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世界经济发展的看得见叫得响的标记是什么?是松下东芝宝马奔驰九五视窗西门子,和各种世人熟知的牌子。拨开丰田车,拨开雷达表,拨开IBM,乃至拨开NBA顶级球星作的广告,哪个产品是我们的?我们感受着名牌后面那个国家那个民族的特色和素质。那么我们拿什么产品来叫世界了解中国?
奥沃总裁宋世鹏的脑子里,好像竖着一块硕大的电脑显示屏,昼夜闪动着一些叫他自己心悸的思考。中国经济应该有一个新的生长点了--科教兴国。有一个高科技含量、高附加值的项目只有瑞典能做。美国没有做,日本没有做,德国没有做,西方七大国没有做,中国也没有做。中国要做,也轮不到你宋世鹏做。
我们能做。他说。一定做得比瑞典好。他说。
1996年6月,北京展览馆。第五届国际医疗器械设备展览会,第一次有了中国的产品--旋转式伽玛刀。崭新的伽玛刀像英姿勃发的年轻的世界冠军。推出世界冠军的,是奥沃国际科技发展有限公司。奥沃,是英文our(我们的)的音译。奥沃的伽玛刀世界第一。“我们”--创造了世界一流。展览会上,意大利专家的眼睛怎么也离不开这位世界冠军,可又担心如果买中国的不买瑞典的伽玛刀,是不是有损欧共体的利益?瑞典专家也久久地望着这台伽玛刀。二十多年来,这世界上一直只有瑞典能生产,如今中国一下拿出一台超过了瑞典的能旋转的伽玛刀。他很客观地夸奖中国产品的技术,不过他说作为瑞典人如果买中国的伽玛刀人家会杀了他。当然没人会杀他,这只是一种情感的表达,一种民族的国家的情感。奥沃--“我们”,在思考如何打进欧洲市场的同时,被欧洲人的民族意识和爱国情结震动了。
几位中国人走过来了,看见了自家人的产品,说不行不行。奥沃人上前请教能不能指点哪里不行。他们说中国的不行不行。
中国人排斥中国人,中国人对中国缺乏信心--正是这样的中国人多了,中国的孩子只能喜欢吃麦当劳,穿米老鼠T恤,背阿迪达斯书包,蹬耐克鞋,攀比外国名牌。因为我们“不行”。
我们为什么不行?
然而我们有哪些产品,是以自己知识产权在世界上领先的。
定位在世界一流的人,要承受多少的非一流、不入流
宋世鹏总是先确定世界一流的定位,再找实施的方法。他的兴奋点,总在今天还没有的、没有人想到的、没有人敢想的新项目上。他理想的翅膀扇得高高,一个梦幻叠印着一个梦幻,他的精神一直在高处翱翔。他把他一个个坚实的梦,放置在竞技场上,他的部下就像跨栏那样,跨越了一个还有一个还还有一个。有人说他更像诗人、艺术家,不像企业家。然而他的奥沃公司一步跨入世界一流大型医疗设备企业。他说他其实不该是总裁,应该是总工。然而他只要菩萨般一坐,佛口一开,总叫人感奋起来,跟上他痴迷,甚至跟他一样不休息也不生病。
好像上苍在冥冥中关照这些对人类有担当的人。
宋世鹏的车在北京公主坟加油站停下,就听两名加油工人在打赌,他们指着轩昂的世鹏,一个说这是日本人,一个说一定是韩国人。世鹏心里一阵苦楚。他去欧洲,几次人家也把他当日本人,再把他当韩国人,再把他当台湾人,再再才是中国大陆的。不!我是中国人!为什么有的中国人就不能叫人从头到脚地尊重?
