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多事之秋,苗阳大桥正在拆跳架的时候,忽然就垮了,一百多人被深埋桥下。媒体在垮桥三个小时之后才开始报道,因为苗阳是旅游大县,游客在第一时间拍了照,于是纷纷传到网上,之后电视、报纸等媒体又开始陆续启动,大有要将此事炒上天的架势。这几天,李无言一直都在关注事态的发展,可是不看不打紧,一看却吓了一大跳。因为这个项目也是行署专员谢飞烟亲自负责的,他又岂能脱掉干系?
网上传言很多,忽然又把谢飞烟老婆鲁小涵给扯出来了,说鲁小涵是这一项目的介绍人,收取了几百万回扣。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李无言感到谢飞烟这次死定了。李无言哀叹不已,他觉得一个人为官不慎,利欲熏心,最终带来的后果将是灭顶之灾。同时,李无言也终于开始相信,网络上的消息绝不是空穴来风。
八月,南国大地燥热难当,尤其是楚巴,仿佛到处都充满了火药味。如果说谢飞烟事件是根导火索,那么苗阳“8·14”垮桥事件则成了一个爆炸的火药桶。这时,国家、省里都派来了特别专案组,想要把楚巴政坛像翻猪大肠一样的翻洗一遍。所以,在地区处理了挖掘出来的尸体之后,事故原因的调查就由上面来的人负责了,楚巴只能作壁上观,就是想插手也插不上了。
其实事件发生的当天,楚巴就被抓了五人,如今一共抓了三十多个,于是网上又传来了消息,说这纯粹是一个豆腐渣工程,因为倒下的石墩里居然没有钢筋……自然这种照片网上很多,随便点击一下就出来了。而且还有一具具已经没了人形的尸体,全都在网上暴露无遗。据新闻发言人说,这次死的有六十多人,可记者却说至少有一百多人,而且还有几十个深埋废墟之下,根本无法清理。于是又有人跟帖,说政府也在瞒天过海,一路蒙人,甚至还有人说,楚巴这样的烂摊子,是到该彻底洗牌的时候了。
进京报告团由地委宣传部叶荷莲部长任团长,亲自带队,副团长则是全国政协常委、市政协副主席和行署秘书长,团员就是李无言、夏自溪、苟东方、易水寒等人。这次,易水寒不知从何得到了消息,也溜上了车,一同前往。李无言不好问也不好说,只对夏自溪、苟东方打量了一眼。他俩也摇了摇头,似乎并不知情。李无言无奈,他知道这种小人自己得罪不起,何况易水寒还掌握着铁办的一些核心机密呢,也只好作罢。再说,一旦他的靠山易澄清当上了行署专员,易水寒不是也会步步高升跟着沾光吗?李无言也只好在心里哀叹一声,然后闭上眼睛。
进京报告团在省城会合后,下榻傩城驻省办事处。可大家见了面,却没有一点兴奋之色。也难怪,市里几位领导都刚从垮桥现场出来,思绪都还沉浸在那腐烂的气氛和回忆之中。于是大家各自进了房间,准备先休息一会儿,然后再开饭。
大约过去了一个半小时,办事处的同志喊各位领导开饭了。大家陆陆续续上了桌。都是老熟人,上桌也不必太客气,该坐什么位子照样坐什么位子,不必推让,谁都懂得这规矩。但是人上了桌,菜还没有上齐,都还未动筷子,忍不住就要说几句。只因叶荷莲是地委常委、宣传部长,官衔最大,她便先说道:“这几天没有一点胃口,这一桌子的好菜,不晓得该从哪下筷。”大家都没好做声,象征性地笑笑。叶荷莲又说:
“你们汇报得也是时候,要不是有这机会出门一趟,我们即便不被累死,也会被臭死。唉,你们没到事故现场,不晓得那是个什么场景啊,就一个字:惨!”
