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花-官司·失恋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令人有点不可思议的是,抄袭我小说的那个人不是什么无名小卒,而是走红的晋敏欢!我搞不清楚为什么晋敏欢还要抄袭我的小说?他已经那么出名了,而我不过刚刚冒头而已。

    向我披露这个消息的是我的女朋友柴小欣。柴小欣是迄今为止我处得时间最长的一个女友(屈指算来,已经有半年多了),也是我唯一主动追求的女友;因为跟以前我所交往过的女孩子相比,柴小欣最符合我的审美观:瓜子脸,柳叶眉,杏仁眼,杨柳腰,标准的古典美女,身上也透露着一股典雅。不过,我不能不承认,这位外在柔弱典雅的女孩子其实也很现代,从外在的服饰到内在的脑瓜瓤子,无一不是现代的。

    说起跟柴小欣的恋爱,还真有点罗曼蒂克的味道。我们是在书店里认识的。我们同时看上了法国女作家杜拉斯的《情人》,可那本书快卖缺了,只有一本,我将书让给了她,她感激地看了我一眼,“谢谢你。这本书是别人要我帮她买的。她一定要我帮她买到。”我们就随便聊了聊,才知道她是广州某大学中文系的大一学生,喜欢看古典小说。我不否认,我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女孩子,直率地提出,“我可不可以去看看你?”她犹豫了一下,给我留了个手机号码,“发短信,好吗?”我说:“好!”不过她提出,要发文明的短信,否则,她就不再理我。我忙不迭地保证:放心,绝对是一流的文明。

    我接触过不少女孩子,毫不夸张地说,我已经积累了很多经验。对于这个柴小欣,我是有信心追求的。那之前,我刚刚跟女朋友分手,所以追求起柴小欣来,没有任何心理负担。最初,我都是顺着柴小欣的心意,竭力装出一副斯文的样子。发展到后来,关系渐趋密切,我依然也是顺合她的心意,甚至就拥抱接吻这种事,也是事先征得她的同意。而我跟以前的那些女朋友,多半是率性而为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但在柴小欣这里,却是绝对不能那样的。可以说,我是以我的真诚和斯文赢得柴小欣的芳心的。

    那天上午,我正在写我的新长篇《我是严瑞》,柴小欣风风火火地进来了,她将一本封面花里胡哨的书往我的面前一搁,书是刚出版上市的,还散发着油墨清香。“严瑞,”她有些气愤地说:“你看看这本书,里面很多内容是抄你的《风流环绕的青山》!”

    我抓过书翻了翻,她说得没错,这本署名为晋敏欢的《山不转水转》的小说,从情节的设置到人物形象的塑造乃至环境描写,都是我的小说《风流环绕的青山》的翻版,甚至有的地方直接拷贝,连标点符号都一样,所不同的是,人物统统换了名号。我将书往桌上一扔,笑着骂了句:“真他妈的有意思!”柴小欣说:“你这不是莫名其妙嘛!人家抄你的东西,你还觉得有意思?你应该告他去!”

    我轻轻捏了一下她那由于激动而有点泛红的脸蛋,“你不知道,晋敏欢是什么人物?”

    柴小欣打掉我的手,有点不屑地一笑,“什么人物?不就是会捣鼓点文字呗,比你早些出名嘛。我们那些同学个个对他崇拜,我真是搞不懂,崇拜他什么?他有什么值得吹捧的嘛!”

    柴小欣的这些话让我很舒服。柴小欣到底不同于潘妍如,不大喜欢做别人的粉丝,她觉得在网上写文字,其实谁都会,比如她就会,只是她懒得写罢了。我很喜欢她这点,或者说,她这种不卑不亢的态度像磁石一样将我吸得牢牢的。

    “你要明白,他是有来头的。”

    “有来头怎么了?咱们也可以有来头呀。”停了停,她说:“我们也可以找人帮忙。要打官司,咱们一定要打赢。”

    我没马上接话,只是嘿嘿干笑。

    “笑什么嘛?”柴小欣有点不满地瞪着我。

    我收了笑,很正经地问:“你觉得我有名气不?”

