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外来客与他的神话
●梦想年代的人们
●“银球”带动“地球”
●庄则栋——待到尘埃落定时
●何智丽“风波”
●同室操戈的“海外兵团”
●“狼”真的来了
●刚刚起步的职业联赛,你能走多远?
和足球不同,小小“银球”则地地道道是大英帝国的产物。翻遍中华民族的典籍,我们找不到诸如“蹴鞠”之类“乒乓球”的文字记载……这不能不让我们略有些许遗憾。因为我们称之为“国球”的乒乓球,却是我们“抱养的孩子”!
尽管我们多么不愿意承认这个现实,没办法!和足球一样,它也是跟着大英帝国的“船坚炮利”一起走进中国国门的。但是,它不像足球那样单一地由英国人带进来,而是随着帝国主义列强在中国瓜分的势力范围,有点儿四面“开花”的味道。据说,1904年,上海四马路一家文具店的老板,从日本带回来一些乒乓球器材贩卖,并在店内作打球表演,从而揭开了中国的乒乓球运动……
【背景资料之十九】
本世纪初,在上海、广州、天津等沿海城市,有一些外国人在他们控制的政治、经济、文化机构里,和在这些机构里工作的极少数中国人时常开展这项娱乐活动。以后,在中国的基督教青年会和一些教会学校也开展了这项乒乓球运动。
在上海,1916年,基督教青年会已有了乒乓球活动点。1918年上海市成立了全市乒乓球联合会并举行了全上海市公开团体经赛。此后直到1930年间,各种乒乓球竞赛接连不断。而且,许多杯赛是由乒乓球团体发起的,奖品由机关或商店捐赠,许多单位为了参与比赛,都组织了乒乓球队。
广州市的乒乓球活动起始于1918年前后,它在体育教师的指导下,首先在小学中开展的。直到1926年,广州市才有了正式的乒乓球比赛。并在1935年举行的广东省第十三届运动会上,首次将乒乓球列为正式比赛的项目。
不无讽剌的是,由于帝国主义在中国割据的地点不同,也把他们最初的乒乓球风格植入了那个地区。据史料记载:当时的上海、天津等地的乒乓球运动主要接受日本人的直握球拍打法,而广州、香港等地则接受了英国人的横握球拍打法。这本来是帝国主义者之间的势力格局,不成想,竟成了后来我国乒乓球运动具有多种握拍打法的历史源头。
但是,有一个问题让我百思不得其解:我不明白小小的乒乓球为什么一进入中国后,竟让那么多人迷上了它?翻烂那个时代的历史资料,我们找不到它与足球进入中国时的相同境遇……没有人指责那些打乒乓球的人是吃饱了撑的,就连那个时代的文人墨客们也不时地参与这项运动。为什么中国人对这项外来文化情有独钟,而对足球、排球、蓝球的接受却要经历那么漫长时间的磨合呢?除了经济原因使得那个时代的中国人不可能有足够的场地发展那些大球类的体育运动外,是不是乒乓球自身的特点与中国人乃至和中国文化之间存在着某种内在的契合点有关呢?
我想是的!
首先,乒乓球同中国人善踢的“毽子”一样,属于技巧型的体育竞技活动,适合中国人的玩。其次,打乒乓球时发出的“乒乓”声,有点类似音乐旋律的味道,符合中国人“琴棋书画”的品位要求。再者,它不像足球那样充满着“血腥搏杀”的身体对抗,而是与中国“儒家文化”所倡导的“义”有某种一致性……因此,我们说,外来文化的乒乓球之所以在中国迅速生根发芽,不是偶然的!其实,大凡是文化间的融合,无不与本土文化有着某种共性。譬如:佛教。佛教中倡导的“空无”与中国“道家文化”中所谓“大音稀声”和“大象无形”之说,有点儿沾亲带故,所以它一进入中国,很快被老百姓所接受。相反,基督教在我国传播了很多年,始终形成了不了应有的气候。因为“基督”自创世之初,就带有浓厚的血腥味,它与中国的“儒家文化”和“道家文化”倡导的精神相悖离……足球有很浓重的“基督”文化色彩的成份,而乒乓球则没有。如果单纯地从文化背景的角度来讲,我们似乎就不难理解:包括英国人在内的欧洲人还有他们的后裔们为什么狂热足球,而中国人却喜欢上了英国人的乒乓球的真正原因所在。
至少,在当时是这样的!
