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赴岗位-5月15日:震后第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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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临时冲锋舟码头

    早晨6时18分,沿紫坪铺水库边堰小跑三公里多的路程后,在吴玉城的安排下我们率先乘上了冲锋舟。库区的水面泛着黄色,漂浮物横七竖八,冲锋舟几次因树枝缠浆而熄火,库水深处新建的成都到汶川的高速公路跨库大桥已被震掉了一截。几公里外的山坡上是成群结队逃难的人,见有冲锋舟来就本能的呼救,有的挥动着国旗,有的摇着白色或者红色的上衣等。

    8时35分,冲锋舟到岸。

    先期逃到这个临时冲锋舟码头的100多位灾民个个面带惊恐,神情恍惚。很显然,他们还未从地震的噩耗中醒过来。人们踩着岸边震裂的一道道地沟缓慢的排着队以等待登舟的机会。

    一会儿,队伍中一位父亲身后背着的婴儿饿哭了,在他身后的队伍中,隔着十几个人正在排队的一位妇女闻声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了仅有的4瓶酸奶传递了过去,起初,那位孩子的父亲像是要拒绝,但是,远远看见妇女坚定的眼神时就再也没说什么。有了奶吃,孩子的哭声止住了。

    8时45分,一声撕裂般的痛哭把大家的目光吸引了过去。原来是一位从映秀镇逃出来的妇女,在排队时,打听到了自己失散的亲人已被埋在了废墟中悲痛欲绝。但是,妇女的哭声仅仅持续了40秒就戛然而止,她用左手的手背抹了抹眼角上的泪水,紧咬着嘴唇排进了队伍。此时此刻,在码头上排队的人几乎家家都有伤亡,妇女紧咬牙关是不愿意勾起别人的痛苦。

    两位很像是娘俩的女子,其中的母亲用蚊帐把骨折的左臂吊在胸前,右手拄着一根拐棍正和脖子上挂着一条简易白纱布的女孩相拥着。我看到,她们已经哭干的双眼毫无表情……

    二7公里险路

    码头到映秀镇的7公里山路已经被山体滑坡覆盖得所剩无几。

    上岸的部队迅速向映秀镇进发。与映秀镇逃难而来的灾民们在随时都会滑坡的山路上逆向行走。

    一位脸上带着血迹,头上缠着白色绷带的小伙子和我会面时,用一口四川话提醒我:“要小心!前面的那片滑坡里,刚刚埋了4个人。”

    乱石中,一位男子身上背着另一位断腿男子,因脚下石头的晃动而站立不稳,两位跟在后面的小伙子紧跑两步同时伸出了手,和男子搀扶而行。

    9时23分,一位60多岁模样满脸泥浆的老妈妈,被两位和部队同期到达这里的志愿者背着行走。老人家在逃难中不知摔了多少跟头,身上已经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

    三“死城”映秀镇

    10时42分,在走过了一座被震掉了两截桥体的高架碎路之后,终于见到了前面的映秀镇。这是一个三面环山,坐北面南,河水绕足的风水宝地,但是,良好的生态并没有避免地震时整个镇子的灭顶之灾。抬眼望去,城镇上已经没有一间可以挺立着的房子,没有一段可以不裂的道路。唯一一块还算是平整的草地上已经躺满了各式各样的从地震中抢救出来的重伤员。伤员们的身上有的被一块块大大的蚊帐布缠着,有的干脆就用衣服撕成的布条绷着伤口,多数伤员身上盖着的被子被撕得露出了棉絮,有的干脆就直接把棉絮捂在断掉的腿上或者其他地方。最南面的边沿处,前一天空投下去的空降兵战士经过一夜的救人已经筋疲力尽的躺在地上……

    刚刚到达的解放军和武警战士,没做任何休整就迅速投入了救人和抬人之中。此刻,街面上、废墟上、山坡上,一副副抬着重伤员的担架在摔得粉碎的瓦砾和砖头中、在奇形怪状的半截水泥块上、在被踩得咔咔作响的碎玻璃碴子上跳跃着穿行,由于需要抬的重伤员和已经死亡的遇难者的尸体太多,致使部队进来时带来的担架不够用,于是,门板、竹条、木块、树枝、两轮车等各种形式的替代担架都用上了。

