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花-槐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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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爷爷从市里坐中巴到山石镇下车,到家还得在镇上转一趟车。

    经过镇政府,我爷爷问我要不要去看看秋平姑姑,我犹豫着说,改天吧。其实我根本不想去她家。自从跟潘妍如绝交之后,我想跟她家的任何人都要保持一定距离。

    潘妍如已经毕业两年了。关于她的境况,我从我爷爷那里了解不少。

    秋平曾经请我三叔父在上海那边帮着潘妍如找个合适的工作。这个忙我三叔父也算是帮了,他说服我三婶在她公司里给潘妍如安排了一个编辑的位子。秋平和潘来修却对这个工作不大中意,他们很看好李小贵儿子李弘那样的工作,在大学里搞行政,既稳定又体面。

    我爷爷就将秋平夫妇的想法转告我三叔父,我三叔父说:“干编辑怎么不稳定?这个差事有多少人想干都没机会。小颜是看您的面子才给安排的。”我三叔父肚子里的话没说出来,就潘来修那样的,托老爷子带点东西,打两个电话,人连个照面都不打,最起码的礼节都没有。谁理那个茬?潘来修就是送个几万,我三叔父都不稀罕,这不完全是钱的问题,我三叔父并不缺钱。潘来修未免将事情看得太简单了。他哪能跟人家李小贵比?李小贵往上海跑了多少趟,花了多少钱?单是送过来的古玩的价值,少说也有十几万,那古玩转送给管博士点审批的头头,人家很是欣赏,原先难办的事办起来就顺手多了。

    最初潘妍如本人还是很有兴趣进我三婶颜百强的出版公司的。可是干了一段时间,她就辞掉不干了,原因很简单,做编辑太枯燥了,还有我三婶对她跟其他员工一样严格,并没有因为跟她沾亲带故就搞特殊。她干得不好,照样当众批评她,让潘妍如觉得丢了面子。

    将近半年的时间,潘妍如都赋闲在家。潘来修通过关系将女儿弄到县电视台,搞节目策划,潘妍如对这个工作兴趣不大,去了几次,又打了退堂鼓。潘来修有点生气了,“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总不能老这样耗在家里?你总得干点什么事情吧?”送她出国的想法他又提了出来,“你想不想出国?你要想出国,爸爸尽量让你出去。”

    潘妍如半天才吭气,“出国?那要多少钱?至少几十万吧。你拿得出来吗?”

    “钱的事你不用管,爸爸去挣。你就老实跟爸爸说,你到底想不想出国?”

    “我学中文的,出国学什么嘛?”

    “出去再说。什么东西实用,就学什么。就算学不好专业,将外语学好也行啊。”

    潘妍如实在没想过出国。她一个同学半年前自费去的加拿大,最近发邮件说后悔出国,过的不是人过的日子,寂寞,空虚,一天到晚无所适从。一想到拿着家里那么多钱出去,心里就荒落得很。潘妍如想自己的独立精神还不如那个同学,出去还不更受煎熬?而且现在外界还有点风言,说她爸爸潘来修手脚也不是那么干净。手脚不干净?什么意思?还不就是说她爸爸有贪污嫌疑。爸爸主张自己出国,高额的出国费用他去挣,他怎么挣?一个镇书记凭着什么挣钱?这是不言而喻的事。潘妍如不想出国,更不希望父亲为了她犯错误。

    出国之议只得中断。潘妍如跟父母交涉好,她什么时候想干事,就什么时候出去。对一个镇书记的女儿来说,理想的差事不容易找,一般糊口的活儿还是闭着眼能找的。潘妍如就这么在家待了下来。

    我和我爷爷在路边等车的当儿,恰巧碰见秋平,她从超市买东西回来,一见我们,很惊喜,盛情邀请我们上她家去,特意跟我强调说:“严瑞呀,正好妍如也在家呢。”

    我是不想见潘妍如的。一听秋平说她女儿在家,自然就更不想去了,就推辞说我今天有事。我爷爷很令人头疼,在一旁跟我唱反调,“你不就是回家嘛?哪有什么事?从秋平姑姑家门口路过,不进去,有点不大像话吧?走吧,别扭捏了。”

    秋平听我爷爷这么一说,索性拽着我去,我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上她家坐坐。而那阵子,我爷爷已经代我去水果摊上拎了一篮子水果。

    我们到秋平家的时候,潘妍如正在家中上网。一进屋,秋平就高声说:“妍如,看谁来了?”

    房间里的潘妍如并没有马上出来。我爷爷随即说:“妍如,严瑞哥哥来看你了。”

    我恨不得马上转身就走。潘妍如还以为我是来求着见她的。我何必来自讨没趣?我说:“秋平姑姑,我该走了。”

    “哎哟,你这孩子,说哪里话?这都进来了,总该吃了饭再走吧?这是我们家里的规矩,你该不会忘吧?”

    潘妍如这才从房间里出来了。秋平说:“你严瑞哥哥来了,怎么不打招呼?”

