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这趟货车,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有时一停下来就没有走的时候,从沪西到望仙桥只有近百里路程,直到下午三四点钟才驶进望仙桥车站。可是,列车又像在捉弄他俩似的,只见望仙桥的站牌在眼前徐徐而过——没有停。胡家葵急了,对妹子说,车子刚出站,速度不快,我们跳车!胡玉葵望着旋转的田野,害怕地缩了缩身躯。胡家葵急中生智,拉过几片麻袋,裹在胡玉葵身上,喝了声,妹子,闭上眼!夹着她呼地一声,硬是跳下了车。
铁路边是草地,兄妹俩安然无恙。
胡家葵望着久别的家乡,感到既亲切,又陌生。他对胡玉葵说,一天来滴水未进,先到镇上吃饱了,再回胡家村。
兄妹俩整理了衣饰,离开铁路,向镇郊的大路上走去。他俩刚走上大路,只见一辆牛车迎面奔跑而来。这辆牛车,拉车的是一头黑色水牛,而且是雄性牯犍。这牯犍体形庞大,脾性躁烈,不是五大三粗的汉子不敢驾驭。而眼前这辆车,没有驾车人,由着牯犍奔跑着,后面的车厢颠颠簸簸,摇摇晃晃,好像快要翻了。胡家葵从小伺弄牛,懂得牛的脾性,怕车厢翻了会砸坏车内人,就捋起衣袖,站了个马步,待牯键跑近时,蹿上前,扣住了它的鼻腔和缰绳。那牯犍冷不防有人扣它的鼻缰,而且力大无比,鼻腔吃了痛,四蹄在原地刨了几下,“扑、扑、扑”地打了几个鼻音,停住了。
车子停下了,却不见车厢内有动静。胡玉葵好奇地嘀咕:车中没有人,是辆空车。她话音才落,却见车中钻出一个身穿紧身绣花旗袍,披着大红坎肩的年轻女子。这女子故意不看胡家葵兄妹,目中无人地尖声叫道,好痛快,好刺激,像腾云驾雾一样。胡玉葵奇怪地问:是你有意让牛跑得这么快的?女子才斜视胡家兄妹一眼,说:是你们多事了吧?搅了我的好心情。
胡家葵一看,猜测这是一个死要面子的刁蛮的富家小姐,刚才还缩在车厢里不敢动弹,现在却说搅了她的好心情,心里又气又好笑,就有意戏弄她,说:好啊,你再痛快、刺激去吧。说罢,他把扣在牛鼻中的手指一松,牯犍没有了束缚,又举蹄欲奔。
那女子慌了,闭上眼睛,喊道:大哥,快拉住它!
胡家葵才嘲笑道:怎么,不想腾云驾雾了?
此时,一个丫头打扮的少女,手执牛鞭,跑了过来说:小姐,没吓着吧。那小姐正被胡家葵嘲弄得羞愧难当,有气无处出,就抢过丫头手中的牛鞭,啪的一声,抽在她脸上,丫头的脸上顿时现出一条血痕,她按着脸,委屈地说:我叫你等等,我解了手就来。小姐叱道:还敢强辩!又是啪的一鞭。
胡玉葵看不过了,觉得这小姐太可恶。她怒目圆瞪,喝道:你这小刁女,太欺侮人了!就把牛绳一抖,绳梢抽打在牛屁股上,那牯犍屁股上着了痛,又扬蹄向前,小姐吓得哇哇惊叫。那丫头却很怪,只见她跃上牛车,从小姐手中接过牛鞭,在空中几抖,响起啪啪炸裂之声,牯犍像听到号令一样,放慢了脚步,温文尔雅地走了起来。
牛车渐渐远去,胡家葵百思不得其解:那丫头分明怀有驯牛绝技,可是为什么会屈从这个蛮不讲理的臭小姐呢?
夕阳西沉,胡家葵兄妹进了望仙镇。
望仙镇“家家尽枕河”,这条河,叫望仙江。望仙江水域辽阔,穿镇而过时才瘦了身。但是,即使瘦了身,江面还很阔,镇中心有座三孔环龙大石桥,横亘江上,宽绰高陡,气势不凡,叫望仙桥。桥两侧店铺林立,商贩云集,还有一个庞大的水码头,方圆一带的货物在这儿集散,形成了早上、中午、傍晚一日三市的热闹局面,终日里车水马龙,人声如潮。
胡家葵带了妹子,来到望山桥堍,进了一家叫望仙楼的饭馆。晚市已上,酒楼里人声嘈杂。胡家葵没有上楼,同妹子在楼下找了一张清静的桌子坐下,要了一瓶家乡土酒九里香,点一盆雪菜炒肉丝、一盘炸鱼片和一大碗蹄膀汤。兄妹俩饥渴了一天,连酒带菜,狼吞虎咽,须臾间,二菜一汤所剩无几。正在这时,一个衣袄虽旧却洗补得十分干净的老翁提了个食盒,上前呼道:老板,要不要来点野味——望仙江的読鸡、読鸭?却说胡家葵听老人叫他老板,不觉一怔,再对自己身上一看,不禁哂笑:原来自己这身行头,还是在罗霜根家换的。乍一瞧,还真像个小老板。听说是望仙江的読鸡読鸭,不禁动了心。此时,老人已揭开了食盒盖,一阵诱人的香味,扑鼻而来。胡家葵觉得这香味好熟悉!
原来,望仙江有一徐姓猎户,父子两人,住在一条连家船上,靠打野味为生。父亲叫徐根山,儿子叫徐靠山。他们打野鸡、野鸭都煮熟了卖。他们的煮法很特别,把洗剥干净的野货放在瓮内,加入山艿、白芷等中药佐料,文火焙煮,这煮法叫做“読”。据说这是徐家祖传秘方,野味煮熟后,鲜美酥嫩,香气诱人。徐靠山和胡家葵的父亲胡三是同龄人,两人意气相投,很合得来,胡家葵孩童时常去船上玩耍,闻惯了徐家読货的味道。现在,胡家葵又闻到了这股香味,不禁对老人再仔细看,心中暗惊,这不是徐靠山的父亲徐根山么,没想到想阔别十年。今日回家,第一个碰到的竟是他。见老人十分清健,胡家葵悲喜交集,热泪盈眶,动情地呼道:“根山爷爷!”
老人听眼前的“老板”叫他根山爷爷,睁大了浑浊的眼球,对胡家葵兄妹怔怔地看着。
胡家葵告诉他,我们是阿葵、玉葵啊。
徐根山才恍然大悟,惊喜地说:是你们兄妹俩啊,想不到长得这么出息,让我认不出来了。走,到我船上去,这十年来,你靠山叔快想死你们了!
胡家葵兄妹正要随徐根山走,忽听楼梯上传来一声清脆的少女叫唤:根山爷爷,小姐叫你呢!
胡家葵抬头一看,原来是那个丫头。
徐根山应了声来了,对胡氏兄妹说,你们等一等,刁家小姐要読鸭呢。说罢,他提着食盒上了楼。
胡家葵感到诧异:难道那个臭小姐是刁世杰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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