    同时,为了防止疫病和尽快处理尸体,由武警战士在西坡上突击挖掘出了一个宽3米、深5米、长7米左右的大坑以掩埋尸体。看到有6位武警战士正在抬着一具尸体往掩埋尸体处走,我急忙跟上去想拍点资料,但是,被站岗的士兵严令拦住。我不甘心,随即委托一位武警的报道员到设在一块土堆上只有两张破木板桌子组成的临时抗震救灾指挥部去与现场指挥商量,但是,他得到的回答还是“绝对不行”。

    12时28分,已被震倒的小学校大门口处,换班式的来到这里看孩子的一群家长跪在地上,朝着废墟方向烧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黄纸钱。很显然,他们孩子的遗体至今还没有挖出来。一位穿着黑色上衣的60多岁的大妈看到我在她的身边站下来,就主动过来跟我说话,她指着被埋着的楼角处说:“我的女婿还在那里面教书呢,不知道还活着没有。”其实,在那里根本就没有可能会有人活着了!我知道,老人的周围家家都伤亡,她这是想找个人唠叨唠叨。

    我看到,在映秀镇小学的广场上,由于遇难者太多,致使救援队的专用尸体袋大量缺乏,为了减少尸体的暴露,上海消防队员们就地取材,在救援现场把挖出来的破草席、蛇皮袋、石棉瓦、破门窗等覆盖在尸体上。结果,这个小学的操场全部被破草席、蛇皮袋、石棉瓦、破门窗等覆盖。

    13时54分,一位罗姓女业主,指着自己已倒塌的店铺说,她的3万多元现金还在办公桌的抽屉里,于是,战士们齐心协力将一根约6米多长50公分宽的水泥柱子抬开后,经过半个多小时的棍子撬锤子砸等,终于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那张办公桌和妇女的钱,尔后,又经过清点和登记后,一分不少的交给了女业主。

    和我同期到达的济南军区高炮团的一位团长告诉我,他们共接到两项任务:一是,迅速协助抢救震后废墟表面的重伤员,并将其抬到南草坪;二是,部队在银行和信用社一带执行治安任务,以保护好废墟里的银行账目和财产。地震时,映秀镇银行和信用社约有40多位职员在上班,除了3位脱险外其余全部遇难。

    15时11分,在一辆被废弃的两轮水泥沙浆推车旁,一位母亲看着从废墟中挖出来的孩子悲痛欲绝,两位武警战士一面架着妇女,一面将孩子的遗体放进了两轮车,拉扯着推了出去。

    映秀湾水利发电总厂的机关是一个口子形的楼房群落。地震时,南楼宾馆会议室里正在召开一个局级业务会议,大约30多名干部和骨干都被砸在了会议室里。唯一一位幸存者是该厂的副厂长,因有事晚到了几分钟,他在赶往会议室的路上发生地震才幸免遇难。在这个厂东西楼的车间里大约有300多名在岗的职工,地震中全部遇难。北楼里人数虽然不多但都是外来的客户和行政人员,除一名后来被救出时截掉了一节腿的幸存者外,其他均已遇难。

    15时18分,从电厂往北10多米的拐弯处,有人喊我的名字,回头一看原来是比我稍晚几个小时来到映秀镇的中国青年报图片总监贺延光,此时的他正实实的坐在一块被震倒的木板上守候拍摄一群消防战士救人的场面。今年已经57岁的贺延光满面通红,一身疲惫。我和他相识多年,一起采访不计其数,但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位根本就不知道叫苦的铁记者会是这个样子。我了解他,在这样的环境中采访,他所付出的同情、激情与悲情比体力付出的肯定要大许多倍。我举起相机对着他和他所处的拍摄环境摁了两次快门后,再不忍多看就迅速离开了。

