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无聊赖之际,李无言除了给家里打打电话,就是上网看新闻。网上有许多关于谢飞烟和其家人的消息,事态看来越来越复杂了。网上说谢飞烟老婆鲁小涵开始装疯,寻死觅活的,也被看管起来了。也有替谢飞烟唱赞歌的,说谢专员在傩城当市委书记的时候如何如何地具有开拓精神、务实精神,又是如何如何地大搞城市建设,如何如何地解放思想,等等。其实说的都不错,可是立刻网民反驳了,质问那人到底是谢飞烟的情人还是小舅子?居然胆敢替一个强奸犯、一个腐败分子大唱赞歌!是何居心?良知何在?然后,又列举了谢飞烟及其亲属在傩城和楚巴的所作所为,就像谢家干那些违法乱纪的事情时,他亲自在场似的,驳得对方哑口无言。这时,不仅有些网民骂了一些极不文明的话,甚至还有人大搞谢飞烟情妇的人肉搜索,点击率随之直线上升,一下就成了热点新闻……李无言边看边摇头,毕竟这些事很多是李无言所不知晓的,所以他便无法断定事情的真假了。接着又传出了一则爆炸性新闻,说谢飞烟在某县当县委办主任的时候养了一情妇,那情妇见打不通谢飞烟的手机,居然直接跑到楚巴行署要面见谢飞烟,真是让人笑掉了大牙。最后通过人肉搜索,网民们才发现这个胆敢屡次跑到行署去的女人,原来是个精神病患者。李无言看罢简直哭笑不得,心想谢飞烟难道就只这么一点素质和品位吗?找情人居然还去找一个精神有问题的人?难怪会传出他强奸北京某名牌大学女生的丑闻了。
其实李无言知道,网上东西有几分可信也有几分不可信。但如果这真是一起早有预谋的政治阴谋,这事的真实度恐怕就在百分之六十以上了。李无言心想,既然别人已经打草惊蛇,那么打蛇就一定要打七寸,因为蛇是会记仇报复的。事实上谢飞烟所犯的一大错误,就是没有将对手置于死地,反而让对手有了翻身复仇之日。一时间,李无言为这颗楚巴的政治新星悲哀起来,心想世事真是无常啊。而让李无言更没想到的是,一开始网上谣传谢飞烟在里面沉默不语,嘴巴就像打了蜡一样,可是到最后又竹筒倒豆子,把什么烂事、鸟事都给说出来了。李无言弄不明白,谢飞烟这次唱的又是哪一出?因为按官场的游戏规则,谢飞烟是某一条线上的人,他一千多万来路不明的资金难道就没有猫腻和文章吗?那么谢飞烟的竹筒倒豆子为的又是哪般?不外乎两个原因:一是在里面吃尽了苦头,受不得皮肉之苦,所以变成了软骨头,舍命把什么都招了。李无言非常清楚,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因为办案人员就算不打你骂你,就是一天24小时或者48小时的连续审问,即便铁打的好汉也是经受不住的,更何况还是一个鲜活的有血有肉的人呢?所以,谢飞烟一下子全招了,也许是想来个缓兵之计。二是谢飞烟见上面的人不仅不帮他反倒落井下石,所以就来了个鱼死网破,把什么都招了,看他们最后到底怎么去定罪。李无言心想,这两种可能都是有的,如果真是这样,谢飞烟这是在力求自保,不想东山再起了。
这天,苟东方敲开李无言的房门,把联系到部长助理的情况向他汇报。李无言说等沙尘暴停了我们就去给钱部长汇报,你具体再联系一下,当烧的香你和夏局长就去烧。苟东方点头出去了。
李无言哀叹了一声,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苟东方的老婆杜小眉也在谢飞烟的情妇之列。他觉得苟东方太无辜了,可是无辜又能怎么办呢?谁又堵得住众人悠悠之口呢?由这一切不难看出,谢飞烟的事坏就坏在网络上,看来上面不查是不行了,无论怎么说,总得给民众一个交代吧?
