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坊七巷-林嫣儿巧劝夫君读书陈承影恸哭老母归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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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边李青柏见陈承影公子娶回了林昌彝的孙女,眼红不过,催父亲托人来说,李青柏也想在年内把远芳娶过去。陈承影委婉拒绝道:“今年事情太多,忙不过来,容来年再议。”倒是林夫人挑破了道:“李老爷凡事都怕吃亏,好像我宝盛娶回了林小姐,他李家没把远芳娶回去就上了当!这儿女婚事,怎么能这样比!再说,我家长芳还待字闺中呢!而且,我家老爷忙碌了几个月,才坐下来几天,李老爷就来催这事,存心不让我家老爷歇口气!”来人连声诺诺,说李老爷只是想早日为二公子完婚,心情迫切,没有想到那么多,望陈老爷林夫人恕罪,便回去复命了。李方听了回复,叹口气,安慰儿子道:“唉,谁叫人家是三坊七巷里的第一人户呢!我怎能跟人家比,认了吧,人家答应把女儿嫁给你就不错了!”李青柏听了,只得耐心等待。

    且说宝盛自娶回林嫣儿之后,就整天不出房门,只在里面卿卿我我,吃饭还要下人去催几次。陈承影叫苦不迭,想我千辛万苦帮你把媳妇娶回来,巴望你从此安心读书,金榜题名,你怎么就沉迷闺房,胸无大志了呢?只好去跟马晓春商议。马晓春也惭愧道:“晓春疏忽,晓春疏忽,应该考虑到二少爷正当青春,闺房之乐,留恋难返啊!”陈承影顿足道:“这和尚倒是不当了,可是,可是,这样整天厮混也不是个办法呀!您看,从春天院试到现在都半年多了,他何曾安安心心地读过一天书呀?不要说新的长进,恐怕原来的一点学问都忘记得差不多了!”那林夫人道:“他不考进士就罢了吧,宝鼎、宝回都带着老婆孩子在外地,只有宝盛的媳妇留在家里,要他们早点给陈家再生个孙子,让这大院子热闹热闹也好!”陈承影立即斥道:“就你这种想法姑息了老二!我们养儿子就是为了传宗接代吗?再说,林昌彝之所以勉强同意了这桩婚事,也是看中宝盛的一点才气,他若知道宝盛娶了他孙女,却变成胸无大志之人,岂不来兴师问罪?”林夫人理亏,便自我辩解道:“这些都是你们男人的事情,我不管了。不过,不管你怎么教训,千万不能把我儿媳妇弄丢了!”说完,带着贴身丫头去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等林夫人身影消失了,马晓春低声道,“这事还得从林小姐处想办法。”陈承影摆手道:“不可不可,这事我怎么开得了口?你这个办法不妥,不妥!”马晓春笑笑,道:“老爷真是过虑了,这事怎么会让您去跟少夫人开口呢!晓春自有办法。”陈承影忙问什么办法,马晓春如此这般说了一番,陈承影脸色方开朗了一些。