    潘妍如淡淡一笑,翻眼看了我一眼,“稀客呢。”指了指自己的房间,“进来坐坐吧。”

    我爷爷马上推着我说:“去,去,跟妍如好好聊聊。”

    我心里说,有什么好聊的?还是进了潘妍如的房间,她拧着眉头跟我说:“你这是上我们家做客,我不能没有礼貌。”

    我也毫不客气地说;“我压根儿就不想来这儿,是你妈硬拽着我来的。”

    “算了算了,不说这些没意思的话了。不管怎么说,咱们俩能在家里见上面,也算是缘分。”

    “我不相信缘分。”

    “有时候,你不相信也不行。”

    “你怎么待在家里不上班?”

    “你又是怎么想到回家的?”

    我看了她一眼,没有马上作答。

    “我没有找到自己喜欢做的工作。”她淡淡地说。

    “我在外面混的日子太多,就想回来看看。”我也淡淡地回应。

    “我觉得你还有别的原因。”她诡谲地笑笑,“你女朋友呢?怎么不见你带她回来?”

    “我干吗要带她回来?一个人回来清净。”

    她似乎早已知道我跟女朋友分手的事,点点头,“我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说实在的嘛,谈男朋友也好,谈女朋友也好,都不过是调调生活的口味罢了。人家要是不把你当回事,你千万不要当真。一当真,你就不舒服了。我早知道这点,所以我不谈男朋友。”潘妍如说起道理来,比我还要世故。我总觉得她有些虚伪。不谈男朋友?鬼才相信她的话呢!

    “信不信由你!我在网上倒是交了一帮子朋友,可现实生活中,我一个异性朋友也没有。网上的那些人提出跟我见面,我就婉言拒绝,要是他非得坚持见面,那就宣告交往结束。”

    “你搞网恋?”

    “算什么网恋!我是不相信这个的。我只不过觉得好玩。”

    “你是有些无聊。你就不能干点别的事?”

    “现在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前一阵子还想写点破小说,还没动笔就觉得没意思。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干什么?生活真没滋味。”谈到这里,我觉得潘妍如才算说了点真话。

    我予以忠告:“这样不好。”

    “我也知道不好,可就是管不住自己。我爸妈批评我没有明确的生活目标,我虽然表面上嘴硬,说他们胡乱批评人,其实我心里清楚,他们是批评到点子上去了。”

    “是得有一个目标。要不然,你就是一只纸鸟,飞不高,也不知道往哪里飞才好。”这是我小说《风流环绕的青山》中我奶奶训斥我二叔父时说的话,我很喜欢这句,随口又溜出来用了。

    我们谈话时,潘妍如不时地将自己手腕上的手链褪下又戴上,褪下又戴上。那动作令我想起柴小欣,柴小欣也有这样的手链,说话时,也喜欢把玩自己的手链。跟潘妍如比起来,柴小欣更喜欢戴饰品,手链、项链、耳环什么的,常常戴得满当当的。特别是那银色的耳环又圆又大,走起路来,晃来晃去的,扎眼得很。我原先是不大喜欢女孩子戴这种耳环的,但因为她喜欢,也就跟着接受她的这种喜好,爱屋及乌吧。现在再来看潘妍如戴的小金耳钉,倒是有点不大顺眼了。

    潘妍如回忆起当年她毕业时的打算,说那时候想去报社当记者。我忍不住说:“你那时不是想退学吗?”

    “那是那时候的想法,后来改变主意了。人时刻都是在变的。”

    “你爸妈劝导的结果吧?”

    “自己真要下定决心做什么,任何人的劝导都起不了作用。”

    我们在房间里谈了近一个小时,似乎淡忘了我们之间曾经是有过很深的芥蒂的。

    门铃响了,潘来修回来了。我被爷爷叫出来,跟潘来修打过招呼。

    潘来修依然是那副腰板,高高瘦瘦的。这样的腰板在基层干部当中,也是有点难得的。一般人,几年干部一当,发福是必然趋势,至少肚子能挺出一些。可潘来修是个例外。我爷爷时常凭这一点来评价潘来修,说来修成天操心公家的事,不乱吃乱喝,算得上一个好官。我奶奶就不这么看,她说,当官的瘦就是好官?菱花说她女婿有胃病,肠道也不好。这样的人,怎么吃喝都长不胖的。

    潘来修一进屋就打开电视,对我爷爷说:“您怎么不看电视呢?”

    电视上正好播放《小康镇系列专题片:今日山石镇》。随着播音员清脆的解说,一个个熟悉的画面陆续出现:一片片绿得可爱的瓜果园、庄稼地,一排排整齐划一的二层楼房,脸上挂着笑的男男女女……

    电视上的很多东西都是靠不住的。早在十年前,我就听我奶奶发过这样的牢骚。昨天晚上我奶奶跟我聊天时又发起牢骚,她说,到处都在提倡规划建什么小康村,村村都是小康村,那山石镇就是小康镇了。现在这帮干部就喜欢吹大牛,怎么算小康?顿顿饭桌上有鱼有肉,家家住的都是楼房,就叫小康!可能吗!不说别的,就说我们这山石湾,家家都能盖楼房?那是很难的。又有几家舍得餐餐大鱼大肉地吃哟?

