼,道:“犬子读书不求上进,至今尚无人家愿以爱女下嫁啊!”班超固颇不以为然,道:“李老爷乃三坊七巷里的儒商,且热心慈善,这福州官民哪个不知?再说您的二位令郎,气宇轩昂,才识卓越,新近都考上生员,怎能说读书不求上进?超固实在不明白,哪个人家不愿意与李老爷结成秦晋之好?”陈承影主客都听出来,这郭监生、班超固事先受了李方嘱托,在这里唱和。马晓春低声道:“老爷,您今日恐怕得表表态啊!”陈承影皱着眉头道:“这儿女亲事,只宜密谈。他李方如此张扬,我怎么表态呢!再说,他李方还没有上门提亲,我总不能在这里向他请求吧!”马晓春忍俊不禁道:“看来老爷对李家二公子并无恶意。”陈承影道:“他以为儿子考上了秀才,就有了资本。这是以商人眼光看待事情。”马晓春就不再言语,且看那李方如何把戏唱下去。

    且说众人听了班超固的言语,都小声议论起来,觉得在三坊七巷里能拒绝李家提亲的人家,绝不会超过两家,其一便是陈承影。到了这时候,大家也就恍然大悟了。吴有为首先站起来道:“原来李大人破费请客,是要跟我的亲家做亲家呀!”众人一愣,随即看着陈承影哈哈大笑起来。陈宝琛做个鬼脸道:“李大人真是有心计,先是挖了陈老爷家的马先生,现在又要跟陈老爷结亲家!老谋深算哪!”众人又大笑不已。这时候,李方快步走到陈承影跟前,双手握拳作揖,高声道:“陈老爷,我李方就自不量力,今日在此向你求亲,万望您许我高攀啊!”

    李方这一招,实出陈承影意料之外,所以他一下子呆了,怔怔地看着田耳。众人也惊呆了:聊天的停了下来,喝茶的放下了茶杯,准备掀起袍子落座的,手还在马褂上。随即,大家都盯着陈承影,看他如何答复。那李方也微张着嘴,眼巴巴地看着陈承影。

    马晓春忙拉拉陈承影衣襟,低声道:“老爷,这场合您还能拒绝吗?”

    陈承影这才回过神来,也拱手回礼道:“李老爷如此抬爱承影,承影安敢不领情呢!就怕小女不堪到贵府执箕帚啊!”

    李方大喜,高喊:“陈老爷不弃,犬子有幸哪!”那李青柏忙跑过来跪下,给陈承影磕头。众人先是欢呼,然后大笑。整个聚春园闹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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