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英雄-乡间往事六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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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喝粥

    六九年我插队到塞北山区一个小村庄,那里的主食是粥,具体一点讲是高粱米粥和小米粥。说来这两种粥都是好东西,特别是小米粥,女人坐月子都要喝小米粥,可见这粥有较高的营养。

    但当时我和我的同伴都没有体会出这种营养所在。问题出在两个字上太稀?稀粥稀到一个什么程度呢?也很好形容,就是粥无论在锅里还是在盆里碗里,米粒与米粒之间绝对谁也碰不着谁。全靠米汤把它们连接起来。我们刚到村里时是春天,种地的时候天旱燥热燥热的,薄薄的山地蒸腾着一片灼目的气流,劳作的人们走动起来,汗水就不断地淌下。当中歇着时,我很口渴,到处找水喝,但一起干活的社员却无动于衷,最令人惊奇的人是我们的生产队长还找个旮旯撒尿。我问他你咋不渴,他说:今夭喝的粥。

    旁人便很羡慕,到春天还能成顿喝粥的人家,日子就是上等户了。好多人家春天以后就得吃薯干子了。碾成面蒸着吃煮着吃,红不红黑不黑的颜色,甜拉巴叽,吃完了烧心。跟吃薯干相比,粥就是再稀毕竞是好粮食做出来的,还是好东西。不过,要想达到喝粥又解饿又解渴的水平,就得使出能喝粥的功夫。

    吃饭的时候,我去社员家串门,内为熟了人家该咋喝咋喝。炕上大人孩子七八口围一个桌子,桌上有一碗盐晶(咸菜),粥盆就是黑瓦盆,又高又深小面缸似的。粥盛上来一般都由女人掌勺,挨个给盛。盛粥是很有分寸的,先给老人,再给男于,勺子往下沉,起来的再慢一点,粥盛出来就稠(比较而言)一些。到孩子们那儿,特别是轮到爹娘都不待见的谁那儿,粥勺打水漂似的一抓,那碗粥就多是稀汤了。不过,为娘的很少有这般狠心,稀稠搭配,一家人基本喝个平均。若是生产队劳动力(男人)集体吃一顿糨粥,就没有客气而言了。开锅的粥很烫,水平高的一手托碗一手使筷,碗和筷朝相反的方向嗖的一转,当地的话叫踅,这一踅就能踅过小半碗,管他烫不烫,砰地一口就下去了,踅几下一碗就见底再盛第二碗,连吃十来碗粥而且是大碗的人比比皆是。吃那么一顿,得吃下好几大铁锅粥,正经得点粮食呢。所以生产队轻易也不敢让社员撮一顿。

    我们知青开始不爱喝粥,后来到秋天粮站不供应口粮,一切跟社员都一样了。打场的日子里,每天背着:!袋到场上去分粮食,赶上啥分啥,用一只手拎着就回来了。粮食太少,吃不起干的,只能喝粥。冇很长一段时间,我的同伴抽到贫宜队去了,我一个人过日子,每天早挺下地回来喝头天的剩粥,然后再下米烧火,水刚开就又下地,中午回来那锅粥也泡熟了,刚好够中午、晚上和转天早上的,以后循环,也就熬住了繁重的劳动。

    有一天下雨,晚七我们几个队的知靑聚到一块,说咱好好煮一锅糨粥喝,就多放些米煮,粥熟了那味儿很香。偏偏有两个同学在一起打闹,一下把油灯碰倒,掉在粥锅里。那是种很原始的油灯,黑瓷壶上面有个带孔的帽儿,油捻从中穿过,点着火光比黄豆粒大些。大家赶紧把油灯从粥里捞出来,把浮在粥上面的煤油撇撇,闻闻油味儿还挺大,但不吃也没旁的可吃,哥几个换着黑就喝起来。毕竟粥多油少,喝了一会儿就觉不出油味儿了。都说粥挺香。有一个同学一口喝下去说:这粥里还有咸菜条吗?用手一拽,从嘴里拽出半尺来长的灯捻儿。

