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蒙山方圆几百里,十几万中国军队和二十多万鬼子在这里展开了游击战,战事四起,鬼子被拖得筋疲力尽。围困沙河口的是鬼子的一个中队,是鬼子西线的先头部队。白天他们硬攻了几次损失惨重,夜晚他们不强攻了,他们在等援兵。一营长是接到密报才下达突围命令,密报说鬼子的后援部队天亮前就会赶到,如果天亮前撤不出阵地,就可能全军覆没。眼下整个沂蒙山区到处都是鬼子,向哪里突围?
哪里安全谁也不知道,但部队必须马上突围。部队重新夺回阵地后,鬼子沉寂下来,借这个间隙戚铁夫派人把城门挖开。部队再次集结前为麻痹鬼子,向鬼子阵地展开激烈的枪战,鬼子一下被搞糊涂了,以为八路军要抢占高地,把阵地周围的柴草垛、山下的民房都点着了,城墙外火光冲天。
“同志们,现在形势非常严峻,鬼子把我们包围了,天亮前还会有大批鬼子赶来增援,今夜我们必须突围出去,我们中间冲出去一个同志都是党的有生力量!冲出去后大家各自为战!后天在凤山集合……”一营长向大家作了简短的讲话,随后做了个行动的手势。
西城门被打开,活着的二百多战士挤向这里。黑夜里子弹像萤火虫般在城门外飞来窜去,谁也不愿第一个冲出去碰子弹,前面的往后躲,后面的往前挤,城门前挤成一团。千钧一发之时一营长高喊一声:“上刺刀!”顿时喀喀嚓嚓上刺刀的响声传向夜空,没有刺刀的拔出身后的大刀。间隔几秒钟,一营长高喊:“冲啊!”这一铿锵有力的呐喊,像一把利剑划破夜空,二百多名战士如洪水决堤般涌了出去。
部队冲出去后鬼子明白过来,机枪、步枪、迫击炮雨点般向人群扫来,一片片人随之倒下……
戚铁夫倒下了,他没有受伤,倒下后他开始翻滚,滚出二十多米突然起身蹿进路旁一片一人多高的高粱地,身后枪声大作,身边的高粱叶被打得哗哗乱响。戚铁夫拼命地跑着,枪声始终追随着他,待枪声远了,他才发现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腹部剧烈地疼痛。他用手摸了一下,黑夜看不清是什么,但黏乎乎的液体他知道是血。戚铁夫受伤了,是跑进高粱地时被鬼子的机枪打中了左腹,血不住地流着,失血过多令他头昏眼花。戚铁夫在坑坑洼洼的高粱地里完全迷失了方向,不知跑了多久,前面出现一条公路,路对面还是一望无际的高梁地。戚铁夫不敢顺着公路跑,他踉跄着走上公路想钻进对面的地里,突然他觉得身体没了重量,眼前一黑栽倒在水沟旁。戚铁夫从昏迷中醒来天已经大亮,他是被汽车的引擎声惊醒的。戚铁夫首先看到路上横七竖八躺了十几具尸体,再往远看他惊呆了,几辆鬼子汽车晃晃悠悠朝他开过来。戚铁夫想爬起来跑,身体如灌了铅动弹不了。戚铁夫躺的位置紧靠路边,他把手枪攥到手里闭上眼睛装死。鬼子车队开了过来,离戚铁夫还有几米远突然停下,一个挎战刀的鬼子下来查看,戚铁夫的心提到嗓子眼,悄悄把枪提到胸口。
鬼子走了几步回头朝车上喊,是让车上的鬼子下来搬开路上的死尸。鬼子喊罢径直朝戚铁夫走来,戚铁夫感到死神降临了。鬼子围着戚铁夫转了转,突然举起战刀,他是发现戚铁夫还活着。没待鬼子的战刀举起,戚铁夫手中的枪响了,鬼子一头栽倒在地。随着枪声戚铁夫跳起来一头钻进高粱地,身后鬼子的机枪步枪雨点般向他射来。
戚铁夫的伤口开始流血,是刚才从地上跳起抻动了伤口。他现在一点力气也没有,只是东一头西一头地乱闯。他不知是什么时候走出高粱地的,待眼前出现一个村庄,意识才回到他的大脑。他有些激动,看到村庄前有无数的人影晃动他想哭。终于看到了老百姓,他可以讨口水喝。跑了十几个小时他早已饥肠辘辘,嗓子里如同有一团火在燃烧,此刻一口水都能救命。太阳就要落山,余晖洒向朦朦胧胧的村庄,戚铁夫想大喊让老乡发现他,但干燥的嗓子发不出声。他踉跄着奔向村庄,村庄越来越近,突然戚铁夫的脑袋嗡地炸响了,他看清村庄前黑压压一片全是鬼子,鬼子也发现了他。他无处可逃,身体再没一点力气可用。不能落到鬼子手里,戚铁夫的意识在提醒自己,他想自杀但手枪不知什么时候跑丢了,绝望中戚铁夫看见村头的水井,也看见几个汉奸朝他跑过来。那口井离他有十多米远,他使出最后的力气冲向那口井,一头扎了下去……
这口井直径有一米宽井水很浅,几个随后跑来的汉奸找来绳索把戚铁夫打捞上来。戚铁夫被汉奸架到鬼子军官面前。鬼子军官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把戚铁夫的脸抬起来,嘀嘀咕咕说一番话。旁边站着的鬼子翻译说:“太君问你是不是土八路?”戚铁夫摇头:“不是……是八路……”戚铁夫觉得鬼子把自己当成土八路是小瞧自己。
翻译扯着公鸭嗓又问:“你想不想活命啊?”他掀开戚铁夫的衣服看他的伤,然后皱着眉头说,“太君说了,只要说出八路的大部队在哪儿就不杀你,马上给你治伤,说吧,你们的人都在什么地方?”