如果拿今天人的眼光来看待当时的乒乓球运动,确实有一种索然无味的感觉。那时英国人带入的乒乓球运动很简单——以挡球为主,用的是木制球拍,击球的速度较慢。显然,这项运动不能满足英国人文化性格的需要。相反,这种“礼尚往来”的你推我挡式的游戏,却满足了中国人乃至深受中国文化影响的日本人民的喜好。很快,乒乓球运动在这些地区和国家形成了广泛的群众基础。
【背景资料之二十】
自上海、广州等地的乒乓球运动不断发展的同时,其他地方的乒乓球运动也进一步普及起来。1927年,香港成立了乒乓球联合会;1931年,天津第一次举办了全市乒乓球比赛。同时,他们还经常与北京已经出现的一些实力较强的乒乓球队举行友谊比赛;1936年,整个华北地区成立了华北乒乓球会。此外,青岛、济南等华北地区的一些中等城市也相继组织过规模较大的乒乓球比赛。
1935年,旧中国第六届全运会还将乒乓球列入表演赛;1937年,我国乒乓球运动员首次同欧洲选手进行交流……抗日战争胜利后,乒乓球运动有了一定发展,除了一些大城市成立了乒乓协会,并不断进行定期比赛外,有的城市还在市中心建有营业性质的乒乓室……
与中国开展的乒乓球运动相比,发明这项运动的大英帝国,差不多把它给忘记了。若干年以后,当中国运动员出现在世乒赛场,并站在最高一级的领奖台上的时候;当大鼻子蓝眼睛的英国人和欧洲人还用他们古老的方式接中国人发球时,他们怎么也搞不明白:小小的乒乓球怎么突然不听使唤了?
于是,英国的汉学家们打开了中国的典籍,查找因由。终于他们发现两千多年前有一个叫晏子的家伙说过一句——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的话。于是,大鼻子们恍然顿悟:哦,原来小小乒乓球到中国以后才变得不听俺们英国人的话了!
对于英国人来讲,长在他乡的乒乓球终于让他们尝到了苦头。但对于中国人而言,特别是建国后的8年来,小小的乒乓球经过我们的“改良”已经成为“优质产品”而享誉世界。根据一项统计资表明:截止1989年,我国运动员在这个领域里已经获得了65个世界冠军。此后的十年间,我们凭记忆粗略地估算了一下,大概共获得世界冠军也不下30多个。这就是说,建国以来,我国乒乓球运动员共获得世界冠军已经逾百,且,继续保持着长盛不衰的势头……这个近乎神话般的数字,是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和地区乒乓球队都无法企及的!难怪中国人把它昵称为“国球”,难怪世界上把中国称之为“乒乓王国”……
是什么魔力让小小银球在中国人手里创造出如此的辉煌呢?现在,让我们打开历史扉页,一同走近那个创造神话的年代,接近那些曾经创造过神话的英雄人物。
第一个朝我们走来的人是容国团。
关于容国团,前面我们曾只言片语地谈到过他。但是,那点零零散散的文字,是无法让我们面对第一个为大中国夺得世界冠军的英雄……就在此时,我们仿佛看见了他,从世界的另一端朝我们走来……是的,他死了。死在那个倒霉的1968年。对于今天的读者和我们,无法用话筒和现代通迅设施录下他当年夺取世界冠军的感受。他是第一个经见了风雨,又见到彩虹的人。然而,他多像那道雨后的彩虹呀,绚丽了一下,又消逝了。他留给世间的,留给今天我们的,是一个不解的谜……
我们无法找回那个失去的时代。
在写这章《尴尬的“国球”》时,面对寻找那个失去的时代和失去的人,我第一次深刻地理解了“尴尬”一词的含义。此刻,我强烈地感受到没有比要写一个只剩下符号式的人物更令人尴尬的事了。在满大街花花绿绿的书店里,臭狗屎一样的中国足球明星们的传记比比皆是……但是,我们找不一本有关介绍容国团的书。而另一些发黄的书籍里,向我们讲述的容国团,几乎和我的脑子里装有他的信息,差不多。当我无数次踟躅在各大图书馆门前始终得不到有关他的一份详备资料时,我发誓要放弃这个人物的写作。但几乎是同时,我又否定了我誓言。我知道,我无法绕开他。写中国乒乓球怎么能不写第一个夺得乒乓球冠军的人呢?