    我爷爷跟我奶奶是完全不同的两个脑子,他对现在官面上的东西没有看不惯的。他边欣赏电视里有关山石镇的专题片,边对潘来修点头,“来修哇,说实在的,山石镇能建成现在这个样子,也还是多亏你领导有方喽。”

    秋平看了看潘来修,对我爷爷说:“您总是抬举他哟。”

    “哪里是抬举?本来就是这样的嘛。”我爷爷神情十分认真。

    潘来修说:“我能力不够呀。很多事情做得不令人满意哟。”

    我爷爷说:“做到现在这个样子,已经很不错啦。”

    潘妍如对谈论这类事情兴趣不大,回到自己的卧室去了。我只是静静地听,并不想插话。倒是潘来修主动地问我:“严瑞,早就听你爷爷说你写小说呢,小说写得怎么样了?”

    我爷爷一旁接茬说:“严瑞呀,能写。上次出了一本书呢。”又转向我说:“那书有没有多余的?送一本给姑爷。”

    我说:“写得很不好。”

    潘来修哈哈笑了,“你这是谦虚吧?写得不好,还能出版?”

    秋平也笑着说:“严瑞是有点不好卖弄自己。”

    潘来修说:“其实嘛,当今社会,一个人善于表现自己才好。你不表现自己,别人怎么了解你呢?我就经常跟妍如这么说。”

    潘妍如在卧室叫,“又说我什么呢!”

    秋平嗔笑,“这丫头,没大没小的。”

    潘来修摇摇头,“唉,她生活缺乏目标。那年还想退学,退学后能干什么?自己都搞不清楚。我就开导她,甚至狠训,她妈也骂,她才没再提。”

    潘妍如忍不住又在叫:“爸爸,你不要背后说我坏话行不行?”

    秋平批评女儿,“谁说你坏话!爸爸说你两句怎么了?”转脸对我笑了,“你看她,还像小时候那样任性,总是长不大。”

    我随口说:“单纯一点也没什么坏处。”说这话是有些不由衷的。潘妍如这样算单纯吗?有时候,我感到自己根本就不能给“单纯”下定义的。以前我总以为柴小欣单纯,可后来发现,柴小欣其实也算不得单纯。潘妍如更是如此。如果潘妍如还是十几年前的小丫头,她这样,我肯定觉得她可爱,只是现在她已经二十四五岁了,不是以前那个档次了,她的言行,多少让人觉得她是在假扮单纯。

    潘妍如一定对我的这句言不由衷的话感兴趣,我马上听见她在房间里喊我:“严瑞,我电脑有点问题,你帮我看看吧。”她的声调是二六少女甜腻腻的声调。我没有马上应声,她便站到房间门口。

    秋平看着女儿说:“前几天,(电脑)找人升级的,怎么又有问题?”

    潘妍如说:“那您的意思,是我故意弄出问题的?”

    秋平不满地瞅着女儿,“你这孩子,怎么这样说话呢?”

    潘来修一旁笑着对我爷爷摇头,“母女说话总免不了要嗑嗑牙,您和严瑞都不是外人,要不然,会让人家笑话的。”

    我爷爷说:“开开玩笑,没什么的嘛。”又提醒我,“严瑞,妍如叫你呢。还不快过去?”

    我只得过去。电脑的“问题”根本算不得问题,电脑不过是暂时死机,重新启动就可以了。我明白潘妍如的用心,她不过以此为借口,要我上她房间里坐坐。

    她有意压低声音说:“你愿意听他们聊?他们聊的那些我一点不感兴趣。”

    我说:“他们不聊那些聊什么?我们聊的他们也不一定有兴趣。”

    “他们聊他们的,我们聊我们的。”

    “还有什么可聊的?”我欠欠身。

    “再坐会呗。”潘妍如还没有聊够。她抓过桌上一本书,朝我晃了晃,“晋敏欢最近又出了一本小说,《秋高气爽》。”见我一副不屑的样子,“我知道你讨厌晋敏欢。晋敏欢的东西怎么就那么吸引人呢?这点值不值得你研究一下?”

