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作不知道如此炫目的阳光是用来迷惑人的怪物,紧跟着阳光和阵风的,就是渐渐掩盖过来的黑压压的云层和延绵多日的秋雨——当然,现在的云层还在遥远的天边外,离阿作寄居的城市还有一段距离。
此时走近阿作的是一个青年。
青年高大挺拔,威风凛凛,方脸堂上一双剑眉,走起路来呼呼生风。阿作猛一抬头看到他,看到他已经冲自己笑了,厚嘴唇是紫色的,牙齿是酱黄的。
你是阿作?嘿嘿你就是阿作,和我想的一模一样。
青年说话声和他走路一样铿锵有力,声音和脚步同时在阿作身边停住了。
阿作不认识他,他从哪儿来呢?怎么知道自己叫阿作?阿作一头雾水,同时也有一些胆怯。
不要猜我是谁了,我告诉你,老子姓姜,姜太公的后人,姜太公就是姜子牙,你不认识的,他是我家老祖宗,已经成仙了,哈哈哈后头就轮到我成仙了。青年大大咧咧、自作主张地说,这样吧,你以后就在我手下听差了,我不去做拳匪,我要做神仙,等我成了仙,你也快成仙了。
我不想成仙。阿作说。
你看,他不听我的。青年说着,从身后拽出一个小人来。
阿作一惊,这不是姚老太太的干女儿三姑娘吗?原来是她躲在青年的身后。阿作笑了,他对自称姜子牙后代的青年一下子充满好感。
三姑娘说,是我跟他讲的你,一路上我们都在说你,还有潘姨太。姜大哥还要请潘姨太唱一段曲,是不是姜大哥?
你不要叫我姜大哥,我叫姜天,你叫我姜天好了。阿作,你也叫我姜天,我是姜太公的后人,不当大哥,我就是姜天!
阿作听他的口气很实在,觉得这个姜天值得依靠。
你没听过八仙的故事?姜天说,他还想动员阿作成仙,口气里充满对八仙的崇拜,他们人人身怀绝技,各显神通,等我得道了,人们就把八仙改成九仙,我就成为后人的传说了。
姜天的声音传到姚老太太家屋里。姚老太太的小脚一扭一扭地跑出来了,说话像唱歌一样,哎呀呀我说是谁,原来是我家大侄子啊,屋里请屋里请。阿三,让你大姨哥进屋啊。
我不进屋,我有公干。姜天说,手一挥,指向唐氏家的门楼,那是唐氏家?
姜天走在前头,阿作和三姑娘跟在后边。
姜天走路的姿势很有派,阿作不自觉地也学着姜天走路的样子了。走过阿作家门口,一直走进唐氏家的院子。唐氏正和潘姨太议论着天气,看到进来一个威猛如强盗的青年,心猛地一收,不知出了什么事,再看身后的跟班不过是她认识的两个少年,料想也没有什么大事。
姜天一进院子,仿佛早就认识唐氏一样,对那个矮个子女人说,我妈让我催账来了。
原来是走婆的儿子,收高利贷来了。唐氏只觉得头顶冒出一股冷气。
我住姚姨家不走了,我妈让你赶快筹款,我等着拿回去。姜天说着,转头对唐氏身边的潘姨太说,你是潘……太太……
姜天的话突然打住了,后面的“太”字咬得很轻,仿佛被咬成一股气流,从嘴唇上飘出来——他看到潘姨太正惊诧而又惊喜地看着自己,眼里放出两股闪亮的光,似乎两把尖锐的钢锥,深深地扎过来。姜天也呆住了,一路上他听三姑娘介绍潘姨太时,就感觉她是个美人坯,没想到她美得是如此惊艳,让他不由得怦然心动。姜天看到她从花线绒大襟褂中伸出左手——那是一双晶莹如玉的纤纤小手,在头发上梳理一下,然后一扭腰身,却并没有走开。
是我告诉姜……天的。三姑娘说,我还说潘太太您会唱曲儿。
潘姨太这才醒过神来,她赶快扭过头去,以掩饰自己的失态,轻声轻语说,就你多嘴,走,陪我说会儿话去。
三姑娘跟着潘姨太走了。
三姑娘走到门口时,还回头看一眼阿作,跟阿作一笑,嘴巴夸张地说一句话,却是没有声音。
阿作从口形上听出来,她是说,你也来玩啊!
阿作点点头。
说什么呢!姜天按一下阿作的头脑壳,走,我带你玩去!
姜天带着阿作回到姚老太太家。
姚老太太看着姜天,满心欢喜地拿着扫帚把,使劲儿在姜天的身上拍拍打打,像是他身上落满厚厚的灰尘。
阿作说,姜天身上干净着了。
姚老太太把大胖脸笑成太阳花,她说,他是稀罕客人……阿作你叫他什么?
是我让他喊的,我就叫姜天,谁都要喊我姜天,我要把姜天的名号叫响全天下!
瞧这孩子,有气魄!姚老太太说,这回要多住几天啊,别像你妈那样,屁股上装了火盆,坐不住,连屋门不进就走了。
大姨妈,我这回不走了。姜天坐到八仙桌旁,说,府城里有许多账收不上来,我妈让我住在你家,收账。
好,好,好,好啊好啊……尽管住,放心住,哎呀,还是我这妹子心疼老姐啊。
姜天从包袱里取出一个账本,举起来一晃,说,我过晌就去收账了,阿作,你就是我跟班了,长长见识去!
别拖累人家阿作了,人家阿作是大户人家的少爷,要读书写字的。
没事,耽误不了时间。阿作,跟我收账,不用带刀,做大事,要讲究套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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