    柴小欣咧了咧嘴角,“刚出道。”

    我不由得冷笑两声,“我很快就能让自己红得发紫,甚至紫得发黑。”

    “是吗?”柴小欣故作认真地睁大眼睛,“你要真能这样,那我跟在你后面也能沾沾光呀。”

    我扬了扬蓬松的黄脑袋,自得地冲她点了两下头,“应该说是这样的。你去弄几个菜和两瓶啤酒来,咱们中午对吹吹,怎么样?”

    “干吗?又没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她口上虽是这么说,但还像惯常一样朝我伸出两个手指,做了个夹钱的动作,我马上将自己的钱包朝她扔过去。

    柴小欣的细高跟鞋磕地的声音渐渐远去,我在屋里忘形地转了一圈,便坐到电脑前,开始敲击键盘,实施我的计划。我在搜狐、新浪等一些影响较大的网站上散发帖子。

    您是否看过严瑞的《风流环绕的青山》?如果您没看,建议您务必要看。这是很时尚很有意思的书!相信您一定能从中获取诸多乐感!

    敬告各位读者:晋敏欢的《山不转水转》大面积地抄袭严瑞的《风流环绕的青山》!如此欺骗读者,实在是太过分!

    ……

    发完帖子,我打电话给范楠,跟他讲晋敏欢抄袭这档子事。范楠在《南都快报》做娱记,跟南都电视台文娱频道的节目主持人甄小姐也颇有交情,凡是经他炒作的事件,没有不成功的。

    范楠只听我说了两句,就打断我的话,“我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啦。”他显得特别讲义气,我能清晰地听见他在电话那边拍胸脯,“没问题,我保准将这事儿炒得路人皆知!”

    我当然有点激动,“哥们,晚上有空不?咱们找地方喝几盅,怎么样?”

    “今天被别人约了,改天吧。改天我约你,到时候将甄主持也约上。”

    “那太好了!我只是在屏幕上看到她,还从来没有见过她的真人呢。”

    “上次我的一个哥们给了我一套翡翠工艺品,她见了很感兴趣,我就给了她——这么跟你说吧,她跟我志趣相投。”

    我的脑子经过好几年的社会打磨,已经变得相当聪明了,我能深切地领悟范楠话中的含义。在跟他和那个女主持见面时,我会带上两套高档的工艺品,譬如玛瑙什么的,为了显示我的豪爽,我还会备办两张千元购物卡。我能肯定,只要一带上这些,我们的友情会不由自主地增光添彩。否则,空口说白话,那是绝对不成的。连我一向正直的奶奶木兰花也这么看,她常发感慨:人情就是东西给换来的。她惟恐我年轻幼稚,不懂人情,一有机会她就开导我在外面跟人交往时,头脑要活络些,该送东西的时候要送东西,不要太抠门,这样才能跟人搞好关系。关系一旦搞好了,什么事都好办。在家靠亲人,出外靠朋友嘛。

    我一方面请范楠在媒体上造声势,另一方面,我请了律师,到法院起诉晋敏欢侵犯我的著作权。我相信我一定能打赢这场官司。

    事情果然闹得很大。关于晋敏欢涉嫌抄袭的新闻漫天飞。甚至连以前他发表的作品也被举报有抄袭的嫌疑。而我的手机和座机成天响个不停,大都是一些娱乐报的记者打来的,有的还亲自找上门来采访。我都客气地予以接待。这帮记者是不可小视的,他们的笔有变色的功能,能将你变成红衣教主,你走到哪里都有人追捧;也能将你涂成非洲黑奴,让你不能出来见人,只能躲在见不到人的地方。

    我正在自鸣得意时,我三叔父给我打来电话,他的口气一反常态地温和,“严瑞,最近你是不是在跟人打官司?”

    “是的。我告晋敏欢侵犯我的著作权。”我确信我三叔父知道我最近的动态。

    “严瑞呀,你肯不肯听三叔父一句劝?”

    “只要有道理的,我当然愿意听。”

    “打官司是非常麻烦的事,耗时间,耗精力,到头来,未必能赢。”

    我打断他,“是他晋敏欢输理,我能赢。”

    “你别急,我话还没有说完呢。就算你赢了,又怎样呢?还不就那回事?我看,私了算了。”

    三叔父居然提出这么一个建议来,我觉得有点滑稽,“私了?怎么私了?”

