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雷金桥却拒绝跟随刘一手爬山,说:“我现在太忙,没有闲心爬山。你自己爬吧。”
刘一手怎么会放过雷金桥?便回答说:“山上有一个去处,我感觉应该设计成一个景点,你不去看看吗?”
哦,是这样?涉及工作了当然应该去看看。于是,雷金桥真的跟着刘一手上了山。走了一阵,就到了坡陡林密的地方,刘一手试吧试吧手里的棍子,如果这个时候打下来,就正当其时。于是他慢慢地在雷金桥身后落下一步,抽冷子突然举起了棍子。
可能是老天爷眷顾雷金桥,刘一手举起棍子猛力一劈的一瞬间,脚下踩着一块活动的石头,这块石头被他踩翻了,于是,他就“扑通”一声栽倒在地,棍子飞到了一旁。雷金桥听见声音赶紧回头,一把将刘一手搀了起来,为他掸着身上的土,又把棍子拾起来交给他,说:“你比我年轻得多呀,怎么腿脚这么不利索?要不要让我搀着你?”
刚才还一腔冷血的刘一手,蓦然间感觉鼻子发酸,他想哭。他想说:“我不用你搀着,你顾及一下自己的小命要紧。”但他说不出来。脚下一使劲便越过雷金桥走到前面去了。他以事实证明自己腿脚没问题。接着他就偷偷抹了下眼角。雷金桥这样的人应该挨棍子吗?刘一手非常困惑。一时间他想起雷金桥的许多事来。为了规划和开发狼山,雷金桥已经往这儿跑了多少趟了?这一点别人不清楚,他刘一手最清楚。如果评议机关干部,谁最称职?不是刘二林,而是雷金桥。别看刘二林是他堂兄,他认为刘二林与雷金桥相比差着十万八千里。刘一手也是在国企待过的人,他有着在国企形成的是非观。他可以仰赖刘二林,但他不佩服刘二林这样的人。他感觉,机关没有刘二林这种人不行,但这种人多了就更不行。对这一点,刘一手心里是非常矛盾的。
只是因为雷金桥对工作负责任,就下狠手让他变成植物人?刘一手感觉堂兄刘二林似乎太恶毒了。不能干。绝对不能干。刘一手改主意了。
刘一手把加害雷金桥的打算仅仅变为一次为旅游局出谋划策的行动,他把雷金桥领到一个去处,就讲解了这个地方应该设置什么比较好。研究起工作来了。一直等消息的刘二林给他打手机问进展情况,刘一手厌烦地说:“急什么,正筹划呢,这种事急不得。”
这毕竟是人命关天道德沦丧的事,刘二林便不好再催。
李家庄的村主任撇开了二李,紧锣密鼓地开始动工了。一边动工他就一边发广告。他没有太多的钱,在媒体上做广告他做不起,他就按照乡里股长们的策划,找乡里印刷厂印了很多小广告,就是那种比名片大一号的纸片,上面醒目地写着三行字六句话:“到哪里寻根祭祖?到李家庄!到哪里烧香磕头?到李家庄!到哪里选择墓地?到李家庄!”再下面是联系电话。
可能是文字有些阴郁,好几千张小广告撒出去以后,竟然没有丝毫回应。一个来李家庄的外村人都没有。其实,村主任有所不知,当你的庙宇和墓地还没有修建完毕的时候,人们是断然不来的。因为人家既然来,就要动真格的,要烧香磕头。你这里还没完工,让人家在哪儿烧香磕头?在路边?在山坡上?那还用得着到你这儿来吗?