第二天,李无言等人见到了部长助理,却没有见到钱部长。部长助理说:“报告我放在部长的办公桌上了,部长一上班就会看见的,你们就放心吧。目前这几天,部长大多在回避,找他的人实在太多了。”
“那是,那是!”李无言有点被愚弄的感觉,但嘴上依旧讨好地说:“我代表巴傩巫沿线1500万人民感谢您。”
“你们太客气了。”部长助理也客气了一句。
见如此,李无言几个只好告辞。一回到宾馆,他就和夏自溪、苟东方商量起来。夏自溪说:“北京这头东方就盯紧点,我和李主任立即赶回去给三级领导汇报,在这节骨眼上,我们千万不可麻痹大意啊。”
“就这么办吧。”李无言说,“我们马上赶回去,一级级地汇报。这次我们一定要想办法,当面给省里的一二把手汇报,我就不信这个邪了。”
商量好后,李无言和夏自溪这就坐上飞机往回赶。李无言和夏自溪首先给书记欧阳山作了汇报。据小道消息说,这次欧阳山有可能要去市里了,而且极有可能进市委常委,去接替易澄清当地委秘书长。所以,李无言想赶在欧阳山高升之前把这个项目拿下来,如若不然,到时候一朝天子一朝臣,说不定这事就搁浅了呢。而欧阳山听取了他俩的汇报后,立即说道:
“带上材料,我们马上赶到市里,给市委领导汇报。”
李无言和夏自溪互望了一眼,他们没想到欧阳山竟会这么急。可是仔细一想,似乎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一旦这个项目流了产,这对欧阳山的高升恐怕不利,说不定那些无事生非的人又会借此大做文章,说他只是个嗨嗨书记,搞的全是叮当儿戏。李无言默默地摇了摇头,心想刚回到家里本想好好休息两天的,看来又不可能了。也罢,这就随欧阳山又赶到了楚巴。
如今楚巴的局势随着谢飞烟的倒台变得越来越扑朔迷离了,而且易澄清将接替行署专员的传言也传得越来越凶了。可是欧阳山却没有带李无言、夏自溪去找易澄清,他只去给地委书记谷寒作了汇报。这段时间,地委书记谷寒已被谢飞烟的事搞得焦头烂额了,所以听取了汇报之后,他立即召开了个常委会,确定让地委宣传部叶荷莲部长接替谢飞烟的“争铁”工作,把易澄清排除在外了。李无言猜想,地委书记谷寒一定知道易澄清的斤两,所以才没有作出让他挂帅的决定。整个会上,易澄清的脸都是木木的,仿佛一具僵尸。也许私下里市委书记已将此想法告诉他了,但李无言觉得这样安排更妥,毕竟叶部长在京挂过职,有些人脉关系。
叶荷莲临危受命,也就带着欧阳山、李无言、夏自溪等一行上省城来汇报了。他们首先来到省政府给政府秘书长汇报,要求当面给省委书记和省长汇报项目争取的工作情况。这一要求有点出乎人的意料,但是上面也很理解下面的处境和心情,毕竟楚巴刚刚出了谢飞烟事件,对傩城“争铁”的大好局面深有影响,于是也便给了他们一个向省委书记和省长同时汇报的机会。那天李无言很激动,他还是第一次当面给省委一二把手同时汇报。但他只强调了一点,就是别的省市正蹲守北京,与铁道部领导频频会晤,希望省里直接出面促成这一项目的最终落实。得知这一情况后,省委书记和省长最后定板,让副省长陆和平负责此事,一路跟踪。八月十四日这天,陆副省长终于与铁道部党组成员、副部长在省城会谈,铁道部方面同意在中长期铁路网规划调整时将巴傩巫等项目统筹安排研究。
这无疑是一个好消息,说明很多关节已经打通了,项目只要越过了铁道部的审核关,就将大功告成了。这时候,铁S院的江夏行副院长又打来了电话,说巴傩巫铁路规划性研究报告快出来了,你们最好到荆汉来一趟,有些事情需要再具体协商协商。于是李无言带着夏自溪、苟东方又立马跑到荆汉来了。
