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商人的宗旨,就是最大限度地谋取利益。三十六般变化,七十二种手段,全是他们的拿手好戏。而许多与他们对垒的中方淡判者,由于自身的弱点,或者由于可耻的行径,加上对世界市场行情的无知,在一片笑容可掬的”友好、合作”祝愿中,无数由中国工人创造的财富,便被“友好”的外国商人轻而易举地没收了,日本商人自然也懂得其中的奥妙,他们是“慕名”而来的。
但是,这次他们的处境应该说是很狼狈的,坐在他们对面的江少伟并不是个无知的对手。
在第一轮谈判中,他们展示的那套设备图样,实际是在国际上已经过时的旧设备。正当他们大言不惭地吹嘘着这设备的优良性能时,江少伟却冷冷地说:“假如你们把这套设备卖给我们。我似乎应当用‘金圆券’付款。换句话说,这套设备该回炉了。”
当翻释把”金圆券”的意思讲解给日商听后,日商窘得面红耳赤,无地自容。他们话锋一转,马上低头致歉,声称拿错了资料袋,并向江少伟表示敬意后便结束了第一轮会谈。
江少伟本想趁机结束和这批日商的交易,无奈马总经理在身后一再催促,甚至说出了这样的话:“少伟同志,你是否准备在我离开以后,再来完成这笔交易?”言下之意再明确不过了,江少伟只好违心地和日商进行了第二轮会谈。
面对着狡诈的外商,江少伟的态度既不翠又不亢。他列举了世界上许多大公司同类商品的发展过程、性能、优缺点,以及在国际市场上的开阶。并根据自身的特点,对设备提出了具体的要求。两个小时下来,日商完全折服了,他们意识到,对手是个对设备完全内行的专家。他们只得认真地坐下来,进行了切实的谈判了。
最后,日商提出清江少伟到他们公司云作一番实地考察,参观他们所有的产品。认定要的品种,价格低于国际市场价格百分之五,以示对江少伟的敬意和表示长期合作的希望。
谈判告一段落,腾飞公司内部却为谁去日本考察展开了激烈的争论。李崇文说:“我看还是江少伟去,因为他是个内行。”
不料这话激怒了赵尚武:“我做厂长这么多军,难道还看不懂设备?我为公司辛苦了半辈子,也该让我出去开开眼界,好处别尽让一个人沾。”
郑捷林在一旁也开了腔:“是呵,上次到西德去是少伟带的队,这次去日本嘛,我看就换个人吧,为公司尽力,大家都有责任嘛!”
江少伟心里明白:他们嘴上说得好听,骨子里却是为了出国捞个几大件回来。但他不好直说,只好委宛地说:“这不是去旅游,要实打实地去决定儿酉万元的买卖,由谁去,万万不能采取轮流估庄的原则。”
争论到最后,还是决定由马总经理拍板。
马总经理的决定也可谓独创了:江少伟出去过了,这次不考虑。李崇文因工作需要也不考虑。郑捷林和赵尚武呢?根据姓氏笔划的排列。这次该由郑捷林去。
郑捷林沐猴而冠,春风,得意,在挑选随行人员中,他怀着罪恶的目的,置许多专门搞设备的技术人员于不顾。却点了远在广州的吴啸仁。
江少伟一口否绝了郑捷林的提议,要亲自安排人作郑捷林的副手,郑捷林坚持已见,并建议让马总经理裁决。江少伟断然拒绝,因为根据以往经验,马总经理的所有决定都是郑捷林的主意。他担心一旦马总经理作了决定,就万难改变了。所以,他一口咬定决不让步。
正僵着,李崇文却来做江少伟的工作了。江少伟大惑不解:“老李,你不是不知道内情吧?”
李崇文对满腹狐疑的江少伟说:“我当然知道,但这也正好乘机把吴啸仁换下来。以便我们切实抓好广州那一头,同时解决原料问题,谅来马总经理也无话可说。”
江少伟无奈,只好同意了。于是,在第二天的管委会会议上,他作了如下决定:由李崇文马上飞赴广州,接替即将出国的吴啸仁。
然而,事情已经发展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李崇文一到广州,立刻进车间了解生产情况。当他在库房里看到已经准备发运的第一批产品时,差点气得昏厥过去,他跺脚惊叹:“完了!完了!吴啸仁误了大事了!”