村主任愁眉不展。县委书记的三百万越是不说明是不是交回去,村主任就越嘀咕。因为现在他已经铺开了摊子,庙宇的大殿已经基本落成,正在上顶子铺瓦。墙是朱红色灰墙,瓦是绿色琉璃瓦,前厅一搂粗的木柱是从外省买的,也涂了朱红色油漆,地板和台阶用的是北山的条石。光是这几项,已经用去一百五十万。他还准备请几尊佛来,已经派人出去洽谈,估计也价格不菲。本村和邻村的石匠已经帮着做出一百个墓穴的基座和石碑,还都事先没要钱,赊着呢。眼下已经用了一半的钱。他打算卖出一些墓穴去,就可以回笼一部分资金,但根本就无人问津。
村主任在万般无奈之中,又想到了二李。如果让二李把狼山的石碑稳在庙宇里,会不会招揽和吸引更多的人来呢?他打算抽时间和二李谈谈。
那么,二李眼下在做什么呢?他们经过一番协商以后,写了一份诉状递到蕲阳市的区法院,把旅游局告了。告旅游局什么呢?就是告旅游局阻拦他们把狼山上的石碑运走。
其实,旅游局的人不阻拦他们,他们也运不走。因为他们始终没找到要运去的地方。他们打这个官司,其实就是告诉旅游局,狼山石碑的所有权是我们的。你们若想把石碑作为一个景点,那就规规矩矩花钱买。
区法院受理这种案子,一般都要在一个月之后,三个月之内,但二李等得着急,李寿武便托了一个在区委工作的战友,给他运作了一下,结果半个月就受理了。区法院通知他们在一个周一的上午九点正式开庭。
旅游局派谁去出庭应诉呢?一是派了非去不可的办公室主任小刘,二是派了眼下没有实际工作指标的雷金桥。结果两个人都让满怀信心的旅游局领导大跌眼镜。
小刘让局领导丢面子,是他对狼山的有关情况一问三不知。作为一个办公室主任太失职了。而雷金桥在法庭的表现,就被局领导定性为叛徒。因为他完全站在二李一边。他在发言的时候是这么说的:“我同意原告的请求,要么旅游局给他们放行,让他们把狼山石碑运走;要么旅游局就花钱把石碑买下来。二者必居其一。而从目前情况看,放行似乎不可能,因为狼山作为旅游景区,已经把石碑作为一个重要景点规划进去了,失去石碑,将使整个景区成色大减。所以,旅游局把石碑买下来是最合理的结果。”
于是,旅游局派去的两个人在法庭上都没帮局里说话。最后,法官一审拍板:旅游局在半个月之内,用三百万买下石碑。否则,就给石碑放行。消息反馈到局机关,一下子就炸了窝了。怎么旅游局净出新鲜事?还有在法庭上向着外人的?你就是装,也要装出相来;你就是强词夺理、胡搅蛮缠也比这个表现好啊!你们可倒好,不打自招,主动缴枪!
局机关里的议论是把这两个人一起说的。到了这个时候,便鱼龙混杂,泥沙俱下,没人分辨谁不知情、谁倒戈了。眼下余有辙一想起这件事几乎眼睛要出血。刘二林何时整治雷金桥,余有辙也没法催问,好像他故意使坏一样,这种事不能问,将来一旦发生以后,自己还要装作蒙在鼓里,还要在表面上站在雷金桥一边。
但余有辙想到了旅游公司那边,丁晓丽与雷金桥的关系似乎有文章可做。如果在这方面打开突破口,也足够雷金桥喝一壶的。于是,余有辙约见了丁晓丽手下的财务科长。局领导约见下属公司的财务科长,在什么场合比较合适?不能太低下了。否则显得自己没有品位,会降低威信。于是,他把地点定在一家叫做“罗斯福”的咖啡厅。说晚上六点整,在此聊聊。
这个财务科长从来没跟局领导单独坐过,不免受宠若惊,心脏便怦怦乱跳。他害怕路上堵车,便在五点钟没下班就提前出来,打车来到罗斯福,抽着烟等着。这个财务科长叫任维力,是个男的——公司财务科长不一定都是女的,有些男财务科长往往比女财务科长工作更出色。任维力今年三十八岁,比丁晓丽大几岁,正是年富力强的大好年华。
但余有辙另外叫来了一个人作陪,这个人就是局机关组织处的副处长汪清。汪清是个女同志,今年四十出头,也是年富力强的大好年华。
三个人一见面,任维力的脸就胀红了。组织处都来人了?是不是要考察我啊?任维力作为公司的中层干部心里很明白,接触纪检干部不一定有好事,接触组织处就必定有好处。大家不是都说吗:“跟着组织处,年年有进步。”
还没坐定,余有辙就对汪清说:“小汪,你去吧台点咖啡吧,贵一点没关系,别忘了加点西点。”汪清应声而去。余有辙抓住这个时机对任维力说:“小任啊,今天这阵势你看出来了吗?没错,是组织处对你有意思了。最近组织处一直在选拔干部,进行定向培养。最近他们打算把你纳入处级干部的第三梯队,你要有思想准备。怎么准备呢?就是把工作做得更出色一些。怎么叫出色呢?你作为财务科长,就不光是算账了,还要监督公司经理。必要的时候敢于向局领导通报内幕情况。这是为工作负责任,不算打小报告。该写举报信就写。你可以直接寄给我,我会为你保密。如果你胆小,可以不署名。目前,雷金桥在局里闹得很不好,想必你们在公司也听说了。这对你应该是个启发,而且,也是立功的机会。”
余有辙把话说得既非常露骨,又非常隐蔽。但任维力已经完全掌握了余有辙的心思,那就是要举报雷金桥和丁晓丽之间的暧昧关系问题。任维力与丁晓丽素无过节,一直和谐相处,配合不错,难道为了自己的进步,在背后捅她一刀?可是,有什么事可捅呢?