    又过了三天,马晓春忽然对陈三思说:“你最近文笔颇有长进,背书速度也提高了很多,我因此要去你家访问,你请你父母今日傍晚在家等候。”陈三思听了,那小脸像绽开的菊花,连连说“好好好”。到了傍晚,马晓春去南后街吃了沙县小笼包,喝了点米酒,就趁着酒兴去了陈三思家。果然陈三思父母都在毕恭毕敬地等候,见先生到来,忙一齐起身致礼,倒上新鲜的菊花茶。照例是他母亲主持接待,他父亲在一边憨笑。马晓春首先跟陈三思的父母通报了成绩,直说他现在有望赶上陈承影家的两个公子了,隔两年考上秀才问题不大。陈三思的父母喜得直哆嗦,连说感谢先生教诲,真是上辈子积了德,这辈子让儿子遇上这么好的先生。马晓春因势利导,话题一转:“你其实还可以做进士的姨妈呢,只是现在恐怕有了一点困难。”陈三思母亲先喜后忧,道:“马先生这是什么意思?”她那老实巴交的男人,也张大嘴巴呆呆地瞪着马晓春。马晓春端起粗茶杯,喝了一口清香逼人的菊花茶,不慌不忙道:“而且,只要你出面,你这进士的姨妈还是可以做得了的。”那女人不耐烦了:“马先生您就别卖关子了!我这做点小生意的,脑子坏,转不了那么快!”马晓春放下茶杯,低声道:“你那姨侄女婿陈宝盛,举人都当了两年,离那进士也就一步之遥啊!”女人道:“是啊是啊,宝盛早就是举人了,后年又可以去京城考进士了!”马晓春叹口气,愁苦道:“可是,这进士也不是那样好考的。你这姨侄女婿自从娶了林嫣儿,就整天关在新房里,个把月连书都没有碰一下。你说,这种样子,能考上进士吗?”女人恍然道:“哦,这样啊,那是那是,读书要用功,不用功考什么进士呢!”她男人也恍然,一个劲儿地点头。“小两口新婚燕尔,恩恩爱爱,也是人之常情,但是,像宝盛这样一个月不出房门的,也不太正常啊!”马晓春继续忧愁地说道。那女人高声道:“那也太过分了!我明日就去找我侄女儿,要她盯着宝盛,宝盛不读书,就别想上床!”她男人立即瓮声道:“你也管得太宽了吧!”他女人道:“这什么宽不宽的!嫣儿是我教着长大的,她娘老子都是一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老实人,我不教育她谁来教育她!”她男人便不吭声了。马晓春拼命忍住笑,拱手道:“姨妈所言极是,我代陈老爷先谢了。”女人戴了高帽,更加来劲了:“马先生放心,我明日就去找嫣儿!”马晓春又赞许了一回。又谈了一会儿陈三思的事情,马晓春才告辞了。

    且说林嫣儿娇小婀娜,顽皮又多情,把个宝盛的魂儿都勾去了。宝盛自娶了林嫣儿,享受到人间最大的乐趣之后,便整日缠着林嫣儿在新房里缠绵,把那功名都丢到九霄云外去了。他一边缠绵还一边想:幸亏没有去当和尚啊!忽一日,丫头隔着门帘报:少夫人的姨妈要见少夫人。宝盛本不欲她去,但林嫣儿听说姨妈来了,还是立即从身上推下宝盛,整理云鬓,穿上旗袍,快步去看她姨妈了。宝盛甚是无趣,闭了眼睛养神。

    等了半日,林嫣儿方急急忙忙地回来,却径自收拾衣物,似要出门。宝盛大惊道:“爱妻此是何意?”林嫣儿叹气道:“自入陈府以来,只顾与夫君消受,把父母都忘记了。许是上天惩罚我的不孝,却才姨妈说母亲生病半月,母亲看我刚入陈府,不便打扰,竟没有告知,姨妈看不过眼,特来告知。我这就回去看望我母亲。这几日夫君保重。”宝盛听了,呆了半晌才喃喃道:“怎么会如此呢?既然爱妻要回去看望岳母,我也不便阻拦,还望早日回来。”林嫣儿道:“这个我自然晓得。”夫妻两个就在新房里话别,尔后林嫣儿乘车回娘家了。宝盛怅然许久,不知如何度过没有林嫣儿的日子。