    勒狗

    在乡下春天秋天日子好过,舞瓜裂枣,肚子好填饱,冬天最难熬,除了酸菜咸莱,没啥吃的。下起雪来,地里活也不多,我们知青就琢磨咋才能吃点荤腥解解馋。

    那里家家有狗。甭管人家吃啥,雪花飘后,都肥起来,一跑动身上的肉嘟嘟地颤。我们看了先是羡慕,后来发馋就想吃人家。可惜这的山民生性极善,对杀生特别是勒狗很是反感,村里管勒过狗的人叫狗贝儿,大人孩子不待见,连狗见他也咬。插队两三年后,运动的风头不那么紧了,集市上买卖渐盛,供销社又收狗皮,村民家中养几条的,便乐意卖一条换俩钱花。我们勒第一条狗时没有经验,单听人讲把狗吊在树上,往嘴里灌水。但动起手来哪有那么现成的树杈,只好用绳子套匕狗往村边的树林里拉。这一拉可拉坏了,被套的狗汪汪叫,旁边的狗也冲我们叫,全村的狗都叫。这很可怕,狗是能记住人的,打那很长一段时候,全村所有的狗见我们就咬,弄得我们好狼狈。

    后来我们长了经验,买了狗让那家的孩子把狗引到一个僻静的角落,用一根两米多长的绳子,当中做扣儿,套住后俩人使劲往两边拽,那狗就直直地立起来,时间不大就没气了,往口袋一装背着就走。那时买一条大狗五块钱,狗皮能卖两块五,出肉十多斤,算起来是很便宜的。

    我在家连鸡鱼都没杀过,在乡下馋急所致,借把刀子就剥狗皮开膛破腹。剥狗皮要从闪肢开始,称为挑四梢,挑到腹部再全面剥开,就能出一张完整的狗皮,新剥下的狗皮要毛朝上平铺在地上,尽量往大里抻,这样卖的钱就多一些。狗壮子里的东西都能吃,清洗的方法跟杀猪杀羊一样的,肠子截成…段一段,削根秫秸秆,用肚子顶肴,两手把肠头秆上一戳,就跟撸袜于一样,肠子就翮过来,里面的脏物在河里一洗,很快就干净了。

    狗肉煮熟有股土腥味儿,当地人蘸盐花吃。我们知靑对此做了改革,将肉带骨煮熟拆下来,切成块,然后按城里做红烧肉的方法操作,结果味道果然相当好。有一年冬天,在旁的生产队的女同学找来说她们出钱吃狗,我们动手做好了之后,正赶上公社武装部长来了。部长屁股后挂着三号驳壳,枪管小炮简似的指着地,那是很有点杀威的。他和知青关系不错,来了闻到香味儿,也就不客气和我们一起吃,吃完了他才琢磨过来问这好像不是猪肉,我们告他这是狗肉,他大为赞赏。他说时大队干部在一旁,他走了以后,原先坚决反对我们吃狗肉的大队干部也就不说啥了,还跟我们说啥时再吃叫上他。但回想一下,在乡下五年,我们也不过买过五六条狗。那时一天工值三四毛钱,有的群众连灯油都点不起,吃狗肉实在也是一种奢侈。加之后来年景见好,物品多了些,隔一段能到集上买点猪肉回来,解解馋,也就没谁再吃狗肉了。

    吃羊

    每个生产队都有一群羊,都是山羊,除了攒粪,还是攒粪,只是到了八月十五前后,拣几只老羊病羊宰了,全队劳动力吃一顿,名曰打平吃羊。打平就是费用平均摊的意思,秋后分红时统一扣除。

    打平吃羊的日子,就是全生产队的节日。在饲养室的院里架上锅,有固定的那么几个人去操办,他们都熟悉每一个程序,无需谁去指派宰羊剥皮开膛洗肠子烧火做饭。生产队长对我很不错,分配给我齐(敛的意思)粮齐柴的活。我牵条驴,驴背上有条口袋,从村口开始,一家一户走。因为吃羊只限男劳动力,就按人头去齐,一人一斤高粱米,柴火则给一捆就行。有的人家很困难拿不出多少米来,估计回去能交差,我就把他放过,或者用我的粮食补上。我知道吃这么一顿饭太难得了,实在不忍心哪位乡亲给拉下了。

