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在首都机场降落，他在北京的司机已经将他的宝马车停在出口处的停车场等他了。几位随从和司机上了另一辆车，宗苏南自己驾车去老爷子那里，其他人去公司在北京的办事处。宗苏南到达中南海西侧那条胡同的拾柒号时，老爷子和工作人员刚刚吃过晚饭。他自己把鸡蛋敲破壳置于一种专用的容器里，然后放进微波炉。鸡蛋还没热，一个工作人员就推门进来说老爷子叫他去，他稍等了一会儿，而后端着蘸了醋的鸡蛋来到老爷子的卧室。
老爷子半躺在一把旧躺椅上，见宗苏南进来，竭力想拗起身来，一名护士赶紧在其背后加垫了一个枕头。显然他急于想了解有关小册子的情况，而以往他一般是不怎么多问儿女的事的。
老爷子吃力地刚要开口，宗苏南咬了一口糖心的鸡蛋说：“也许拿不下来，章邺市可能要花一百万来买这本小册子。”
“什么？”老爷子以为自己听错了。
“一百万，要花一百万。”宗苏南重复道。
“要花这么多钱？”老爷子仍然不敢相信，不过这些年许多叫人不敢相信的事竟然也都发生了，由不得你不信。他们这批人就像长跑接力赛的运动员，该他们跑的时候他们竭尽全力地奔跑了，甚至连性命也在所不惜，至于接力棒交出以后，下面怎么跑、往哪个方向跑就由不得他们了。“那么，那些日本人呢？”老爷子追问道。
“可能还不止这个数，那个在章邺的日商和在章邺发起捐资的电视台台长较上劲了，非要买下来不可。”
“章邺当年是个挺穷的地方啊。”老爷子顾自嘀咕道。
“现在也不怎么样，用他们的话来说，属于发达地区的欠发达地区。”宗苏南补充道，同时把糖心蛋吞下去，搓搓手坐了下来。
“那他们的钱从哪儿来？”
“捐资，发动老百姓捐资，不捐也得捐，连干那个活的也得捐。”“干什么活的？”宗苏南不想把话说得太明，如今有些事情还是让老一辈糊涂一点的好，谁都不愿让历史的某些细节又原封不动地回到从前。
“就是下岗人员。”宗苏南含糊地说，在做那些活的人当中确有一部分是天生对一般劳动缺乏兴趣和耐心的下岗人员。宗苏南想起临离开章邺的前一天晚上，朱莉领着旅行社的两位漂亮的下岗女工到宗苏南的房间来。尽管与女人交往是无论高低贵贱的，但宗苏南还是拒绝让那两位女青年为他提供一种新近流行的叫做“打飞机”的按摩服务。虽然他并不保守，但让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女性为男人反复摩挲膨胀的下部，直至满手粘液，他觉得挺难堪。从小多少有些幽闭倾向的他挥手让那两位目光灼灼的女青年去了隔壁房间，留下了朱莉。应该承认这种收费低廉，方便、简捷的性服务是当前经济相对萧条的产物，甚至可以说是一项创举。虚拟的性交既缓解了男子的性压力，且男女均无染病之忧，心理上亦大体可容受。宗苏南边和朱莉谈竞买的事，边感受到朱莉的纤手在渐渐释放他已积聚了有些时日的生理性焦虑。事后宗苏南破例在50元的基础上又加了50元，朱莉一笑，说她今天也是破例亲自“动手”。“就算是你对我捐款的补偿啦！”朱莉摇着那张“老人头”。
“这怎么行？”老爷子有点生气了。
“啊。”宗苏南略略一惊，以为父亲在指责他的行为。
“下岗职工不是还应当帮助他们解困，重新上岗，怎么能让他们也捐款？”老爷子有些打颤地说。
“所以说爱国主义是有代价的。”宗苏南稍稍释然地说。
“你设法把它买回来，我也参加，别增加章邺老百姓的负担。”老爷子说。
“问题是我能承受的和您愿意捐出的加在一起很可能不敌那个日商，而章邺的发起单位又不愿和我联手，共同对付日本人。”
“所以我们有很多事情就是这样，人心不齐，力量分散，这怎怎怎怎么，搞搞搞搞得过人家呢？”老爷子拍着躺椅扶手说。一边看着的护士见状连忙示意宗苏南，宗苏南立即把话头引向描述章邺的变迁与风物之类上来，那些曾经使人壮怀激烈的东西如今仍令老爷子魂牵梦萦。
“……脱手斩得小楼兰。”宗苏南低吟道，当年父辈所指小楼兰，未知今日是那个日商还是章邺市的那一位气指颐使的小公子。
护士已搀扶起老爷子去看《新闻联播》了，宗苏南仍在踱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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