    三叔父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话,而以一种无奈的口气说:“本来嘛,我也不想管这事。可是你知道,晋敏欢是你三婶和你常叔他们给捧红的。你这样一闹,不是让他们难堪吗?尤其让你三婶有点下不了台,晋敏欢的书都是在她那边出版的。”

    我心里嘀咕,让他们难堪才好!颜百强是我三婶,常炫宏是我老家那边的人,算得上正宗的老乡,论资排辈,我该叫他常叔,他们捧晋敏欢,就从来没想到要捧我。特别是我三婶,不捧我也就罢了,还批评我的东西写得烂,我内心对她没有一点好感。现在我完全可以抓住晋敏欢抄袭事件,让她难堪难堪。我根本不需要理会她,只是眼下跟我说软话的是我三叔父,我不能不给三叔父面子,“那你说怎么私了?”

    “你三婶的意思,让晋敏欢当面向你道个歉,给你一定的经济赔偿。你呢,赶紧撤诉,不要告人家了。事情在下面这么一解决,就算过去了。以后不要再追究了。”

    我略作沉吟,“三叔父,让我考虑考虑。”

    “严瑞呀,得饶人处且饶人。你考虑好了,就打电话过来。”

    我说:“好。”

    其实我并不需要考虑,私了也不是不可以,只要晋敏欢同意。毕竟现在他抄袭我的小说是铁的事实。只是我不大愿意跟三叔父严木新说实话,他是代表颜百强来的,我当然要摆摆姿态,我不能让颜百强觉得我这个人好说话。

    没过两天,我在《京都周末》上看到有关北京B大学教授常炫宏的一则采访报道,让我放弃“私了”的打算。报道是以采访记者跟常炫宏两个人之间的对话方式展开的,记者特意提到晋敏欢涉嫌抄袭的事,请常炫宏谈谈自己的看法,常炫宏竟然为晋敏欢辩解。

    “晋敏欢很有文学天赋。他成名也很早,当时才十六岁。凭我个人的感觉,他没有必要抄袭别人的东西。”

    “现在有一种社会现象非常不好,一些人就喜欢借着名人来炒作自己。我看这件事十有八九就是如此。”

    “而且,据我所知,那本小说里的人物十有八九生活在乡下,晋敏欢是地道的城市孩子,他放着他熟悉的城市生活不写,却去抄袭描写乡下一群人生活的小说,有那个必要吗?”

    ……

    那则报道让我有些心堵。照常炫宏的看法,晋敏欢根本不会抄袭我的小说,我告晋敏欢完全是一种蓄意的炒作行为。他真的没有看过我的小说?他真的那么相信他自己的眼力,他推举出来的“天才少年”不会抄袭他人的作品?

    好!我咬了咬牙,看来我得带上证据——我的小说和晋敏欢的那本小说,往北京跑一趟。我要让你常炫宏看看,晋敏欢究竟是怎样一个不抄袭的“天才少年”!我要让你常炫宏无话可说。我要为我自己正名!

    去北京前,我特意将两本书雷同的地方用红笔圈划出来,一路圈下来,圈得我信心百倍,晋敏欢的书中只有一些故作玄虚的描写性的文字是他自己的,其余的都是照搬我的小说内容。

    上火车时,我又跟范楠打了个电话,“范哥,《京都周末》的那则报道你看见了吧?”

    “看见了。常炫宏那是偏袒晋敏欢。”

    “我去北京,找常炫宏要说法。”

    “好哇!到时候报道我来写。”

    “那是当然。我跟你说就是这个意思。”

    到北京见到常炫宏,是第三天上午的事。

    我没有常炫宏家的电话号码,也不知道常炫宏住在哪里,我就直接打车到位于北京海淀区的B大学文学院。常炫宏是教授,也是院长。文学院的院长办公室他总得要去坐的。

    头一天去的时候,院长办公室只有一个秘书在接电话,等她一搁电话,我就敲门。她头抬都没抬,“请进。”我走进去,“请问,常院长在吗?”她这才抬起头,“你找常院长什么事?”我说:“我有本书想请他看看。”又补充说,“我叔叔推荐的,我叔叔跟常院长是同学。”

    她马上客气了许多,“常院长开会去了。这样吧,书你就搁我这儿,好吗?常院长一回来,我就转交给他。”我说:“谢谢。我还是等他回来吧。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明天上午。”

    “明天上午他能来办公室吗?”