八月的荆汉酷暑难当,不愧为中国三大火炉城市之一,这时三十七八度的高温天气已持续了好几天,人仿佛放在蒸笼里蒸。要是不出门还好,即便空调吹的不是冷风,只是微风,也比出门被烈日蒸烤要强。但是李无言不想等待,他想早一点拿到巴傩巫铁路规划性研究报告,如果有了这一报告,就可以堵住那些想把这个项目弹出调整方案的人的嘴了。
这天,几人来到铁S院提取资料的时候,管理人员却说,报告一共二十多本,按最低的价格算要24万元,按最高的价格算要120万元。李无言吃惊地说:“要这么多钱,我们一时哪里凑得齐?能不能再少点?”管理人员微笑道:“这已经是最少的了,要不是江副院长打了招呼,没个80万谁也别想拿走。”
这一趟算是白跑了。
几人无奈地回到宾馆,左思右想之后,李无言又才给江夏行副院长打电话:
“江院长啊,有件事还得请你帮忙啊。”
江夏行说:“事情我已经知道了,这事我是打了招呼的,24万已是最少的了。”
“就不能再少一点吗?我们可没带这么多钱啊。”李无言叫起苦来。
“你们沿线九县市不是达成协议了嘛,让他们也分摊一部分钱嘛,哪要你们傩城一家去摊呢?”江夏行在那边笑起来。
“您有所不知啊,江院长。”李无言无奈地解释道,“我们之间是有协议的,可是时间不等人啊,铁道部马上就要这个东西,再晚只怕来不及了啊。”他只好扯起谎来了。
江夏行说:“这个嘛,也是个问题啊。只是下面单位也要生存啊,他们已经给了你们最优惠的价格了,你们就再想想办法嘛。这边我也再想想办法,如果他们不肯松口,我也没法啊。”
见话说到这份上了,李无言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就问夏自溪和苟东方:“这事你俩怎么看?”夏自溪说:“实在没办法,只好请示欧阳书记,看能不能先垫付一笔资金,等下一次召开联席会议时,再让各县市出。”
“大家嘴上答应,真到了让他们出钱的时候,都说等一等,等一等,等年终再结账。”苟东方摇了摇头,“我看有点不靠谱,悬。”
“那总得想个主意吧?”李无言苦笑,“再这么耗下去,这个钱也得出啊。”
“还是李主任先问问卯水县吧,看看他们怎么说。”夏自溪想出了个鬼主意。
李无言只好拨了堂弟李开川的手机。李开川说:“哥,有什么事吗?”李无言沮丧地说:“你现在说话方便吗?”李开川说:“方便,有什么事?还得保密?”李无言说:“我们在荆汉,铁路规划性研究报告已经出来了,可是那二十本资料要24万才让拿出来,我们恐怕一下子凑不齐这么多钱,你们卯水县是不是也想想办法啊?”
李开川沉默了一阵儿,说:“时间这么紧迫,打报告批钱也得好几天时间啊,只怕这个行不通。”
“总得想个法子啊。”李无言哀叹了一声。本来他想点明一下,看是不是叫小宋出出面,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毕竟,他觉得小宋已经牺牲得太多了。
“好吧,我们也想想办法吧。”李开川终于违心地说了一句。
回过头来,李无言又给书记欧阳山打电话。老是占线。他猜想这一阵子欧阳山应该比其他人都忙了,因为这时候那些小道消息传得越来越频繁了,听说最近欧阳山有可能要调走。而他一走,傩城书记的位子就会空出来,那些想当书记的人便开始地下活动了。当然,傩城市只有一个人选,那就是市长田声涛。可也有小道消息说,一旦易澄清当了地区行署专员,田声涛能否顺利地当上傩城市委书记也还是个未知数呢。最主要的原因可能是说田声涛跟谢飞烟是一伙。而这官场上的派系之分,只要是从政的人,都无法避免,即便你不想入帮入派,别人也会根据你的走动来为你划个帮派。因而把市长田声涛归于谢飞烟这一帮派,看来他想要当傩城书记只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李无言每五分钟拨打一次电话,终于在第五次的时候拨通了。欧阳山在那头问:“李主任有什么事吗?”李无言就扼要地把这边遇到的困难说了,他想让书记给个明确指示。欧阳山沉思了一会儿,说:“既然一下拿不到资料,你们就赶回来吧。”李无言一怔,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欧阳山笑道:“你也回来奔奔丧吧。”李无言忙问:“奔丧?奔谁的丧啊?”欧阳山说:“今天,蒋万华同志升天了。”
