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饭后吴教授夫妇破例没有唱卡拉OK,因为有一场重要的2004年的亚洲杯足球赛,吴太太自然要将电视机让给丈夫的。等球赛完了也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楼道里很静,吴太太听到对面有人叫门,声音越来越高。吴太太通过自家大门的“猫眼”里望出去,是龟田小五郎的越南女朋友范秋美在敲门,可是无人应答。吴太太觉得奇怪,刚才她明明看见龟田小五郎回家的呀,于是吴太太就走了出去,帮着范秋美一起叫起门来,依然无人应答,门缝里倒是透出些许灯光。吴太太心头掠过一丝不祥的感觉,她忙回家把吴教授从电视机前拉了起来,让他去把301室的门撞开。吴教授吓了一跳说:“真是妇人之见,你知道不知道私闯民宅是犯法行为啊?”吴太太想想也是,就跑上六楼去把丁教授夫妇请了下来,有个旁人作证将来就不怕事情说不清楚。丁太太下楼看了后说还是打110报警电话,没准龟田小五郎是突然发病了,干脆连120救护车电话一起打。丁教授连忙截住妻子的话说:“情况没弄清楚打什么电话,110还好说,120来了谁付钱啊?”吴教授觉得丁教授这种时候还能想到钱,太没有人情味了,就从裤袋里掏出手机说:“我来打,打错了算我的。”警车和救护车很快就赶到了,前后只相差几十秒钟。警察打开门后,发现龟田小五郎倒在浴室地上,屋子里弥漫着浓烈的煤气味。范秋美见状大叫一声昏了过去,也跟着120救护车一块儿装走了。
龟田小五郎死了,死于煤气中毒。一个外国留学生死在中国居民小区里,这在J·T大学还是从来没有过的事。J·T大学由校领导挂帅成立了事故处理小组,三村居委会主任毛阿姨忙得天天跑进跑出,一脸悲凄。吴太太在301室门口放了一束鲜花,一个年轻的生命就这样消失了,那男孩只比吴太太的儿子大两岁,吴太太心里很难过。因为这场事故,六号楼里一点过年的喜庆气氛都没有了,冷清得让人想流泪。
几天后警方和医院的事故报告都出来了,J·T大学的日本留学生龟田小五郎死于煤气中毒,事故直接责任者为死者本人。但是警方指出,301室的房主在装修房子时,擅自将卫生间与厨房中间的墙壁打通,而日本人又有泡澡的习惯,龟田小五郎洗澡时因为忘记关上卫生间与厨房中间的门,致使厨房煤气泄入,才酿成惨祸,本来这种事故是可以避免的。301室的房主是J·T大学历史系的一位教授,已经搬入了对面的新楼,所以才将这套房子租给留学生住。J·T大学的领导和历史系教授都很紧张,他们不知道龟田小五郎的家属来中国后,会给J·T大学和房东带来多大的麻烦。可是龟田小五郎的父母从日本赶来浦江市后,只要求领回儿子的骨灰,他们认为既然中国警方已将事故调查清楚了,他们就没有理由向中方提出任何赔偿要求。龟田小五郎的父母临回日本前,还特意到三村小区和六号楼来了一趟,向毛阿姨、小区保安、吴教授夫妇、丁教授夫妇等人一一鞠躬致谢,说是他们的儿子住在这里给中国邻居添了麻烦,他们是代儿子来致谢的。在场的人无不流下了眼泪。
克拉克先生寒假里要去中国西南地区旅游,尤其是闻名遐迩的香格里拉,玉龙雪山,都是他向往已久的地方。丁太太对克拉克先生的计划颇感意外,本来寒假是学店生意最兴旺的时候,学生都放假了,望子成龙心切的家长们通常会逼着孩子来补课,除了周末,平时也能凑出一两个班,那样挣的钱就能翻上一倍。丁太太动足脑筋,很委婉地告诉克拉克先生,冬天外出旅游不是最理想的季节,春节期间大批民工返乡过年,火车上能把人挤死,节日里旅游地的宾馆商店也会乘机涨价斩客等等。可是克拉克先生是那种不会曲里拐弯、一根筋思维的直肠子,他只把丁太太一而再说的这些话当成是中国人对老外特有的关心,并不真的去考虑改变旅游计划。只不过丁太太说的次数多了,克拉克先生也有点烦,就回答说他把妻子孩子都从美国请了来,一家人将同游中国大西南,丁太太这才放弃了努力。她很无奈,就像中外合资企业中外方突然提出撤资一样的令人无奈。
