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言万语，竟无语凝噎。
许久，雅静看见坐地上玩积木的孩子，把她抱了起来，说：“瞧多可爱漂亮的孩子，我就猜你嫁给了李国安，果然没有错。这下你终于熬出了头，麻雀变成凤凰了，还是你有福气。”
冬妹叹了口气，刚想诉说心里的委屈，却听雅静又说：“瞧多漂亮的房子，我要先参观参观你们家的房子。还是你的眼睛亮，找了李国安，能在这里住真是没有白活了。”
多年不见，冬妹只觉得雅静变得陌生了，心里明明有好多话要和她说，可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雅静也不管冬妹的感受，自顾自挨层挨间去看房子。两个嫂嫂像躲瘟神似的赶紧关了房门，好在雅静已经磨练得敦厚无比，她依旧不急不恼，脸上堆满笑容。
冬妹想她从前可不是这样的，觉得时光真能改变人。好容易等雅静坐了下来，冬妹赶紧给她沏茶。
“雅静，你这几年去了哪里？张天宝呢？那一年你怎么就不辞而别？真的好想你！”
“我也想你呀！真是人生如梦，一言难尽！”雅静说着突然安静了下来，泪水在脸颊上流淌着。
冬妹拿来纸巾帮雅静擦干了眼泪，哄劝说：“咱们姐妹见面要高兴才对，可不许哭。这几年我做梦都想你的，你到底去哪里了？我本来还想等孩子再长大点，去你们村里找你。今天你终于回来了，太让我高兴了，你是怎么找来这里的？”
“我是昨天刚回的珠市，就去了我们曾经的出租屋，可那片房子都已经拆掉建成高楼了。我就琢磨着也许找到李国安就能找到你，好在李国安是名人，在珠市港口，一问便知，还有人问我是不是他外地老婆的亲戚，我就知道他娶的一定是你。你果然嫁了进来，还有了孩子，太好了。”
冬妹一脸苦笑，说：“先说说你吧！这几年过得怎样？张天宝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说到张天宝，雅静泪如泉涌，咬牙切齿地说：“别提那个畜生了，都是他，我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
五年前，雅静沉浸在张天宝的柔情蜜意里，尽情享受着肉体的愉悦和爱的激情。想自己遇上真爱，此生足矣。他们又缠绵了几天，张天宝突然说要去云县办点急事，可能要两三个月才能回，问雅静要否同往。那时候的雅静一分钟都不想离开他，毫不犹豫答应了。她本以为很快就能回珠市，谁知道差点永远都回不来了。
雅静跟张天宝来到一个叫云县的海陲小镇。第二天晚上，他带她去见几个台湾老乡，说是生意上的朋友，他们一起吃宵夜喝酒。雅静只觉得其中两个人色眯眯地盯着她看，那时候，她臭美地自以为有魅力，也就没有放在心上。只是，他们一个劲地劝雅静喝酒，直喝得她晕晕乎乎，接下来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雅静在一阵阵反胃、口渴、头痛中苏醒过来，眼前漆黑一片，耳边是狂风和涛声，汗臭、屎尿臭、霉臭味、脚臭味和呕吐物的臭味混合在一起扑鼻而来。摇晃颠簸的船只，让人觉得天旋地转，又是一阵无休止的翻肠搅肚，直吐得昏天暗地，似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吐了出来。她无力地呼唤着张天宝，没有人答应。
狭小的船舱里，横七竖八躺着二十多个妙龄少女，个个面容憔悴，奄奄一息，人叠人地挤在一起。浑身都被海水、呕吐物以及尿液浸泡着，窒息和恐惧笼罩着她们。风浪越来越高，小船像要随时侧翻，也不知过了多久，小渔船终于在一个无人区的岸边停下，她们像是赶鸭子似的被赶上岸，一个全身文着青龙的男人数了两遍，说少了个人，就派人回船查看。一会儿，她们看见一具尸体被抛入大海。一行人上了路边的货车，在天快亮时，车才停了下来。
她们被带到了一间阴森森的地下室，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妈子给每人发了一件睡衣，吩咐她们先去洗澡，洗完给饭吃。吃完早餐，让她们在通铺上休息。两个男人负责看管她们，给她们好吃好喝，但不允许她们说话交流。