这时,汪清点完咖啡回来了。罗斯福这个地方工作效率非常高,加上咖啡都是现成烧好的,所以,汪清刚一落座,服务员就端着托盘过来了,在三个人的面前分别摆上了三杯“卡布奇诺”、一碟方糖和三碟西点、一碟切好的水果。
余有辙呵呵笑着请他们动手,接着,又开口了:“小汪啊,今天不算正式场合,但并不妨碍我说几句正儿八经的话,就是我要向你们组织处推荐旅游公司的财务科长小任这个同志,请你们把他纳入考察的视野。旅游公司在丁晓丽领导下,工作很突出,财务科长自然功不可没。我们做领导的不能光把目光集中在公司经理身上,其他工作人员,尤其是中层,一定要引起我们关注。”
这话既是说给汪清听的,也是说给任维力听的。你们瞧,我余有辙做事是不是非常光明磊落?有话我都说在当面。一般来讲,局领导向组织处推荐一个公司干部,这个干部十之八九就有戏了。任维力当然非常兴奋,立即向余有辙,也向汪清,表示了自己一定努力的勃勃雄心。还以咖啡代酒,与两位领导碰杯。
任维力以为组织处真的将自己纳入视线了,其实,汪清今天被特邀来此,纯属余有辙临时动议,过后汪清根本没把这件事当回事。组织处的干部一般做事比较谨慎,嘴比较严,所以局领导经常会请组织处的人陪酒。虽然这天晚上喝的是咖啡不是酒,在汪清心目中,自己的作用只是陪酒。余有辙所说的话,她也只是当做逢场作戏。因为,哪个干部需要纳入视线,需要考察,是局党委决定的事,并不是哪个副局长说了算的。
但任维力却当真了。回去以后,他就给余有辙写来一封没署名的举报信。信里是这么说的:“丁晓丽为雷金桥报销很多费用,是在局领导没有批准开发狼山以前,说明了什么问题呢?说明了两个人的感情因素已经压倒了正常的工作程序。即使是局领导批准开发狼山了,局里肯定会有专项资金,也用不着雷金桥拿着有关费用到旅游公司来报销。这又说明什么呢?说明他们之间的感情因素确实已经超越了正常的界限。最近,丁晓丽对身边的人说,局机关的周幼军还想帮雷金桥报销费用,而且还是找旅游公司,这就更让人怀疑了。现在开发狼山问题已经得到市政府批准,并且市里给了大笔专项资金,为什么还要把有关费用拿到旅游公司来报销?那么,丁晓丽对这个问题是怎么看的呢?她认为报销没问题,但应该选择合适时机。不仅如此,现在丁晓丽和周幼军闹了纷争,正准备离婚。两个人已经分居一个多月了,丁晓丽天天住在公司里,不回家,也不管孩子。连电话也不给家里打。看起来是真的要舍弃周幼军了。本来丁晓丽是个安分守己的女同志,现在怎么会这样?原因就在于她受到了雷金桥的勾引和诱惑。当然了,男女之间产生感情都是双向的,单巴掌拍不响。两个人都是处级干部,如果能够结婚,自然是花好月圆,比翼齐飞,这当然是他们的理想。但一心为雷金桥谋利益的周幼军就被撂旱地儿了。他一直带着绿帽子而被蒙在鼓里,不惜引狼入室,为虎作伥。最终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把自己涮了。而雷金桥的老婆就更惨,她被负心的丈夫抛弃,心灵将遭受怎样的折磨?她一个五十来岁的平凡女人,还有什么未来?这个年龄的女人还能找到如意郎君吗?以往已经形成多年的生活模式被打碎了,她适应得了吗?她的人生之路在哪里?……”
余有辙透过这封信,看到了任维力还真是个人才。以往怎么没注意到他呢?想来这基层公司真的是藏龙卧虎!有理有据,摆事实讲道理;环环相扣,丝丝入扣;文笔还很流畅,遣词造句非常得法;关键是那带有感情色彩的引申、发挥和分析最见水平!感情色彩的渲染简直就是对事实阐述的锦上添花!
