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火车站售票处思索了很久,最后决定去找小萍阿姨。
冬妹辗转两天两夜,终于找到小萍阿姨所在的和坪村。
和坪村在离城市不远的一个郊区,村民们大多靠种菜为生,虽谈不上十分富裕,但生活安逸恬静。村子背风向阳,周围到处古木参天,村里三百多户人家,每到做饭时,原始古朴的炊烟飘飘袅袅,如一幅天人合一的水墨画。
温暖的阳光照耀着大地,村里的人们三三两两坐在广场上晒太阳,他们或伸懒腰,或打呵欠,或聊天叙旧,或缝衣织裤,或抱着孩子在看小猫小狗追逐嬉戏。不时传来鸡鸣狗吠声,处处弥漫着宁静祥和。
“大爷,小萍老师的家在哪里?”冬妹问一个半睁着眼睛闭目养神的大爷。
那大爷似乎没听明白,舒展一下肢体,慵懒地用手擦了擦眼睛,问:“小姑娘,你说你找谁?”
“爷爷,小萍老师住在哪里?”冬妹大声地重复。
那老人皱了皱眉头沉下了脸,摇摇头低沉地说:“你说找小萍老师,她已经死了!”
冬妹心想怎么可能,她还那么年轻,一定是大爷搞错人了,便补充道:“大爷,我说的是那个才三十多岁,在村里做老师的郭小萍老师。”
“没有错,我们村就一个郭小萍,活着的时候是村里的小学老师,她在半年前上吊死了。”
冬妹忍不住哭出了声,想:这么好的人怎么就死了呢,她说过要等我来村里找她,还答应过要帮我办户口,现在我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您怎么可以就死了呢?您不能死,您说过要等我来找您的呀!
几十双眼睛齐刷刷望着冬妹,交头接耳议论这个陌生姑娘的来历,猜测着她与小萍老师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哭得如此伤心。
等她好容易止住眼泪,有个约四十来岁的女人走了过来,她仔细地看了看冬妹,警惕地问:“小姑娘,你是哪里来的?怎么认识小萍老师的?”
冬妹经历了许多人情世故,她当然不会告诉别人,她们是在遣送站认识的,便答道:“小萍老师是我妈妈的一个朋友,妈妈让我来看望她,她年纪轻轻的怎么就死了?”
那女人半信半疑,但一时又找不出有力的证据证明冬妹讲的是假话,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敌意从她的眼睛里流露,满是厌恶地说:“她是自己用绳子吊死的,死相好恐怖!”
小萍阿姨的一言一笑、一举一动仿佛就在眼前。在遣送站,假如没有她的安慰照顾,也许自己早就死了,想到小萍阿姨的种种好,冬妹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她怎么也不愿相信,那么宽容豁达的人会去上吊自杀,于是自言自语道:“怎么会呢?小萍阿姨说过,生命最宝贵,她怎么会去寻短见?”
那女人仿佛和小萍阿姨有仇,冷冷地说:“小萍可是我们村最骄纵的女人了,她老公对她那个好呀,不说了。一年多前,她和老公为一点小事吵架,挨了老公一个耳光。男人打女人天经地义,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她却赌气跑去上海。跑就跑了,消消气也就算了,可她却在上海做起了婊子。做婊子就做婊子嘛,大家不知道也就罢了,可她却又被公安局抓住了,结果被警察遣送回来,你说这丢不丢人,我们整个村的脸面都被她丢尽了。她老公做了活乌龟,哪里受得了,就给她一顿狠打。这也不算什么,哪里晓得她就上吊自杀了,我看真是活该!”
冬妹狠狠地瞪着那个女人,大声说:“小萍阿姨没有做婊子,我可以作证,不信你们去公安局问。说话可要负责任,不许血口喷人,乱说话的人会被阎王割掉舌头,下辈子做哑巴。”
那女人从鼻子里哼了一下说:“哪里来的小婊子?谁血口喷人了?看来我猜得没错,你一定是小萍在上海一起做婊子的同伴,你们是同行,你肯定向着她说话。作个屁证呀?我们又到哪个公安局去问?”
“你们谁敢说我老婆是婊子我就劈死谁!”一个男人手里捏着一把锃亮的斧头,怒气冲冲地跑过来,通红的脸上根根青筋暴起,一双睁得如铜铃般布满血丝的眼睛赤红欲滴,口中鼻中喷出阵阵酒气,五官因悲愤和耻辱拧成一团,牙齿咬破了嘴唇渗着血水。他全身打着哆嗦,说话含糊不清,咬牙切齿地挥舞着手中的大斧头,像程咬金似的杀了过来。
那女人见势不妙,跑得飞快,看热闹的人也纷纷散去。
终于,他挥舞着斧头的手渐渐落下,“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身子一软颓然坐在地上捂面大哭,嘴里呜哩哇啦唤着小萍的名字,哭得歇斯底里,震天撼地。
冬妹知道这人就是小萍阿姨的老公。她在遣送站时,经常听小萍阿姨讲起,说他是个好人,就是有点小心眼,比较敏感多疑,爱钻牛角尖。小萍阿姨一定是受不了她老公的怀疑和邻居的流言蜚语,忍无可忍才会选择自尽。想到这里,心里不由对这位姨夫生了几分反感,她本想掉头离开,可又觉得自己应该告诉他小萍阿姨的真实情况,以及被送进遣送站的冤枉。可看他伤心欲绝的样子又有些于心不忍,觉得实在不该再给他火上浇油。本想来投奔小萍阿姨,谁知却阴阳两隔,冬妹越想越心酸,便在旁边默默垂泪。
过了很久,那男人终于停止哭泣,擦干眼泪问冬妹:“你是谁,你怎么认识我家小萍的?”
