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世杰广州之行,虽然是圆满完成了江少伟给他的任务,但他也做了件很不光彩的事。在广州,他私下购买了五十条“万宝路”香烟。回来后,转手卖给了烟贩,赚了千把元钱。这事不知怎么让陆汉民知道了。陆汉民平素最恨那些利用职权谋私利的人,他立即为《改革快讯报》写了篇通讯,用词之激烈前所未有。
在管委会审稿时,郑捷林竭力赞成发这篇文章,并建议要处分朱世杰。
李崇文很为难,他深知朱世杰的作用,江少伟的许多战术性决策都得依赖他,他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然而郑捷林这头直通马总经理,老马喜怒无常,他病在家里,最忌别人把他晾在一边,有时一些很小的事他都要插手,以示自己的权威不容侵犯。所以,李崇文支吾了半天,还是不表态。
最为难的要数江少伟了。他既气恨朱世杰,但更恼怒陆汉民。不表态吧,说不过去;表态吧,却难以出口。
江少伟正在左右为难之际,郭芳莉走了进来,她对江少伟低声说:“法院又来了电话,请你出庭应诉,对方的人都到齐了。”
江少伟这才想起今天是法院开庭的日子,可是他直至现在连如何答辩的话都没想好,实在是太忙了。
起初,江少伟想不去应诉。等法院来了传讯单时说。可又一想,正好借此来摆脱郑捷林的纠缠。于是,他马上说:“这个问题放到下次再讨论。总之。一切要以公司的利益为重,大家再认真考虑考虑。”说罢,起身就迮。
刚到门口,李崇文追了上来,关切地说:“小江啊,你要慎重地对待这件事,不要草率地作出决定。”
江少伟不耐烦地回答:“我会尽快地了结这件事,不能让她拖住我的后腿。”
李崇文跟上一步:“你要认真地掂掂分量,也要正确地对待小陈。我会抽空去做工作的。”
江少伟把手一挥,一边大步流星,一边大声说道:“不用不用。死了张屠夫,不吃带毛猪。”
李崇文无可奈何地直摇头,目送着江少伟渐渐远去,一股忧虑悄悄地涌上了心头。
果然不出李崇文所料,江少伟竟在答辩时说:“她要离就离呗,我没有时间陪她打官司。”
法院的同志一昕感到不可思议,鉴于陈曙云的态度并不十分坚决,便作了再进行调解的决定。
接连几天,江少伟利用自己的职权,采取了拖延战术,再加上李崇文暗中作梗,陆汉民的那篇文章没能见报,郑捷林要处理朱世杰的意图也无法得以兑现。于是,郑捷林便暗地里向马总经理打了两份小报告:一份是“关于朱世杰同志违法乱纪、以权谋私的报告”;另一份是“关于江少伟同志和郭芳莉同志不正常关系的调,报告对于腾飞公司的飞跃发展,马总经理是极为高兴的。不管怎样,公司总经理还是姓马的呀。由于他病得不能起床,便特意把江少伟召到家中,大加赞赏。他伸出枯槁的手。拍着江少伟的肩膀,说:“趁此东风,赶快把新产品扶上马……要舍得化基建投资,得造个符合‘腾飞’名声的大车间……钱不够?贷款嘛。理由?就说和外商合资工程需要。少伟啊,要气魄大,步子大,派头大。那个和休斯公司合作开发的新产品预计年产多少?30万双?不够不够,我看可以搞年产六十万双嘛……”。
江少伟虽被激励得涨红了脸。但他毕竟对实际情况了解得比马总经理多,担心地说:“马总,经过市场预测,并没有这么大的销售量。再说,休斯公司的流水线设备要在明年下半年才能发运。一时还不需要新车间。”
“流水线不是日本有吗?上日本去搞条流水线。所以,必须立即动手造个现代化的大车间。”马总经理断然否定了江少伟的意见。
一个重大决策一一立即建造新车间的决定,就这样拍板了。