如果是个宣传科长写出这样的信来,那就是理所应当的,甚至还不够精到;而作为一个财务科长写出这样的信来,那就真是有“两把刷子”了。虽然落款没写名字,余有辙也知道这封信是任维力写的。在旅游公司谁与丁晓丽最贴近?当然是任维力。一个公司的经理(法人代表)与财务科长的关系甚至会超过两口子。当经理的斗胆作假帐偷税漏税一次,回家一般不和老婆说,却肯定会和财务科长说,因为这事儿需要财务科长落实;当经理的私设小金库用以给某人发奖金,给某人送银行卡,更不会和老婆商量,甚至都不跟老婆透一点口风,因为万一哪天老婆一高兴在外面说走嘴了呢?而和财务科长商量却是确定无疑板上钉钉的,是没有隐瞒余地的。在这些涉及法律、在法院门口转悠的问题上,谁天天和经理殚精竭虑担惊受怕同甘共苦?自然是财务科长。所以,即使任维力不署自己的名字,余有辙也知道是他写的!
余有辙把这封信复印了十份,党委书记、纪委书记、审计、监察和各处室每屋一份。他亲自去送是不可能的。他是到邮局里,买了十个信兜,写上收信人的名字寄出去的。当然了,他没用以往惯常的笔体,而是改用一种类似美术字的仿宋体。这种字很多人都会写。
机关里关于雷金桥的各种传闻刚刚平息,这就再次掀起一波涌浪。人们一般都相信这种事是真的,“无风不起浪”不是?尤其那丁晓丽青春靓丽,风姿绰约,被雷金桥这样有才干的处长爱上,是非常可能的事。俗话说“郎才女貌”不是?况且丁晓丽也很有才干,属于才貌双全。这样的女人对身边老实巴交却笨手笨脚总也不见进步的丈夫周幼军,往往是不满意的。她能够嫁给周幼军,是感觉老实人让人放心,但时间长了就会觉得这样的丈夫无能。不是吗?机关干部们都很聪明,都很会联想。因此,都相信这件事是真的。于是,一股不知不觉就形成的议论浪潮在机关里漫延开来:雷金桥这样的干部为什么还不免职?他在狼山石碑问题上胳膊肘子往外拐也就罢了,现在又弄出这种花花事儿来,是可忍孰不可忍!
时值局机关年中评议,于是,大家在组织处下发的表格里都给雷金桥填了“不合格”。局党委早有规定,达到十分之三的处室评议某人为“不合格”,党委将对某人提出警告;一半的处室评议某人为“不合格”,将对其停职反省一天,以观后效;全部处室都评议某人为“不合格”,便暂且挂起来,做些其他不重要的工作,等待重新安排。虽然这些年来实行得并不算好,但这些规定是存在的。只是党委一直心慈手软而已。眼下出现了一种情况,就是很多机关干部除了在评议时表达自己的意愿,还有人直接找党委书记谈话,要求尽快撤掉雷金桥的处长职务。因为,这样就可以腾出一个职位来,就可以安排好几个干部,比如,副处级的升为正处级;正科级的升为副处级;副科级的升为正科级;一般干部的升为副科级……
机关里“倒雷”之风骤然而起。而雷金桥本人此刻在干什么呢?他正拿着设计方案,拉着周幼军在山上指指点点。此时,施工队已经开始从山脚慢慢往山上修台阶了。既然施工已经开始了,雷金桥不能不十分着急。设计方案还存在很多问题,怎么就仓促开工呢?但旅游局与施工队已经签完合同,施工队已经进驻工地,这是没法停止也没法退回去的事情。
当他们走到棋盘坨附近的时候,雷金桥突然发现脚下有一摊白色的狼粪。他对周幼军说:“山上的狼群还没有驱赶出去,你们怎么能急急忙忙地开工呢?你记下来:需要马上组织局机关全体干部和下属公司干部来狼山驱赶狼群,将狼群驱赶到燕山山脉上去,围起拦网。然后才能安全施工。”周幼军便将这话记在本子上。
他们走到棋盘坨附近的时候,雷金桥又在脚下捡到一块玉质腰牌,便又对周幼军说:“你记下来:请局领导立即组织大家上山‘打扫战场’,仔细检查山上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个石坑、每一棵树下,看看有没有值钱的古物。须知,这座山曾经是明初的古战场。”
结果信息反馈到局机关以后,局领导们便议论纷纷了:“谁是局长?谁说了算?怎么一个小处长这么狂妄?想对谁发号施令就对谁发号施令?”