    “正常情况下,应该能来的。”

    “好。谢谢。”

    我在大学里的宾馆暂住了一夜。翌日一大早就起来了,在校园里转了转,有种久违了的感觉。

    校园里的绿化很好,到处都是绿树,随处可见绿萝藤架。我在广州住的那个高层公寓楼里,常年是看不见这么多绿的。现在觉得,在大学校园里生活,其实也还不错。我有点说不清当年自己为什么那么厌烦上大学。也许很多事情,只有时过境迁,才能唤起心中的一点感觉,才能感觉它的存在其实也有必要的一面。不过,对于我来说,理想中的大学,却依然是那么遥远。即使这所B大学被大家公认为全国最知名的文科高等学府,但在我眼里,它也不过如此。我不看别的,就看常炫宏。常炫宏算是这个学府的高级知识分子群体的一个代表吧,他又是小说家,又是博士生导师,又是文学院院长。我拿他来衡量这个学府所代表的走向(我想不出合适的词,就姑且用“走向”这个词,可能不够准确),应该不会犯太片面的错误吧。他曾经在他的一篇名为《文学的社会使命》的文章中提过这么一个问题:我们的社会最缺的是什么?是一种良心,而我们的文学就应该表现这种良心。这篇文章发表不久,他又写了一篇题为《什么是真正的知识分子》的随感,他在文中侃侃而谈,他说真正的知识分子应该是社会的良心。后来,就有某个记者写了一篇采访记,标题很吸睛:“常炫宏——一个有社会良心的教授作家”。不知就里的人,觉得常炫宏有多么的了不起。

    (写上面这段文字,我有点语无伦次,事实上,我现在的思维的确是有点混乱的。)

    上午九点多,我见到了常炫宏。我没有直接闯他的办公室,而是有礼貌地敲门,经他的许可,我才走进去。跟他的秘书一样,他说话时也是不抬头的。

    我始终清楚一点,他并不认识我。我作了自我介绍,没有提我三叔父的名字,我觉得,这个时候,完全没有必要提我三叔父,我不是来请他提携我的。我是请他来鉴定两本书是不是母本和子本的关系。

    当他明白我的来意,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不过,他还是保持他的那份文人的优雅,冷静地看着我将两本书摊开,将两本书一页一页地翻开,他的目光在两本满是红圈的纸张上游移。

    当常炫宏表现出明显的视觉疲劳时,我想自己该说话了:“常教授,这两本书都是正版书。我想您一定能辨别得出它们之间的关系。”

    他没有说话,表情有些麻木。

    “常教授,外界都说您是个很讲究公正的教授,请您说句公道话,晋敏欢到底有没有抄袭严瑞的作品?”

    他依然保持沉默。

    我终于忍不住了,“常教授,我知道,晋敏欢是您捧红的,您当然要向着他,是不是?”

    “年轻人,说话不要冲动。”他慢条斯理地开了口,“你现在没事了吧?你可以走了。我很忙。”

    我带着极度失望和不满离开常炫宏的办公室。这就是常炫宏!一个堂堂的名校教授,竟然不愿意说句公道话。不过,仔细想想,常炫宏要是承认晋敏欢抄袭,那不等于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吗?谁都能看见,晋敏欢出版的所有的书都是他常炫宏作的序。站在世俗的角度,常炫宏的行为也许是能让人理解的。可是站在我这个角度,常炫宏能理解我吗?

    我将北京之行的所见所想全部告诉范楠,他马上据此写了一篇关于晋敏欢抄袭事件的追踪报道,经他捣鼓,这篇报道第二天就被发表在《京都晚报》的头条上,自然又引来一片争议。常炫宏打电话给我三叔父,希望我三叔父能够劝劝我,不要将事件闹得太大,对谁都没有好处。这反倒引起我的莫大反感,这话什么意思?分明带着点威胁,我偏不信那个邪!

    让我不能容忍的还有我三婶颜百强,她比常炫宏还要会捣鼓事,她竟然打电话到我爷爷那里告我的状。

    “爸,”那会儿颜百强有意缓和口气,“我公司今年初策划出版一套‘非常小说’,其中有被我们捧红了的青春写手晋敏欢的《山不转水转》,这书卖得很火。可是有人在网上宣称晋敏欢抄袭别人的小说,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就是你大孙子严瑞!严瑞说《山不转水转》是抄袭他的《风流环绕的青山》,要跟晋敏欢打官司。跟晋敏欢打官司,将我们这个出版公司也一并告上法庭。我觉得晋敏欢已经成名了,严瑞还没什么名气呢,晋敏欢抄袭没有成名的严瑞的东西,你说有必要吗?”