戚铁夫的意识混乱了,鬼子汉奸说什么他听得稀里糊涂。翻译让他指指方向,他抬起手东南西北一划拉:“那里——那里——”鬼子军官恼羞成怒,抽出战刀怕弄脏了又放回去,挥挥手:“死了死了的!”翻译领会了主子的意图,掏出手枪对准戚铁夫的脑门,戚铁夫随着枪声倒下……
鬼子撤走后逃到山上的老百姓下来捡鬼子剩下的东西,一位老大爷发现了还有呼吸的戚铁夫,把他背上了山。
戚铁夫的身体恢复一些后,地区领导考虑到他的安全把他转移别处。戚铁夫刚离开,十几个汉奸冲进仙井村张方峻家,把张方峻和他两个兄弟一起抓走。戚铁夫养伤住在张方峻家,是本村在县城做小生意的丁世德为了五十块钱,向他当汉奸的小舅子告的密。张方峻兄弟三人拒不交代戚铁夫的下落被鬼子活埋,张方峻七十多岁的老母亲哭瞎了双眼、挠碎了自己的前胸。几天后凤山大队下山活埋了丁世德。据说丁世德当时跪下求饶,说他没想害人,他知道戚铁夫离开了仙井村,只是想骗鬼子点钱,但他毕竟害了三条人命。从此张家和丁家结下世仇。
朱爷非常痛心,觉得对不起张家兄弟,派人给张氏兄弟的母亲送去一些钱。张氏兄弟的母亲死活不要朱爷的钱,说不会拿自己的骨肉换钱。这位痛不欲生的老母亲恨朱爷,把一腔怨恨转到朱爷身上,是朱爷把戚铁夫安排在他们家,让她丧失三个儿子。朱爷无法辩解,有苦只能咽到肚里。朱爷也怕了——怕张丁两家把仇恨转嫁给他,如果丁家知道内幕向鬼子告密,他如何吃得消。
水莲安慰朱爷:“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有点良心的人不可能找鬼子报复中国人……”朱爷心有余悸:“多悬哪!晚一天铁夫恐怕就得人头落地……还好,鬼子没查到谁给铁夫治伤,不然说不准得几个人送命。那个丁什么,为点钱怎么就丧了良心!他真是死有余辜!还有日本鬼子,他们那么没人性,老天怎么就不收了他们去!”水莲说:“鬼子也罢,汉奸也罢,做了坏事老天都看得见,早报晚报早晚会报……”朱爷在家实在呆不下去了,水莲想让他出去走走,怕他在家憋出病来。朱爷说:“我早想走走,就是不放心你们。”水莲说:“不会有事的,家里有佛菩萨保佑呢,你去散散心吧,我大妹有一年多没来了,也不知这兵荒马乱的年头她们怎么样,你去她家看看……”
水莲的大妹云儿住在离他们一百多里的肥城县,云儿也是信佛吃斋的善良女人。水莲和大妹的感情非常好,有一段时间见不着云儿水莲就牵肠挂肚。
朱爷定好走的这天晚上,水莲为朱爷准备好带的东西。当晚朱爷刚躺下,谭三郎来了,朱爷爬起来吩咐厨房炒菜热酒,酒桌上朱爷和谭三郎谈起戚铁夫,谈到他受伤,也谈到刚刚发生的一些事。谭三郎说戚铁夫再过来给他捎个信,他想和戚铁夫好好喝喝。谭三郎问朱爷大老张有信没有。朱爷摇头,朱爷很想念大老张。朱爷说:“大老张这个人讲义气,是个可交的朋友。明年找个机会去天津看看他。”谭三郎说:“我陪你一起去,我也有几年没出远门了……”
朱爷的酒量不如谭三郎,几杯酒下肚朱爷的眼皮开始打架,谭三郎酒意正浓一杯接一杯。又喝了一会儿,朱爷挺不往了,说:“哥,我不能再喝了,你喝一会儿吧,我坐不住了……”谭三郎说:“不喝了,今天没少喝。”朱爷说:“天不早了,在我这儿睡吧,床铺给你收拾好了……”
谭三郎把壶里的酒给自己倒满,一口喝进嘴里抹抹嘴巴说:“不用管我,我往回走。”朱爷说:“就住下吧,看这会儿的天没准要下雨。”
谭三郎起身到外面看看,回屋说:“我到家雨也下不来。兄弟你明天还要出门,我不在这儿耽搁你了。”说完摇摇晃晃上路。朱爷无奈:“哥,你这犟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水莲起来送谭三郎:“哥,要么就别走了……”谭三郎哈哈笑着消失在黑夜里。回到屋朱爷感慨道:“四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还这样!”水莲说:“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随他吧。你也早点睡,明天还要起早……”水莲吹灭油灯,整个屋子在黑暗中寂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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