有人建议立马将问题缠身的雷金桥就地免职。但余有辙不同意,他主张让雷金桥戴罪立功,让他带人去驱赶狼群。至于找什么人,让雷金桥去想辙。于是,这个方案也通过了。
等于局领导把这个带有危险的皮球踢回来了。再踢回去吗?那不是形成扯皮了?雷金桥等不及了。下一步施工单位就要上山了,与狼群发生冲突在所难免,不管伤了狼还是伤了人,都不是好事。而施工队的人上山以后捡到各式各样的东西是断然不会上缴的。他思前想后,便打车来到了蕲阳大学,找到历史系辅导员纪丽妍,向纪丽妍发出请求。
这时,动物研究所再次找到市政府的康志韶处长进行请求,再次被拒。他们于无奈之中,采取了“下下策”,给旅游局写了一份请求报告。报告中说:“现在开发狼山问题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我们动物研究所虽然干的是研究动物保护动物的工作,但我们面对眼下的局面无能为力。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在最后关头向你们发出发出呼吁、提出建议:请你们务必尊重山上的一切动物。在驱赶它们出山的过程中要尽量仁慈一些,不要用火器攻击,遇到狼群抵抗不要刀砍斧剁,也不要使用鞭炮惊扰。可以使用裹着棉花或胶皮的木棒,但也只以驱赶为目的,不要真打,以免伤害它们……”
余有辙在看着这份报告的时候,时时想笑:你们动物研究所的人难道都是连见耗子都害怕的小姑娘吗?说的好听,狼群咬了人怎么办?
但余有辙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他把文件锁进了抽屉。没有批示,也没有往下传。他要先压几天,看看雷金桥怎么处置。他希望雷金桥演砸了,那时候,他将及时拿出自己的意见进行补救。雷金桥这个人为了自己的目的锲而不舍,一意孤行,必须挫挫他的锐气!让事实教育他明白一个道理:锅是铁打的!
纪丽妍已经两次爬过狼山了,最近因为很忙便再也没打过爬山的主意。但她看到报纸上讲,蕲阳市政府已经将狼山列入开发计划,还是非常兴奋,渴望再爬一次。如果现在不爬,以后再爬肯定就收费了。但班里的学生们都不愿意去。一个人爬山有什么意思?所以,纪丽妍一直没动。现在雷金桥突然找上门来,纪丽妍便喜出望外,立即找到历史系党支部,以“支持市重点项目”为由,动员老师们也去爬山。如果老师们都去,学生们便没有不去的理由。结果,还真起作用了。整个历史系,连老师带学生好几百人,都同意参加。这时,纪丽妍担心人手仍然不够,便又找到中文系和行政管理系,结果,这两个系的老师和学生们也都同意一起去爬山,要为开发狼山尽自己一份绵薄之力。
这边,雷金桥就通过周幼军,安排施工队全体出动,带着拦网,跟随蕲阳大学的师生们一起上山。那工程副总指挥刘二林感觉现在局领导还在被雷金桥牵着鼻子转,既十分嫉妒又十分无奈。
于是,周六上午九点,一千多人的大队人马准时开始爬山。二十多辆旅游公司的大巴停在山下的时候,马二楞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了。他径直找到雷金桥,不管当着多少人,面对雷金桥扑通一下子就跪下了。
“我知道你就是蕲阳市旅游局的雷处长,现在我求求你,不要组织这么多人上山好不好?”