李崇文看到的产品,根本不是休斯公司要的货,而是M公司要的。当下,他立即找了宋经理。不料宋经理拿出样品及图纸资料一看,与生产的产品完全对号。毫无疑问,问题是出在公司本身了!
李崇文要求停止生产,可宋经理不答应,要求包括以后停工的一切损失。
若腾飞公司中止合同,那损失就更大了,更何况腾飞公司目前正迫切需要南华公司提供原料呢。李崇文不敢也不能作主,他只得立即返回上海,把情况告诉江少伟。
江少伟闻此突变,惊得目瞪口呆,足足有半个小时倾坐在沙发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查谁的责任呢?谁都可以踢皮球,最终还是自己的责任。真正的样品及资料已不见踪影,江少伟尝到了混乱的工作制度的恶果了。
江少伟颓唐地站起身来,对李崇文说:“我立即去找朱世杰,让他去寻找市场,也只有他才能挽回败局了”
当即,江少伟赶到了朱世杰的家,找到了请假在家学日语的朱世杰。
看到往日精明强悍、英俊潇洒的朱世杰如今显得落魄消沉,江少伟心里一阵难过,他勉强笑了一笑:“世杰,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件棘手的事要麻烦你了……”
朱世杰警觉地问道:“是你个人的事?还是公司的?”
江少伟心里略略一惊,他谨慎地反问道:“个人的事怎样?公司的事又怎样呢?”
朱世杰立刻回答:“个人的事,只要能琾到的,我一定全力以赴,以报你的知遇之恩。至于公司的事嘛,即便是举手之劳,对不起,我毫无兴_趣!”
江少伟走上一步,伸手抓住朱世杰的双肩,猛烈地摇撼了几下,神情激动地唤道:“世杰……你……你怎么会如此意气消沉?你过去不是为公司作出过很大的贡献吗!不是也曾对公司倾注过满腔的热情吗!难道……你现在对它就没有一点儿感情了!”
两颗泪珠,在朱世态的眼眶里滚动,但终于没滚出来,继而变成了清水,从他的鼻孔里缓缓地流下,朱世杰用手背使劲一揉,脸歪向一边,不敢正视江少伟:“少伟,你……你对公司太痴情了……这一年来的沉浮,终于使我懂得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的道理,纵然是呕心沥血,也将是劳而无功啊!充其量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罢了……我,寒心彻骨!”
江少伟惊愕地松开搁在他肩上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他后退几步,用惊奇的目光注视着朱世杰,好象在注视一个陌生的人:“你……你怎么能丧失自己的理想呢?”
“心如槁灰,再难复燃。有人说:中国人很难在中国的土地上施展才能。我尝到了一点滋味,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胡说!那是鬼话。你没看到,咱们的腾飞公司不是空前兴旺发达了吗?”
“那是金玉其外而已!实质上是漏洞百出,或迟或早必然会沉没在汪洋大悔里的。少伟,当事者迷,旁观者清啊!”
“你怎么会成了旁观者?这从何说起?”江少伟喘着粗气问道。
朱世杰猛地一挥手,把半截香烟掷在地上,瞪起眼睛吼道:“还用我说吗?总经理耳聋目不明,却在发号施令。他盲目指挥,害得前线将士进退两难,疲于奔命;忠奸不辨,致使伯嚭扶摇,子胥伏剑。而管委会呢?却内有郭开终叫廉颇不能效命,李牧难逃一死。少伟啊,自古以来,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要到身败名裂时才叫冤啊!”
江少伟气得满脸通红,也直着嗓门吼道:“你……一派胡言乱语!你瞧着吧,我江少伟绝不是无能之辈,腾飞公司也决不会沉没!”