面对一位已经故去的英雄。
面对自己要写的是一本属于纪实类文体的书。
无法采访又没有资料更不能不写……我已经搞不清是我在尴尬还是“国球”在尴尬?但是,我还是要写的,我要凭我脑子里和有关他的只言片语的资料介绍,写我笔下的容国团,写我理解的容国团,写我心中装着的那个容国团……尽管这是一次冒险的写作行动。
【背景资料之二十一】
容国团,男,1938年生于香港,打小就在香港鱼行当童工。1958年,他从出生地香港回到内地。1959年,年仅21岁的容国团在第25届世乒赛中,夺得了男子单打冠军。这是中国人第一个世界冠军。中国人的名字第一次镌刻在圣·勃莱德杯上。从此,开创了我国乒乓球繁荣昌盛的一页。
1961年在第26届世乒赛中,容国团又和队友一起为中国队夺得了团体冠军立下战功。
“人生能有几次搏”。这是容国团留下的一句名言。在他年轻的运动生涯中,就是凭着这股子“搏”劲,为我国的乒乓球事业作出了重要贡献。
在动笔之初,我意外地发现一份有关容国团的个人简介。于是,我数了数,共计234个字。对于一位世界冠军来说,234个字就把他给打发了……世界上还有那种文字能够做到像中国汉字这样简练呢?它既没有提到容国团何年何月师从何人开始他的乒乓球生涯,也没有讲到容国团是在什么样的背景下回国效力的,甚至连容国团出生的具体月份都没有注明……
关于1958年以前的容国团,我们一片模糊。他仿佛是星外的来客,一下就来到了内地,投身到火热而又革命的乒乓球大熔炉之中。我们和那个时代对他的了解,仅限于他在1957年战胜过刚刚获得世乒赛男子单打冠军的荻村。我不知道他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回到祖国大陆的?是否与1952年回内地的傅其芳教练有关呢?他是不是也像昨天的深圳村人那样,在一个黑色的夜晚,乘着一条小舟偷渡到祖国大陆的?
这一点,聪明的读者可以想象。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不可能以正常的渠道像我们日常调动那样,从香港调回内地的。有关他的1958年以前的档案空白,足以说明我们的猜测有一定道理的。虽然历史不相信猜测,但是历史也从来不拒绝猜测。有谁对司马迁写的《史记》中的《项羽本纪》的真实性表示过怀疑?我们今天津津乐道那个时代的历史不就是仅凭司马迁对那个人物在那个场合下的猜测吗?
老实说,在决定写容国团之前,我甚至连他的照片都没有见过。但我脑子里却顽固地认为:他是一个精瘦黧黑个头不高易冲动爱幻想敢说敢做敢为同时也是一个脆弱天真的人……如果他没有爱幻想又天真的性格,他就不可在那个风雨飘摇的年月回到正在“大跃进”的内地;如果他不具备敢说敢做敢为的性格,他不可能刚一回国就大胆地说自己要在三年之内夺取世界冠军;如果没有脆弱的一面,他也不可能在1968年那场劫难中选择了自杀……
似乎多重性格的容国团,注定了他有多舛的命运。
于是,容国团的形象在我的脑海里诞生了。
1958年,容国团不辱英帝国主义的压迫,从英帝国主义殖民地地区的香港,回到祖国的怀抱。那是一个政治突出的年代,容国团的此举,必然被打上了那个时代的政治烙印。像十年前黄阿原回大陆一样,各大报纸纷纷对这一事件做了报道。由于容国团曾打败过世界冠军荻村,他没有像其它运动员那样经过层层筛选,而是直接进入中国乒乓球队。和黄阿原获得执导1984年春节晚会的殊荣一样,容国团回国后,很快被当做主力队员加以培养。可以想象:打小就在鱼行里打工受气的容国团,此时的境遇,不啻有一种翻身的农奴把歌唱的感觉。为了报答祖国人民对他的厚爱,回国后不久,容国团向组织上递交一份决心书,并在那份决心书里写道:“我要在三年内夺取世界冠军。”。
