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瑞!你写的是什么东西?”他气喋喋地说,“什么风流环绕的青山?啊?!你要写小说我不反对,可小说有你这样写的吗?!你怎么能将家族的隐私当作荤菜大盘端出去?!你竟然连家里人的姓名都不改,用的真姓真名!啊?!你知道你这样做有什么恶劣的影响!”
我一声不吭。我觉得跟三叔父严木新是无话可说的。以前该说的都说了。自己干什么跟三叔父是无关的。现在严木新气急败坏地训斥我,看在他是三叔父的分上,就让他训斥好了。
虽然我的这部小说眼下正遭到三叔父严木新的严厉批评,但我并不上心,三叔父对我从来就没有好声气,他总是说我的东西是垃圾。垃圾就垃圾!我执拗地想,你严木新不喜欢,并不等于别人不喜欢,你严木新不愿意看,并不等于别人不愿意看。只要有人买我的东西就行,我不但能有点声名,更重要的,我能得到实惠。至少,目前这部小说的出版给我带来不小的经济实惠。
“喂!你在听吗?!”严木新的声调提高了好几个分贝,我像瓮鳖一样不吭气,他极为恼火。
我轻咳一声,表示自己在听着。
“你怎么向家里人交代?啊?!你爷爷奶奶,你爸爸,还有你二叔父二婶婶,他们还要不要在这世间上混?你简直将家里人的脸面都丢完了,你知道不知道?!”
严木新吼了一通,我依然一声不吭。他大概感觉我是在蔑视他,“好!你装斯文,你没话说,是不是?你就等着吧,将身子多抹点油!看你爷爷奶奶不抽你才怪!”
耳听三叔父严木新的威胁,我不由得心中冷笑,爷爷奶奶他们要抽我?扯淡!我早已不是小孩子了,有独立自主的能力,一年到头都可以不归家,他们怎么抽我?他们能抽的是严燕、严如意和严祥那样的小毛孩。我是不在乎家里人找我算账的,家里人不像外人,就是找我算账,充其量,也不过是像三叔父严木新那样将我臭骂一通。相比之下,外人就不同了,他们会将“账”拿到法庭上跟你算,至少算你侵犯隐私权,损害他们的名誉,又要你经济赔偿,又要你公开道歉。这种官司现在可是热闹得很啦。我能肯定自己不会惹上这样的麻烦。
电脑屏幕上那个卡通骷髅在不同地翻动,这个骷髅是我自己设置的,我一见到这个骷髅,心就不由自主地上提,我得抓紧时间写东西。严木新还在我的耳边喋喋不休,像个失了理智的老婆子,我实在有点不耐烦了,干咳了好几声。严木新愤怒地说:“你干咳什么?!”
我只好开口撒谎:“三叔父,您说完了没有?我朋友来了,人家等着我去开门。”
“你好自为之吧!”严木新忿忿地断了电话。
耳边的聒噪声戛然而止,我能想象出我三叔父断话时那张国字形的脸一定是有些扭曲的。
那天,在没有看到我的这部小说之前,我三叔父的心情应该是比较舒畅的。他申请的国家重点课题“未来中国经济发展”批下来了。这是一个大课题,包括一系列子课题,研究经费大约有一百万。当时有好多院校争抢申请这个课题,最终还是我三叔父有能耐,想方设法地将它给揽了过来。有了这个课题,有了这批经费,他这个院长当起来就相当有底气。在下属的眼里,什么才是有能力的领导?那就是会抓钱的领导,能提高大家收入的领导。现在他就能给他手下的那些吃所谓学问饭的兵将们提供科研机会,让他们在经济上也能活络一些,无形中也就能将他们聚拢在自己的周围,无形中也就能增强他的声望。怎么不让人高兴呢!