    我爷爷严家乐虽然没有完全听明白三儿媳妇的话,可还是听清了关键的一点:严瑞要告人家。他以生气的口吻说:“好端端的打什么官司?严瑞这孩子,就是不稳实,成天不知道捣鼓些什么名堂!”他劝慰三儿媳妇,“小颜呀,你也犯不着跟那个小毛孩子一般见识。我打电话训训他。”

    颜百强似乎有让公公评评理的意味,“爸,你说,当初严瑞在上海这边念书,我们待他还是不薄的吧?他自己突然不念了,跑去写什么小说,大哥那阵子骂我们对严瑞不负责任。你说这种孩子,谁的话都不愿意听,干什么事都由着他自己的性子!我们能负得了责任吗!”

    “给他打电话,骂骂他!你做婶婶的,骂他没关系!”

    “骂他?我打电话他接都不接!”

    “唉,这孩子太让人生气啦!我一定要好好训训他!”可是怎么训自己的大孙子呢?我爷爷严家乐自己都没有底。他心里直犯嘀咕,严瑞那东西呀,跟头犟牛一样,除了老婆子的话还能听一点之外,恐怕谁的话都不听的,就是自己这做爷爷的,严瑞那东西都不一定买账。现在他在三儿媳妇面前说这样的话,一来不过摆摆做爷爷的有威信训孙子,二来也表示做公公的还是向着儿媳妇的。

    颜百强打电话时,我三叔父严木新一旁闷着,等颜百强搁了电话,他慢悠悠地说:“唉,这种事,由严瑞闹去,闹到一定时候,感觉没有味道的时候,他自然而然就休了。你成天将心思放在这种小事上,那其他大事还顾得过来吗?”

    “你说得轻巧!这种事一旦闹大,就不是小事了!关系到我们公司的声誉问题,好歹我们文化出版公司在全国还是有影响的!”颜百强生气地说。

    一时间,客厅里沉默下来。随后的电话铃声打破了沉默,是找颜百强的。这回颜百强接了电话之后,不禁有点喜形于色了。那是一个大书商的电话,一下子又从她的出版公司预定了一万册的《山不转水转》,说晋敏欢的书在那里很畅销,上次订的那一万册不到四个星期就卖空了。

    我三叔父严木新又忍不住说颜百强了,“你看看怎么样?这么畅销!怎么说你也算得个精明的出版商吧?出版商要的是什么?不就是这个畅销嘛。其他的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那之后,我三婶颜百强跟常炫宏一样,选择保持沉默。

    既然颜百强跟常炫宏都是一路的货色,这个官司我非得打到底。

    然而,官司打得并不顺利,原因自然有点复杂(这里我就不想赘述了)。在中国本土,任何事情往往都被贴上人情这个标签。而人情的厚薄又往往跟财富的多寡挂钩的。晋敏欢的经济实力远远在我之上,他不只弄文学,还在玩流行音乐,组建一支乐队叫“野猫”,他任主唱。我没听过他的歌,倒是潘妍如听过,潘妍如说,晋敏欢唱得跟香港的刘天王一个调子,唱的也全是刘天王的歌,不过歌词他改了。我女朋友柴小欣是不屑听晋敏欢唱歌的,“那种人也能唱歌?声音抖得让人起鸡皮疙瘩”。不管怎么样,反正人家晋敏欢的音乐跟他的书一样,有人买账。这年月,不管是什么货色,只要有人买账就行,心甘情愿地为你掏腰包就行。晋敏欢现在少说也有千万资产。而我的银行账户上才四十多万元,《风流环绕的青山》的部分版税还被出版社拖欠着,那钱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到账。

    晋敏欢是大鲨鱼,而我是可怜巴巴的小虾米。我竞争得过人家吗?

    好在我的背后还有铁杆支持者,其中一个就是我奶奶木兰花。她在电话里给我打气,“官司一定要打下去!你要不打这个官司,就证明你怕他了,你是个胆小鬼,你日后还要不要在这世上混?”