看过这份决心书的乒乓球队领导,无不对他的誓言表示摇头。须知,那时的中国乒乓,在世界大赛上过不了前三轮,而他一下提出要在三年内夺取世界冠军?这不能不让谨慎惯了的中国人,有一种痴人说梦的感觉。最糟糕的是,一些人背地里开始挖苦他,说他“吹牛”。为了帮助容国团更好地摆正自己的位置,乒乓球队的领导找他谈心。在充份肯定他为祖国争光的积极性的同时,也婉转地忠告他:“三年,是不是太急了点?”可是,容国团斩钉截铁地说:“为国争光,匹夫有责,只有公开目标,才能取得各方面的监督,不荒废时日。”
打那以后,人们常常看到一个弱小的身影,不分昼夜地出现在训练场上。那时,中国乒乓球还没有自己的训练馆,而是和其它球类共一块场地,训练时间也因此受到限制。为了争取时间,大运动量训练一天的他,利用晚上练球房休息的空隙,或拉上队友或一个人偷偷翻窗户跳进来练。一次,当他刚刚翻过窗户跳进练球房时,被候在那里的看管练球房的服务员逮个正着。窗高墙陡,要是出点异外他可担当不起。当下,虎着脸一通猛训……容国团毕恭毕敬地站在那里,一脸的认错状。服务员见他这副知错的样子,遂缓和口气对他说:“这么高的墙,要是摔断脚怎么办?下次不许再跳,要练球提前跟我打声招呼。”
工夫不负有心人。经过一年多的刻苦训练,容国团创造了“转”与“不转”的正手发球、拉侧上旋球和变化多端的搓球战术。在中国乒乓队“快、准、狠”的直拍快攻战术的基础上,又增添了一个“变”字……这一“变”字,使得1959年第25届世乒赛上的容国团,成了中国的“秘密武器”。
1959年的春天,容国团终于等来了证明自己的时刻。在出征前的一次壮行会上,他又一次向世人发出了“人生能有几时搏”的誓言,并称:“现在是搏的时候了。”此时的容国团,让我不由地想起37年后,在亚特兰大奥运会上摘取72公斤级举重金牌后的占旭钢。但是,无论是从时间、地点和从把握事件的火候上而言,占旭钢的言论虽有过之,但无人指摘。而37年前,视谦虚为中华民族美德的年代,容国团当年的豪言,又有多少人能信呢?这个小伙子太年青了,他忘记了民间一句谚语——揭早了锅盖跑了气——的说法。
毕竟比赛还没有开始呀!万一……
没有人对他的话认真。
中国乒乓球队以谨慎的姿态,抵达了多特蒙德。
为了不打无准备之仗,经组织上批准,容国团决定不参加团体比赛。这一决定,无疑,又一次把自己逼到背水一战的境地。
团体赛开始后,容国团时而坐在运动员席上时而坐在观众席上。他在琢磨、在分析一个个敌手的优长和短处,在假想与之交战时应该采用什么样的战术。队友每打完一场比赛,他又缠着他们谈体会。待到团体赛结束后,他差不多将所有的对手琢磨了一遍。
他心里越发有了底……
单打比赛终于开始了。当容国团战胜第一个对手时,队友们却纷纷落马,悲壮到只剩下他一人单枪匹马闯世界的境地。当时,几乎没有人对容国团抱有太多的希望,他的挺进,无非是为中国乒乓球队的荣誉而战。面对严酷的形势,容国团沉着冷静,一场一场地拼……在进入八分之一淘汰赛时,他遇到了第一个真正强大的对手,日本全国单打亚军星野。全世界几乎所有的媒体,差不多以同一种声音预测:中国的容国团在这一轮将遭淘汰。媒体有理由作出这种预测,因为日本乒乓球是世界强队,而星野又是这个强队中的绝对主力,日本第一单打。然而,全世界人在容国团强大的攻势面前,一个个瞠目结舌了;而昔日勇猛无比的星野,也在容国团凌厉的攻势下,顿失往日的威猛,很快以3∶1败下阵来……
容国团战胜了日本的星野,爆出了第25届世界赛最大的冷门,他也因此成为本届世乒赛上的一匹“黑马”。