具体说起来,那天是星期六,一个相当晴好的日子,真正的碧空万里,真正顺合了我三叔父的好心情。他是哼着轻快的家乡黄梅小调出的家门,沿着学校附近的街道很悠闲地晃着趟子。一路上,不时地碰见一些学生模样的男男女女,都恭敬地跟他打招呼,称呼都是不一的,有叫“严教授,您好”的,有叫“严院长,您好”的,还有叫“您好,严老师”的。他对此是很感满足的,一种难以言说的优越感从内心冒上来。他严木新,当年从山旮旯里飞出来的一只小毛雀,如今已经成为一只周身泛着光的雄鹰。怎么说他都算得上有点成就的人了。
前面不远处有一家书店,严木新在那书店转过几次,印象还可以。书店的外观和内设都还算朴实,不像有的书店为了招徕顾客,有意搞得怪模怪样的,让人看了并不舒服。
严木新迈着闲适的步子走进书店,里面的顾客还不少,大多是学生。他在各个书架前转了转,发现新近增加了一个书架,标为“时尚阅读”。他略略扫视了一下书架上整齐排列的花花绿绿的新书,目光落在一本浅绿色封皮的书上,其实真正吸引他目光的不是这个封皮,也不是“风流环绕的青山”那带有煽情意味的书名,而是那标为“严瑞著”的三个小红方块。
严瑞?哼,严瑞能写出什么好东西?垃圾,一堆垃圾!严木新有些鄙夷地想,如今,制造垃圾文字的人居然还出起了书,而且还是有点名气的出版社出的。他倒要看看,这书里究竟写的是什么。
严木新拿起书来翻了翻,翻着翻着他就有些上火了。他实在翻不下去了,搁了书,到书店外,掏出了手机,拨通我的号码,恨恨地将我痛骂一顿。
骂过之后,我三叔父气忿难平,回到家里,他给我发了一个邮件。
严瑞,你太不像话了!你根本不像是从农村出来的孩子!农村的孩子,像我,就是再怎么在洋场里混荡,骨子里还是有着一点农村的那种朴实。你三婶就经常说我土,说就是将我这个土老冒丢进洋油里打上一百个滚,还是滚不掉那个土味!“土”是什么?就是朴实!我从十九岁开始,大学本科、硕士、博士,一路都是在上海念的,书念完了,工作还是在上海,正儿八经地在上海落定了脚跟,如今满打满算,在上海这个大城市待了已经二十多年了。上海话依然没有学会,上海菜依然还吃不习惯,你三婶有时不满意我,的确也不能完全怪她。她爱吃甜食,我总喜欢我们家乡的那种辣味。她说上海话,我说带着乡音的普通话。严瑞,你呢,你在城里待的时间才几年?你看你,被城市的大染缸染成什么样儿了?真是令我失望!
发完邮件,我三叔父严木新在沙发上闷坐了一会儿,感觉有点口渴,便给自己泡了一杯茶。茶是我们老家安徽有名的黄山毛峰,是春节期间一个安徽籍的学生带过来的。
严木新喜欢喝绿茶,一些学生知道老师有这么个爱好,每年总是要带一两斤上好茶叶过来。严木新都将那些茶转送给别人了,他喝茶是有讲究的,最喜欢喝的是家里自制的茶,其次才是黄山毛峰,其他品种的茶他一般是不喝的。
我们家的茶都是由我奶奶木兰花亲自制作。家里有一个小型茶园,有二三十棵茶树,都是当年我奶奶木兰花栽种的,每年的茶也是我奶奶亲自采摘,精选,制作。茶分细茶和粗茶两种。细茶中的上品是“谷雨尖”(所谓谷雨尖,就是谷雨时节从茶树枝头上采摘下来的嫩叶制成的)。我爷爷严家乐每年送到我三叔父那里的就是“谷雨尖”。粗茶一般是茶树大叶(或称老叶)做成的,算是二流的茶。家里的茶叶虽然没有牌子,看上去也没有市面上的那些茶有看相,但绝对是纯天然,一流的环保,从来不用农药化肥。施的肥是猪粪或鸡粪之类的家肥。茶树要是长了虫子,我奶奶会不嫌麻烦地手工清除害虫。三叔父严木新喝家里的茶,总是一百个放心,只是去年从家里带来的茶已经喝完了,严木新现在也就改喝毛峰了。不过,很快就是谷雨时节,老家那边的新茶就要出来了。
严木新吹着茶水上的热气,呷了一两口,太烫了。他端着杯子,进了书房,打开电脑,看看网上有没有令人感兴趣的东西。到这个时候,我这个侄子带给他的那些不快已经消释了大半。他在心里嘀咕,算了算了,跟严瑞这个不争气的小子没什么可计较的,就是你再怎么苦口婆心,都是对牛弹琴,对着墙壁说话,没有用的。何必自找烦恼!