    吃羊要做三道菜,一是血豆腐,即羊血,暗红色漂着羊油,很烫嘴,要慢慢喝才行;二是羊羹,即把所有的羊下货切碎烩在一起,吃寸放上芫荽,别有一股香味儿;三是羊肉块子,都切成拳头大小的块,肥瘦搭配,一咬一嘴油。

    这一天在地里干活的人不时地看口头,看队长的脸。日头偏到西山顶,队长说声回吧,众人中主要是年轻人就喊着往回跑,但又不是直接去饲养室,而各回各自的家。待到一切准备就绪,队长再敲钟,各家的男人才拿着碗筷小瓦盆和桌子慢慢走来,这时谁要跑得太快,就显得没出息了。队里的妇女没有资格吃,她们聚在街上说笑,说些别撑坏了撑拉稀了这类的话,以出出心里的怨气。可怜的还是小孩子们,闻着肉香味儿说啥都不散开,小眼珠瞪得溜圆朝锅里屋里瞅。

    饲养室的炕上地下矮矮的炕桌连起来,人们对面坐好,然后就由当桌的把饭菜盛上,尽管这里平时的好饭就是喝粥,但今日也要做干饭。生产队长说声吃吧,数十个男人就埋头吃起来。没有人说笑,没有人顾及身旁的事,只有全神贯注地吃。我开始对此很不习惯,佢很快就明白了,这是贫苦人们在体验宥生活的幸福之处,他们的血肉之躯长年累月付出巨大的劳动,而得到的补偿实在太少,这一年一次的享受,会给他们留下难忘的记忆和美好的向往,平淡的生活由此增添几分甘甜,我该为他们祝福才是。

    这顿饭不是无止境地吃,一则怕吃坏了人,这不是假话,邻村真有撑死的。二则还要给各家捎回―些去,不能光给男劳力吃。队长说声行啦,大家便都住下,然后依次出门,有人把剩下的肉和饭分到各家的小盆里。门外的孩子顿时就欢跃起来,女人们在家早把饭菜做好等着,再配上这些油水较多的肉菜,小山村里便处处洋溢着欢乐的笑声。我回到自己住的地方,那是村外孤零零的两间旧房子,门外正对着一条山沟,羊群这时回来了,我望见这些小生灵,我衷心地说:谢谢你们啊。

    杀鸡

    鸡在乡下是很宝贵的,因为鸡蛋可以卖钱,有时甚至不必通过货币交换这个环节,直接以物易物。晚上常可见有人一手端着没了油的灯,一手攥个鸡蛋,到代销店里换一点火油,这样,家中就有个亮儿。

    鸡虽然会去土里刨食,但人吃粮都不够的年代,鸡能耐再大也刨不出啥来,所以若让鸡下蛋,还得喂它。因为如此,社员家的鸡都不多,至多有七八只母鸡,而淘汰下的公鸡,则到集上卖了。当时鸡很便宜,国营收购活鸡的价格是三斤一两以上为一等鸡,每斤二角七分,往下是二角五分一斤。对此我为啥记得如此清楚?那是因为我们知靑过年要回天津,大家聚到集上买鸡看收购站挂着牌子,社员拎着鸡排队等着,我们按上面的标准提高两分钱,一下子把人都吸引过来。收购站的为此跟我们干了起来,但全公社好几十知青,其中有几位天不怕地不怕的,说我们不偷不抢,愿卖愿买,弄得收购站也没法。那天,我和我的伙伴用麻袋背着二十多只鸡0到村,锅里烧上水,这边就宰鸡。鸡多是肥壮的大公鸡,很有劲挺不好摆弄,宰下十多只,加上开膛去毛,胳膊都酸了。当宰到最大的一只时,我的伙伴捏住鸡脖子,一刀下去,血就淌下来,但鸡没叫他却叫了,原来,那刀把自己手指割破了……