“为什么?”
“惊扰了狼群的正常生活,我们八卦村的人是要遭殃的。”
“怎么见得?”
“我因为第一个引领山外的人爬狼山,结果不光冲撞了山神,还惹恼了狼群。一只母狼蹿过我家一人高的院门,咬死了两条家犬,还把一只大藏獒生生毁了。后边再发生什么事还不知道。我不能看着你们作践狼山而装聋作哑,我是要受害的!”
“老哥,我对你这番话做三个回答:一,你不应该迷信,现如今是信息社会,上上下下各行各业都在贯彻科学发展观,劝你对别人不要再重复这番话了;二,一只母狼能够翻过一人高的院门这件事太夸张了,我根本不信;三,旅游局开发狼山是大势所趋,怎么会让你受害呢?毫无科学根据不是?”
“雷处长,事情千真万确,我一点也没夸张,没有瞎编!你可以到八卦村里问问齐老先生去!”
“你是不是想让我们出点钱,赔偿你的两只狗和那条藏獒啊?”
“不是,绝对不是,比赔狗的问题要严重得多!”
“现在大队人马已经集结,你别拦着我们好不好?”
马二楞突然抱住了雷金桥的大腿,样子十分可怜,还把脑袋在雷金桥的脚面上一下下地磕下去。雷金桥不得不叫来周幼军,把马二楞抱走。这边,他一声招呼,大队人马便摆开一字队形,横向地往山上走去。
雷金桥并没有看到动物研究所的请求报告,并不知道他们的呼吁和建议。但雷金桥出于对山上动物的恻隐之心,想了自己应该想的办法。
蕲阳大学艺术团的好几套锣鼓都被他们借了出来,分布在大队人马中的不同方位。“咚咚锵,咚咚锵,齐步隆咚锵……”拉网式的驱赶和捡拾同时进行。沉睡了多年的狼山,在这一刻被全方位地唤醒了。树上的斑鸠“咕咕咕”地嘟哝着飞走了,喜鹊和老鸹“呀呀呀”地嘶喊着飞走了,地上的野兔、狐狸四散逃奔,机敏的狼群更是不能不跑,但狼群的搬家却让所有的目击者唏嘘不已:几只身材魁梧的成年狼嘴里都叼着一只身体很小的狼崽子,而两只身体格外壮硕的成年狼却在后背上各驮着一只老狼,说它是老狼而不是狈,是因为被驮的狼身上皮毛已经斑驳,很多地方完全脱落了,样子衰老而无神。人们无不想起一个名词叫“扶老携幼”。它们三步一回头,不断流连,流连着小跑着走去。但凡有点恻隐之心的人都不能不为之动容……
天黑以前,施工队全体出动,在通往燕山山脉的山脊上开始安置拦网。工程不可能立马完成,天黑以后,他们按照雷金桥的布署还要挑灯夜战。事情必须一蹴而就,容不得拖延。拖延了就有可能发生个别狼只返回来的情况,那就不好办了。
而各种历史遗留物,师生们共捡拾了一百零八件。这似乎是一个很凑巧很吉祥的数字。有锈迹斑斑的短刀、短剑,剩下半截的火铳,玉璧,腰牌,护身符,金属器物少,而玉器多。在山顶将这些东西都集中起来以后,统一放在周幼军背来的背包里。由周幼军和雷金桥两个人轮流背着下山。就在这时,晴空一个霹雳,乌云蓦然间翻滚过来,瓢泼大雨骤然而至。
山上所有的人全都淋得透湿,一个个像水鸭子。一刻钟以后,大雨变小了,这时,就从历史系的学生那里传过话来:“谁身上藏着捡拾的东西,赶紧交出来,否则,大雨还会光临!”大家口口相传,面面相觑。
不知道谁在身上隐藏了捡拾的东西,也没有人交出。这时,天越加黑了,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了。老师和学生们属于纯知识分子,纯知识分子的特点是容易激动和浪漫。有老师传过话来:“大家手拉着手下山,不要在乎男生女生,大家现在是中性!”
这不过是一厢情愿,正是年龄的敏感期,怎么会不在乎男生女生?于是,当大家手和手相牵的时候,就传过叽叽嘎嘎的欢快笑闹声。但此时又从历史系那边传过话来:“男生拉男生,女生拉女生,男女不要混拉!”