下午，来了两个医生模样的人，让她们一字排开，脱光衣服，强制做了身体检查，是否有妇科病和是不是处女等。又量了身高三围说是给她们定做衣服。
一会儿，来了个花枝招展、妖娆性感、四十多岁年龄、十七八岁打扮的女人，说是老板娘，身后紧跟着两个铁塔大汉。
老板娘看着这二十三个女孩，显然是非常满意，清了清嗓子娇滴滴装可爱说：“姑娘们，欢迎你们来到台北。我姓史，也是大陆人，我父亲是国民党的高级军官，随蒋委员长一起来到台湾。我和我父亲都很想念家乡大陆，尤其喜欢大陆的同胞，更喜欢像你们一样年轻貌美的女子。大家都夸我长得美，那是因为我是大陆人。受家父的影响，我从小喜欢国学，欣赏古代的绝色佳人。我一直琢磨着去大陆选秀，今天终于如愿以偿。以后我们要把这里变成现实版的台北皇宫，你们就是皇宫里的妃子。以后，这里就是你们的家了，也是你们工作发财的地方，我会好好装扮塑造培训你们。我就是你们的皇太后，你们都是我的儿媳妇，我爱你们，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姑娘们只要好好听话，保你们吃香喝辣，享受不尽的快活，赚不完的钱。等将来你们赚饱了钱，你们回大陆就是荣归故里，再找个老公嫁了，一辈子幸福。但是，你们谁敢不听话，别怪我不客气，我可是花了大价钱买了你们的。说难听点，你们是被人贩子卖掉偷渡来这里的，只要出了这个门警察就会把你们抓走坐牢。记住了，我可是花了大价钱的。”
雅静如梦初醒，才知道原来自己被拐卖了，她真心相爱的男人竟然是个人贩子，雅静心如刀绞，忍不住泪流满面。
有一个江苏籍的姑娘已是哭叫了起来，嚷着要回家向门外冲去。老板娘向身边的两个人使了使眼色，他们扑了上去，像拎小鸡似的把她捉回。三两下脱光她的衣服，把她摁在地上，当着大家的面轮奸她，等到两个人终于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时，那姑娘已经下身流血，躺在地上动弹不得，浑身瑟抖不停。
“怎么样？够了吗？还不服吗？”老板娘皮笑肉不笑，又转头对姑娘们说，“我买你们的钱，再加上你们的偷渡费，一共花了三十万元台币。现在我们四六分成，你们只要赚够钱还我，随时都可以走，回你们的大陆去。”
老板娘又踢了踢倒在地上装死的江苏女孩，骂道：“我好心好意买你们来这里赚钱享福，你却不知道好歹，不给你点颜色看看，我还怎么管人？”
她说着一打手势，一个男子带进来十几个披头散发的流浪汉，接着说：“他们可全都是免费的，姑娘们愿意陪客人高兴还是让他们轮流玩，你们自由选择，我不勉强。”
老板娘看姑娘们个个面面相觑，低头不语，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说：“我也理解你们，谁让你们是年轻女孩，刚开始都是这样的。其实，你们仔细想想，男人流血流汗在外面赚钱，我们只要动动屁股就有钱赚，男人舒服，我们也舒服，何乐而不为呢？你们想想，你们大陆现在多穷呀，还有多少人吃不上饭，假如你们在大陆找个男人结婚，还不是一样给他们玩，白天还要去干活赚钱。我们台湾的男人好呀，只要哄他们高兴了，他们最舍得就是给你们这些年轻漂亮的女孩子花钱。”
老板娘的话似乎句句在理，何况，她们已是瓮中之鳖，无处可逃。她们唯一的出路就是乖乖听从老板娘的话，赚够钱回大陆。这些人大多都像雅静一样，被人稀里糊涂骗了，有说来台湾找工作的，也有自己想要偷渡来台湾，还给蛇头交了钱的。
老板娘最得意的就是自己的好口才，看姑娘们一个个低头不语，知道已经把她们说服了，就半调侃半认真地说：“你们看看我是否长得最像武则天。算了，我也不和你们小姑娘争了，我还是做我的皇太后吧！你们仔细看看，你们二十三个姑娘里谁最像武则天，谁最像就由谁当家，管理姑娘们的生活起居。”
老板娘的目光在姑娘们的脸上扫荡着，最后停留在雅静身上。她把雅静拉到身边，笑盈盈地对姑娘们说：“就是她，你们看看这位姑娘是否长得最像我？”
气氛一下缓和了许多，大家仔细看雅静，果然和电影里的武则天有几分相似。老板娘又给二十二个姑娘一一取了艺名，有西施、昭君、玉环、貂蝉、飞燕、妲己、褒姒、大乔、小乔等。老妈子把她们安排到各自的房间休息。
第二天，老板娘给她们每人发了一本古代美女的故事，让她们有空就读书学习，老板娘亲自给她们讲解，还简单教了一些琴棋书画、化妆打扮和礼仪知识。
