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村的新鲜事-“酸乳”教授的节俭经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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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教授夫妇终于悄悄签下了买房合同,那是一套150平方米的期房,离J·T大学三村不远,得在一年后才能拿到新房钥匙。说悄悄签合同,因为这件事丁教授夫妇连在美国的亲生儿子都没有告诉。丁教授说现在家里每个周末都有那么多学生来学店补课,楼里邻居肯定知道他们挣了不少钱,若是再大张旗鼓地买房,说不定会遭人嫉恨。如今社会上的仇富情绪日益高涨,做穷人虽不体面,但毕竟是安全的,当个富人就不得不处处小心。报纸电视上那种绑架、撕票一类的新闻,一旦落到自己头上,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丁教授丁太太住在六号楼里好几年了,两人平时都很注意,从没有什么高消费的举动,在左邻右舍眼里,是那种没有什么名堂的“酸乳一族”(穷酸儒生)——这个名词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在J·T大学流行开了。主要以住房为标准,房子住得越小越旧“酸乳”等级就越高。住在J·T大学一村二村的自然都是些“特级酸乳”,住在三村而没有另购新房的是“二级酸乳”。丁教授丁太太关起房门在家里偷偷发笑,酸乳就酸乳呗,要是让人家知道你有钱,哪天让人把门撬了还真划不来。做穷人安全,眼下这世道,安全最重要。

    每个月最后一个周末,丁教授就把一个月中堆积起来的旧报纸废瓶子拎到小区门口去卖。丁教授家的报纸多数是有关单位赠送的,自己并不花钱订阅,废瓶子是油盐酱醋饮料吃完喝完剩下的,积少成多,也可以卖出几块钱来。那收废品的外地小伙子已经干了好几年,三村小区里读书人多,废报纸旧书之类的也多,小伙子没少挣钱,见了教授们自然会客气一番。废瓶子每个卖五分钱,丁教授一丝不苟地一个一个数给小伙子,小伙子乐了,很潇洒地一挥手说:“这位老师,甭数啦,扔下吧,您说几个就是几个,都是大教授,还能把瓶子数错了不成?”丁教授就报了个瓶子数,小伙子爽快地递过来几枚硬币。

    小拉兹很喜欢这个收废品的小伙子。周末的时候中国孩子都被父母送去学琴画画读奥数了,唯有拉兹先生主张让小拉兹尽情玩耍,不然孩子就没有童年了。小拉兹在废品堆旁坐着,有时帮着把废瓶子装到板车上去。中午的时候,收废品的小伙子洗了手去马路对面买盒饭吃,总会到便利店给小拉兹买根热乎乎的烤玉米棒。他俩坐在废纸堆上吃东西,面孔一样黑一样脏。进出小区的居民就逗他:“小拉兹,你找了个收废品的中国干爹呀?”小拉兹听得出那说话人的讥讽味道,头也不抬,不理不睬。拉兹先生和拉兹太太一点都不反对儿子跟个收废品的混在一起,他们没有那么多的身份观念,拉兹太太还很为儿子得意,她说因为儿子聪明,才会交上中国朋友。

    那几个水电煤气公司的抄表员也喜欢周末来凑热闹,这样的时候大部分居民家中都有人,他们比较容易完成任务。这天上门的女抄表员碰上了丁教授,丁教授就把水表上的实际用数报到了小数点后面两位。女抄表员说:“四舍五入,多报一个字吧,凑个整数。”丁教授就很认真地发问:“可是我家实际上并没有用到这个数字,为什么要多报呢?”女抄表员很不耐烦,说:“好了好了,那就少报一个字,反正得要整数。”这样丁教授心里比较舒服,他的原则是,只要钱晚一天拿出去总比早拿出去好。

    又过了几天,丁教授在家具店里订购了一只书橱。书橱送来的时候丁教授去上课了,只有丁太太一个人在家。丁太太看见那些五大三粗的民工进门,心头一阵狂跳,生怕他们会起歹心入室抢劫——以往丁太太一个人在家时是从不让陌生人进门的。送货的民工放下书橱就要走,连发票也不开。丁太太灵机一动拉住个小头目模样的人说:“这位师傅你无论如何得留下发票,我是这家的保姆,东家上课去了,要是待会儿他问起发票来,你不是让我难做人吗?”小头目打量了一番丁太太,五十出头的年纪,一身绒衫绒裤,腰扎围裙,确实是保姆的模样,于是就问:“这个小区里住的都是大学教授吧?他们知识分子最难缠了,样样事情一本正经。”丁太大连连点头:“就是就是,要是不留下发票,等会儿我的麻烦就大了,他们知识分子最顶真了。”小头目好像看在自己跟保姆同一阶层的分儿上,从口袋里掏出发票本开了一张递到丁太太手上,还让手下人把书橱里外擦干净。民工们干活的时候小头目问丁太太东家对她好不好?在人家里当保姆一个月能挣几块钱?丁太太含糊其辞:“差不多的,跟外面行情一样,混碗饭吃呀。”小头目就很有认同感:“对对,大家都一样,都是混碗饭吃。”小头目还劝丁太太跳槽去给小区里那些外国人做钟点工,说不定挣的还是外汇呢。丁教授回来的时候丁太太就把今天冒充保姆的事情学给他听。丁教授连声夸夫人聪明,要是一个女人单独在家,说自己是保姆要比说是教授夫人来得安全。