但男女一旦拉上手是不愿意松开的,于是大家依旧叽叽嘎嘎笑着拉着手走。天公便不悦了——以他们后来下山以后的理解是这样的——天空中一道蓝色的闪电划过,紧跟着就是“咔嚓”一声,身边不远处的一棵大树扑啦啦应声而倒!
大家仍旧不愿意松手,还是男女混拉,天空中就又打过一个霹雳,再次劈倒一棵树,那情势稍微有点畏惧心理的人就都猜测到了,男女是应该分开的。大家立即呼唤起男生或女生的名字,各自寻找自己的伙伴相拉。于是,在黑暗中,新的排列组合形成了。此时,雨便小多了。历史系的学生仍旧传过那句已经传了一次的话:“谁身上藏了捡拾的东西,赶紧交出来!”
仍旧没人理睬,大家在跌跌撞撞地摸黑下山。一个女生突然发出了一声尖叫:“啊——”便摔倒在地。身边的人立即将她搀起。问她怎么回事,她说,好像是狗或狼一类的动物撞到了她。太恐怖了。这是撞到了,如果啃一口呢?这时,又有一个男生嘶吼了一声:“啊——”身边的人便赶紧问他,你怎么了?他说胳膊好像被马蜂蛰了。针扎一样疼。但因为天黑什么都看不见,所以,只能忍着。接下来,大家接连不断地发出各种腔调的尖叫和嘶喊。也就是说,都不同程度地遭到了看不见的野物的攻击。
历史系的学生们再次呼吁:“请大家把藏在身上的东西交出来吧!否则,会受到更大惩罚!”仍然没有人吱声。雷金桥猛地一惊,恍然大悟,谁愿意说出:“我交!”这样的话?不是把自己的身份暴露了?人都是有隐私的,应该维护大家的隐私权不是?于是,他大声说道:“我是旅游局老雷,我走到大家的身边,谁身上有东西,你不用说话发出声音,你悄悄把东西塞给我就是。”
说完这话,他就嘴里不停地说着:“我是老雷”、“我是老雷”、“我是老雷”,在师生们中间穿来穿去。结果,他收上来二十多片玉器。每当对方不吱声而把东西塞给他的时候,他还小声说一句:“谢谢。”很长时间过后,蕲阳大学的学生们还记得“我是老雷”这句话。五年后一个大学生去了国外,在国外的华文报纸上发表了一篇文章,题目就是《我是老雷》,详细记述了某年某月某日的那个夜晚,因为文章写得感人至深,文中的老雷浑身闪耀着人道主义光芒,使这个大学生一夜成名,那份报纸被很多华人和对华友好的老外收藏,那篇文章也被很多报纸转载。此为后话。
当大家将应该交出的东西都交出来以后,天空神奇地放晴了,一轮明月瓦亮瓦亮地高悬头顶。皎洁的月光透过大树的枝桠筛漏下来。雨在不知不觉中停息了,一丝雨星也没有了。大家的鼻孔闻到的只是潮湿的凉丝丝的水汽。大家不再受到野物的攻击,没有人喊身上疼了。雷金桥见此,便高声说了一句话:“同学们中间有没有艺术团的,给我们唱支歌哎!”
一个女生在远处回答说:“我是艺术团的,我给大家唱一支《我是老雷》吧?原调是《珠穆朗玛》。”大家便急忙噼里啪啦地鼓掌。雷金桥说:“别唱我呀,唱狼山好不好?”这个女生说:“你怎么知道是唱你呢?你不是还没听内容了吗?”接下来,这个女生唱道:“我是老雷,我是老雷;我携带着耀眼的闪电,猛然照亮漆黑的夜空;我是老雷,我是老雷;我敞开着温暖的怀抱,悄然捂热冷漠的心胸……”大家凡是会唱《珠穆朗玛》的,全都跟着唱了起来。雷金桥没法阻止大家了,因为他也说不清那个女生究竟唱的是谁。
大家在嘻嘻哈哈的欢乐气氛中下了山,整理了行装。男女生分堆儿站成圈儿,拧干了衣服再穿上。山下停着很多辆雷金桥给他们租来的旅游公司的大巴。遇上这样的活动,丁晓丽是不可能不支持的。
但是,丁晓丽那边是事事要记账的。于是,雷金桥就被财务科长任维力加上一条:雷金桥又欠丁晓丽的钱了!