1984年他在安徽淮南创办商社,讲要雄居世界企业之林,要如何地第一如何地最。有人说不可能。他说为什么不可能?要是自己认为不可能,就永远不可能。他把部下焦虑得睡不着觉。他自己倒下就着。虽然他的事情抽出一缕压在别人身上,人家就可能跳楼。很多人要想很多很多才迈出一步,他是先迈出两步也不想很多。常人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不寻常的人把复杂的事情简约化。
然而世界是复杂的。他要立项,要贷款。对方的脸上常常明白显影出这样的文字:你怎么可以和我谈话?你怎么有资格和我谈话?也是,人家贷款给你,你也得有个袋子装钱么。宋世鹏就像小孩拖大鞋,贷大款建大项目。不过小孩是长得最快的,小孩的脚总要撑满了大鞋,顶破大鞋的。
宋世鹏啊,生来就要做第一流的事业。可他长时期没有第一流的企业,更没有第一流的人力、财力。
不过,宋世鹏是第一流的。
他觉得天下的事情不过是怎么做和做什么两种。怎么做,很多人可以学会。难的是做什么,选什么项目。是的,项目是物化的人。人的个性就是项目的个性,人的气派就是项目的气派。世界医疗器械和医药行业的发展,大大超过世界经济增长速度,称为日不落行业。我们的大型医疗设备,还远远没有市场化。没有市场化的地方,蕴藏着最大的市场。他的部下常常不明白他还有什么时间速食报刊吞服信息兼容知识感觉市场。与他共事,要么觉得自己在他的光圈里消失,要么觉得他其实不是超人是常人。他为了项目在北京找人,站在夜晚的冰天雪地里等待,身上披着白雪。他一站就是两个来小时,好像雪地里立起一尊冰雕的佛像。他为项目南下找出路病急乱投医,受骗上当穿了崭新的衣裤去做他最不愿做的事--应酬。晚宴后下楼,对方醉酒从上边跌倒在他身上,把他压在下面一起滚下楼梯。他的新衣新裤扯破了,他的背上腿上几道血痕。他从那人躯体下爬出来,身子站直了,衣裤扯平了,回饭店和部下商谈难题,依然菩萨一般温文尔雅。第二天早晨妻看到他带血的衬衣惊呼起来。
定位在世界一流的人,要承受多少的非一流、不入流。
扛原子弹,吃法式大菜--中国人研制,中国人投资,欧洲人加工制作
美国着名的精密机械公司瑞美丽、法国着名的机械制造公司SMP2集团等世界着名大企业,好像同时地把目光投向中国的一张大订单--为奥沃公司生产第一批十六台旋转式伽玛刀。世界一流产品淡化产地概念,是世界经济发展的走势。只是这次不是发达国家选择我们,而是我们选择发达国家。是中国人研制,中国人投资,西洋人负责加工。法国《巴黎人报》报道,中国的奥沃最终选择了法国的达索公司,或是偶然,但奥沃在国外选择厂家则是必然。
达索是世界着名的机械公司,制造空中客车、幻影飞机和核潜艇等高精部件。领带坚挺的奥沃副总王传柱坚挺地出席达索公司的欢迎宴会。达索的夫人们珠光宝气,传柱对我说这是礼仪也是商业行为--奥沃的大订单闪耀着诱人的光彩。
后来,我在奥沃总部看到为伽玛刀加工电气控制部分的法国CSP公司的老板克里斯多夫,他说很少有法国公司能与中国公司合作的,所以他感到很荣幸。他说奥沃在世界上领先,而且每一步都要领先,这是个很好的思路。CSP公司也在不断寻求新思路,所以和奥沃的合作很愉快。他已经到奥沃来八次了,他说他爱中国。
1996年4月19日,达索公司在布里夫市召开他们为奥沃生产出第一台伽玛刀的展示会和庆典。贵宾很多:市长、省长、区长、前议员、工商会主席、大企业家、大金融家,还有法国医务界、新闻界、中国驻法使馆、中国国家医药局、新华社驻巴黎分社和奥沃的副总、北京奥沃医疗设备发展公司总经理宋军。巴黎神经外科医院院长当场希望他的医院能配备这样先进的旋转式伽玛刀。达索在法国各界宣传了奥沃,宣传了中国经济改革的成就。酒会上市长致词,说他作为希拉克总理的朋友,作为布里夫市长,希望扩大布里夫与奥沃的合作交往。这餐法式大菜前后三个小时。宋军想,这三小时里世鹏或许又有一个新的发明了。
宋军握着银色的叉,想起银灰色集装箱。装着钴源的集装箱从国外运抵北京机场后,开出车队带上国家重点工程特别通行证运往内地,把钴源从大包装分为小包装,然后再运回北京。警车、卡车、吊车一路过来,但有关方面让暂停,警车、卡车、吊车又一路开回。一个企业用自己的知识产权自己的资金又有专家们翔实的论证承担这样的责任,为什么还这么难?当然,毕竟奥沃不是卫生部,不是核工业部,不是国家科委,不是医管局,怎么能叫人不担心不怀疑?钴源的装运,感觉上好像扛着颗原子弹出出进进。世界再大的企业想到这样的惊险,也往往却步。美国GE公司是占通用电气公司百分之十份额的大医疗器械公司,也是因为不想问津钴源就不能研制伽玛刀。
这世上,有这样的胆魄的,除了宋世鹏还有几人?