“我是在遣送站认识的小萍阿姨,你可不能相信别人乱造谣,她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她是冤枉的。”
男人猛打自己的耳光,哭泣说:“是呀,小萍到上海当天就被抓了,要做婊子也没有时间呀!都怪我太小心眼,不该乱怀疑她,是我逼死了她。”
冬妹看他真心后悔,只好宽慰道:“人已经不在了,您打死自己也没有用,我能去祭拜她吗?”
森冷的灵桌上摆放着小萍阿姨的遗像,那微笑着略带忧郁的眼神似在迎接冬妹的到来,也像在苦叹自己的人生。遗像两侧是白色和黄色的菊花,两根蜡烛在冷风里惨然无力地摇曳着,三炷香在炉中幽幽燃烧。冬妹久久凝视着小萍阿姨的遗像,有满腹的话要对她说,然而,她能听得见吗?
一会儿,有个小男孩从屋里跑了出来,抱着冬妹大哭着问:“姐姐,爸爸告诉我你认识我妈妈。邻居说我妈妈在上海做婊子,被公安局抓住了,你可以作证我妈妈没有做婊子。姐姐,你告诉我,我妈妈没有做婊子。”
冬妹知道这一定是小萍阿姨的儿子涛涛,她替他擦干眼泪把他抱在怀里,流泪说:“你妈妈是被冤枉的,姐姐向你保证。”
冬妹给他们父子一遍又一遍地讲小萍阿姨如何进遣送站,如何在里面后悔自己的任性,如何思念他们父子……
直讲到雄鸡叫更,他们才依依不舍地去睡觉。
冬妹在床上辗转反侧,毫无睡意。穿上衣服起床,在小萍阿姨的遗像前烧了炷香,和她说了许多心里话,蹑手蹑脚开门走了。
早晨的空气清新甜润,被雄鸡叫醒的人们,揉着惺忪的眼睛,走出家门。扛着锄头,挑着水桶,朝自己家的菜园、庄稼地走去赶早工。女人们在家升起了炊烟,和坪村其乐融融。
冬妹站在静谧的小道上,她怎么也难以相信如此美丽的小村庄,竟然也有冤枉、猜测、鄙视和不平。
她突然担心起雅丽姐姐,她和小萍阿姨是同乡,相隔不远,想无论如何,也一定要去看看她。
冬妹很轻易找到雅丽姐姐居住的村子。这里离城市稍远,看起来更破烂贫穷。冬妹找到雅丽家,大门敞开着,全家正在吃午饭,唯独不见雅丽。
听见冬妹来找雅丽,一个凶巴巴满脸横肉的男人放下碗筷,警觉地问:“你是谁,你来找她做什么?”
“我是她的一个朋友,请问雅丽姐姐在家吗?”冬妹低沉地说。
抱着一个小男孩、面无表情一脸迷茫的女人站起来说:“我是雅丽的妈妈,雅丽不在家,我们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比冬妹小一两岁的少女,听冬妹说是雅丽的朋友,便用眼睛偷偷地看着她。
后父恶狠狠地说:“谁知道这个小婊子去了哪里,你在哪里和她认识的?来找她有什么事?”
冬妹知道这个臭男人一定是强奸雅丽的禽兽后父,这个畜生非但没有半点后悔和愧疚之心,竟然还口口声声骂雅丽是婊子。冬妹恨得咬牙切齿,狠狠地说:“雅丽姐姐没有做婊子,即使做了也是你害的她,小心她告你强奸幼女罪,判你个死刑。”
“哪里来的野婊子,跑到我家来撒野,看我打死你。”雅丽后父气得暴跳如雷,大骂着冲过来要打人,好在被雅丽妈妈死命拉住了。
冬妹吓得浑身冒汗拔脚就跑,半天才气喘吁吁地跌坐在路边。小萍阿姨死了,雅丽姐姐不知道身在何方,自己孤零零的该去哪里?汗水混着眼泪从脸上滑落。山风吹过,落叶漫天飞舞,她想到人死了就如一片落叶,很快将会化为灰烬。不,她不能像小萍阿姨做一片风中残叶,她要学习树的顽强,任凭风霜的摧残,依旧傲然屹立。只要挨过冬天,明年的春天又会花开满枝。
正当她胡思乱想之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刚刚在雅丽家见到的那个少女跑了过来,上气接不上下气地说:“姐姐,我终于追上你了,你去哪里?我要跟你走,我们一起去找我姐姐,反正这个家我是待不下去了。”
冬妹在遣送站听雅丽说过妹妹,知道她的名字叫雅静,比自己小一岁。现在的冬妹孤单一人,没人商量,没人说话,正愁没地方可去,见来了个雅静要和她做伴,心里自然高兴,说:“听你姐姐说过,你还在上初中,你不继续读书了吗?”
“我宁愿不读书了,假如我再在这个家待下去,我肯定会和姐姐一样下场,自姐姐走后,那个畜生就开始打我的主意,要不是我的床头随时放着剪刀,怕是早就完蛋了。他迟早不会放过我。今天我跟定你了,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咱们也好相互做伴互相关照。”雅静坚定地说。
“我做梦都想有个伴的,可我也没处可去,你知道雅丽姐姐在哪里吗?”
“我真不知道姐姐在哪里,但我们隔壁村有人去珠市,赚回很多钱,姐姐可能会去珠市,咱们去珠市好吗?”
“对我来说去哪里都一样,只是你带户口和身份证了吗?”冬妹问。
“太匆忙忘了,现在也顾不了这么多了,我们先走再说吧。我在书上读过一句话:‘活人还能被尿憋死?’天无绝人之路,咱们先到珠市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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