此时的中国队,仿佛看到了一线曙光,人们隐约觉得这位来自香港的小伙子可能要创造神话……于是,所有的人像“98保卫长江大堤”一样,众志成城地保卫着容国团,为他出谋划策。四分之一决赛,容国团对夺标呼声很高的匈牙利选手别尔切克。尽管赛前媒体对他作了出神入画般的包装,但容国团面对这位神化了的选手没有怯阵……前四局双方战成平手。在关键的第五局,容国团改变了硬打狠打的战术,以搓球和拉球的办法,打乱了别尔切克的阵脚,使这位善于削球的选手难以控制球的落点,最终,以5∶21败下阵来。半决赛上,容国团迎战在前几轮比赛中先后淘汰我国主力队员徐寅生和杨瑞华的美国冠军迈尔斯。此人也是削球手,但比别尔切克的球更稳更准更刁。尽管赛前中国乒乓球队和容国团本人做了最充分的准备,但是前三局还是让迈尔克占住了主动,并以2∶1领先,若再拿一分,容国团就将被淘汰。在第四局开赛前短暂的几分钟里,素有中国的“智多星”之称的徐寅生看出了门道,他结合自己几天前与迈尔克交手时失败的教训,建议容国团在关键的第四局不要与他硬攻,要软磨,不要急于求成,要拼意志。容国团接受了他的建议,改变了原先的打法,以搓对削,忽长忽短……迈尔斯果然不知所措。容国团乘势一鼓作气连扳两局,淘汰了迈尔斯进入了决赛。
1959年4月5日,这是我国体育史上值得纪念的日子。这天下午,容国团与匈牙利老将西多争夺男子单打世界冠军。赛前,人们又一次把夺冠的筹码,投向匈牙利著名选手老将西多身上。没有人相信容国团这匹“黑马”真能一杆子黑到底。匈牙利人甚至将欢庆胜利的鲜花都准备好了。是的,稚嫩的容国团,无论是技术还是经验,都无法与多次夺得男子单打和双打世界冠军的西多相提并论。他们不在同一个数量级上,西多夺取世界冠军应在情理之中。但是,匈牙利人和整个世界都忘记了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匈牙利队是世界冠军,他们无遮无拦。中国队是一支弱旅,没有人对她关注。此时的中国队好比暗箭,她已经看准了目标……
在4月5日上午的准备会上,中国乒乓球队集思广益,为容国团研究制订出几套对付西多的打法。孙梅英还特别提醒容国团,西多的弱点是为善于反击旋转拉球,运用侧旋球,可以收到以己之长攻其之短的效果……容国团采纳了她的建议。在下午的比赛中,容国团打拉结合,时而左旋,时而右旋,以变幻莫测的战术打法,突破了西多坚固的防线。最终,以3∶1战胜了第25届世乒赛最后一个对手,登上世界冠军领奖台……当容国团在多特蒙德威法伦体育馆内,从国际乒联主席蒙塔古手里接过圣·勃莱德杯时,所有在场的中国人都哭了……
正如一位外国记者在赛后评论说:“中国选手的崛起,比容国团个人胜利重要得多。”是的,容国团的胜利打开了中国运动员通向世界冠军的大门。一年以后,随着年轻运动员庄则栋、李富容、徐寅生等人的迅速崛起,容国团的光辉随即被众星们的灿烂淹没了。1961年第26届世乒赛上,容国团再也没了往日的辉煌。他像一道雨后的彩虹,只绚丽了一下就消失了……这之后,他开始担中国女子乒乓球队教练,为1965年的中国女队在第28世乒赛上夺得团体和双打冠军,立下了汗马功劳。但是,谁也没有想到,这竟是容国团最后一次出现在世乒赛场上……
1966年“文化大革命”爆发了。容国团和整个中国乒乓球队都被视为反对党的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等三面红旗的反革命分子和集团,成为红卫兵小将专政的对象。容国团和他战友们被抓了起来,被殴打,被游斗,被剃成阴阳头……1968年的春天,受不了政治上污辱的容国团和他的教练傅其芳,相继自杀身亡……
没有人知道那一刻,容国团要用那双夺得过世界冠军的手结束自己生命时的心情。他没有留下任何有关那一刻的只言片语。我们今天说他因受不了政治上的污辱而选择了自杀,仅是我们无奈的猜测……但有一点,我始终搞不明白:为什么同是香港来的两位选手选择了自杀,而别的运动员却忍辱负重地挨过了那段艰难的岁月呢?对于今天的读者来讲,这又是一个谜……
其实,我们生活的世界又何尝不是一个谜呢?每个人都可以相信未来是美好的……正因为每个人都有美好明天的憧憬,我们才顽强地活下去,并且继续编织我们的梦想。作为人类共通的感知,我们有理由相信,容国团和那个时代的人们和我们一样,为了某个梦想,喷洒一腔热血。梦想,也许是我们赖以活在这个艰难的世界上唯一的动力源吧!