接下来便是搞公司大庆,这次庆祝会场面够大的了。腾飞公司集团包下了三个大酒店一晚上的营业,并在万人体育馆举办了一场文艺演出,除了本市的一些著名歌唱、曲艺演员外,还特地邀请了几位广东、北京等地的流行歌星。发给每位职工30元钱的实物,还出了一本封面烫金的《腾飞历程》专刊。这些开销,有一部分竟是银行贷款。
这天晚上,江少伟披着全毛拷花呢大衣,踌躇满志地登上了上海大厦的顶楼,俯瞰夜上海的全貌。
正是华灯怒放的时分。脚下,车水马龙。目不暇接,车灯闪闪,仿佛众星捧月一般,将上海大厦衬托得如在云雾里似的。江少伟的心,也象大厦一一样,飘飘欲仙起来。他极目远望,不夜城的壮景尽收眼底:远处,和上海大厦比翼齐飞的国际饭店灯火辉煌,犹如一座彩楼;再远处的电视塔,顶部一束光芒,活象不甘寂寞的嫦娥驾着祥云从月宫里重返人间。
江少伟收回目光,深情地注视着犹如一条玉带般的黄浦江,江中不时有巨轮驶过。他眺望着波光闪烁、满江灯火的黄浦江,气度恢宏地对身旁的李崇文、赵尚武、朱世杰、吴啸仁、郭芳莉和陆汉民等人说:,“咱们腾飞公司集团将骑上这匹骏马纵横驰骋于太平洋、大西洋和印度洋。腾飞的新纪元来到了……
这时,远空中传来了豪迈、壮阔的歌声:
“我们对着太阳说:希望不会改变;
我们对着长江说:追求不会改变;
我们对着大地说:生活总会改变;
我们对着黄河说:贫穷总会改变……”
江少伟把头一昂,双手叉腰,对着他手下的人们大声说道:“你们听到了这雄伟壮丽的歌声没有?这歌声,就是我们的心声!让长江和黄河去传颂我们奋斗的业绩,让太阳和大地来铭记下我们创业的功勋吧!我们,一定无愧于这伟大的时代!”
江少伟被胜利和成功、颂扬和奉承拖进了狂热之中:六千平方米的大车间一边设计,一边在征地、拆迁、进人、贷款。同时,底细尚未摸清,就向日本某株式会社发出了要购买新设备的信凰市场预测并不乐观,年产六十万双新型胶鞋的计划已经决定。于是,那把曾经砍了中国人无数次的经济规律之剑,悄悄地—出了鞘……
在这重要的时刻,江少伟又犯了个无可挽回的错误。那就是,去南华公司监督,生产三十万双出口胶鞋的负责人,他竞同意了郑捷林的意见,决定由吴啸仁带队。丁是腾飞公司赖以生存和发展的命根子竟落入了吴啸仁之手。
自然,这里面也有许多客观原因,吴啸仁早就向郑捷林求情,要求到广州去。郑捷林呢?也正在物色一个符合他心愿的人去”南华”,以便实现他那不可告人的目的。从他的标准看,吴啸仁太合适了。于是,他说动了马总经理,由马总经理向江少伟发了话。
再者,江少伟目前正面临着内战…一陈曙云闹离婚。江少伟也风闻到吴啸仁与陈曙云关系暖昧,心想他走了也好,陈曙云可能会改辕易辙,回心转意,这样也可以减轻一些自己的压力。特别是江少伟的母亲突然中风住院,儿子小雷由郭芳莉帮着照料。这就使郑捷林等人有了制造口实的依据,大、肆兴风作浪,把江少伟与郭芳莉的所谓风流艳事越传越烈。后来多亏了陆汉民,把小雷带到自己家中,由在家养病的妻子照料,才免去了江少伟的后顾之忧。
可这样下去终非长久之计,从内心讲,江少伟非常希望陈曙云回来。但他又不肯低三下四地去求她,事情就这样僵着。
吴啸仁临走,郑捷林拿出包装好的产品样品与有关生产的图表文字资料交给他。郑捷林玩了个掉包计,那样品与资料根本不是博格先生带来的,恰恰正是乔治·陈所需要的。
送走了吴啸仁,郑捷林的心里稍微踏实了些,他迈着轻快的步子回到了经理室。经理室角落里坐着一个他素不相识的外地人,此外没有别人。
这人见郑捷林进来,忙站了起来,一副奴颜卑膝的神气说:“是郑经理吧?”