    谁知这林嫣儿一去,过了六天也不见回来,把个宝盛急得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在小院子里团团转。想去接回爱妻,又恐人耻笑;不去吧,又实在难以煎熬。幸好中间母亲来过几次,跟他聊些天,叫他好好对待嫣儿,这才解除了些许寂寞。到了第七日,林嫣儿总算回来了。宝盛忙问为何如此,岳母病情如何。林嫣儿叹息道:“母亲之病,为我而生。”宝盛不解道:“怎么会如此呢?”林嫣儿执住宝盛的双手道:“母亲听说我嫁入陈府之后,夫君就忘记了读书,心中十分不安,唯恐她女儿耽误了陈府公子的前程,被三坊七巷人家责骂,因此就急出病来了!”宝盛听了,好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才道:“原来爱妻以此来逼你夫君博取功名,享受荣华富贵呀!”林嫣儿委屈了,半哭道:“夫君若这般想,那我就回去了。”宝盛吓得一把揽住她,哄道:“我开玩笑呢!我以后每日好好读书就是了!”林嫣儿恨道:“读不读是你自己的事情。不过你既然发誓要读书,那我就要你遵守诺言!”宝盛就指天发誓,说要用功读书。此后,宝盛果然慢慢去书房读书写文章了。林嫣儿为了不干扰他,也主动去了周半农的闺塾,陪着两个姑子读书了。

    陈承影看到老二又回到书房,那一块心病终于去掉了,十分欣喜,约着马晓春和田耳去喝了个酩酊大醉。谁知这大家之中,事情千头万绪,这边才安定,那边又有事了:老太太病了,且病得不轻。陈承影就是操劳的命。

    原来自入秋之后,老太太身体就不大舒服:发热,畏寒,身痛,咳嗽,咯痰,喘息。且咳嗽愈来愈严重,甚至通宵达旦。请来孟神医医治,神医云老人家岁数已高,入秋易患支气管病症,宜静养并服药汤,开了中药嘱咐煎熬服下,那中药无非是党参、茯苓、陈皮、法夏、白术、款冬花、煨白果、五味子、砂仁、甘草等。陈承影自然不敢大意,吩咐得力家人速去采买熬制,自己亲自尝了凉热,再喂给老母服下。此外,他和陈承行昼夜伺候在老母身边,一刻不敢懈怠。有时候老母咳嗽紧了,一口痰卡在喉咙里,干瘦的脸憋得通红,陈承影就将嘴贴在老母嘴上,将那浓痰吸出来,方能让老母呼吸正常。老母过意不去,在能说话的时候,断断续续道:“你老子三十岁就走了。这个家几十年都是你支撑的,实在不易。持家教子,日夜操劳,十分辛苦,我儿才五十岁的人,头发已经大半花白,为娘看了难受啊!”陈承影垂首哭泣:“不孝儿平日只盯着自己的子孙,不在意母亲安康,才致母亲如此。天遣啊!天遣啊!”老母艰难道:“我儿言过了!为娘年已七旬,至于古稀之年,阎王来收,也是常事。为娘放心不下你们兄弟和我那一群孙子重孙哪!尤其是你这个做大哥的,一家几十口都仰仗你过日子,还有那一班子弟读书的事情!你千万不要为了老娘糟蹋了自己的身子。老娘活了七十岁,也算长寿。你若有个三长两短,这一家人就没了指望啊!”言毕,老太太大哭,陈承影兄弟亦大哭。旁边伺候之人,莫不举袖揩泪。

    又过了几日,孟神医来复诊。给老太太把了脉,瞧了舌苔,将陈承影拉到一边,低声道:“只怕就是这三五天的事情了。老爷千万节哀,给老人家准备后事吧。”陈承影闻之,疾步跑到院子里,号啕大哭起来,竟至于气绝昏厥。孟神医忙让陈承行喊人将兄长抬到东厢房里,掐人中,喂糖水,半天才使陈承影苏醒过来。两位夫人见夫君如此憔悴,莫不泪流满面。陈承行也急得直跳脚,不晓得是照顾老母好,还是照顾兄长好。

    且说陈承影醒来之后,立即挣扎着爬起来要去母亲屋里。田耳劝道:“老爷自己都如此虚弱了,安能料理老夫人哪!您还是好好将息,让我等去伺候老夫人吧!”陈承影艰难地摇摇头:“这事怎么能麻烦你们呢?你们就是抬也要把我抬到老人家屋子里!”陈承行噙着眼泪道:“既然兄长如此至孝,我等就不要拂逆其意了。”众人无奈,只得搀扶着陈承影一拐一瘸地到了老太太屋里。田耳在屋里站了片刻,就出来找林昌彝、吴有为、梅怡春、马晓春等人,着手给老太太预备后事了。看陈承影兄弟俩那样子,这事实在没有精力去办。

