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酒桌子上掌控话语权的无非有这么三类人。一类是请客的主家,一类是请的主客,再一类是酒量大的人。这么三类人在许多酒场可以合并成两类人,或主家能喝酒,或主客能喝酒。主家能喝酒,就容易掌控酒桌子上的话语权。主客能喝酒,就容易反客为主掌控酒桌子上的话语权。要是主家不能喝酒,主客不能喝酒,能喝酒的人或是跟着主客一起来的,或是主家叫来专门陪酒的,这样一种酒桌子上,往往缺少一个拥有话语权的核心人物,一桌子人谁都是中心,又都不是中心,七嘴八舌,谁都可以说一说。
皖南这一场酒就是这样子。主家不能喝酒,带上瓶红酒,自己倒自己喝。主客不能喝酒,说喝一杯红酒意思意思。这个主客就是我的这位朋友,我俩一起喝过几场酒,要么从头至尾喝白开水,要么喝极少量的一点酒。见他放开量喝过白酒,那是万不得已的场合,不喝酒不足以表达感情,或者说被逼无奈推托不掉。一杯酒喝下肚子,“嚓啦”一下从脸上红至脖子根。两杯酒喝下肚子,“哗啦”一下额头脖子冒出汗。三杯酒喝下肚子,“唔唔哝哝”说话舌头就大了。顶多二两酒喝下肚,就会起身去找洗手间,“哗哗啦啦”,毫无保留地吐出来。朋友说,他的肝脏不吸收酒,体内的蛋白酶不分解酒。据科学家研究,人能喝酒是因为体内的蛋白酶含量多,是因为蛋白酶分解酒精的能力强。人的体内都含有蛋白酶,蛋白酶的多与少,决定酒量的大与小。朋友与别人不一样,好像体内含蛋白酶极少,好像体内分解酒精的能力极弱。他说这是因为他小时候发生过的一件事。这件事自然与喝酒有关。
那一年,他九岁。母亲患腰疼病,疼得下床都困难,更是不能下地干活了。邻村有一个亲戚是郎中,父亲去请过来替母亲针灸。针灸,是扎针加上扳罐子。以往母亲患腰疼病,都是请这个郎中过来,扎一扎针,扳一扳罐子。一扎一扳,就慢慢地轻缓了,就慢慢地下床、下地干活了。家里有蔬菜,缺荤的。路过集镇上,父亲砍了肉,买了鱼,顺手带上一瓶酒。酒是街上酒坊酿造的秫秫酒,装在一只盐水瓶子里。一斤一瓶,一块八毛钱。郎中在堂屋床头忙着替母亲扎针、扳罐子。父亲在锅屋里忙着烧锅做饭。平常都是母亲烧锅做饭,父亲忙手忙脚显得有些慌乱与笨拙。家里就一口柴火锅,先烧菜,后煮饭。父亲是酒鬼,知道大冬天酒温热了喝下肚子才舒服。父亲图省事,淘米添水煮饭,水一开,揭开锅盖,一盐水瓶白酒直接塞锅里。约摸米饭煮一个差不多,揭开锅盖,摞上馏笆子,几样荤菜素菜再放上面一齐热一热。父亲揭开锅盖,一股子浓郁的酒香味扑鼻迎面蹿出来。蒸汽散失,往锅里一瞧傻眼了。盐水瓶炸裂开,一斤秫秫酒混合进米饭里。父亲赶忙舀米汤,米饭成酒饭,米汤变酒汤。父亲重新煮饭,重新指派家人去集上打酒招待郎中。两碗米汤,父亲暂时不知道怎样处理,就摆放在锅台上。米汤是酒汤,显得比米汤金贵。父亲“咕咚咕咚”先喝下一碗,感觉别有一种滋味。另一碗米汤留在锅台上,不是舍不得喝,是过一小会还要陪着郎中喝重新打来的秫秫酒。酒香、米香混合在一起,弥散在空气中。朋友不断地张合着鼻翼,从外面搜寻过来,紧紧地盯着米汤碗,两眼发亮地围绕锅台转一圈。他是家里最大的男孩子,除去父母,除去郎中,比家里其他人重要。父亲问,你想不想喝米汤。他吸溜一下口水,点一点头说,想喝。这样一来,喝下另一碗米汤的优厚待遇就落在朋友身上。父亲两手捧起一碗米汤,意犹未尽地喝下一大口,“啊”一声,夸张地说,真香啊!朋友从父亲手上接过米汤碗,一口接着一口喝下去。这是朋友头一回喝酒,不觉得掺和酒的米汤有多难喝,倒是觉得浓稠的米汤,加上浓稠的酒辣,正合口味。这样一碗米汤折合下来,差不多有三两酒。他喝下一碗米汤相当于三两酒。不大一会,朋友就觉得天旋地转,两腿打软站不住。朋友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使劲地支撑着、支撑着,终于还是支撑不住,“扑通”一声摔地上。父亲听见响声,看一眼儿子,骂一声没出息,抱起儿子塞进被窝里。朋友睡床上,一睡睡两天整。
朋友说,那是我头一回喝这么多酒,也是最后一回喝这么多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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