第三天，她们就正式上岗接客。华灯初上，姑娘们身着宫服，浓妆艳抹，站在玻璃柜里任君挑选。
她们经常一天接客三次以上，虽然赚了很多钱，但由于她们没有合法的身份证明，既不能去存钱，也没法向家乡寄钱，只能把钱放在身边。因为她们是偷渡客，做的又是见不得人的事，又天天听着老板娘的威逼恐吓，生怕被警察抓住，根本不敢出门。吃穿住用全由老板提供，赚的钱一分都没有花掉。
老板娘对她们倒是很关心，天天给她们说才子佳人的故事，尤其喜欢讲《红楼梦》《西厢记》。教她们品音乐，论茶艺，如何施用媚术让男人高兴，怎样用身体语言去吸引男人，让男人乖乖掏钱等。其实，姑娘们内心都明白，自己只是老板娘的摇钱树。
让人奇怪的是她们自来到台湾，大多数人都没有再来月经。开始时，她们都没有放在心上，以为是水土不服，时间久了才有人怀疑，可能是老板娘在她们的饭菜里下了闭经药。长期的停经引发内分泌严重紊乱，又由于昼伏夜出，过着鬼一般的生活，还有那些像妖魔鬼怪变态的嫖客，姑娘们受着非人的折磨。不到三年，性病蔓延，年轻水灵的小姑娘眨眼都变得面黄肌瘦。其中，那个叫西施的江苏姑娘，突然发高烧昏迷，三天后便呼唤着爹娘抱着钱猝死在床上。
老板娘让人把她的尸体拖走，拿走她全部的钱，说要帮她寄回老家。
同船来的姑娘接二连三死去，老板娘都用同样的方法处理。又过了一年，同来的姐妹已经抬走了一大半，店里不断换着新面孔。
雅静担心下一个被抬走的将会是自己，又想到当年在珠市，陈跃进指使人假扮警察，没收了她和冬妹的全部积蓄，竹篮打水一场空。现在在台湾，连报案都是死路一条。可是继续留在这里，更是死路一条，抬走的姐妹就是自己的下场。千思万想，她把赌注压在嫖客身上，虽然把希望寄托于嫖客是多么荒唐可笑，可她又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古往今来，最毒老鸨心，她觉得嫖客比老鸨要强，而嫖客爱上妓女也是常有的事。
经过深思熟虑和精挑细选，她在千万个客人之中锁定了一个目标。
郑先生五十多岁，妻子患病去世，两个子女均在美国工作，都已成家立业。他靠丰厚的退休金过着丰衣足食的生活，虽然年过半百，但温饱思淫欲，长期的鳏居，让他常常寂寞难耐，忍不住去妓院寻欢作乐。
雅静用尽温柔妩媚讨好周旋，向他诉说自己悲惨的身世以及被骗经过，求郑先生救自己性命，她愿意侍候他一辈子。郑先生为之动情动心，觉得自己年事已高，倘若雅静真能嫁他，后半辈子也就知足了。雅静又把她的全部积蓄交给了他，他便对雅静深信不疑，觉得雅静对他是一片真心。
第二天晚上，台北皇宫“武则天”应召外送至香格里拉大酒店。两个小时后，司机去房间接人，雅静和嫖客都不知去向……
郑先生白白得了一个女人，还带回这么多钱，觉得自己似卖油郎独占花魁女，幸运至极。对娇妻百般疼爱，要什么买什么，还专门请了中医为她治病，就是绝口不提要还雅静的钱，雅静要是问起，他就装糊涂，搪塞而过。
雅静在家养了一年，身体也逐渐恢复。她虽然吃穿不再愁，可内心却越来越不高兴。她想念家乡，想念姐姐，还常常想冬妹。更憎恨张天宝，她觉得一定要亲手宰了张天宝报仇。
雅静一哭二闹三上吊，天天逼郑先生还她钱，郑先生被她折腾急了，便报了警。当天雅静就被抓走，关了三个月，遣送回大陆。
听了雅静的遭遇，冬妹泪如泉涌。她也把自己的处境简单向雅静说了一遍，同病相怜，姐妹俩相拥而泣。
雅静在冬妹的房间里暂时先住下来。有了雅静做伴，两个人说说笑笑，冬妹又有了往昔的笑容。
家里住了外人，全家人都忍无可忍。婆婆每天都来警告冬妹，说绝不允许外人住在家里。她们俩忍气吞声像做贼似的过了半个月。警察来了，说有人举报，他们来查雅静的身份证和暂住证。若不是公公及时回家，雅静就要被带去派出所了。
“一定是两个嫂嫂举报的。”冬妹气愤地说。
“那天，我听说你嫁到李家，高兴坏了，以为灰姑娘真遇见了白马王子。到了这里，看见这么漂亮的小洋楼，我甚至有些嫉妒了，到现在才知道你的苦。我看你这个家是待不下去了，这简直比坐牢还难受。这样吧，咱们找李国安，让他出些本钱，咱们俩一起去做生意。”
冬妹觉得雅静的话有道理，她也想过去做生意，可考虑到孩子还小，自己又没有做生意的经验。有了雅静，冬妹似乎有了商量和依靠，心里升起无限希望。