    又过了两日,老太太忽然回转了一些,居然能清晰地跟陈承影讲话了。她喝了几口冰糖莲子汤,尔后对陈承影兄弟道:“为娘晓得日子快到了,特告诉你们几句:你们都是至孝的子孙,为娘活在世上没有受半点委屈,倒是享了数不清的荣耀,所以你们也不要伤心。还有,我去之后,丧事要从简,买一口棺材,将我埋到川石岛老家祖坟山上。我自小在那儿长大,喜欢看海,看打鱼的汉子唱歌归来。另外,那宝鼎、宝回都远在异地,千万不能叫他们回来。他们一个为皇上做文章,一个在地方为百姓做事,哪个都比他祖母的丧事要紧。还有,在家的孙子们,也要以学业为重,切不可停课奔丧。”陈承影兄弟一边磕头,一边泣不成声了。

    是夜二更,陈母驾鹤西去,享年七十一岁。陈承影也在同时耗尽体力,病倒在床。陈府上下,一片悲戚。尤其是宝理,哭得天昏地暗。诸孙之中,祖母最宠他,犯了条法,总有祖母袒护,如今祖母一去,他还哪里有护翼呢?单说大哥病倒,陈承行就六神无主,不晓得如何办事了。田耳、马晓春并诸位亲家一商议,就安排陈承行照顾好他哥哥,丧事由宝鼎岳父吴有为主持,其他林昌彝、梅怡春、李方、田耳、马晓春等人协助。另外,三坊七巷乃至福州城内外众多亲朋故旧都来帮忙,或派人听候陈府调遣。远在川石岛的陈承茂、陈大樟,也从族里挑出一批精明强干的汉子到陈府听从安排。

    马晓春又建议将人马分做两拨:一拨由吴有为领头,负责接待来宾,登记礼品,安排食宿;一拨由田耳负责,带领一班身强力壮的汉子买寿板,买石灰,安排运送灵柩的车船,派人到川石岛开挖墓穴,并安排送葬队伍的食宿。那吴有为也是精明之人,很快在陈府大门挂了白,又着人去陈老太太娘家以及亲戚六眷各处报丧。又多亏林昌彝有见识,做了吴有为的好参谋,一切都安排得体面有序:先着陈承行率领众孙辈将老人家遗体护送到大厅左侧,坐靠在灵椅上;然后众子孙“饲面”,即煮熟一碗面,子孙依次给老太太进食;“饲面”完毕,几位老者将老太太移放在“尸床”上,披上水被,脸上盖了白纸,等亲戚朋友来“见面”了。听说陈老太太生了(福州人谓死为生),整个三坊七巷乃至半个福州城,有点身份的人都来吊唁;至于那远近各地的亲戚,都是星夜赶来。文儒坊陈家院子里,整日价人来人往,穿梭不息。陈承影的几个亲家忙得脚不旋踵,恨不得每人生出几双手来。

    那田耳马晓春也轻松不到哪里去。先是请老太太娘家派来一位长者做外家人代表,一路去寿木店买了上等梓木做成的寿板,请来上等油漆匠调制桐油和白灰,涂塞缝隙,再涂油漆,青漆红漆各刷一遍。接着,马晓春又马不停蹄地率人去川石岛老太太自选的墓地,开挖墓穴,购买石灰并运到墓地。并按照风俗,请外家派来一群壮小伙抬棺材。至于置办孝子孝孙的各色丧服,购买香火纸钱等事务,都由陈三思的母亲代为操办,她亦办得甚为得体。且不表。

    总之,老太太的丧事都是陈承影的亲家、清客、教师操办,他本人昏昏沉沉,什么都不知道;他那几个儿子,都按照陈宝琛要求,待在各自的学堂里读书。快到了道士选定的日子,众人硬是熬了几个通宵,将诸事办理得有条不紊,顺顺当当地将老太太安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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