少了克拉克先生,学店生意果然清淡了不少。这个月为了还银行贷款,丁教授夫妇俩不得不贴进去一个人的工资,日子就好像过得很紧。想想都是五十开外奔六十的人了,还在累死累活节衣缩食地替银行打工,这个寒假夫妇俩的心气就不太顺。丁教授没完没了地骂儿子在美国变了种,变得只认得钱了,连父母都可以不要。丁太太心疼儿子,虽然儿子听不见,她也不舍得让丁教授骂他,要怪只能怪美国人不好,比如这个克拉克先生,要不是他添乱,学店生意怎么会差呢?不知是不是丁太太咒克拉克先生咒多了,反正等克拉克先生回到浦江市六号楼的家里,还真的被屋里一地狼藉的景象吓坏了。
克拉克先生家里所有家具的橱门都打开着,抽屉一个个倒空了扔在地上,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克拉克先生的电视机和电脑被浸在放满水的浴缸里,而被盗走的只有一件名牌西服。前来查看现场的刑警很有经验,他们估计案件发生在一个星期前,因为克拉克先生习惯使用信用卡,从不在家里放现金,一个单身居住的男人也不可能有值钱的首饰。窃贼费尽心机冒着风险却一无所获,于是纯粹为了泄愤而将电视机电脑浸在浴缸里毁坏掉。克拉克先生家窗外的安全护栏被扭弯了,看得出窃贼是使用过千斤顶之类的工具破窗而入的,这个动静应该很大,而六号楼里竟没有任何人家察觉。最可气的是盗贼临走还在克拉克先生家的院子里拉了一泡屎,臭气熏天。
拉兹太太家与克拉克先生是只隔一堵院墙的邻居,刑警在居委会主任毛阿姨的陪同下,来向拉兹太太了解情况。拉兹太太一家前些日子也出门做客去了,一点都不知道克拉克先生家被盗。不过拉兹太太想起从前克拉克先生常常透过院墙中间的雕花栏杆看到拉兹太太打小拉兹就去报告毛阿姨,说拉兹太太不讲人权的事,她心里还有一点生气,就对刑警说:“警官先生,我们印度人从不会爬上墙头去侦察邻居家,这样的事只有他们美国人才会做,要是哪天我们家被盗,您找克拉克先生问一下,他多半会知道盗贼长得什么样,他们美国人才喜欢管邻居家的闲事呢。”刑警被拉兹太太的一席话说得莫名其妙,只有毛阿姨最清楚其中的缘故。
刑警走后,丁太太帮着克拉克先生整理院子房间时说:“克拉克先生你不要生气,要退一步想想,想开点。假如你听了我的话,不出去旅游,小偷大概就不敢闯进来了。不过话又要说回来,如果你正好在家窃贼又带了凶器,说不定会伤害到你人身安全,跟东西相比,总归是人要紧呀,所以你人身平安,就是不幸中的大幸。”克拉克先生最怕听中国人说这种正反两方面倒来倒去似是而非的话,让习惯于直线思维、黑就是黑、白就是白的美国人听得一头雾水。克拉克先生很想问丁太太一句:“我的家里被盗,在中国人看来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丁太太跟丁教授商量,把儿子用过的电脑和电视机搬到楼下去借给克拉克先生用,谁让他们要靠克拉克先生来帮着支撑学店呢。丁教授还对克拉克先生说,他有个学生如今在区公安局工作,可以去通通关系,要是一旦那窃贼被抓住,公安局就会让作案人先赔偿克拉克先生的损失。克拉克先生来中国这些日子,多少有点了解中国人的处世方法,好像在中国事事都可以找关系,也许这是人情大国的特色吧。不过克拉克先生出了这件事后,从心里感到中国人对他的友好,除了六号楼的中国邻居,毛阿姨和小区保安也都来慰问他,送给他一些日用品,帮他打扫屋子,克拉克先生觉得心里很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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