    我冷着脸,没答腔。

    “最近网上有关晋敏欢的评论倒不少,说晋敏欢总喜欢模仿别人的作品,缺乏原创性;说他这样下去会毁掉自己的。我倒不这样认为。天下文章一大抄,不过谁抄的水平高谁抄的水平低罢了。”

    “……”

    “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你应该气量大一点。不要总纠缠一些小事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优点和缺点的。”

    小事情?厚颜无耻地抄我的东西,还不承认!潘妍如还在为她的偶像辩解。我们之间已经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我终于忍不住,站起身,“好了,我出去了。”

    正好也到了吃中饭的时间。

    开饭时,潘妍如坐在我的身旁,我爷爷瞧着我和潘妍如,很认真地问:“你们俩谈得怎么样?”听他那口气,好像是在问被他牵到一起相亲的两个人谈得是不是还合意。

    秋平说:“他们俩很长时间没见面,这一见面话自然多啦。”

    潘来修看着我们俩笑笑,“要说这日子过得也真是快,他们俩哗地就都长大了,我们也就往老里奔了。”

    我应酬说:“您哪里老?我觉得姑爷年年都还是一个样子。”

    潘妍如一直不答腔,兀自低头吃着菜。菜都还合口。西红柿炒鸡蛋和海米冬瓜汤是秋平做的,其他诸如瓦罐鲜菇鸡、香辣鱼、红烧螃蟹都是饭馆里送过来的。

    秋平对女儿有点不乐意,“妍如,你别光顾着自己吃,叫爷爷和严瑞哥哥夹菜吃呀。”

    潘妍如淡淡地说:“他们自己不会夹的嘛?”草草扒了几口饭,就下了席。

    潘来修将女儿不好好吃饭归咎于妻子多话,“吃饭时,你就闲不住那张嘴,说她什么嘛。”

    “就你老惯着她!”

    要不是我和爷爷在,两口子肯定要顶起嘴来。

    我爷爷借着批评秋平来圆场,“秋平呀,我们在这里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兴什么夹菜的。妍如大了,脸皮子薄,还是不要说她嘛。”

    秋平说:“我不就说了一句,她就那样。都多大了?还那么不懂事。”

    潘来修白了妻子一眼,“不说行不行?”

    饭吃得自然不大爽快。吃过饭,坐了片刻,我和爷爷就起身告辞。潘妍如缩在房间没出来。我觉得她没出来才好。

    回来的路上,我爷爷对我摇头,“来修也太惯着女儿了。以前总以为妍如那丫头好,今天见了,才知道有点变了。那么大的丫头,也该懂点规矩了。”

    “今天其实不上她家的好。”我由衷地想。

    回家的途中,经过一片荒坡,我母亲就葬在那里。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爷爷有意要带我走这条道的。我爷爷看着霞彩纷飞的天空,神情幽然,说:“你有多少年没给你妈上坟了?”

    见我不说话,我爷爷又说:“好歹她是你的妈。”他索性不走了,坐了下来,“你知道我为什么跟你说这个吗?昨天我梦见你妈了。她一句话不说,只是哭。早晨醒来,我想想她其实也很可怜。说起来,是有点奇怪。这些年,你妈从来没有进过我的梦里。”他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从盒里抽出一支,点燃,吸了两口。

    带着清香的烟味飘散开来,我的烟瘾袭上来,我将手伸向我爷爷,他看了我两眼,“你也抽?”给了我一根香烟,“抽吧,解解闷。”接着他又猛吸了几口,“严瑞,爷爷也有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说实话吧,你妈那几年肯定走坏运。运气这东西,你大概不清楚,人一走坏运,就容易犯糊涂,鬼迷心窍。什么不能做的事都可能做了。有的事情,一旦做了第一次,就可能有第二次,第三次。不瞒你说,你爷爷年轻时候也犯过这样的糊涂,还有你二叔父,也是这样的。”

    我低着头看地面,一些蚂蚁聚集在一起,正合力搬运一只死苍蝇。我爷爷用脚碰了碰蚂蚁堆,蚂蚁立刻散开了,留下那只寂寞的死苍蝇。很快,蚂蚁又聚集了来。“你怎么老不说话?我是说,有些事情你要反过来想,也要顺过来想。你这次回来,应该给你妈烧几张纸钱。”

    我点点头。

    “好了。”我爷爷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走吧。”

    到家后很长时间,我的心情依然不好。我坐在屋后的槐树下,看着满树的槐花,不由得想起我母亲。槐树是我母亲亲手栽的。我母亲最喜欢这种槐花般的白,她曾跟我说,槐花的白是最好的白,白得纯。人要是真的像槐花这样白,这样纯,就好了。一年后,她死了,死得并不光彩。但有一点,我现在能肯定,她自己其实很想做一个纯白的,风风光光的人。也许真的像爷爷说的那样,她是犯糊涂才跟那个叫袁安定的矮胖子拉扯上不正当关系的。她犯糊涂是因为我父亲常年不在家,她感到空虚和寂寞,让那个姓袁的家伙钻了空子。我不能像当年那样一味地恨我母亲,更不能简单地骂她无耻。这世间,真正无耻的人是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的。我母亲如果真是那种无耻的女人,她一定还能活到现在。

    一想起这点,我的心就很疼,很想哭,可是,我的眼泪又是金贵的,它并不那么容易流下来。在外混荡的这些年,我的心变得硬了好多,我从来不相信眼泪,哭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就像上次柴小欣跟我分手,这种事情论其悲伤级别,是够得上让我大哭一场的,毕竟她是我真心爱上的一个女孩子,我是真心想跟她结婚的。可最终,我还是没掉一滴眼泪。就算掉完了眼泪,柴小欣也不会回到我的身边,而且她还会鄙视我懦弱。我必须给她一个男子汉大丈夫能上能下的印象。

    满树的槐花让我伤感。严燕和严祥时不时地在旁探头探脑,我能听见他们两个人在低声议论:“姐,你看大哥,怎么像孬子一样?”

