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的颜色,是青幽腐殖出的
生绿。镜中出现铜质的面孔
那是我,哭泣的又一天
这该是献出自己的时刻了
我的头发,铰接着锁链
布满咒符的门,深扣地底
这该是掏出自己的时刻了
我的双乳,储满王国的泪水
挤出锈迹斑斑,时间破裂的原形
这该是被杀而死的时刻了
我的心脏,跳动过另一个
滑进我身体的青质梦魇
不知道,是男人还是男孩
他们在花蕊上放牧
这金色的正中,是光的嬉戏场
不知道,是锋利还是迟钝
它们滚滚而来,是水的流动
倾注我的骨骼中
不知道一路赶来和一朝落下的
是不是我剥离的壳,或者肉
我为他打开黑暗,并不是为了迎接光亮
我为他引落巨石,也不是为了消解出口
我急不可耐,我已被古老的冶炼术
铸造成型。我背离的,比我期待的
更为久长;我失去的,比我注满的更具重量
你可以来追我,也可以来逮我
只要你戴着成色十足的容颜
只要你,提着你铜质的头颅
我也就不妨在这儿等待
等着你带回来,我死亡
叮呤咚隆的消息
这古旧而高贵的眼睛
是不是你,举起的铜镜?
第一乐章:稍更绵延些—快板(14:09)
金属的弯曲源自梦境的变形。我又看到了她,看到她光洁的笑容,在纷沓而至的乐谱中漫游。她独自一个人,并没有察觉到我的尾随。
在琴弦上,她略微加快的速度,暴露出我,一刻不敢移开的追逐之眼。我得死死地盯住,她不是一个真实的人的存在,而是幻觉。梦境在深埋晋虚城石寨山地底后,衍生的虚幻之像。
我在与之相通的南玄村老屋里,深坠其中。或许我本来就待在那里,与我的梦境交合。现在这个距离偏移之人,不过是梦境朝我吐露的,一丝丝秘密变奏,以及被时间镌刻在青铜上的点点斑驳之音。它泛着绿色的面孔,在镜中成像。
这时,乐曲敞开怀抱的一角,音符相互间摩擦,削快了旋律的锋芒。乐曲在合奏下,反复锻造的利刃,为我剖开着弦乐高声部,藏于乐团低音列中的线条。它不显现的位置,正是令我恻然的一个偶遇坐标。
沿着乐曲坐标探出的脸,我又看到她在闪动。
并不是青铜镜里的反光,镜子早在音符奏响之前,就已经破裂。破裂之音,消耗着的体能,也是古滇冶炼术中的一种。它在大乐队无所不在,又无可避免地摩擦下,积聚变化着那些金属线条。
这些高低不平的延伸之物,伸出触须。
每一根,都是她头发莹亮乌黑的证据,也是梦境被铰结的方式。这令我困于古老的埋葬仪式。护佑这些仪式的、别在腰间闪着青幽光芒的器械,它们并不是刀剑。
她命令过那些头发,疯狂舞摆在贮贝器显要的位置。它们切割出古滇王国,最终消亡的哭泣之声。它们也不是头发,它们随着乐曲的首要调性,追问自己独一无二的属性。
我是否想占有这一切呢?当她将飞舞的头发,对准我的时候。
直到低音大鼓,追上了几股交叠而过的旋律,我才明白这个梦境的危险。
她的头发随着音符的涌动而分解。我的追寻目标,成了一种特定算式下,无数可能的答案。我需要一柄,能够驱赶数学符号的锋刃。
我看到的和要找到的人,需要血液和力量促成。我的梦境显然缺乏这种能力。我渴求的借助,会不会在梦境之外遇到呢?我并不确定。她的头发,在大乐队指挥棒的挥动下,彻底甩开了,梦境虚拟的挽留之音。
她仍旧一个人,在交响音区的正中央,等着她的头发,一根根从舞动的声浪中回归。就像黑暗,等待着这个家族从生到死,又从死至生轮回的空隙里,逃脱出来。我渴望着它们在时间世界的音符中,剥离出另一种非时间的响动。
她的身上,布满了我所渴望的这种声音。
我在被这个梦境奏响的开头与结尾处,死死守着,那是我不同的影子们。它们和我一样,在青铜密致的青幽聚合中,早已饥渴难耐。
第二乐章:稍慢的行板(9:35)
时间慢下来,成为梦境终结后、现实开始的一个黎明。
我在晋虚城南玄村的老屋中醒来。
我常常怀疑,我是石寨山地底被埋葬贮贝器的一部分,并且被她用一个现代化的机器抛着光。我感到赤裸裸的羞愧,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爱上梦境中,疯狂甩动的那一绺绺头发。
她的发质把我紧紧缠绕,像是乐曲中引火烧身的木管,不仅仅要承受弦乐悱恻缠绵的包裹,也得忍受铜管响亮高旷的覆盖,甚至还有打击乐器,冷不防敲击而来的点数。
她要把我打造成什么呢?
c小调在平滑的演奏中,掩饰了古滇王国浓重的阴影。她是不是希望我,永远在几千年前的阴影中,手握利刃呢?