这时,手机短信彩铃响了。严木新以为是颜百强的短信。颜百强是个有点奇怪的女人,她在家里对他很少有好声气,可每次她一外出,都要假惺惺地给他发个短信,来那么几句软话。不过,这样的软话总比硬话要强,严木新还是愿意看的。他回客厅,漫不经心地拿起手机看了看,不想却是常炫宏发过来的。
常炫宏是严木新的高中同学。当时两个人算是班上的尖子生,一般来说,越是尖子生,越是各自较着劲,严木新跟常炫宏自然也不例外,他们两个人表面上关系不错,暗地里你不服我,我不服你。这种彼此较劲的结果是两个人高考不差上下,上的都是重点大学,一个考到上海,一个考到北京。常炫宏念的是中文,严木新学的是经济。分处两地,在不同领域里驰骋,反倒让两个人原有的那点隔阂消除了,两人变得十分交好。
昨天是常炫宏的四十二岁生日,严木新给他打电话,电话老占线,打他手机,手机忙音,便给他发了条短信表示祝贺。常炫宏并没有回复。严木新猜想,这家伙昨天大概太忙了,忙得连回短信的时间都挤不出来。或者他很晚才看到自己的短信,索性没回,今天才给自己回复。严木新对此比较理解。自己曾经也有过这种时候。常炫宏是北京某知名大学文学院的院长,博导,又是全国知名的小说家,跟自己一样戴着多顶帽子,忙是司空见惯的事。
严木新看了短信,拿起座机给常炫宏打了个电话。这两个平素在公开场合表现得素心素面的严肃人,一旦关在自家房间里说话,也脱掉严肃的外衣,说话都是随心所欲的,有时得意起来,还会来点晕人的黄段子。
严木新说:“昨天生日过得还称心吧?”
“称心?称心个球!连短信都没心情跟你回。昨天我儿子跑了,找了整整一天,都没找到。”
“怎么回事?”
“我儿子,说起来叫人又好气又好笑,才十二岁,就跟小女生搞电影上的那一套。”
“是吗?你是不是给他打催熟针了?那么早熟?”
“哼,我儿子早熟?还有比我儿子更早熟的。我们邻居家那闺女,比我儿子还小一号,有男朋友了。”
严木新笑着叹气,“现在这帮孩子真是没得说的。你得好好跟他说,不能用武力——你儿子是不是被你打跑了?”
“哪是我打跑的?是柴子明。我那小子跟小女孩在一起黏糊,不巧被柴子明给撞上了,柴子明气得要去打儿子,儿子拽着那个小女孩跑了。柴子明手中提着生日蛋糕呢,就跟在后面追,那两个小东西跑得比兔子还快,柴子明哪里跑得过他们?最终连他们的影子也追不上了。她就打电话给我,要我赶紧抓儿子去。我就开着车出去找,哪里找?我在城里兜了个大圈子,也没找到这个小子。”
“现在找到了没有?”
“昨天他跑到他的一个小哥们家去了,早上那家父母打电话过来,让我们将他领了回来。一进门柴子明就收拾了他一顿。”
“孩子不能打,得好好开导他。”
“我也是这么跟柴子明说,我说,柴子明,你还是心理学博士呢,你就不能把握儿子的心理,好好地对症下药。可那阵子柴子明听不进去。现在这小子人倒是找回来了,可心还是没找回来,一副老大不乐意的样子。”
“还是得好好跟他说说。”
“这年头养儿子,真是不省心啦!什么古里古怪的事都有,时刻担心自己的孩子跟着学坏。老兄呀,你不要孩子其实是明智的,多省心。”
“话不能这么说。有孩子也有乐趣的嘛,没孩子,生活也没什么意思,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常炫宏了解严木新的家事,严木新巴不得有个孩子,可颜百强死活不要。严木新背地里没少抱怨。常炫宏想自己最好不要再提什么孩子,这个话题会让严木新心里不大自在的,于是就有意以一种轻松的声调说:“不说这个,说点别的吧。”
严木新开始说点玩笑话了,“你是不是又生了一个孩子?够牛的嘛。”常炫宏喜欢称自己的小说为孩子,出版一部小说就等于生了一个孩子。上个月他的新书《蓝塔》正式面市了,全国各大书店、书摊都竞相竖起醒目的广告招牌,譬如“当代著名的文人作家,北京B大学有名博导常炫宏教授隆重推出最新力作《蓝塔》”之类,同时配上精心设计的插图。
“你老兄也牛呀,申请到了一个国家重点大课题。那样生孩子可就容易得很啦。”
“我还没跟你发帖子呢,你就知道啦?”