    我父亲严木根在常小玉的一再劝说下,原谅了我,他也表示支持我打官司。

    晋敏欢始终不肯承认他的抄袭行为。打官司他从不出面,而是委托他的律师全权代理。晋敏欢那边重视疏通关系,我这边自然也不甘落后,加上法庭多少还是要看证据的,一桩本来很明了的官司断断续续打了两年多,最终总算有了结果:晋敏欢侵权行为成立,法院判决输了官司的晋敏欢赔偿原告严瑞十万元,并且向严瑞公开道歉。

    我并没有因为赢了这场官司而有多高兴,这场官司更加让我看清了许多事实。而晋敏欢似乎并没有因为输官司而有多沮丧,他对媒体公然宣称,官司输了就输了,没什么了不起。经济赔偿(十万元)什么的可以接受,但是(向原告)道歉他是绝对不能接受。一些记者要他就此作出解释,他似乎也说不出所以然,只是含糊地说,道歉是涉及很多方面的问题,不能接受。

    这场官司也没有动摇晋敏欢在那些粉丝中的地位。说起来,这是一个令人尴尬也令人费解的事实,网上的帖子铺天盖地,借辱骂我以表示对晋敏欢的支持。

    “严瑞,一个厚颜无耻的家伙,竟然想踩着我们小五(晋敏欢的网名)的肩膀往上爬,没门!”

    “真是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一个无名小卒,公然在那里叫嚣什么大名鼎鼎的晋敏欢抄袭他的东西,真是可笑之极!”

    “谁要欺负我们的小五,我们决不答应!”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们都要坚定地跟我们的小五站在一起!”

    “那个叫严瑞的家伙,我真想当着他的面问问他,为什么他写的东西不畅销,而到人家晋敏欢这里,就畅销呢?他这不是明摆着借人家晋敏欢的名声为自己打开局面吗?”

    “炒作!这是恶意的炒作!我们要拒绝这种昧着良心的炒作!”……

    这个时候,潘妍如竟然也加入声讨我的队伍中,她是直接发邮件给我的。

    严瑞,你说晋敏欢卑鄙,抄袭你的东西,其实你又比晋敏欢高尚多少?你要真是那么高尚的话,你就不会借宣张家族的隐私来吸引读者的眼球,你也就不会借着告晋敏欢来达到自己出名的目的。你同样是卑鄙的!你不只卑鄙,你还虚伪!当你得知我就是那只在网上卖弄风骚的“波斯猫”,你竟然跟我断绝交往。你表面上很正经,其实你乱得很,你跟一些女孩子胡乱交往,胡乱上床。女朋友交了一个又一个,不满意就踢一边去,你知道你这是什么德行吗?你这是在玩弄女性!你应该受到道德的谴责!这方面晋敏欢比你要强十倍,他从来不乱谈恋爱,他从不在谈情说爱上浪费时间。他潜心地写作,玩音乐。他一个月就能出一部书,你行吗?你有他那样的高产才能吗?

    面对潘妍如这样的邮件,我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索性就懒得应对。

    我心中是很有疑问的:为什么一个抄袭者还拥有那么多的铁杆粉丝?他到底用的是什么法宝?这个疑问我准备好好研究,以期能为我自己所用。我也希望自己能拥有一批拥护自己的铁杆粉丝。这样,就算我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我的粉丝们也不会倒戈来对付我,而是一如既往地支持我。

    跟晋敏欢的官司结束之后,我换了住处,那是广州郊区的一座两开间的农舍,环境很幽雅。透过那扇雕花的木窗子,进入眼帘的是一大片绿意盎然的果园。管理这片园子的老婶很和善,每次见我,都跟我热情招呼,还特意嘱咐我说,果子要是长熟了,你尽管摘果子吃,不要拘束啦。她说话的腔调,走路的姿势都很像我奶奶。

    我租住这个农舍,本意是想给自己一个相对幽静的环境,好继续潜心写《我是严瑞》这个长篇。围绕《风流环绕的青山》出版之后遭遇的一些事件,比如来自亲人的一些责难以及状告晋敏欢侵权的前前后后,使得这个长篇的素材比以前要丰富很多。有素材,写作应该说是比较得心应手的,可实际上,接连有好几个星期我都无法写作。一个直接的原因,柴小欣向我提出分手。