“我去过。”易水寒立马接话说,“当天我就赶去了,虽然我也照了好多照片,可是一张也没发出去,我只想做个资料。”
“你做得很对。”叶荷莲侧过身来说,“做记者的也得懂得做记者的行规,要晓得什么该报道什么不该报道,也就是要晓得什么是主旋律什么是小道消息。就说谢飞烟事件和‘8·14’事件,他们看似两个孤立的事件,其实是一个会起连锁反应、有着内在关联的一个事件的两个方面……用一个术语来说,就是一个利益链条的彻底断裂。这说明楚巴政坛重新洗牌的时候到了。你们看,我话说在先,不出半年,楚巴的格局就会发生根本性的改变。”
“只怕上头会派人来。”夏自溪也插了一句。
“现在楚巴可是个大泥潭,谁肯陷进去?”李无言也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事实上,谁来与不来都与傩城无关,现在他一心关注的只是把铁路争来,好堵住那些反对者的嘴。
“这个我们就不知道了,”叶荷莲说,“这可是省里的绝对机密,我们不可妄加揣度才是。再说,只要能让楚巴能够尽快地发展,管他当家的是外地的还是本地的呢!楚巴内室操戈的日子早该结束了。”
大家都点头附和。可李无言发现,叶荷莲讲话的时候,另两位副团长只是脸上挂着笑,却不做声。这里面有名堂!不是他们不想附和两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故做高深。不是!是因为他们知道“8·14”事件的内幕,不便于启齿,怕一谈就会失口,透露出不该透露的机密。所以,李无言见菜快上齐了,就道:“上酒。”
“今天这酒你们看是不是不喝的好?”叶荷莲不觉皱了一下眉头,“毕竟喝酒,得讲个兴致和氛围,这几天搞得我是没有喝酒的兴致了。要喝,你们男同胞喝吧。”
见叶部长这么说,大家都很尴尬。李无言却笑道:“这就看各位领导的了。既然大家都没兴致喝白酒,不如拿瓶红酒来,每人面前放一杯,也是个意思。无酒不成席嘛,几位领导以为如何?”
“这样也好!”叶荷莲脸上又挂上了微笑,“也不要因为我一个人而影响了大家的兴致。说实话,我现在满脑子里还是事故现场。当年,我在苗阳当县委书记的时候,为争这个项目可是没少跑北京啊,没想到最后会有这么一个插曲,真是世事难料啊。好在这是省管项目,楚巴除公路局外,其他牵扯的人不多,也算不幸之中的万幸了。”她说的可是肺腑之言。
大家都没好再做声。上了红酒,叶荷莲举起了酒杯,说:“这杯酒预祝我们马到成功,胜利凯旋。”
“马到成功,胜利凯旋。”大家也举起了酒杯,站了起来。
“我这也算是临危受命吧。”叶荷莲浅浅地笑着说,“目前,楚巴最大的项目就是这条铁路了,所以我们要啃掉这块硬骨头,攻下这个堡垒。来,干杯!”
“干杯,大家一起干了!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
第二天,报告团一行便坐飞机赶到了北京,照样下榻东方大酒店。而这次既定的目标就是全面火力侦察,侦察到位。他们首先去拜访了铁道部发展计划司,感谢耿为民司长对巴傩巫项目的支持,随即又去了国家发改委,登门拜访交通运输司的胡君豪司长以及经规院发展部的杨立夫部长。当年,叶荷莲在国家发改委挂职锻炼的时候就与胡司长和杨部长熟悉,所以也就请了他们一同共进晚餐。
这次叶荷莲不得不喝酒了,喝的依旧是国窖1573。作为东道主,叶荷莲自然要谦让一番,让胡司长坐上席。胡司长说:“女士优先,女士优先。”硬把叶荷莲推了上去。叶荷莲却一本正经地说:“领导在上我在下,怎么能让领导在我下面呢?”大家都意味深长地笑起来。胡司长说:“现在观念改变了嘛,都是女士在上领导在下嘛。是不?”大家都说是,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了。
叶荷莲只好坐了,然后又举着酒杯,站起来说:“我首先代表沿线1500万各族人民,感谢胡司长和杨部长对我工作的支持。我先敬二位一杯。”
胡司长和杨部长也举着酒杯站起来。胡司长说:“按说我们应该尽地主之谊,可你们硬是这么热情,我们也只好借花献佛,借你们的酒敬你们了。”
“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叶荷莲说,“我也在国家发改委工作过,可听你这么一说,倒把我当外人看了,该罚你的酒才是。”
“口误口误!”胡司长假装赔礼道歉,“当罚当罚!”