朱世杰冷静了下来:“少伟,你不要跟我赌气,再过几个月,我就要东渡扶桑,到异国他乡留学去了,我追不得已……虽然腾飞公司不能容我,但我,我还是会想念你的。在我孤独寂寞的时候,我更会想到你……你对我恩重如山。此时此刻,我为我们俩感到悲哀,也为你感到可惜。少伟,我再劝你一句,应当激流勇退!”说到这里,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泪水直往下流,哽咽着,语不成声了。
江少伟傻了眼,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恼怒地挥挥手:“好好好,咱们就各奔前程吧!不过我也劝你一句,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要忘了生你养你的祖国!”说罢,一个转身,猛地拉开门,大步流星地走了。一阵寒风呼啸着灌进屋里,使得朱世杰浑身哆嗦起来……
唯一能摆脱绝境的办法,就是公司本厂立即加班加点把休斯公司的产品抢出来。但是,原料呢?……
李崇文告诉江少伟,物资供应部不是没有原料,而是将原料通过服务部转手高价卖给外地了。我们想要,只好出更高的价钱通过服务部从外地再买回来。李崇文给江少伟出了个主意:到老宁波那里高价购进小部分原料,立即组织力量生产一些高档的“耐克鞋”,然后再以鉴定的名义,用这些鞋去敬供应部的神。这样,或许能搞到平价原料。
平心而论,李崇文这个主意还是很现实的,至少在目前,是一条捷径。可惜,江少伟拒不接受,他断然回答: ”我要堂堂正正地找出一条自救的道路,决不助纣为虐!我准备立即去广州,继续执行合同,叫他们把原料调拨给我们。”
江少伟即刻派人去购车票,打点行装准备南下。郭芳莉却神色慌张地一头闯了进来:“少伟,快!快上医院!你母亲病情突然恶化!”
江少伟悲愤交集,仰天长叹:“天哪!这一把掏的可真准啊!”他心急火燎地驱车赶往医院。果然,老母亲的病情很危险,随时都有死去的可能,但又一时还不见结果。他赶紧跑到医生办公室,找到主治医生,焦急万分地询问:“大概还能拖多少时间?”
医生想了想。说道:“多则五、六天,少则一、二天。反正家属是要等在旁边的。”
江少伟急得直搓手,象只热锅上的蚂蚁在房里乱走。末了,他突然对医生说:“我恳求你,无论如何要多拖几天,我四、五天后一定回来!”说完,他根本不敢听医生的回答,一个转身,急匆匆地奔回病房。
母亲仍是昏迷着,江少伟上前握着母亲干枯的手,呜咽着说:“妈妈,您从来就是全心全意支持我的,您若有知,就再成全我一次吧!好妈妈,孩儿不孝,真对不起您老人家啊!”他诉不下去了,一头伏在床边,禁不住泪水长流……突然,他抬起头,满脸泪痕地说:“好妈妈:您千万要等我!千万要等我回来呀!”
母亲呈弥留状态,毫无知觉。江少伟“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朝着母亲“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颤抖抖地站起来,一步一回头,三步一停留地退出了病房。
当晚,他就登上了南下的特快列车。
江少伟到达广州,立即向宋经理庄严保证:坚决履行合同,只要南华发了货,腾飞立即汇款。同时,他也要南华立即将原料发运上海。
鉴于江少伟态度诚恳,情真意挚,宋经理也慷慨行事,非但立即组织好货源,而且还亲自去联系车皮。当然,宋经理办事要比江少伟灵活多了。几顿酒席一请,几份厚礼一送,车皮就搞到了。在全面经商的强劲风暴下,货币的职能就远不是“政治经济学”教科书上的几个字了。
这样一来,五,六天时光飞逝而过。江少伟见大事办好,立即买了飞机票,连广州的市容部没顾得上瞧一眼,便急忙赶回上海。他要立刻飞到母亲身边,尽心地伴着她走完她人生之路的最后一段。他再也不让她孤零零地躺在病房的黑暗里等待天明。他要抱着亲爱的母亲,让她在自己宽阔的胸怀里安然长眠。他在默默地说:“妈妈,我无力挽留您逝去的脚步,只能在您生命的最后一刻,将儿子的心捧给您……此时此刻,妈妈,我是多么爱您,想您啊!”
然而,晚了,一切都晚了!当他赶回上海,奔到医院,扑进病房时,母亲已经一个人凄凉地走完了人生的最后一站,现在正被白布裹着,静静地躺在冰凉的停尸房里……
据一直陪在旁边的郭芳莉说,母亲在最后一刻是睁着眼睛的,那瘫了好久的手竟然动了几动。显然,她是在寻找她的儿子,她想在最后一刻能挚住儿子的手,而她的愿望还是落空了。应该说,她离开人世时,对儿子充满了怨恨,只是她说不出话来罢了。
江少伟发疯般地闯进停尸房,抱着母亲的遗体,扯去蒙头的自布,在母亲幽怨的遗容前失声痛哭……
好容易等到江少伟泪尽哭停,郭芳莉轻轻地说:“少伟,我该走了。我的茶蛋摊子还等着我去呢!”