“我怎么不知道?既然你老兄能知道我孩子出生,那你的好事我能不知道?你家颜小姐上次来的电话,特意告诉我这事。你们这两口子够对称的嘛,又都谦虚。你都快统治整个上海学术界了,颜小姐还说你不咋样,她自己干成了老总,本来很不简单的嘛,她也说自己就那样。”
严木新笑着哼了哼,表示认可。他跟常炫宏应该说旗鼓相当的。这一点,连颜百强都承认。颜百强说,人的生活其实就是圈子的生活,在属于自己的那个圈子里干出名堂来,就是成功,她说严木新跟常炫宏都算得上小有成功的。不过,她觉得常炫宏有一点比严木新要突出,那就是重视对无名小辈的提携。最突出的例证就是晋敏欢的成名。那一年如果没有常炫宏的大力提携,十六岁的少年晋敏欢不可能那么快成为众人瞩目的少年作家。虽然这之前晋敏欢在第六届新形态作文大赛中得了第一名,但并没有多少人知道晋敏欢,充其量是那些关注新形态作文大赛的人知道这一届的大赛盟主是那个叫晋敏欢的少年。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呢?新形态作文大赛一届一届地办,每届都有那么几个人脱颖而出,其中真正红遍全国的能有几个?这其中,名人的有意提携就显得尤为重要。
严木新跟常炫宏在电话里又东扯西拉了一会儿,才挂掉电话。话筒搁下不到两分钟,座机就响了。
电话是我爷爷严家乐打来的,“老三呀,你那电话怎么回事?老打不进去。”
严木新解释:“刚才我这边接着电话呢。爸,家里都还好吧?”
“还好。你和小颜怎么样?都还好吧?”
“都还不错。您就别为我们挂心了。”
“我想有件事跟你说一声,李小贵你认识吗?山石湾小学的校长,去年刚调过来的。他儿子在上海一个大学念本科,学的专业是经济管理。明年就要毕业了。他想托你帮他儿子在上海那边联系联系工作。”
“外地生源的本科生留上海,可不是一句简单的话。”
“这个你以前也跟我提过。我也是这么跟他说的,可他就是想拽住你不放。他找过我好多次。找得我也没办法。你二哥的三个孩子都在他那小学念书,跟他搞好关系,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好歹他每次来不是带烟就是带酒的,东西不收吧,又怕抹了人家的面子,让人家难堪。你也是做领导的,不过你是大学里的领导,他是小学的领导。大领导也好,小领导也好,遇到的事情大致都差不多的,想你也应该能理解的。”
“爸,我明白您的意思。这样吧,我试试看吧。”
“好!能帮他还是尽量帮一帮。”
严木新喝了一口茶,“爸,家中的新茶是不是要出来了?”
“哦,新茶呀,快了。我还想跟你说这个呢。新茶一出来,我就给你送些过去。”严家乐又补充说,“到时候你跟小颜招呼一声。”老三说:“不用招呼。”老头子坚持说:“你一定要跟她招呼一声。”
我爷爷去上海是有点顾虑的。半个月前刚从上海回来。现在又要去那里的话,三儿媳妇也未必见得高兴。城里人不像乡下人那么好客,乡下人招待客人,会弄上一大桌子好菜,劝吃劝喝劝得勤快。城里人就很少这样,她不会特意将你当客人待的,她吃什么你就吃什么。我爷爷上次在上海待了两个星期,三儿媳妇并不热情。他开始是不大自在的。儿子私下跟他说,小颜就是那样的性格,谁来家里她都这样。您不要计较她嘛。儿子这么一说,他也就好受一点。在那里待了几天之后,他也就慢慢地适应那里的生活。在儿子的建议下,他还像城里老头子一样,每天早上去小区的露天健身活动中心健健身。如今回味起在上海的短暂生活,严家乐还是有点留恋的,也很想再去那里过些日子,只是担心去的次数频繁了,引起三儿媳妇的反感,他觉得很有必要对儿子将话挑明了,“小颜要不希望我去,我就不去啦。”
老三说:“您来了,小颜也会欢迎的。”顿了顿,他又说:“爸,这样吧,除了带家中的茶叶,您帮我挑几斤最新最好的黄山毛峰,顺便带过来。”
“送人是吧?”严家乐问。
“我们这里的几个校领导都还喜欢喝绿茶。带点老家的茶叶给他们,他们比较喜欢的。”
“带几斤合适呢?”
“十一二斤吧。每个领导怎么着也得送个两三斤吧。爸,一定要新茶,而且这些茶叶包装上一定要讲究一点。”
“我知道,我知道。”
“买茶叶的钱您有吗?”