6月26日,我驱车到钓鱼台旁海军总院三军神经外科基地。基地里新盖起了一幢六百平方米的纯白的楼房--奥沃与他们合作的奥海伽玛刀中心。楼起来了,楼顶大敞着,好像等着“天上掉下一个林妹妹”。法国达索加工生产的第一批伽玛刀就要运到,一台二十吨,得从楼顶吊进去。
然后去北京天坛医院。我们的车每过一道门,司机头一伸喊一声“伽玛刀中心”,车就一路畅通。倒好像“伽玛刀中心”是一句声控密码。这里是世界三大神经外科基地之一,奥沃去年在这里建起的伽玛刀中心,正在有序地运作。门厅里有多种明晰的张贴告示“您想了解伽玛刀吗?”“哪些病人适合做伽玛刀?”“伽玛刀治疗程序”等。在中国神经外科用手术刀最神奇的这家医院,竖起这么一幢声称手术不用刀的楼(当然不是全部手术)。奥沃人很感慨天坛医院和海军总院这样勇于变革勇于求新,心态这样宽阔年轻。
毕竟,我们正处在一个年轻的年代。《参考消息》1996年6月24日报道德国席勒研究所创始人二十五年后重访中国,说:“世界上没有哪个国家在过去二十五年里发生了如此重大的变化。变化不仅发生在这个国家大片大片地区的经济方面,而且在心理上也是如此。”“他们表达了向前进的坚定决心和绝不许‘文革’期间那样的灾难性事件重演的意志。”“毫无疑问,中国有一批真正的精英。”
奥沃的常务副总周献刚已经策划好了打开世界市场的具体的规划。我问他怎么“胆敢”规划出这么庞大的市场。他说世鹏还嫌小。商品投放世界市场,本是惊险的一大跳。世鹏说,惊险一跳时还要在身下放一只狼,好逼人拚其全力往上跳。
我感觉世鹏如何地在献刚身下放狼。我惊讶于他的现代企业意识和内在的自信。
农民房里的诺亚方舟--科教兴国时代的民族英雄
1993年12月26日,奥沃建成的广州市伽玛刀治疗研究中心开张。这里安装着他们从瑞典引进的伽玛刀。主席台上坐着十来位常务副部长、副市长、局长、厅长、院长等。不是“长”的只有一人:宋世鹏。不仅不是“长”,而且长不大。
会上宋世鹏讲了个叫人连嘴巴也像眼睛一样大张着的消息:奥沃要自己研制伽玛刀。他1992年去瑞典时就说:我也能做伽玛刀,而且肯定比你们做得好。瑞典同行听不明白了。而宋世鹏说这话时是非常明白的。中国有强大的核物理学家和计算机专家,可以直逼高能射线代替手术刀的医学最高境界。他在中子治疗国际研讨会上,宣读了他的论文《现代医学治疗的重要发展方向--无创伤手术》。有人说研制伽玛刀总要十年,他说有两年就成了。1993年,奥沃聘来的五位专家住进一套三室的农民房,开始了伽玛刀的研制。
五名专家在三室一套的农民房里,同时起床同时吃饭同样自觉自愿地自我“软禁”,又热得只穿着短裤,浸泡在汗水里工作。世鹏说一等的事业必须有一等的形象,上班一律系领带。为了系得上领带,先得配空调。当时奥沃流动资金少,连买空调的钱也一时拿不出。几个负责人自己垫钱也要为伽玛刀组安装空调。农民房里的专家们被世鹏感召着,在诺亚方舟上齐心合力,虽然他们并不能想像果真能做出伽玛刀。当时相信这件事的只有一个人--宋世鹏。他也不可能把一切都看得很清楚,但他清楚地看到前面那个目标--创世界一流。后来,第一台伽玛刀试车时,这个项目的总工苏以翔说,如果他是站在楼上看试车,成功了他松一口气,失败了他就从楼上跳下来。再后来这位好像被艰难岁月染黑了肤色的人,成为又一个世界第一的项目--全身伽玛刀的总工。