大家坐上大巴,浩浩荡荡地向蕲阳市开去。没有人提起身上藏了捡拾物然后又交了的事。老师们也没人问。事情过后,雷金桥和周幼军到蕲阳大学去了一趟,对去狼山的师生每人发了二百块钱,聊表心意。据纪丽妍说:“有三个学生发高烧40度,连发三天不退烧。估计他们身上还是藏了东西。否则别人为什么不发烧?”雷金桥对这件事不敢肯定。
狼山上的石碑旅游局究竟买不买还没有落实。区法院做出一审判决以后,旅游局并没有上诉,但也拒不执行。区法院的执行庭对这件事也不是很积极。因为他们感觉比较棘手。二李急得像热锅蚂蚁,事情却没有进展。
这时候,在八卦村里居住着的刘一手突然不见了。刘二林找他好几次也找不到。刘二林心里毛了。很多“留利”的事需要刘一手落实,刘一手不在了怎么办?随着八卦村对面的一排旅馆、餐馆的落成,刘一手与刘二林达成了一系列协议,举凡刘一手认为不错的位置的房子都租下来了,在整个商业区里,占据了完全的主动。余有辙催着刘二林“留利”,刘二林就催着刘一手抓紧办。在这个节骨眼,刘一手却突然无影无踪了,连个招呼都不打,刘二林先是着急,继而就对刘一手开始怨恨:这个堂弟毕竟是有前科的,是不是赚到了钱悄悄溜了?刘二林怎么会知道,事情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这些日子魏老六见刘一手与旅游局的人打得火热,便妒火中烧。魏老六和手下两个最贴心的弟兄合计:刘冠军的这个团伙现在越混越好,必须得给他搅合散了,否则咱们连屁都闻不上热的。但要拆散这个团伙,唯一有效的办法就是头领刘冠军做掉。
晚上,一辆奔驰停在刘一手小院门前,魏老六带着两个弟兄敲开院门。刘一手还问了一句:“这么晚了,还来串门?”魏老六道:“没错,就得晚上来。”便突然伸出胳膊夹住了刘一手的脖子。一个人抱住刘一手胡乱挣扎的两臂,另一个人就将一根绳子从刘一手的脖子下掏过来,非常老到地使劲一勒。三个人一动不动地坚持着,过了足有两分钟,他们才松开手,这时刘一手已经吐着舌头瘫软在地,早没了呼吸。
三个人将刘一手抬到奔驰车的后备箱里,又把刘一手的屋门、院门关好,没开汽车大灯,只是亮着小灯,就悄悄消失在夜幕里了。
他们将车开到外省的一片野蒿子地里,从车上取下三把铁锹,快速挖了一个坑,就把刘一手埋了进去。埋好之后,他们拔了很多野蒿子铺在上面,伪装得和旁边的情况差不多。
但他们没有回蕲阳市的狼山景区。他们把车开到了另外一个省的一座城市,找了旅馆住下来。因为魏老六不敢回狼山了。他怕在刘一手的小院门前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问题是住在外省,魏老六仍然天天提心吊胆。夜里也睡不好觉。还天天跟两个弟兄念叨:“我感觉刘冠军会从坑里爬出来……”陪伴他的两个弟兄害怕魏老六精神崩溃去自首,那时候大家就都进去了,而且肯定谁都活不了。于是,一天上午,两个弟兄说去买一只烤鸭,便撇下魏老六和奔驰车走人了,烤鸭始终没买回来,人也再没回来。
魏老六的胳膊上有一处不大的伤口,那是他夹住刘冠军脖子的时候被刘冠军用手指甲抠的。现在,他一看见这处伤口,眼前就浮现出刘冠军拼死挣扎的情景。于是,他始终感觉刘冠军根本没死。刘冠军是装死。刘冠军肯定能从土坑里爬出来。因为那个坑挖得并不深。两个弟兄失踪以后,魏老六害怕一个人睡在屋里,便从洗浴中心找来一个按摩小姐陪睡。但没过几天,这个小姐顺走了他的钱包一去不回。哈,魏老六万万没想到,他找的是个同道。他终于彻底崩溃,深更半夜将奔驰车开进了外省的月牙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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