她们俩抱着孩子来到东陵，冬妹轻车熟路找到从前的住处。门紧关着，幸好钥匙还带在身上，她就开门进屋，径直走向四楼，推开门见李国安和一个女子赤身裸体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直到冬妹哭出声，床上的男女才醒过来。李国安又急又臊，怪冬妹说：“你怎么来了？”
雅静抱着孩子闻声赶了过来，看到躺在床上一丝不挂的男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放下孩子找来了一把扫把递给冬妹说：“打死她，快打死那个勾引男人的臭婊子。”
吓得那女人瑟抖着往李国安身后躲。冬妹却扔掉扫把，止住了哭泣对女人说：“我不怪你，你快把衣服穿上吧！”
那女人急忙穿好衣服，看了看木讷的冬妹和哇哇大哭的孩子，三步并作两步逃走了。
李国安本以为冬妹要大吵大闹，没想到她却一言不发，平静地站在那里，这反而让他无所适从，只好过来哄冬妹说：“她只是夜总会带来的一只鸡，我太想你了，把她当作了你随便玩玩而已，你可别往心里去。现在你已经是我正儿八经的老婆了，你要学会知足。”
冬妹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雅静忍不住了，说：“谁稀罕当你老婆了，你知道她在你家过的是什么日子吗？你们家的每个人都欺负她，也只有她脾气好，能受得了，要是我死也不会在你家住，简直是活地狱。”
李国安这时才认出雅静，于是说：“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跟张天宝走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这几年你去了哪里？冬妹一直在找你，我们都好担心你的。”
“就因为我不在，冬妹才受你们一大家子欺负，全家都欺负一个弱女子，算什么本事？现在，我回来了，你们敢再欺负她，我和你们全家拼命。”
李国安听雅静口口声声说他们全家欺负冬妹，心里感到憋屈，气呼呼地说：“你问问她，我可是正儿八经娶她当了老婆，现在孩子都生了，珠市人谁都知道我娶了个陪酒小姐，我们家八辈子的脸都被她丢尽了，我们怎么就欺负她了？”
雅静冷笑说：“谁让你娶陪酒小姐了？也不想想，当年是谁像狗似的追着冬妹。你们家又有什么脸面了？不就是渔民吗？”
两个人越吵越凶，冬妹含泪说：“雅静别说了，我是个陪酒小姐，配不上他，咱们走吧！”她说着抱起了哇哇大哭的孩子。
李国安说：“你要走可以，孩子不许带走。”
冬妹的心颤抖了一下，只是把孩子抱得更紧了。
“把孩子留给他带吧，孩子需要家，需要受教育，她不能跟我们一起去流浪！”雅静说着抱过冬妹手里的孩子交给李国安，拉着冬妹走了。
“妈妈，妈妈……”孩子的哭声搅得李国安一阵阵心痛，尽管，他受家人的影响，对冬妹已没有了爱情，但在内心，他还是不希望她走。这么多年了，他对她也有一定的感情。他虽然经常玩女人，但只是出于性的需要。他本来说不让冬妹带走孩子，是以为能留下她来，然而，她真的被雅静拉走了。回忆着这几年的风风雨雨，李国安的心只觉得一阵阵难受，抱着孩子不知如何是好。
雅静紧拉着呆若木鸡的冬妹回到珠市，一路上，冬妹目光呆滞，身体僵硬，没有说过一句话，只一脸呆傻地跟着雅静。她的脑海里盘旋着孩子稚嫰的声音和弱小的身影，心似乎已被孩子揪心的哭声撕成一片一片。孩子还那么小，多么需要她的呵护，然而，她却丢下了孩子。好几次，她忍不住要回去看孩子，都被雅静抓住了。
雅静告诫：“人是需要有骨气的，我们去学习做生意，我就不相信我们会比那些臭男人差。现在，我们已不是小女孩了，一定要靠自己干出一番事业来，男人能做的我们一定也能做。至于孩子，请你千万想清楚，是绝对不能带出来的，除非你愿意让孩子和我们一起过颠沛流离的生活。我们可以受苦，但孩子必须接受正常的教育，她需要读书，需要安定的生活，这些我们都不能给，而她爸爸能给。如果你真心爱她，就应该把她留在爸爸身边，千万不要害她，就当先寄养在他们家，等我们将来稳定了再把她接出来。”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