“什么?你说什么?你跑市场去摆摊子啦?”江少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我辞职了。”郭芳莉的声音虽然平静,但仍流露出内心的痛苦。
在江少伟的追问下,郭芳莉悲愤地告诉他,他一离开上海,郑捷林就以经理的名义,说她充当第三者,破坏人家家庭幸福,把她调离了秘书工作,下放到车间里去了。她一气之下,愤而提出辞职。辞职报告虽没批下来,可她再也无颜进腾飞公司了,为了生活,她毅然卖起了茶叶蛋。
江少伟暴跳如雷,嚷着要去找郑捷林。郭芳莉拦住他:“郑捷林昨天已赴日本。你别再去吵了,这样对你更不好。反正,我是无论如何也不回腾飞公司了。天地这么大,总有我一席立足之地……”“哈哈哈哈!”江少伟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郑捷林,你好狠毒啊!但是,你错误地估计了我。你以为我是个懦夫?不敢高声宣布目己的爱情吗?你这样做,反而坚定了我的决心!”他猛地捧起郭芳莉的手:“芳莉,对着母亲的遗容,我真诚地宣布:我爱你!”
郭芳莉悲喜交集,一时竟羞怯得说不出话来。好久好久,她才勇敢地昂起头:“让我们一起来迎接命运的挑战吧!”
郑捷林和吴啸仁一行终于如愿以偿地东渡扶桑,说来也真难为了他们,对于设备以及市场开价,他们是一窍不通啊。这种天方夜谭式的笑话,也只有中国才有,叫作“懂的人不去,去的人不懂”。
日商谨慎地估量着这批新的对手。他们对江少伟那种洞察秋毫的印象实在太深了,为了做好这笔大生意,他们决心履行在上海的诺言。价格低于市场价的百分之五。
但是,当他们领着郑捷林一行,在参观样品时发现,郑捷林不仅对设备根本不懂,而且还丝毫没有兴趣。这下日商为难了:“莫非是腾飞公司变卦了?此行仅仅是虚晃一枪?”但在会谈中,他们得知:腾飞公司是真地来购置设备的。
虽然郑捷林对设备是外行,但日商不敢故技重演,以次充好。因为在郑捷林的背后,还有个江少伟呢。所以,他们向郑捷林展示的产品,都是比较先进的。郑捷林反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就随意拣价格高的点了一套。
接下来就是谈判价格问题了本来。这并不复杂,然而郑捷林却态度暖昧,东拉西扯地迟迟不肯签字。
日商揣摸其意,百思不得其解,最后约郑捷林一个人去尝日本风味——生鱼片时,郑捷林才一语道破天机。
郑捷林提出,价格可以高出国际市场价更不需要低百分之五,但必须拿出总价的千分之五作为回扣,不然,这笔生意就吹了。
日商真是惊喜交集。惊的是,江少伟费尽心机为腾飞公司争得的优惠,价值不下十几万元,竟被郑捷林轻易地断送了(至于二万元回扣进入谁的腰包,日本人毫无兴趣);喜的是非但售出了产品,而且价格高出国际市场价。这种喜事,真是千载难逢啊!于是,日商马上重新和郑捷林一行进行谈判。一切都是私下谈好了的,在谈判桌上,双方都表示了非常友好的态度,交易很顺利地谈成功了。
郑捷林满载而归时,正值江少伟在做补救工作。南华公司的产品与休斯公司的要求在面料和颜色上不对江少伟提出让南华返工,适当赔尝一些损失。但是郑捷林坚决不同意,理由是返工损失太大,还不如将错就错,另寻客户。他提出,还是和M公司达成这笔生意。
江少伟当然不同意,最终还是老办法:由马总经理拍板。
马总经理听了郑捷林的一面之辞,否定了江少伟的提议,郑捷林的阴谋又一次得逞了。
这样,休斯公司所要的产品,不得不由腾飞公司本身来完成。巨大的压力,再次压在了江少伟的身上。江少伟寻思良久,终于,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心中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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