旋律在大乐队的合奏中,渐渐汇集而成丰姿绰约的身影。这是她会发声身体的美妙所在,也是我深感惊讶之处。而她的嘴巴,却成了青铜贮贝器,沉默的口型。我所听到的,只是我在被捆缚于祭祀场铜柱上时,自己发出的呼救之音,并且很快就湮没在大乐队,漫不经心的音列巫祷仪式行进中。
她的发声,一直在贮贝器铜质的内部嗡嗡共鸣。
我想把自己也融入进去,融入她声音里,曼妙的身体中去。我不知道我的呼救式的渴求,她是否能够听得到。我在每一天的早晨和黄昏,把她高高举起,我盼望着那些声音,能从上面漏下,而并非从下面钻出。
我尊重这种严肃音乐,所生产的每一个音符。但我无法摆脱,在祭祀乐曲中的受困,也就无法止息,我在青铜共鸣里的爱慕。
她的发声,削尖了时间的流逝。我的肉身,也被欲望逐渐分割。它们是同一把利刃的两个面。我会不会是第三面?
她发出了淫荡的一连串颤音。
老屋黑下来,并不能影响,我对于她的声音的渴求。虽然我对自己执拗,带来蒙眬懂眬的危险有所警觉,但我仍然渴望着,皎洁的月光,透析每一个发音,让每一个音的内部构造,赤裸裸地呈现在她声音的喘息中。
大乐队第一次在月光下,演奏的章节,并不是她身体的一部分。这让我既失望,又羞愧。我光着身子,已经在贮贝器上等待了几千年。月光穿透过厚厚的土石层,落在我的身上,发出过极其细微的金属撞击声,在黑暗的地底,经久回荡……
我想着,那些我身上爬满的音符,犹如层层包裹贮贝器的尘土。此刻,伴随着大乐队的演奏,重新在月光下复活;我想着这些复活的音符,排列依附在,大乐队发声的每一段旋律之上,成为新的、被月光命名的复合曲调;我想着这些新曲调,如何在她的身体里,缓缓穿过、奏响,成为她温热的骨骼、肌肉、血液、神经……
我想,那一定得是些,磨得尖利无比的巫谶之音,在欢悦和走调之间,保持足够的锋芒。就像她的嘴巴,和我身上的青铜重量一样,支撑着音符丧失时间之后,这个家族久远的沉默。
第三乐章:稍优雅的小快板(5:05)
长笛切入大乐队之后的随声附身,一如晋虚城现代高楼插进蓝天,搅动着我探寻的眼光。
乐曲通过短暂的掩饰,想要从她匆忙紊乱的闪躲中,重新显现和定位音符的纯洁性。
提琴拉动死去多时,老屋亡灵们的脚印;鼓号敲打和吹响,亡灵摇摆的姿势。它们循着乐曲的线条而归。它们得找到,已经被那柄青铜重量,消解了的肉身。
许多年前,她就告诉过我,这个令我惊悸的未来景况。她告诉我,这些真相的背后的主人,正把一柄勃起的凶器插入她的下身。乐曲中,单簧管改变长笛旋律走向的那几小节,赞颂着那次野蛮的进入。她被迫发出了第一声浑浊的呻吟,和我身体内战栗的心肌一道,在同一个乐曲的行进段落中,被铜管铮亮的金色音符分解。
乐曲行进中的复调副旋律,不失时机地紧紧嵌入和声的空隙。
她并没有料到青铜的质地,在她体内会摩擦出锋利的肉欲。她渐渐迷恋青铜镜中,自己日益年轻的容颜。时间在她被插入青铜内质的冶炼术之后,改变了流动的性状和次序。逆流而上的音符,在交响的合奏中,把她推向逝去时光的每一个驿站。
晋虚城开始弥漫着尘埃与噪响。乐曲中浮泛的杂质,被反复循环的旋律排挤而出。它们和晋虚城一道,颤动在她甩摆的黑亮长发间。
我按住手上,青铜跃跃欲试的重量被乐曲的某些重低音吸引。我不知道,这柄锋刃是不是和我一样,也渴望着回归最初的故土。它沾满了音符共振的跳跃结构,这也是它保持锋利的秘密所在。
我常常把这个秘密,缠绕在她的头发里。作为暂时停顿下来的旋律小节,她的头发,依靠这柄青铜利刃的重量,重新获得古滇冶炼术,原始咒语的力量驱使。她也因此不可避免,被青铜浓重的阴影侵入,不可自拔。
我以为,我就是那团勃起青铜阴影的主人。
乐曲进行中,木管和铜管间歇性的分合,让我察觉到我们之间的差异。她利用头发甩动的力量,极力掩饰这种差异。我手上青铜重量的变化,引导着我,顺着旋律的起伏,仔细分辨她的头发。青幽色泽隐现的生绿,暴露出那个与我极其相似的影子的来源。
我发现,我手上青铜的重量轻了不少,而她的头发却没有变化。那么,我和她之间叠合而遗失的重量,究竟去了哪儿?