    16时32分,地震时因倒班不在岗位而幸存的10多位电厂职工围在院子里,有的在瓦砾中找人,有的在地上比划着什么,一位穿着蓝色工作服带着口罩和手套的职工正在拧院子中心已被震碎的路灯灯泡,很显然,他是要尽快修复这盏电厂唯一可以利用的照明路灯的线路,以备小型发电机到来之后照明之用。

    16时45分,透过三三两两电厂职工的身影,在院子南侧一棵两人高的小松树下面,有一个身穿蓝色圆领衫,手里还抓着一台照相机的小伙子,四脚朝天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远远看去与摆在路旁遇难者的尸体有点相似,在他右侧两米多远处,一条被震倒的水泥柱子下面裸露着一节遇难者的腿和一只鞋子,见到此状我的脑袋嗡的一下,因为躺着的这个小伙子我认识,他叫吴峻松,是南方都市报的摄影记者,去年我还特意邀请他在全国新闻摄影理论年会上介绍过经验。地震发生后,小伙子第一时间来到灾区,已经三天三夜未合眼了。困极了的吴峻松也许是胆子本来就大,也许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正在和死人同眠。

    最叫人心碎的是映秀镇的小学校,地震时,这个小学的200多名学生和教职员工都在课堂里,顷刻间全校的建筑除了校园操场上的一面国旗和支撑它的那根旗杆外,四周的楼群全部粉碎性垮塌,靠西侧的一排6层教学楼正面的混凝土结构平行的摞在一起一共才有3米多高,而绝大部分已被楼后面的山体滑坡埋了起来,就连校门口的两根水泥柱子也无法幸免。被空投下来的上海消防抢险救援队的战士们,在挖掘中“几乎不忍睁眼,因为,孩子们被砸在一堆的形状太惨了”。我看到,中午12时,在救援现场已经是几顿饭未进食物的官兵们,面对临时用开水勾兑的战地粥基本没有人吃得下。

    16时55分,妻子已经遇难一直坚守在这面红旗下的该校校长谭国强,他和本校幸存下来的6位教师组成了一个临时大家庭,围坐在由一块塑料布支成的帐篷里守候着学校和几百名遇难的孩子。

    17时,有消息说,映秀湾发电厂宿舍楼里还有活着的两条生命,我迅速跑过去,只见前一天和我们同时登上紫坪铺大坝的那支来自山东泰安的消防队官兵们正在挖掘这里的废墟。埋在这座震前6层宿舍楼一楼的是3个人,其中一人当场死亡,另外两人一位叫周蓉,39岁;另一位叫王倩,26岁,都是女性,是姑侄媳妇关系。她俩的爱人地震后从都江堰赶来寻找她们时,顺着倒塌的楼房的缝隙钻到了废墟深处,居然听见了王倩的叫喊声,王倩的丈夫就迅速找来了一根软塑料管子将牛奶顺了下去,以维持她俩的给养。

    17时15分,等我赶到时,王倩的丈夫正在喊话。下面是当时其中的一段对话——

    现场救险指挥、山东泰安消防队参谋长:“你俩(指王倩丈夫和周蓉丈夫)多喊话,千万别让她们睡着。”

    王倩的丈夫喊话:“王倩,姑姑怎么样?”

    王倩:“她不说话了。”

    王倩丈夫和周蓉的丈夫同时对着喊:“周蓉!周蓉!周蓉!你再坚持一会儿,马上就好了!”

    王倩:“姑姑说话了,声音很小!你们能再快点吗?”

    参谋长告诉王倩丈夫:“你就说好的,再过一会儿就好了。要给她希望。”

    王倩:“那个死人臭了,太难闻了,这个味会不会传染病?”

    王倩丈夫:“医生说了,不会的,尸体的味不传染……”

    17时36分,下面又有声音传上来,王倩丈夫迅速爬到洞口,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说:“王倩饿了,想喝点牛奶……”

    ……

    但消防队员们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调动了所有的智慧,仍然无法迅速将她们挖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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