1995年12月16日,北京举行全国第三届科技人才技术展示会。进门最显要的展位上,陈列着世界第一台旋转式伽玛刀。这种伽玛刀摒弃了静态伽玛刀聚集造成健康组织受损较大的弊端,而且定位准确、操作简便、成本降低。距1993年广州伽玛刀中心开张还不到两年,人们望着这台伽玛刀又把嘴巴像眼睛一样大张着。
展示会上在获金奖的伽玛刀周围,有爆米花的器具,有新式拖把。一位外国朋友的话又在咬噬世鹏的心:“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的经济发展很快,但至今没有一个在世界领先的产业,这不能不说是中国人的悲剧。”世鹏多么希望这位外国人说的不是事实!百年一觉强国梦!他这个四十几岁的人,觉得他的强国梦已经做了一百年了。近百年中国挨打落后的历史和十七年改革开放的进程,像多级火箭那样把他送上世界顶级医疗器械的高空。世鹏认为人生有两大悲剧,一是苦苦追求而追求不到,二是追求到了而没有新的追求目标。有人说对于世鹏,非要做出世界第一的产品才算成功。我说不,世鹏永无成功之日,因为他做出世界第一的产品后,一定又想着新的一个个世界第一了。
旋转式伽玛刀在1994年被国家科委定为国家级科技攻关项目后,已获得中国和美国的专利,欧洲专利已经公开。奥沃公司研制的第一台立体扫描X刀已投入使用,世界第一台全身伽玛刀今年可出样机。还有全身x刀、中子后装机、重离子直线加速器、中子放射治疗系统、硼中子俘获治疗系统(BNCT)、质子同步加速器等。奥沃像发放高射排炮那样,推出世界第一或世界一流的产品。在科教兴国的今天,宋世鹏不就是我们的民族英雄吗?
1996年6月9日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联播,播出第五届中国国际医疗器械设备展览会开幕式后,卫生部长陈敏章来到惟一的中国制造的展台前,鼓励生产伽玛刀的奥沃人。各种摄像机、照相机的闪光,为伽玛刀投上了灿烂的光圈。电视机前的观众可看到这灿烂后边的那套住过五名专家的农民房?
十天后,北京大学举行了授予宋世鹏客座教授颁证仪式。主席台上,北京大学重离子物理研究所副所长,正在给宋世鹏佩戴北大教师戴的红校徽。不知怎的,这个转瞬间可以完成的动作,进行了很长时间,好像世鹏走到这个瞬间,走了很长很长时间。80年代初他在科技大学进修生物医学工程,班里都是“文革”前大学生,惟他不是。然而摸底考试他全班第一。1995年9月,奥沃组织的首届中国BNCT国际研讨会在深圳举行。1995年底,在清华大学举行“BNCT中子源研讨会”,中科院原子能研究所、清华大学原子物理系、清华核能院、核工业总公司,这个领域的专家荟萃。而召开这次国际会议的是奥沃总裁宋世鹏。6月14日,他在北京大学重离子物理研究所演讲,面对在座的教授、教师们,他先介绍一下自己:他只是一个六七届的初中毕业生。然而他的讲课或如一幅高新技术的梦幻拼接图。
掌声响起,一再一再响起,噼噼啪啪响起。好像鞭炮,又叫人感觉着焰火礼炮。焰火灿烂处,我看见一枚红色的北京大学校徽;看见一台世界第一的旋转伽玛刀;看见一个科教兴国的新时期;看见一个叫宋世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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