    “严祥,你别瞎说。大哥肯定在想问题呢。奶奶说大哥聪明,聪明的人就爱动脑筋。”

    我轻轻咳嗽一声,两个人马上停止对我的议论,跑了。

    这时,手机短信彩铃接二连三地响。

    “严瑞,不知为什么,你来了,我应该很高兴才是,事实上我心情很不好。我原本有很多话想跟你说,可说出来的却又是些不需要说的话。你走了,我有些失落,从未有过的失落。”

    “你走的时候,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我真的很伤心。”

    “想一想,也许自己以前做的一些事情对你伤害很深,是不是?请你原谅!”

    “我越来越觉得,这个世间真正能帮助我的,其实还是你。”

    潘妍如接连发过来的这几条短信让我的心思略略有了点转移。我是个明白人,明白潘妍如的真正用心。潘妍如需要我,或者说,潘妍如在向我表白心迹。我能接受她吗?这个问题追究起来,是有点说不清楚的。

    我理理头绪,给她回了一封短信,“妍如妹妹,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了,好吗?我一点不计较你。你需要我帮助的,只要我能帮得上忙的,我一定会竭力帮你的。”

    很快,短信又来了,“你真的只将我当成你的妹妹吗?你真的不明白我的内心吗?这几年,我拒绝交男朋友,其实还是因为你呀。”

    她的话都已经挑明了说,我不能不作回应,“我实在有点不明白,既然这样,你怎么那样对我?写帖子骂我?你骂的那些话真难听!再大度的人都会被骂出小气量来!”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骂你?你不想想,你滥交女朋友,就是对我的伤害!”

    看到这一条短信,我就不想再回了。再这样回下去,没完没了。我没有那份闲心跟她谈现在我并不想谈的问题。我的心还被我母亲纠缠着,柴小欣的鬼影子也时不时地在我的心头晃悠。

    潘妍如终究还是沉不住气,第二天她就跑到山石湾来了,她先到她外婆家,要她外婆菱花将我找了过去。菱花知道外孙女的心思,借故出去蹓跶了。

    屋里只剩下我和潘妍如。

    潘妍如看着我,一反常态地沉默,我看出她眼里有泪。“你哭什么?”我笑笑说,有意做出轻松的样子。

    她却哭着更起劲了。我说:“你要再哭,我可就走了。”

    她一把拽住我,“严瑞,”她哭着说,“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好。你不要哭。有话我们好好说。待会儿你外婆回来了,还以为是我欺负你呢。”

    “你本来就是欺负我。”

    “你欺负我的时候,你自己都忘了。”

    她抽抽鼻子,“我来就是想问你一句真心话,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我说:“老实跟你说,以前我是喜欢过你,可现在,我有点说不清。”

    她抿了抿嘴唇。我想,她自己应该明白我的话,她自己曾经的所为,换成谁都不会喜欢的。

    彼此沉默了片刻。她说:“你说过的,过去的事情你不计较的。不好的地方我今后会改的。”

    “那好。我会像对待亲妹妹一样对你好的。”

    “我不要你做我的哥。”她口气有些执拗。

    “你不要老纠缠称呼,好吗?称呼能代表什么?”我看着她眼眶里又有泪了,“好了,好了,你别哭了。这种事还是顺其自然的好,不要强求。明白吗?”

    “你要给我机会。”

    “机会本来就在你身边,看你怎么抓住它了。你要像现在这样硬逼我,那就宣判这事十有八九是死刑。你应该知道,我这人最讨厌别人强求我。”

    她突然挥手给了我一拳,“你也应该知道,我这人最讨厌别人花心!”

    我待在家里的那些天,潘妍如一直赖在她外婆家。菱花几乎天天来喊我去她家玩,我总是敷衍,不想去。菱花就建议外孙女上我家玩。潘妍如却扭捏不好意思,直到我奶奶开口,她才肯来,来的时候,还主动提出帮我奶奶做做家务。这时候的潘妍如看上去还是有几分贤淑。我猜想她肯定是受了她外婆的点拨,要知道,这位大小姐在自己家里从来是不干活的。

    说来说去,女孩子都是比较难对付的,关键是她们会装,装温柔,装单纯。潘妍如现在就开始装了,而且装得让我的家里人普遍说她的好话。特别是我爷爷,原来旧有的话题重新提起,他希望我跟潘妍如的事能明确一下。我支吾着:“这事以后再说。”我爷爷说:“还以后再说?你都多大了?二十七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妍如也有二十五了。都老大不小了。不能老那么摆着。”

    我索性将话挑明,“她合适不合适我?我要考虑考虑。”

    “什么合适不合适的?年岁,相貌,你说哪一样不合适?还有,你们俩从小就在一起长大,知根知底的。再有,人家家境比我们要好。依爷爷看,你跟妍如,够合适的了。”

    我得将话再说清楚一点,“感情的事,不是一句话能说得清楚的。爷爷,这事您就别太催我了,好不好?”