    对于柴小欣,我是真心投入了自己的感情,可以说我百分之百地爱她,也百分之百地尊重她。当初我曾经提出过同居的要求,她断然拒绝了,“我讨厌搞什么同居!我们是朋友就是朋友,如果我们能够处下去,那就继续往下处。一旦我真的觉得我们俩能够结合到一起,那我们就该结婚了。”这是一个很务实很自尊的女孩子。虽然自己的要求没有得到满足,但我心里还是很高兴,我内心上很喜欢这类对两性关系很慎重的女孩子,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将柴小欣作为我真正的女朋友来处,我甚至改变以前不想结婚的想法,我要娶柴小欣。我甚至设想着结婚那一天,我要让柴小欣做这个世间上最美丽最幸福的新娘,包括我三叔父严木新、三婶颜百强在内的所有亲人都来恭贺我们。笑得最舒心的一定是我爷爷我奶奶,我父亲除了高兴,肯定也有些许激动,他的独生儿子终于结婚了!

    可是,一切的预想都只能是梦中黄花,很快就凋谢了。当柴小欣提出分手时,我一下子就懵了,我抓住她的手,连问了好多个为什么。柴小欣大概被我不正常的样子吓住了,“没什么,以后再说吧。”

    “你不跟我分手了?”我傻乎乎地问。

    她没有回答,只是暧昧地笑了一下。

    “你不说,你不说,那就证明你默许了,是不是?好,默许了,可不许反悔哟。”我紧紧地攥着她的手。

    她噘起了她好看的樱桃小嘴,“你看你,将我的手都给弄疼了。”

    我马上松开她的手,轻轻地揉着,“还疼吗?不疼了吧?”

    她拍拍我的手,笑了笑,笑得有点勉强。

    天色渐渐晚了,她收拾自己的包,起身要走。我拉住她的手,有些难过地说:“小欣,不走好不好?我有很多话要跟你说。”

    她凝视着我,半晌才开口,“严瑞,我不希望看见你这种可怜巴巴的样子,你以前不是这种样子的。”

    “是的,我以前根本不是这种样子,可是在你面前,我才会是这种样子。”我抑制不住地抱住她,“小欣,不要走,好不好?算我求你了!”

    她任凭我抱着,没有挣脱,“不要说什么求我。人要有点骨气。我妈说,人不管什么时候,都要有骨气。你要是没有骨气,别人会瞧不起你的!”

    我嘟哝着说:“你妈说得有道理。”

    “那你就不要这样。”

    我不想被她瞧不起,于是就放开她,“小欣,我还是要告诉你,我从来没有求过人的。这是第一次求人,求的是你。你要真的不愿意留下,我也不能勉强你。”说完,我就背过身去,没再说话。

    她听我这么一说,搁了包,在我面前坐了下来。

    我感觉自己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冷静,“我们能不能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我们之间原本相处得很和谐的,是不是?”

    她点了一下头。

    “请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跟我分手?”

    “你不要问这个,好不好?”

    “行了,不要欺瞒我,你一定是另有新欢。”我冷冷地说。

    “没有!”她叫了起来,一副被冤枉的样子。

    “除了这个理由,还有别的什么更站得住脚的理由?”

    “你为什么非得要刨问到底?我告诉你结果,已经够了,其他重要吗?都不重要。”

    “对我来说,当然重要。死到临头,也得让人死个明白,要不然,死不瞑目。”

    “你什么意思?”她有点警惕起来,“你,该不会想不开吧?”

    “放心吧,我不过是拣个类比而已,我一向珍惜自己的生命。”

    ……

    那天我们俩就这么对了很长时间的话,对话有些啰唆,也不乏重复之语和矛盾之言,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我们俩到底表白了一些什么。反正那天晚上,柴小欣没有走,而是一反常态地睡到我的床上,但绝对不准我胡乱地碰她。我有点不理解,“现在像你这样真是很稀少哟。”

    她没有理我。

    我轻轻地碰了碰她的胳膊,她没有拒绝。我诱导她说:“我是真心对你的,不管做什么事,我都会负责任的。”我的手开始转移到她的肚子上,她马上推开我,“放老实点!”