她对于青铜的眷爱和憎恨是完全对等的。在乐曲富有缠绕意味的弦乐混合声部,她为我精心准备了背叛的另一番含义。那个幽灵般影子发绿的身体,积攒着我身体被她头发卷走的重量。
一串串音符,贴着她的吻,印刻在贮贝器古滇太阳纹的阴面,发出生绿的响动。在太阳纹的阳面,那柄我手上的青铜重量,重新灌注进我的身体,那是我多出来的一块骨头。她头发兴奋的呻吟,重新缠绕锻造着它,让它成了即将奏出的一个倍高重音。
第四乐章:终曲,不太快而更活力的快板(16:23)
让她的重量,进入我手上青铜的重量;继而让她剥离肉身,成为众多亡灵中的一员。这是我渴望多时,却又犹豫许久的心愿。
我不喜欢乐曲中,悖逆的旋律重新回到和声的主导部分。我对她头发的不规则甩动,产生了某种恐惧。透过交响的变奏,那些飞舞的头发,纷纷变成了油腻湿滑的蛇体。
她的头部挥动着这些发绿的青铜线条,抖落下一层又一层纵欲的欢悦之声。我听到其中的一些,来自我身体那块多出来的骨头的回应;而更多的,则是令我羞愧难当变奏悖逆之音的隐现。
我手上,青铜重量的变化随着乐曲的推进悄然发生。
定音鼓、大鼓、小鼓,交替敲击捶打这重量。古滇冶炼术燃烧的青幽火焰,在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低音提琴之间串联。她的身体,随着青铜重量的叠加,发出了更大的叫喊,这和她头发呻吟有所不同。那些生绿的斑点,就浮动在她的身体和头发之间。我得借助乐曲之火,挥动手上被淬得锋芒四溅的青铜重量,奋力一斩。
她的骨骼,发出旋律被休止符,硬生生切断的金属之音。我知道,一个女人背叛的灵魂,总是躲在头发里。
冶炼术锻造之刃,并没有切中要害,反而把她的亡灵,释放了出来,我为此备受折磨。乐曲也出现了,极其不稳定的顿奏之音。并且这些音符,呈现出一排排生绿的色泽,我再一次感觉到,背叛带来的极大屈辱。我得平息内心狂怒的情绪,把持住这柄,由自己骨骼衍生而来的利刃。
这个女人,成为我手上青铜利刃重量的那部分重量,总是试图像她的头发那样,摇摆甩动。我决不能掉以轻心。音符顿奏的小节,已经震得我差点脱手。那一定是发自那团勃起的青铜影子。
事件再次慢下来,乐曲在接近尾声时,发出了长长的追忆之音。
我感觉到,手上青铜利刃的重量,莫名被某些音符卸掉了一块。这是大乐队演奏所不允许的、因走调而产生的挫败之音。我惊异于乐曲大胆而略带绝望的回旋。那是她曾经的头发,与我死死缠绕在一起,不停旋转叠压的一个又一个虚幻音霾。
我怀念过去岁月中,那些并不真实的大乐队的演奏。乐曲常常在错误的瞬间,敲打着我在老屋中一个个荒诞梦境。而她一直呼吸均匀,躺在一块块青铜的旁边。我知道自己在杀戮和肢解的时光中,依然避免不了被时光收拾。
每一块青铜的重量,并不比大乐队奏响的每一个音符更能成为头发缠绕裹紧我的理由。当她的身体和头发之间,长满了生绿的青铜斑点,大乐队演奏的美好时光,却在我越来越坚硬的身体和意志驱使下,成为晋虚城遥远往事的追问与责难。
她那充盈着欲望甩动的头发,始终挥舞在青铜利刃的锋芒下。这是我们保持永久亲密关系,唯一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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