现在,让我们回到那个梦想的年代,去猜想他们。
那是一个“斗私批修”的年代。所有人的梦想,其实简单到只为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我们敬爱的伟大领袖毛主席。那个时代,我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但儿时脑子里的毛主席,至今在我脑海里存着一个问号——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么一个人吗?多少年以后,当我走进毛主席纪念堂,望着那具水晶棺材里的毛主席,我仍不只一次地这样问自己。我一直搞不清楚我为什么会有这种唐突的想法?然而,有这种想法的人又何止我一个呢?若干年以后,当我看到那个年代的人们回忆他们第一次见到毛主席的情形时,不也有我类似的感受吗?容国团有,后来的庄则栋也有……
1959年4月的一天,当容国团从多特蒙德载誉归来的时候,当毛主席在中南海接见全体乒乓球健儿的时候……容国团如是说:这一天是我毕生难忘的一天,是我最幸福的一天。多少年以后,继容国团之后的另一位乒坛巨将庄则栋则回忆道:“能见到毛主席等党和国家领导人,是托容国团的福。他于一九五九年四月在西德的多特蒙德举行的第二十五届世乒赛中,第一个为我国获得了男子单打的世界冠军。万事总是开头难啊!他们回国不久,毛主席等党和国家领导人在中南海接见了部分乒乓球队的优秀运动员。当时,我荣幸地参加了,还和领袖们握手,合影留念……见到毛主席后,我的心情非常激动,燃烧着一颗为国争光的雄心。当时想,我一定要用毛主席他老人家握过的手,去为毛主席争光……”
为毛主席争光,成了那个时代体育健儿们最大梦想。而真正能够实现这一梦想的,也只有乒乓球队的运动员。别的体育项目,因为中国与国奥委会关系破裂而无法实现。于是,乒乓球便与那个时代的政治需要契合上了。因此,中国乒乓球队的每一次在国际大赛上的胜利,无不向美帝国主义极其走狗们证明:中国不是“东亚病夫”;每一次夺取世界冠军,无不是对帝国主义极其走狗们的诬称打了几记响亮的耳光……
【背景资料之二十二】
庄则栋:二十六届世乒赛,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十六年后在北京召开的。当时,周恩来总理、陈毅外长曾对我们说:“日本军国主义侵略中国,中国人民和日本人民同样都是受害者,两国人民团结起来世世代代友好下去,制止中、日之间的战争……这次世乒赛,通过竞赛和各种友好活动,交流经验,促进相互间的了解,增进友谊是最重要的。”
我们心里明白,周总理和陈毅外长对我们语重心长的教育,是从战略、政治的高度启发我们。然而由于历史造成的原因,和日本队比赛、交锋,是在中国人民的众目睽睽之下,我内心深处仍把日本队员当成了军国主义者。每一板下去,都觉得是替中国人民报仇,为中国人民争光,为毛主席争光……我记得与日本队决赛前,有一位领导曾对我说:“小庄,能打败日本队,你就是民族英雄!”
1961年第26届世乒赛上,中国队的容国团、徐寅生、庄则栋在最后关键一役,以5∶3战胜了日本队,结束了日本乒乓球在亚洲乃在世界上称霸的历史……在这届世乒赛,另一颗耀眼的明星,正冉冉升起。他就是世界乒乓球史上唯一三次蝉联过世乒赛个人单打冠军的庄则栋。
毫无疑问。本届世乒赛上,庄则栋、容国团以及整个中国乒乓球队,成了中华民族的英雄。他们再一次被召进中南海,再一次被日理万机的伟大领袖毛主席亲切接见并合影留念。在那个年代,还有什么比受到伟大领袖毛主席亲切接见更感到无上光荣的事了?若干年以后,庄则栋在他的回忆录中写到:“……毛主席在荣高棠同志的陪同下和我握手时,笑眯眯地亲切地叫了我一声‘小庄!’毛主席的声音不大,音调细而高,飞入我的耳朵里,我的心随之咚地响了一下……这是我一生第一次面对面地听到毛主席的声音,使我终身不忘。吴小明也听到了毛主席叫我,他激动地说:‘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毛主席他老人家的声音,毛主席叫你的名字,你太幸福了!”……
然而,他们哪里知道?他们只不过是政治家手里的一张牌。当庄则栋和容国团们裂开的笑脸还没有合拢时,一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彻底地粉碎了他们的梦想,也粉碎了他们赖以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精神支柱。习惯了乒乓球的他们,当然对政治一无所知。他们突然成了反对毛主席的坏人,而毛主席又永远万寿无疆……于是,留给英帝国主义的奸细傅其芳和容国团只有选择自杀一条路。
乒坛宠儿庄则栋也想到了自杀……
庄则栋没有自杀!因为他有一位年迈的母亲和一位漂亮的妻子。作为黑头发的儿子,他有一千个理由不能死在白头发母亲的前面;作为丈夫,他有一万个理由不能撇下怀有身孕的妻子……他必须苦苦地支撑着,挨过那段艰难的岁月。
这是庄则栋多舛人生的第一次沉浮!
1968年,是庄则栋人生中第二个转捩点。这年秋天,中国人民解放军接管了国家体委。这是处在困境中的周恩来,不得以采取的权宜之计。容国团没能等到这年秋天,他在无望中死去……而庄则栋和他的战友们,在这个凄凉的秋天里重新获得了自由。对于从地狱般的生活中活过来的庄则栋,三年的监禁生活,也许让他从中悟出些什么?在以后的岁月里,他试图与政治攀亲……他知道:这年月,只有靠近政治才是最安全的!