    “我不明白,你留下来,又不让我碰你,你为什么要这样?”我夹着两腿,我真的很不舒服,下身那个隐秘部位的反映开始有强烈的趋势。

    她说:“我也说不清。我不过是想安慰你一下。我跟你处了这么长时间,还从来没有跟你睡过。”

    真是好笑!“你以为跟我睡一张床就跟我睡过了?男女之间的事,你是真的不懂,还是假的不懂?你也有二十二岁了吧?”我开始说点刺激她的话,“二十二岁的人,如果没有性体验的欲望,那就有点不大正常,心理学书上是这么说的。”

    “我讨厌你这样说。我对这个不感兴趣!”

    “那你对什么感兴趣?”

    “不跟你说!”她显然有点生气了。

    我是真的喜欢她,所以我还是不想惹她生气。那时刻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从床上滚到地板上。她似乎不乐意我睡地板,“你干吗?”

    我说了实话,“跟你挨着睡,我怕控制不住自己。”

    “你不想不行吗?”她说。

    “我也不想,可就是有点做不到。”

    她将床上的被子扔给我,自己扯住毛毯盖上了。我们一时间不再说话,努力睡各自的觉。尽管睡不着,但我竭力不动。她也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折腾。大约子夜二点,她起来了,抱着腿坐在床上。我终于忍不住了,“睡不着?”

    “我今晚不应该在这里睡。”

    “你后悔了?”

    “谈不上后悔。我知道你也没睡着。”

    “我们就随便聊聊吧。”我也坐了起来。

    “严瑞,其实,我也很矛盾的。”她终于说了点实话。

    “我能看得出来,要不然,你今晚就走了。”我竭力表现出善解人意,“感情的事,有时候是很难说得清的。你作出什么样的选择,我尊重你,我不怨你。我知道,我身上有很多缺点。”

    我的话多少赢得她的认同,“严瑞,你不要这样说。金无赤金,人无完人。我也有缺点。”

    东扯西拉一直聊到天蒙蒙亮,我们俩都有点困了。她从床上滚到地板上,主动抱着我睡了一会儿。我差点没晕过去,这意味着什么?她不会跟我分手,是不是?

    早上,我们还是像往常一样手牵着手出去吃了早点。

    ——后来才知道,她的所为不过是表象。自从那天吃完早点,我送她上了公交车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来过,我找她,她总是避着我。我打她手机,她总是不接。带着那种掺合着无奈、不满和心疼的复杂心境,我给柴小欣发了一封邮件。小欣:

    ……你是我遇到的女孩子中最不同寻常的一个,或者说,性格最独特,最让人捉摸不透的一个。我不想瞒你,现在我对你,是既爱又恨。我爱你,是因为觉得你还算单纯;我恨你,是你的那种不果决的态度,你总让我觉得你在给我希望。可是现在,你对我不理不睬,到底算什么?你为什么不给我一个明确的理由?你有新欢,我不怪你,我能理解,大凡人都有喜新厌旧的心理。你要觉得我不好,你也应该指出,我到底哪点不满你的意?你这样对我,你不觉得有点过头了吗?

    ……

    我想求你,可是你不给我求你的机会,你说过,你不喜欢我这样。而我本人也明白一个常识,男女交往,最怕一方不愿意,另一方死缠硬磨。我好歹是有自尊的人,你既然这样,我还能说什么?

    ……

    尽管我们之间走到了这步,但我还是要感谢你,尤其要感谢你在跟我分手之前,陪了我一个不眠之夜。那一夜,虽然没有销魂的时刻,但那种梦一般的不现实感,将令我终身难忘!没有人会相信这样的事实,孤男寡女睡在一张床上,什么事也没做。所以,这种事还是不要张扬出去的好,一张扬,别人一定会认为这是弥天大谎,你就是浑身长满了嘴巴,你也说不清。……请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

    发完邮件,我在电脑前木愣愣地坐了很长时间。邮件上写了些什么我是记不清的。但有一点我很清楚,不管怎么样,我和柴小欣之间的关系结束了。这次恋爱是我交女朋友以来最长的一次,也是最刻骨铭心的一次,当然这次分手也是最独特的一次。以往任何一次跟女朋友分手,都是我不满意对方,直截了当地跟对方将话挑明,人家女孩子也无所谓,毕竟我不是她们的第一个,她们都经历过男女情事的,分就分呗!可是跟柴小欣分手却完全是另一回事,是柴小欣要甩我的,人家柴小欣还是个标准的处女,她有着处女的那种独到的优越感,甩起我来不会有任何顾虑。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