    虽然买了那么多鸡,但舍不得吃,我们只吃鸡杂儿,打些酒来,大家聚到一起,亦是一顿欢乐的饭菜。有一年春天我和我的伙伴突发奇想,与其买鸡,何不自己养鸡,于是就抓了二十只小鸡,精心喂养。到了天气渐热的时候,就长成一群半大小鸡,在院里跑动了。我们说如果出一半母鸡,每天就能拣七八个蛋,就够咱吃了,公鸡则可以宰了吃一只,余下的过年带回家。可惜想得美,事实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小鸡隔些日子就伤耗一个,我俩那阵常有一个人外出开会办事啥的,多日不见再见面时不由地问:还剩几只了?这话问到秋天,就剩一只白色的大公鸡,没有法子,放到老房东家的鸡群去喂。冬天里,我俩都在家,商议那只鸡白吃人家的食,再养下去也没用,不如宰了请人家吃一顿。说着就去抓鸡,也真怪了,一群鸡里惟有那只白公鸡高高飞上草房脊,任你咋打也不下来,我在院里摸起块石头,一下就将其打下来,那日炖了一锅鸡肉,和老房东一家人吃得好香。

    有一天村里一位大娘提着一只黑母鸡送给我们,让宰了吃。起因是她喘需吃麻黄累,我们回天津一趟就给她捎来不少。她挺感激说这鸡不下蛋了,留着也白吃食。我俩很高兴,宰了就煮。煮了半天,这鸡竟硬当当的咬不动,后来在热锅里义闷了一夜,依然如故。转天我问那位大娘这鸡养几年了,大娘说是生我家小四那年抓的,我一听傻了,她家小四都十五了!这哪是鸡呀、这是鸡祖宗!我俩赶紧把鸡从锅里捞出来埋了。

    舂天种地时都撖毒谷子。为的是药嵝蛄,鸡若吃了当然也会毒死。有一天几个小孩玩一只毒死的大母鸡,我要过来把内脏全去掉煮熟,问生产队长你敢吃吗,队长说你敢吃我就敢。那晚上我俩打半斤酒吃那鸡,吃罢他回家告诉他媳妇:夜里我要不好受,你赶紧去村东看姓何的知青,他一个人,万一毒劲上来没人知道。那一夜我吃得香睡得香,天亮时队长媳妇敲窗户问你还活着呢?我说队长呢,她说他早下地了。她把队长头晚上的话说与我,我听了心里挺感动。到地里我跟队长说再有药死的鸡还找你吃,他说只要不是直接吃毒药就行。我说下回喝一斤酒,他说那就更好了。

    斗猫

    在乡下我们知青大多数都恨猫。起因是我们天津人爱吃海货,都带些小虾皮佐饭吃。小虾皮的味儿很重,夜里猫就常光顾我们的住处。知靑的屋里没有桌椅橱柜啥的,小虾皮之类的贵重食品一般是装在瓶里,放在后窗台上,以为那儿高保险。可对猫来讲,蹿匕去是很容易的,给碰倒掉地下摔碎更容易。

    我和我的伙伴夜里被一阵瓶子的破碎声惊醒,点着灯看,那猫竟然不跑,瞪着眼珠直视我们。我们好心疼,就要捉住这猫报仇,怛又知抓猫是很不容易的,别看它在自家的大炕上懒洋洋,你打它它都仪得动,但到你这里惹了祸,它那猫科动物凶狠而又灵敏的本能,就显出来了。它常是待你动了之后,看准空当,张牙舞爪嗖地直奔窗户,扑地撞破一个窗眼纸,潇洒而去,令你气得哇哇叫。这种场面我们经历过几次,慢慢就有了经验我们并不扑上去,而是关严门守在窗边,使猫没有别的路可走,只能强行突破。这时就看双方谁的勇气大了,那口那猫前半个身子已碰破窗,我的伙伴一把抓住它的后腰,将其拽进来后,猫的牙齿和爪子立刻奄不留情地反扑了,我的伙伴异常敏捷,蹿下地把猫按在泔水桶里,然后甩甩手说接着睡,笫二天一早把那死猫埋在门前的果树下。