    我奶奶听我这么一说,就对我爷爷发话了:“严瑞的事他自有分寸。你就别在中间搅和了。说句实在的,妍如现在也不找工作,成天在家耗着,将来就算严瑞跟她的事成了,那得靠严瑞一个人挣钱养家,那还不把我们严瑞累坏了?我还心疼严瑞呢。”

    “她爸找找关系,她找工作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哼,说得轻巧!你以为她爸爸是如来佛呢!”

    我不希望他们俩为我的事争嘴,“爷爷,奶奶,你们都别争了,你们不都经常说,婚姻要靠缘分的?我跟妍如之间也要靠缘分的。所以,这事现在不着急。”我这么一说,他们也都接受。

    我依然很关注柴小欣的动向。我特意向一些跟柴小欣熟悉的人打听柴小欣的近况。最近得到可靠消息,她已经考上北京的B大学文学院的硕士研究生,这一点并不让人感到意外。柴小欣曾经跟我说过,她不想毕业,还想继续念书。本科毕业念什么?上一个台阶不就是念硕士研究生吗?不过,当初我对她继续念书的想法并不怎么支持,女孩子书念得越多,想法也随之越多。照我们一贯的传统,男女一旦搞匹配,男的最好在学历呀、挣钱能力呀等方面都比女的要高要强,时代的滑轮再怎么往前滑,这个传统还是在无形中起着作用的。我是有点担心,柴小欣要是真的念了硕士,她会觉得她高我一等,说不定心就变了。看来,当初我的担心不是小心眼的猜测,事实真就是如此。

    如果说柴小欣变心我能理解,那我不能理解的,是她跟那个叫晋敏欢的家伙搅和上了。就是有人拿着棒子猛打我的脑袋,就算将我打晕了,我也不能相信这个事实!柴小欣怎么可能跟姓晋的家伙有瓜葛?她不是一直鄙视他吗?她跟我分手,是不是就是因为晋敏欢?柴小欣,柴小欣,你怎么是这样的没脑子!你怎么能跟那种人纠缠?

    我还本能地以为,八成是晋敏欢那个王八蛋输了官司报复我,才在柴小欣身上打主意的。我由此对晋敏欢更为愤恨。这个一向将剽窃视为寻常事的家伙,依然走红得很。他的小说依然是我三婶颜百强的那个出版公司出版的,序言依然是著名的博士生导师兼著名小说家常炫宏写的。前些天我还在书摊上看到由全国最知名的文学出版社出版的所谓“名家系列作品集”中,就有“晋敏欢小说精品集”,里面就有摘自《山不转水转》中的“精彩”部分。我当时见了就想吐血,所谓“精彩部分”,正是《风流环绕的青山》中写我母亲的那段文字。我已经有点后悔那样写我母亲了。那天离开书摊回来,我有点绝望,为我自己,也为现在那些狗屁的文学作品。我为晋敏欢这种人大行其道很窝火,也很无奈。

    我要找这个晋敏欢算账,他是夺人之爱的卑鄙小人!我直接给晋敏欢打手机,手机不通。盛气之下,我又写了一个帖子,将晋敏欢臭骂一通,汉语中所有能用的脏话我差不多都给用上了。

    那时潘妍如就站在我身后,她开始一言不发,她现在已经转到我这边来了,我怎么骂她昔日的偶像,她都不会再跟我唱反调。

    在我准备将帖子发出去的时候,潘妍如开口了,“严瑞,你是不是要注意一下措辞?要防止人家告你侵犯名誉权。打官司是头疼的事,那个滋味你不是没尝过。”

    经她这么一提醒,鼠标停在“发送”上,我盯着电脑屏幕,半晌没动静。

    “严瑞,不知你肯不肯听我一句劝?”

    我的头动了动,没吭声。她还是忍不住说了:“其实,这个帖子还是不发的好。除了泄愤,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我就是要泄愤!”我恶声恶气地说。

    “你想过没有?根子其实不在晋敏欢那里的。”

    “什么意思?”

    “你以前的那个女朋友真是爱你的话,别人能轻易将她扯走吗?”

    “不要提她!”我烦躁地说。

    “我不过说说心里话嘛。”潘妍如有些委屈,“过去的事情追究那么多干什么?你越追究,你就越烦。”

    潘妍如说得也不无道理,但那时我是听不进去的。我是一定要追究晋敏欢是怎样拐走柴小欣的。我将帖子中一些侮辱性的字眼换成稍微文气一点的骂语,然后将帖子发给晋敏欢。

    当天晚上,我就收到了一个回贴。回帖只有一行字:男子汉大丈夫,不要太小气。世间没有哪个女人喜欢一个太小气的男人!