1971年在日本名古屋举办的第31届世乒赛上,庄则栋在不经意中,迎来了他与政治攀亲的机缘。他的一次不经意,又被政治家们抓住了。政治家们又一次利用他手里的小球作杠杆,来橇动处在冷战时期的大球……
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正当中国乒乓球代表团从住地藤久观光大饭店乘上大巴士准备去体育参加比赛时,突然,有一个外国小伙子急匆匆地冲上车来,不等车上的人明白过来,车子关门启动了。望着车内充满陌生而又敌视的眼光,这位蓝眼睛留着长长褐色头发身穿一身运动服的小伙子,不知所措地将脸别向车窗外。他知道:他上了一个“敌对国”运动员的车上,在这个车上,他是一个不受欢迎的人。就在他别扭而又不安地转过身时,他的运动服背后印有“U.S.A”的字样,让车上的中国运动员也看清了他的身份,一个美国佬。空气一下子紧张起来。大家都用不安、怀疑、冷漠的目光注视着他,没有人与他搭讪说话。
从藤久观光饭店到比赛场,大约要乘十五分钟时间的车。此时,十分过去了,车上仍没有一个人搭理那个美国运动员,也没有人示意他找个座位坐下来。他仍旧一动不动地站在车门口,眼睛向着窗外……
这时,只见坐在最后一排的庄则栋站了起来,从手提包里挑了一块较大的杭州西湖织锦,走到翻译跟前。
“小庄,你要干什么去?”有人关切地问。
“和那个美国运动员谈谈!”
“别去!别理他!别惹事!”他们轻声地劝他。
“别为我担心,我就和那个美国运动员打个招呼,问声好。”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聚到了庄则栋身上……
【背景资料之二十三】
庄则栋的回忆:“当时,我坐在汽车的最后排,可心里一直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过去每次出国领导上都有交待,不允许和美国人主动往来。‘美帝国主义’在我们的脑子里是根深蒂固的,在‘文化大革命’中,我也看到一些干部和外国人往来或和外国人有联系的,有的被戴上‘里通外国’的帽子,有的被扣上‘特务’、‘汉奸’的罪名整得很惨……可是我又一想,中国有五千年的文明史,难道对远方的来客就应当采取这种态度吗?难道一点礼仪、友谊都不讲吗?我们来日本前,周恩来总理一再地提出要执行‘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方针,如何去做呢?毛主席1970年十月一日在天安门城楼跟斯诺的谈话中说道:‘现在要寄希望于美国人民。’现在,登上我们车的是美国运动员,对人民讲友谊,是中国的传统文化,做敌对国家人民的工作才真正体现‘友谊第一’的方针。”
庄则栋拉上随队翻译,来到这个美国运动员跟前,伸出友谊的手,对这位美国运动说:“你好!欢迎你乘我们的车去体育馆。”
这位美国运动员受宠若惊地转过身,连忙说了一声:“谢谢!”
“你叫什么名字?”
“科恩。”
“虽然美国政府对中国不友好,但美国人民是中国人民的朋友,为了表示中国运动员对美国运动员的友谊,我送你一幅中国杭州的织锦留念。”
翻译对科恩说:“送你礼物的是世界冠军庄则栋先生。”
科恩冲翻译点了点头,感激地从庄则栋手里接过赠给他的织锦,一边看一边兴奋地说:“谢谢!”
车到体育馆,迎候在那里的记者们,看到中国队的车上跳下一名美国运动员,并看到在车门口他与世界冠军庄则栋握手时的一幕……他们敏锐地抓住了这一镜头。第二天,日本各大报纸,在头版头条的位置上刊登了这幅照片,并加上了“中美接近”这样醒目的标题。一时间,全世界为之哗然。
事情闹大了,中国乒乓球队的领导开始担心,这毕竟是一个敏感性的政治问题。若弄不好,随时会招来杀身之祸。为了整个乒乓球队也为了庄则栋本人的安全,代表团副团长找到他,并善意地劝告说:“小庄,你和美国运动员往来的事闹大了,以后不要再触了,事情就到此为止。”
多少年以后,当庄则栋被当作四人帮的爪牙,从国家体委主任的位置上被清理出来,再次投进狱中时,他不得不痛苦地承认:他那双玩溜乒乓球的手是玩不转政治的。其实,玩不转政治的人又何止他庄则栋一个人呢?玩不转政治并不等于他不懂政治。此时的庄则栋显然看清了政治风向,他敏锐地看到了1970年在天安门观礼台上出现了一个美国人的身影……这是政治家们的信号。有人说,这种典型东方式的政治信号被当时的美国政府忽略了。虽然我不懂政治,但我不敢苟同。美国政府显然也是在寻找一个体面的勾通方式,于是,庄则栋与科恩之间的不经意,成了中美两国政治家们共同需要的契合点……
科恩后来的举动是不是受美国政府的指使呢?
