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法利夫人》还没有完全排除不属福楼拜的东西。小说结尾最后一句话:“他(奥梅先生)刚获得十字荣誉勋章”,可能出自埃米尔·奥日埃之手:“一八四八年当了法国贵族院议员”。我们腻烦那些对称的套语,既含讥带讽又粗鲁唐突,连福楼拜都不能免俗,不用说整个文学界都是如此了,似乎使外交官的文字具有思想性,似乎使大学教授的言谈具有权威性,杜米克入选法兰西学院的任职演说就叫那些糊涂虫欣喜若狂,而在我们看来是极其平庸的。总之,《包法利夫人》中的形象仍保留了一点儿抒情性或风趣性,还没有被压散了架,弄得支离破碎,消失在散文中。譬如,永维尔乡间“像展开的一件巨型大衣,绿色丝绒的领围,银线饰带的镶边”。
前面一页“银线饰带”处提到包法利第一次访问爱玛的农场,是这样描写的:“沿着农舍几间房堆着宽宽的一长排渣滓粪肥,母鸡和火鸡在上面啄食,其中夹杂五六只孔雀,那是科希乡家禽中的佼佼者。”其时尚未形成斑岩式风格:无懈可击,无处可减,无处可加。并非找不到格言。不妨暂且看一下他的弟子莫泊桑的《羊脂球》,其中格言就有:“等待的焦虑叫人希望敌人来临”;“对外国的仇恨,总能武装几个大无畏的人为理念而死”,然后再引福楼拜的格言,如《淳朴的心》中的……
当情景纯粹写物,事物就像人物似的在情景中活动起来。这叫情景剧,一个延续的状态要求用未完成过去时,然后事物产生新情节,状态中止,这就出现完成过去时,而在完成过去时之前往往使用现在分词,表示行动的开始,或作为原因,或为了转陀螺,使我们看到陀螺的方方面面。前者的例子比比皆是,后者如爱玛把结婚花束扔进壁炉:“纸花遇火变得坚硬起来,沿着挡火板黑蝴蝶似的摆动(现在分词),最后从壁炉烟囱飞走了(过去完成时)”。如果涉及一幅人物图景,为了明确表示这仅仅是一幅图景,一个跟行为毫无关联的细节,表示行为作为情景得到描绘,而我们并不知道某一小点点是否与某某姿势同样重要,因为我们不被认为知道这是个姿势,这个线条是外加的。由于他转述别人说的蠢话时不假思索也不作联系,比如丧家之犬那句话,这种讽刺散见于图景纯描写性的线条中,通过不成比例的线图使最大的行为得以图解,似乎具有某种哲学味道。故事《希罗底》讲述施洗约翰被处死后,这么写道:“由于头颅很重,他们轮流捧着”,此话已经有点像《包法利夫人》了:当鲁奥尔老爹跟上为女儿送葬的行列,回头看了看女儿生活过的地方,便瞥见女儿长眠的公墓:“然后他继续赶路,小跑起来,因为他的小马瘸了”。
相对的名词和形容词对称有效,例如:“这种多愁善感的名声有助于他的艺术名望……他肉体的魅力和心灵的敏感……体力多于智力,夸张多于抒情,终于烘托了江湖骗子那种奇妙的秉性,既有理发师的秉性又有斗牛士的脾气”。《辩论报》那些“异想天开”的撰稿人一味模仿这类句子,该付给福楼拜多少版税呀。还有描写俗物包法利愚蠢的句子,还有《包法利夫人》尾声中关于奥梅思考政府不公平的句子,一再被人模仿。法盖先生言简意赅的时候,实属罕见的,居然把评论巴尔扎克的话套用在福楼拜头上:“他具有天才的直觉和笨蛋的感想”。他也对雷尼耶指手画脚,让雷尼耶注意描述的确切性和优美性以及景色的伴随性……
〔此文写于一九一〇年,标题是普鲁斯特亲手所加,但未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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