    我原本稍微平息了一些的怒气又上来了:晋敏欢,你是个什么东西!可是我发现这个时候的我,除了骂这么一句话之外,竟然找不到合适的句子来骂这个故作正经的牛皮烘烘的敌手。我原先预计着晋敏欢可能在帖子里慷慨激扬地为自己辩解,或者吹嘘自己能耐大。没想到他故作高姿态,以简明又有蕴涵的话来回击我,我的预计落空了,愤怒之余,我又不能不为自己的失败感到沮丧。

    不行!这太窝囊了!我还是要找柴小欣问清楚,要不然,我是没法安心的。

    一夜难眠,第二天我就动身去北京,临走时,我跟我奶奶说去看看老同学,过两三天就回来。

    坐了十六七个小时的火车,北京就被我踩到了脚下。打车直接去B大学。这个大学的文学院是不大难找的,文学院硕士研究生一年级的女生柴小欣也不难找,打听打听就找到了。

    我找到柴小欣所在的一号宿舍楼,由于校方有规定,男生一律不准进入女生宿舍楼,我只能在一层楼特设的接待厅里等。管门的老太太记忆力真是可以,我一说找柴小欣,她就直接按通话器说:332的柴小欣同学,楼下有人找。

    我有点焦躁地盯着楼梯口,上上下下的女生不少,个个都将自己弄得跟一朵花似的。不大会儿,柴小欣出现了,衣着一如既往的素雅。她一见我,有点愣住了: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我冷冷地说,“你现在风光得很嘛。”

    她一定猜到我来的目的,垂了垂眼皮,“出去说。”就疾步走出楼厅。我马上跟了出去。

    一前一后,我们都板着脸,到校园一个叫“宜园”的小园子里,在绿藤架旁的长条凳上面对面地坐了下来。我盯着那张冷冰冰的瓜子脸,瓮声瓮气地发问了:“我千里迢迢地来这里找你,没别的意思,就是希望你给我一个说法,为什么跟姓晋的小子扯上了?”

    “你凭什么这样跟我说话?”

    “不凭什么?就凭我曾经认识过你!”

    “这是我的私事,跟你无关,你无权过问!请你别那么无聊!”

    我的手指使劲戳了戳石凳,我想我必须给她一点颜色瞧瞧,既然我已经没有机会了,也就没有什么顾忌,我没有必要跟她讲客气,我摆出一副凶狠的样子,点着她的鼻子,“柴小欣,我再跟你重申一遍,我可不是什么无聊的人!我大老远地跑来,就是要你给我把事情讲清楚。只要你讲清楚了,我马上走人!不耽误你一分钟!”

    “严瑞,”她口气软了不少,“你为什么非得追究呢?”

    “我为什么不能追究?我一直将你看成是一个纯洁又率直的女孩子,没想到你其实骨子里很虚伪!你以前总看不惯晋敏欢,鄙视他这个鄙视他那个,原来都是装的!”

    “我没有装!”她辩解。

    “那你怎么解释你跟他之间的事情?”

    “没什么可解释的。认识了,就交往上了。”

    “怎么认识的?又是怎么交往的?”

    她显露出有些厌烦的神情,但我凶巴巴的样子对她还是有点威慑作用,她牙一咬,“好!既然你这么感兴趣,我就全告诉你!满足你的好奇心!”

    “常炫宏你知道吗?”

    “知道,所谓的小说家、博导、院长。怎么?是他介绍你们俩认识的?”

    “常炫宏跟我表叔是校友,他们在校友会上认识的。我考研之前,我让我表叔带着我去拜见过常炫宏。”

    我马上打断她,“让常炫宏给你指点迷津吧?那样你在考试中稳操胜券了,是不是?”

    “你不要在外乱说。”稍作停顿,她说:“我是在常炫宏家见到晋敏欢的。不瞒你说,晋敏欢对人很有礼貌,我对他印象不差。”她不看我的脸,而是瞧着石凳,“以后他时常给我打电话,发帖子,我们就逐渐认识了。”

    我冷笑,“认识了,就跟他黏上了,然后就一脚将我踢到一边去了?”

    “说得真难听,谁将你踢到一边去了?”柴小欣有些理直气壮,“我原来以为你是个好人。可自从我收到了一个帖子,我才知道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什么帖子?”我有点狐疑。

    “当然是揭露你劣迹的帖子!”

    “你跟我说清楚!”

    “说清楚就说清楚!‘你表面上很正经,其实你乱得很,你跟一些女孩子胡乱交往,胡乱上床。女朋友交了一个又一个,不满意就踢一边去,你知道你这是什么德行吗?你这是在玩弄女性!你应该受到道德的谴责!这方面晋敏欢比你要强十倍,他从来不在谈情说爱上浪费时间。他潜心地写作,玩音乐。他一个月就能出一部书,你行吗?你有他那样的高产才能吗?’”