李无言“哦”了一声,又苦笑了一下。夏自溪和苟东方也几乎同时问了一声:“谁死了?”李无言说:“还有谁,讲卵话呗。”两个人又“哦”了一声,算是知道了。
李无言觉得人生无常,好好的一个人,因为手上没了实权,精神一下就垮掉了,人一下就死掉了。心想,如果他不曾当市委副书记,手里不曾握有一点实权,会死得这么快吗?想到这儿,李无言不觉替他悲哀起来。可想想这个人,因为平时太爱讲卵话,居然连死也没挑个好日子,死在这样的大热天,还不臭死个人啊。可是又一想,毕竟人家都已经死了,你还怎好说人家的坏话呢?再说谁又能长生不老,活他个千秋万代呢?说不定早死还早安生呢。
正当他们准备离开荆汉的时候,这天晚上江夏行副院长忽然打来了电话,说:“已经衔接好了,你们拿出3万块补个资料费吧,其他的缺口我今后再想办法补。”李无言连忙道谢。江夏行说:“也真有你们的,我这可是第一次做亏本生意哦。”
李无言也就打起了哈哈,实际上,他知道江副院长最终答应帮这个忙,不是看在他的面子上,而是看在小宋的面子上。他知道小宋一定给江副院长打了电话了,不然,事情恐怕不会这么顺利地解决。李无言不觉哀叹了一声,心想为了“争铁”,小宋实在牺牲得太多了。
第二天一早,李无言就带着夏自溪、苟东方再次到铁S院取资料。管理人员一脸苦笑地说:“真看不出,你们一个晚上就把什么都搞定了。其实说句实在话,这种亏本生意我们还是头一次做呢。”那人无奈地把资料给了他们,厚厚的几堆,共二十大本。然而,就在他们抬上车后,那人依旧不甘心似地说:“这可是连资料费都没收齐呢,就更别说什么辛苦费了。”李无言哈哈一笑,也意味深长地说道:“你想啊,这个项目一旦争来了,到时候还不是你们去设计去修建吗?那可是几百个亿的大工程哪!难道你们江院长会这么傻,不去动这个脑筋?其实啊,他想得比谁都长远,这就叫做放长线钓大鱼啦。知道不?”说得几个都哈哈大笑起来了。
赶回傩城时,因为是蒋万华的大葬,所以吃了晚饭,三人取了花圈就赶去了蒋家。花圈是苟东方在电话里早就联系好的,一共两个,一个以李无言的名义敬献,一个以铁办的名义敬献。夏自溪说:“蒋万华生前最爱讲‘争铁’的卵话了,我们送他一个大花圈,也好堵住他的嘴。”
“可不是嘛。”苟东方也接道。
不多时,车就到了,几个人下车取出折叠花圈,把盒子交给了那些帮忙的人。那些人接过来就把花圈打开,立即撑起来了,就像撑开一把新伞一样,很是简单。三人走上前去,跟家属打招呼。家属握着李无言的手,说:“万华他本来不会有事的,医生说那些天不该让领导们去看,说我们万华……他……他是让领导们给活活地看死的啊。”李无言不好说什么,只好安慰了几句,说节哀顺变,人死不能复生,还是往远点想吧。之后,他又和夏自溪、苟东方在蒋万华的遗像前点了三支香,算是祭拜过了。
棺木下放了好几桶冰块,丝丝地冒着气,透着一股悲凉的气氛。李无言心想,要不是这些冰块降了温,这么大热的天,说不定蒋万华的尸体早就发臭了。摇了摇头,他又想,紧赶慢赶还是错过了开追悼会的时间,没能看到蒋万华最后的遗容,真是太遗憾了。
于是几个人小坐了一会儿,便告辞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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