    社员家的猫丢了也找,而且很快怀疑到我俩头上,并终于让他们破了案,挖出了埋了的猫,为此我俩挨了队长一顿批评,很长一段时间,只许猫犯我,我们决不犯猫。这事过去一两年后,冬天一个晚上我俩杀鸡准备带回天津,把整理干净的鸡脖子鸡腿窝好摆在桌匕,上面反压上小炕桌,桌上面又把提前做好的转天的饭连盆压上。目的是使鸡形状规整,装时不占地方。我俩高高兴兴地外边串门子,踏畚月色回来,开门一看愣了,地下白花花是啥呀?点灯一瞅,饭盆碎了,高粱米饭撒了一地,一只鸡的半个屁股被咬得没了皮。再看外屋新糊的窗纸出了一个洞,不用说是猫干的。我俩怒不可遏,琢磨报复的方法。我们知道猫很灵敏又简单,它从哪个窗眼进来,一般又回那窗眼出去,我找了一根细绳,做了一个活套,吊在那个窗眼上,另一头拴在门框上。把东西收拾一番,我俩在里屋正要睡觉,我听外屋一阵响,猫已经给套住了。我们一看记得那猫,又黑又大,黑豹子似的,想近前抓它根本不可能,此时不容多想,抓起铁锨就砍,不料一锨没砍着猫,反倒把绳砍断了,猫跑了,我俩互相埋怨一顿,气仍不消,索性追到猫的主人家。主人家人挺多,还在唠嗑,我们进去跟旁人一样唠着又抽他们的旱烟,那猫就在炕梢卧着,估计它也累了。我用身7挡着油灯的亮,我的伙伴轻轻抚摸那猫,然后猛地一提猫的脖子,往破大衣里一掩,我俩说笑着就出来。来到街上我问他咋样,他说没问题,就是太沉。我说没法换手你坚持吧。走到半道我的伙伴说不好它尿了,拿出一看,猫腿都直了,肯定死了,就把它扔到河沟子里。我俩松口气,蹲下抽烟,看着那团黑乎乎的东西,琢磨转天咋逃脱追査。不料过了一阵子,只见那猫身子一动,打个滚儿又活了跑了,我俩倒也松了口气。后来,那猫再也不敢去我们那了,而且一见我俩就跑。随着年龄增长,我们明白猫为食味而来,那本是它的天性,如果物品丰富,本该喂它一些,如果不能给它,也不该害它,宽容心就有了些,也就不跟猫闹气了,而是自己加小心,放东西放严实丼。

    打饼

    我们耕作的山地尽管有一部分是比较平整的梯田,怛没有水浇设施,种不了麦子,所以就没有白面吃。县里乡里吃商品粮的人由粮站供应些白面,对此我们非常羡目。

    公社成立广播站,让我去当工作人员。去了吃食堂,隔几天能吃一顿白面饼。这儿管做饼叫打饼,是死面的,放上油盐,在大铁锅里慢慢烙,烙的时候再浇点油,烙好的饼金黄色,在案板上墩一墩,整个饼都是稣的,我对广播站那些开关很不感兴趣,弄不清哪连着哪,但对打饼极有兴趣,先是帮着烧火烙饼,继而熟练掌握了全部技术。那时公社干部常下乡,打饼是好饭,都要回来吃。吃饼不要菜,蹲在院里,一手拿饼,一手端粥,很美的姿态,有意无意地让街上的人看着。细粮是有限的,每人每次吃两张,吃完记账,从来没有出过差错,我和师傅打饼,也没有过多吃一张的行为。但后来我多少产生了一点私心,就是每次打饼把油较大的留下两张给自己,为此得等所有的人都吃完饭,自己才能吃,否则一起蹲在院里,你的饼跟人家的颜色不一样,就不好了。

    我到广播站,讲好每天给五角钱补贴,月底统一算账。我不敢突破,每日伙食绝不超过五角。快到月底的一天晚上,公社开电话会,我值机,扩音器用那种三相收音机代替。公社武装部长讲到半道,墙上监听用的小喇叭里出了音乐,接着说典斯科广播电台现在开始播音,我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窜过去闭了收音机。这是很大的政治事故,转天早上县公安局来人,把我审个溜够。两天后的中午,伙房又打饼,我正要去帮忙,公社领导说出敌台的事情查清了,是收音机的毛病,但你也失职,你回村里去吧。我到伙房去结账,一个月吃了十三块钱,领导说正好也不给你补助了。

    我夹着行李出来时,公社干部们已经蹲在院里吃饼了。我的肚子咕咕叫,心想,真不该犯这错误,这回吃不上饼了。看看日头正当午,摸摸口袋空空,到街上找个井台喝一肚子凉水,然后就慢慢朝八里地外我插队的小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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