“有。”严家乐不假思索地答。他手头上有四千块(钱)呢,上次去上海时老三给的。
在严家乐的眼里,几个儿子中,数老三对他最大方,老大和老二对他这个父亲一毛不拔,他们的钱从来都是进老婆子的腰包。家中的钱全是由老婆子管着。他平素爱打点小麻将,爱吃点小零食,爱抽点好烟。他的手头很容易紧缩的,跟老婆子要钱,就像割她的肉一样。他跟老三诉苦,说自己被老婆子弄得跟叫花子似的。老三没说二话,一下子就给了他四千多块,说您自己留着慢慢用吧。严家乐就背着老婆子,偷偷地将钱存在邮局里,那存折藏在隐秘的地方,老婆子轻易发现不了的。严家乐现在有了这个存折,感觉底气足了不少,要用的时候就去取一点。
老三对他这个做父亲的真是没得说的,就是他说有钱,老三还是声明:“爸,那钱您先垫着,到上海来,我再给您。”
“垫什么垫嘛。你上次给了我那么多钱呢。”严家乐觉得有必要提提上次老三给的钱,他是想表明,儿子对他的好,他是记得的。
“那是给您的零花钱嘛。这次是要您帮我弄茶叶。不一样的。”老三说。
老三就是实在。严家乐很高兴地舔了舔嘴唇,“那好。还需要别的什么吗?”
“您来,东西也不能带太多的,下次再说吧。”
听老三的意思,还想带点别的什么,只是怕他带不了那么多。严家乐朗声说:“木新呀,还想带什么,只管跟爸说,能带的我就带过去。”
“哦,爸,是这样,我们这里要申请博士点,要到上面活动活动的。主管博士点审批的头头喜好古玩。我记得家那边有些人家藏有古玩,您能不能帮我收买几件?”
“古玩?你具体说说哪些东西。”
“什么古代的铜钱啦,字画啦,瓷器啦,凡是越古越稀有的东西越好,越值钱。”
“哦,知道了。我们家的那个青花瓷碗,北宋的货,值钱吧?”
“爸,家里的那个您还是留着。祖传的东西,不能轻易给别人。”
“你要是觉得送人有用,拿去也无所谓的嘛。”
“妈能同意吗?那是外婆家的传家宝。”旋即严木新决断地说,“算了,爸,您千万不要跟妈提这个,妈会生气的,肯定要骂我。”
“那就算了吧。我尽量想办法。什么时候要?”
“当然越早越好。上次我们已经送出去几件,那是在古玩市场上淘的,也花了好几万呢。可是行家私下跟我说,那不是正宗货,都是仿造的。我们被人家骗了。这事要是传出去,影响会很不好的。”
“是有点不大好,人家会说你不地道,送东西怎么能送假货呢?我尽量想办法。争取早点给你找到真货。”
“爸,只要是真货,价钱贵点都没关系。一有消息就给我打电话,我马上将钱寄过去。”
“你放心,你爸要是找到真货,保准也是便宜货。这乡下,又有几个真识货的?价值十万块的东西,我可以用一千块对付过去。”
“好,爸。”那边的老三打断严家乐,“下次再说这事吧。”他似乎不完全是在接电话,还干着别的什么事。“就这样吧,爸,我要看一份材料。两点之后,我还要去开个会。有什么事,您就晚上打电话,好吧?要么您就打我手机,拨通了您就挂掉,我手机上显示家里的电话号码,我再往家里打,这样家里也能节省电话费。”
老三够细心的,几个儿子中,最细心最得人疼的还是老三。严家乐腔调里溢着笑,连说,好,好!大概再过半个月,新茶就能出来,我就去你那儿。
“您来之前就给我打个电话吧。”
严家乐说:“好!”
跟三儿子通过电话,严家乐心情愉快地走出家门。
正是上午八九点的光景。太阳温煦地照着,一切是那么和谐,七十三岁的严家乐心中似乎亮着一盏明灯。逢见湾里的老熟人,他总咧嘴笑笑。他一笑起来,露出一排整齐、白灿灿的牙齿,那牙齿恐怕比山石湾任何一个年轻小伙子的牙齿都要高级。
半个月前,瘪嘴严家乐去了趟上海,被三儿子严木新带着去上海有名的口腔医院看了牙医(这之前两个多月他也去过一回,他的那些坏牙被牙医给清剿掉了),一出牙科诊室,连三儿子都惊叹老头子有点返老还童了。严家乐也感觉自己换了假牙,说话不再漏风,吃东西也利索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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