郑捷林见他貌不惊人,不屑地反问:“你是谁?怎么知道我是郑经理?”
“嘿嘿嘿。”那人发出了一阵卑微的谄笑,“整个经理室里,就您戴着眼镜,一看就知道有满肚子学问。嘿嘿嘿,我是江苏K市建筑安装总公司的。”说到这儿,他压低了声音,“是‘老宁波’叫我来找您的……”说完,他把一张名片递给了郑捷林。
提起老宁波,郑捷林心里猛地一震,顿肘接名片的手也有些微微颤抖了,他不得不正眼打量着面前的人。
老宁波是个很吃得开的掮客,和郑捷林的关系非同一般。他混迹于官场、商场,倒买倒卖,四路进财,八面玲珑。他帮郑捷林介绍了几家来加工产品的客户,从中捞了大笔回扣。自然,郑捷林也悄悄捞了几大把“夜草”。所以,对于老宁波介绍来的入他总是另眼相待,有求必应的。
郑捷林朝名片上称为“K市建筑安装总公司业务主任沈忠”的中年汉子点了点头,客气地招呼他坐下:“不知沈主任找我有什么事?”
“嘿嘿嘿。”沈忠露出满口黄板牙,“听说你们厂‘要造个现代化的大车间?我们……”
郑捷林一听就明自了:“这事谁也不能单独决定,要通过公开招标,我是无能为九。”
“不不不!郑经理大有可为。招标的内情我懂,先由您们会同设计所进行预算和测定,确定标底,关键正是您们的标底,能否……”
“沈主任,看来你是精于此道喽?”
“还望郑经理多多提携。”
“我凭什么要提携你们呢?”
“假如我们中标,您就可以提取总造价百分之二的回扣……”
“这笔钱你们怎么八帐?”
‘郑经理尽管放心,决不会烫手,我们可以打入材料成本。”
“帐目轧得平吗?”
“轧得平。再说基建项目还可以追加预算嘛。“
郑捷林低头不响,他在思考着如何做得天衣无缝沈忠悄悄从包里掏出个牛皮纸信封,偷偷地塞过去:“一点小意思,请郑经理不要见外,以后打交道的事多着呢。”
郑捷林取过一张报纸,盖在信封上,说:“一个星期后,你到我家去听消息。注意:你以后不要来这里了。还有,不许和老宁波提及这件事。”
“是是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嘿嘿……”
就这样,在以后的公开招标中,K市建筑安装公司的投标最接近标底,新车间的建造工程就让它承包了。
陆汉民瘦多了,虽然他与妻子帮江少伟带着孩子,可江少伟对他还是耿耿于怀。朱世杰的事,董事会已经讨论过了,一定要严肃处理。陆汉民这时有些明白了,他的举动干扰了江少伟的作战部署。于是,他暗下决心,一定要用实际行动来协助江少伟工作,以此来弥补自己无意问给江少伟造成的损失。
接着,陆汉民多次下车间,和富有经验的老师傅们促膝谈心,倾听他们对江少伟的战略计划的意见。不料通过摸底,使他大吃一惊,无数事实证明:江少伟确实犯了盲目冒进的错误。这天,他不顾自己人微言轻,将他所了解的情况,以及他个人的看法,详细地写了一份材料,急急忙忙想送给江少伟,可江少伟却不在。
江少伟是否对自己公司的生产情况一无所知呢?不,他非常清楚。他知道有几个车间有多少名工人在停工待料。他深深明白,对于一个处在对手如林的竞争状态中的企业来说,工人停工待料将意味着什么,他心急如焚啊!一清旱,他就乘着小车,满上海求援去了。
江少伟一连找了四个原先的关系户,结果一无所获。自从原料价格放开后,好多拥有原料的单位,都转办了诸如什么服务部、咨询处之类的第三产业,索性做起了原料生意,囤积居奇,搞得价格猛涨,使江少伟望而生畏。
用高价原料进行生产,无疑是饮鸩止渴,江少伟当然是不肯做这种蚀本生意的。
万般无奈,他只得驱车再往局物资供应部去求援。在他不停地催促下,小车发疯般驰到了局物资供应部,刚一刹车,他便推开车门,箭一般地蹿了进去。
刚进门,迎面撞上一个人,定睛一看,原来是鼎鼎大名的老宁波。
对于老宁波,江少伟从来是不屑一顾的。早先,他和他打过交道,知道他是位神通广大的倒爷,所以百般看不起他,曾经多次溪落过他。当然,老宁波对江少伟也是唯有恨意而已。
江少伟猛然看到老宁波手里有张批条,便停住嘟步,好奇地问:“大亨,又批到什么东西啦?”