杨部长也说:“我也一起赔罪!一起赔罪!”两人便跟叶荷莲碰杯,然后一口干了。
大家自然要一起给两位国家发改委领导敬酒。两位也不推辞,胡司长道:“今天可是车轮战术,这酒不好喝啊。”杨部长也道:“看来,只好舍命陪君子了,谁叫这里有个花木兰呢,我们也只好唧唧复唧唧了。”大家又是一阵笑。
“敬酒敬酒!”叶荷莲又提醒道,“你们应该把两位领导敬好才是。”
夏自溪就站起来,笑道:“我是基层发改委的,算是最……最下面的人民公仆了,我们也算一条战线吧,今天我就拜下码头,认个路。我先敬胡司长一杯,再敬杨部长一杯。”
“这个提议好。”胡司长和杨部长同时站了起来。
夏自溪却笑说:“我们那里有这么一个故事,我趁酒还没喝下去,先说说吧。那故事是说,一位小战士给领导敬酒,他说领导一口干了,我随意。”大家一阵好笑,说这小战士倒蛮可爱的嘛。夏自溪又道:“我可不敢当那小战士,我得把这故事改一改,不能让领导一口干,我先一口干,两位领导随意。”便一口干了。两位哪好随意呢,也脖子一仰,一口干了。
“爽快。”叶荷莲说,“我们巴傩巫铁路就靠二位领导了。”
胡司长说:“只要铁道部报上来,国家发改委会想办法纳入,我们这头你们放心就是了。”
“那我们就先感谢二位了。”叶荷莲又提醒一句,“大家还不站起来,给二位领导敬酒?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出了这一村,就没这一店了!”
大家便都站起来,说应该的应该的。叶荷莲又说:“今天,大家给二位领导敬好了,不仅这条铁路会有着落,就是今后想争取什么项目,也得二位领导点头才是。”大家又是一阵附和,就一齐举杯敬开了。
酒喝得很尽兴,也不喝高,喝个七八成醉就是了。叶荷莲便红着脸说:“你们陪陪两位领导吧,我已经不行了。”胡司长笑说:“女同志怎么能说不行呢?女同志如果不行了,那男同志还怎么办呀?不是都要外遇了嘛。”
“啊哈。”叶荷莲又半醉半醒地说:“你们男人过去三妻四妾的,可以不要外遇,现在一夫一妻制了,你们不外遇,这天还不塌下来了?”
胡司长便接话说:“借这个机会,我也来说个笑话吧。大家先不要笑,这不是什么黄色段子。说当初全国人大还没成立的时候,是全国政协行使这个权力。其中《婚姻法》里规定,男人一天一妻制,可排版的时候,那工人把天排了个夫字,也就变成一夫一妻制了。要不然啊,有些人也就不会再去嫖了。”
大家都好笑起来,说这个排字工人可恶,要不然啊,男人们也就不会去外遇了,因为家庭作业都完成不了,还哪来那个精力啊?