    我不会忘记,这些话是潘妍如曾经骂我的那个帖子上的。难道柴小欣跟我分手,是潘妍如从中捣的鬼?我真想象不出,潘妍如竟是那样的小人!

    回到山石湾,我怒不可遏地找上潘妍如,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给她一记耳光。

    “严瑞,你神经病!”她样子又气又委屈,“你凭什么打人?!”她也还报了我,掴了我一记耳光。我搡开她,“你是不是给那个柴小欣发帖子,说我的坏话?!”我吼道。

    “什么柴小欣!我不认识!”

    “你别装蒜!柴小欣是我以前的女朋友!”

    潘妍如样子有点吃惊,“严瑞,我真的不认识什么柴小欣!”

    我不理她的辩解,依然忿忿地说:“你以为我跟柴小欣分手,就能给你创造机会!妈的屁!做你娘的黄粱美梦去!”

    “这样难听的话你都骂得出来?”

    “那又怎么样?你太卑鄙了!”

    “我卑鄙什么?你跟你女朋友分手关我什么事!”

    “因为你发了那个帖子给她,她就跟我分手了!”

    “严瑞,”潘妍如口气强硬起来,“你再冤枉我,我对你不客气!”

    “那帖子是怎么一回事?你骂我的帖子怎么到了她那里?”

    “我怎么知道?”潘妍如想了想说,“我记得不大清楚了,好像那次帖子开始发送错了,给那个晋敏欢也发了一个过去。”

    这样说来,晋敏欢将那个帖子转发给了柴小欣。我对潘妍如的这种行为还是很恼火,“你这是在挖我的墙脚!”

    “什么挖墙脚!”潘妍如也上了火,“你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没有冤枉你!你这种样子太让我失望了!我看错人了!”她说着哭了起来,抹抹眼泪跑掉了。

    我愣愣地站在那里,一下子清醒了不少,我是不是真发神经了?回想刚才对潘妍如的所作所为,我不禁有点后悔,我为什么要那样对她?就因为她发了那么一个破帖子?柴小欣跟我分手真的因为那个帖子?前思后想,好像这不过是个借口。我以前交过女朋友,柴小欣不是不知道,她曾经表示她并不在乎的。我又有点怨恨这个柴小欣来,很多事情都是因为这个令人捉摸不透的女人而起,如今在我的心目中,柴小欣不再是什么清纯女孩了,而是个有点复杂的女人。

    待在山石湾的家里,没有一种轻松感,身心反倒比回来之前更为疲惫,我还是要躲避到广州那个环境幽雅的农舍里,拼命写作,让自己成天处于一种忙碌的状态,那样才有可能让我淡忘这种烦心的事。

    上火车之前,我用手机短信跟潘妍如打了个招呼,“我马上就回广州了。对不起,上次是我不好。请谅解!”我期待着她的回信,可是一直到广州,手机就像哑蝉一样噤了声,潘妍如始终没有回我短信,看样子,她是真的生气了。

    我不由得想起前些天潘妍如的表现,那时因为心中还留着个柴小欣,我对潘妍如很冷淡。但她依然故我,大有选种者看中了一颗优良种子,就将其牢牢抓在手的那种自信。“你休想将你从我心中赶走。”她还学会了用一种文学的语言来表达她的想法,“这辈子我就瞧中了你这么一个人。你是我这辈子愿意服务的唯一对象。”

    我瞅着她,“服务?什么服务?”

    “你应该清楚的。全程服务,内内外外,上上下下,从精神从物质。”

    “以后不要说这种话,叫人听了别扭。”我警告说。

    “你越来越喜欢摆谱了。”她有点不满,但很快又说,“不过,我还是很喜欢。”

    接下来,谈到今后的打算,她希望我回广州时,能带她一起走。我说:“不行。我要写一个长篇,想要一个安静的环境。”

    “你写你的,我又不打扰你。”

    我断然说:“不打扰?那不可能!这样吧,等我长篇写好了,这事再商议。”

    “那你什么时候能写好呀?总得一年半载的吧?时间太长了。”她将手搭在我的肩上,噘起嘴,“要是你又花心怎么办?”

    “胡说什么呀?”

    “我没有胡说。你一个人在那边,难免会寂寞的,就有可能想找个人排解的嘛。”

    “你知道,人什么情况下感到寂寞吗?人无所事事,才会空虚寂寞的。我有很多事要做,我没有时间空虚的。”我看她认真听话的样子,“还有,你不能老这样在家耗着,你得找点事做做,不能让自己的心空着。明白我的意思吗?”

    这些话说完,我有点无奈,够了,摊上一个潘妍如,这个愿意做自己忠实跟班的女人,我觉得我已经没有什么希望了,至少爱情方面,想浪漫都浪漫不了。

    人也许就是这么矛盾,潘妍如对我献殷勤的时候,我真还有点想摆谱,可眼下,她连短信都不给我回,我反倒莫名地惆怅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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