老宁波得意地一歪头,把手中的批条一扬,说:“小意思,几十吨橡胶原料,毛毛雨嘛。这年头,除了原子弹,别的什么都能搞到。江经理若有意思,尽管来找我。我现在是局第三产业特聘的经理。”
这正是江少伟梦寐以求的原料啊,但江少伟不愿和这位倒爷打交道,他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径直向内室走去。
不料他的遭遇就没有老宁波那么好了,任凭他说得口干唇焦,那位负责人就是推说没有原料,爱莫能助。
江少伟还不死心:“那么多的工人在停工待料,我们又是生产出口创汇的产品,你总得给我想想办法啊!”
“我是按上级拨的指标供给,别的就顾不上了。出口创汇,风头你们出。上电台、上报纸也是你们的事,凭什么要我给你们开小灶!”
“你刚才不是批给‘三产服务部’几十吨吗?他们拿去贱买贵卖,你倒肯批,而我用来搞生产,你却一口回绝,真叫人想不通!”
“这有什么想不通的!我们也要讲究经济效益嘛。残疾人都在做生意,难道叫我们这些大活人干坐着喝汤?”
江少伟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吧?我代表几千名工人求求你……”
“哎!这不说外话了吗?我说,你还是去找老宁波想想办法吧,或许能达到目的。我这里是绝对没办法了。”
江少伟气得差点吐血,一扭头,转身就走。
来到门外,犹豫了好久,尽管肚子饿得咕咕叫,还是没进小车。他的心里在流泪,这是对改革大业多么绝妙的讽刺啊!偌大的工厂在停工待料,而那些根本不创造财富的第三产业却在拿原料搞投机。
怎么办?赌气回去吧,那严酷的事实依然存在。唉!还是忍气找一回老宁波吧,江少伟有气无力地对小车司机说:“上局服务部。”
老宁波得意极啦,赫赫有名的江少伟如今也来求自己了,由此看来,潮流是转向自己的了。他端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面朝着天花板吐了口浓浓的烟雾,哼了一句: ”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呀!”眼睛并不瞧着坐在他对面的江少伟,“难啊,我也没原料。不过,我可以帮你从外地搞一些,但必须是议价。另外,每吨得付些小费,没有发票。人家外地可不象上海,他们搞得可活啦,你要不要?”
江少伟慢慢地站起来,眼光狠狠地瞪着老宁波,一字一句地说:“我明白了,你把靠行贿搞来的原料转到别人的帐上,然后再趁人之危高价出售,同时借别人的名义索取非分之财,哼!你别太得意忘形,总有一天……”
老宁波腾地一下从沙发上跳起来,气急败坏地吼道:“你他妈别血口喷人!总有一天?呸!老子有的是后台。你他妈的想算计老子?怎不撒泡尿去照照!”
江少伟气歪了睑,他逼近一步,眼角冷冷地原着暴跳如雷的老宁波,目光里透出一股正气:“就冲着你这德行,还敢出口伤人?我今天就要教训教训你,让你一辈子记着我姓江的!”说着,挥起一拳,狠狠地打在老宁波的下巴上。“噗通”一声,老宁波四脚朝天,仰面摔倒在沙发上,双手护头,两脚乱蹬,活象一只癞蛤蟆。
江少伟冷笑了几声:“算你聪明,不爬起来和我干一场,我料你没这个胆量!”说罢,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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