大家就在这轻松的气氛中散了。
叶荷莲真是喝多了,晚上睡得人事不知的。第二天休息了一上午,她才问李无言铁道部那边联系得怎么样了。李无言说已经跟部长助理联系上了,他说今日就给我们回话。叶荷莲“哦”了一声,说那我们就先等等吧,部长也不是想随便见就能见的,先得过助理那一关啊。
“这个叶部长请放心,我们当烧的香都已经烧了,只需等待些时日,就能见到真佛了。”李无言说。
“唉,这年代改革开放,佛门也发展了,这庙一多,门槛也多了,要想见到真佛呀,还真是不容易啊。毕竟门槛得一道道的过,香也得一佛佛的烧啊。”叶荷莲苦笑着感慨道。
“可不是嘛,这一路烧来,我们可是见了不少真假大佛啊。”李无言也附和道。
“这官不好当,这佛也不好敬啊。”叶荷莲又自言自语了一句。
没过多久,部长助理就回话了,李无言马上过来告诉了叶荷莲。叶荷莲说:“二十七号上午,很好,就是明天吧。”李无言说:“就是明天。”叶荷莲说:“这些日子,我老是做噩梦,梦见出事现场。唉,那桥幸好早垮了几天,要是再晚垮几天,等十月一日通车典礼的时候再垮,不晓得又会有多少领导当场丧命哦,如果是那样,震动就不是这么小了。”
“这也算不幸中的万幸吧,”李无言说。他也不好去评价到底多死几个领导好还是不好。
第二天上午九点,叶荷莲带着报告团一行,在部长助理的带领下终于见到了铁道部钱部长。钱部长进会议室之后,很客气地跟大家一一握手,然后坐在了主席台前。
喝了几口茶,轮到叶荷莲发言了,她便说:“尊敬的钱部长,我们楚巴这次组织了一个进京报告团,专程为巴傩巫铁路的事给铁道部领导汇报,不得不占用一下部长的宝贵时间。建设这条铁路的必要性我也不想多说了,想来该铁路的规划性研究报告也上报到了铁道部。现在我所要重复的是修建这条铁路的紧迫性:一是完善我国中西部铁路网的需要;二是促进沿线地区社会经济发展的需要;三是促进老区人民脱贫致富的需要。这些我都不想具体汇报了,这也是老生常谈,说的同一个故事。其实我们所希望的就是巴傩巫铁路项目能够纳入国家中长期铁路网调整规划,并列入国家铁路‘十一五’路网规划,希望能够得到铁道部和钱部长的全力支持。当然,这里我还有两个问题想再补充一下,就是向钱部长汇报一下建设的时机和资金的来源问题。早在1999年11月,铁道部第S勘察设计院就对巴傩铁路进行过规划研究,并完成了《中南、华东地区“十一五”及2015年铁路网规划建议意见书》;2004年9月至2007年3月,沿线市州政府召开了三次前期工作联席会议,就推进前期工作达成了共识;2007年8月铁S院又编制完成了《新建铁路巴郡经傩城至巫都铁路规划性研究报告》。而巴傩巫铁路全长共350多公里,估算总投资在250多亿元。我们省建议能够在2009年左右开工,在2013年左右建成,工期为4年。但凡资金的来源,我们省建议凡是本省境内投资,拟由铁道部和我们省共同担负,项目资金比例各占50%。其实我给钱部长汇报这个,就是想让铁道部相信我们地方的诚意,我们不完全依靠国家的投资,地方也将尽力投资。省主要领导已给我们地方打了包票,说项目成熟一个支持一个,成熟两个支持一双。说要是全都成熟了,就全都支持。”自然,后面这话是她灵机一动,临时加进去的。
“叶部长说得好啊。”钱部长笑了笑说,“部省协议我已经看过了,叶部长一点都没有夸张。是的,我们部与贵省有协议,你们放心,一切都按程序走,按原则来,首先要考虑进规划,然后再共同努力,加快建设。现在,我们已经认识到了这条铁路的重要性,我想有任何困难我们都是能够克服的。”
“有钱部长这句话,我们就有盼头了。”叶荷莲便带头鼓起了掌,大家也跟着鼓起了掌。钱部长招了招手,又说:“楚巴是个好地方,等铁路开工的时候,我再到楚巴来。到时候我来看望大家,大家可要热情一点哦。”
见部长开玩笑,大家又热烈地鼓起了掌。钱部长于是跟大家一一握手,说还有几个会,就先走了。
进京报告团终于圆满地完成了汇报任务,然后凯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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