    日子一天天过去,丁教授丁太太感觉离住进新房的幸福时刻越来越近。每月开学店挣的钱已够还银行贷款,可是他们夫妇二人还是能省则省,节省得都有点变态了。不过他们自己不这样认为,他们想到的是新房的装修,买家具,哪一样不要花钱?他们为自己在临近退休年龄时还有这样创一番家业的雄心壮志,心里异常激动。

    冷空气接二连三地南下,浦江市被裹在萧瑟的寒风中,这个城市里再好的房子也没有那种烧锅炉的暖气,家家户户全都仗着几个空调机有气无力地吐出点暖风,根本不顶事。拉兹太太天天向丈夫抱怨这寒冷的天气,拉兹先生说想想在印度孟买,夏天时气温高达五十摄氏度还常常停电,用不上空调电扇,所以浦江市的寒冷也是可以原谅的,世界上哪有十全十美的地方呢?小拉兹很爱听爸爸说这样的话。一入冬季,浦江市街头到处可以看到卖烘山芋(烤红薯)的,那种放在大铁筒里烤出来的东西香极了,几十步开外就有香味飘过来,惹得人口水直流。小拉兹把口袋里的零钱全拿出来买烘山芋,脸蛋冻得通红,流着清水鼻涕,却捧着烘山芋吃得很开心。小拉兹对父母说他可不想回印度了,他要一辈子住在中国,因为中国有烘山芋吃。

    拉兹太太发现自己的手背变得又红又肿,手指根部还长出了硬硬的肿块,按上去有点痛,晚上睡在被窝里又痒得难受,过了些日子,手上的肿块开始溃破,流出血水来。拉兹太太内心十分恐惧,不知自己得了什么病,她疑心自己生了肿瘤,如果是恶性的话,那要有生命危险的呀。她越想越害怕,就跟拉兹先生说要回印度去,死也要死在老家。

    拉兹先生认为在太太手上的病没有得到确诊之前,就带着老婆孩子回印度,未免太轻率,他跟J·T大学网络中心是有工作合同的,怎么好轻易毁约走人呢?于是他想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带妻子来到校医院。他们在校医院碰到了302室的吴太太。一见到同住六号楼的中国邻居,拉兹太太像见到亲人一般,眼泪都流了下来。吴太太仔细察看了拉兹太太的双手,诊断为冻疮,根本不是拉兹太太自己想象的肿瘤。吴太太告诉拉兹太太,因为天气冷,人身体血液循环不畅,尤其是手和脚就容易长冻疮。现在中国人生活条件好了,生冻疮的人就少了,可要是去问问那些四五十岁的人,哪个小时候手脚上没长过这玩意儿。拉兹太太来自终年是热带雨林气候的印度,对浦江市冬天的气候不适应,生冻疮不足为怪。拉兹太太听懂了吴太太的话,顿时破涕为笑,仿佛有种被人从地狱里拽出来的感觉。吴太太先带拉兹太太去做了红外线热疗,又为她配了消肿药膏和蛇油冻疮膏。吴太太说保证在一个星期内,拉兹太太的手背就会有明显的好转。拉兹太太照吴太太的话去做,果然两天后就见效了,拉兹太太对拉兹先生说,吴太太简直是释迦牟尼佛转世哟!

    过了几天,六号楼里另一位邻居克拉克先生又到校医院来找吴太太。克拉克先生的手也出了点问题,不过不是长冻疮,而是被开水烫伤的。天气冷了,楼上丁太太建议克拉克先生去买个热水袋,每天晚上睡觉时可以放在被子里暖被窝,第二天早上热水袋里的水还有点温,就可以倒出来洗脸,很经济实惠的。克拉克先生从来没见过这个新鲜东西,就买了一个回来,可是他无论如何也没能把一壶烧开的水灌进这个软不拉沓的橡皮袋子里去,开水就浇到了手上。吴太太给克拉克先生的手上了药包扎好,心里有说不出的歉意,想想人家住惯了暖气房子的美国人,如今住在六号楼室内温度跟冰箱冷藏室差不多的房子里,为了取暖还把手烫伤了,要是让克拉克先生在美国的太太知道了,不知有多心疼呢!不过克拉克先生却没有半句抱怨的话,他说以后要把这个热水袋带回美国去,向美国人介绍一下中国人的伟大发明。这热水袋既符合环保要求,又节省能源,完全应该在经济发达国家推广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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