自从接受庄则栋的礼物后,科恩经常拿着那块杭州产的西湖织锦,高高地举过头顶,一边哇啦哇啦地喊着,一边在体育馆内来回走动……傲慢的美国人,仅为了这块西湖织锦就那么疯狂吗?仅因为这块西湖织锦是世界冠军庄则栋赠送就那么自豪吗?
几天以后,科恩再次看见庄则栋和中国乒乓球排队进场时,跑过来一把拉出庄则栋,特意将他拽到记者们跟前,把一件别有美国乒协纪念章的美国短袖运动衫作为“礼尚往来”送给了庄则栋。科恩的举动,仅仅是“礼尚往来”吗?我们有理由怀疑这背后的一切……
果然,在本届世乒赛快要结束的一天上午,美国乒乓球队的副领队贸然来到中国乒乓球队下榻的驻地,登门求见中国乒乓球代表团的领导。美国人的唐突,让中国代表团的领导不知所措,但又不好拒绝,只好以礼相待地请他们进来了。因为来者是美国乒协的副领队,所以中方接待他的人当然是中国代表团的副团长。美国人似乎永远是那么坦然和无所顾忌,这位副领队没有中国人的客套,屁股刚一落座就说:“这几天,我们美、中两国运动员的接触在球场内外已传为佳话,为我们接触创造了良好的气氛。今天,我受美国乒协的委托,给你们提个要求。”
这位副团长一听这话,顿然感到紧张,他不知道这位美国佬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于是,机械地回答道:“请说吧!”
“你们在世乒赛后,邀请了我们美国北边的加拿大访问中国,也邀请了我们南面的墨西哥访问中国,能不能也邀请我们美国乒乓球访问中国啊?”
副团长一听是这话,遂松了一口气,用冷静而又平淡的语气说:“你提的问题我们研究后再给你答复。”
要不中国驻日本联络处赵正洪主任敏锐抓住这一问题,中美关系的解冷也许还要经历一段漫长的时间。赵正洪感到,这决不是一次普通的会见,是一次重要的外交动向,必须向国内请示。为了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遇,赵正洪越俎代庖地替中国乒乓球代表团拟写了电文,传到国内。然而国家体委暂时负责外事工作的一位副主任收到电文后,却把它当作一件平常的事,放进了抽屉里,准备第二天回电拒绝美国队的要求……如果不是赵正洪在发给国家体委一份电报的同时,也给外交部发了同样一份的话,庄则栋还能在后来的中美关系中充当了一个特殊的人物吗?
对于庄则栋,无疑是悲剧的开始。
对于中美关系走向正常化,无疑起到了划时代的作用。
就在那位副主任准备回电拒绝时,外交部很快将电报送交周恩来总理手里,敏锐的周恩来立即将他呈报毛主席,毛主席一个“请”字,一下子成了全世界的头号新闻。
庄则栋也因此成了第31世乒赛上,最耀眼的明星。他不仅带领新手在很困难的情况下勇夺本届世乒赛男子团体冠军,而且为冰封了二十二年之久的中美关系的解冷,迎来了契机……
1971年七月中旬的一天,对于庄则栋来讲,无疑是他走向政坛的一个重要信号。而向他发出这一信号的人,是我们敬爱的周总理。那一天,周恩来总理在人民大会堂的万人大礼堂里作形势报告。按政坛上的秩序,体育界的代表如旧坐在最后一排。当总理谈到三十一届世乒赛后将邀请美国乒乓球队访华时,他戛然停顿了一下,举目在阔大的会场上扫了一眼,突然冲着会场下问了一声:“庄则栋同志来了没有?”
庄则栋坐在会场最角落里,他好象听到总理在叫他的名字,但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坐他在旁边的一位队友用肘碰了一下,压低声音对他说:“总理叫你呢!”庄则栋涨红了脸,他既不敢吱声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就在这时,不知道体育界的哪位同志说了一句:“来了!来了!”
周总理听回答的声音来自后面,于是说:“到前排来坐!乒乓球队的同志们都到前排来坐!来,让我们鼓掌,对他们表示热烈的欢迎!”
这之后,庄则栋便成了当时中国外交战略上的一张牌,陪同过周恩来总理接见过中日友好访问团,陪同过前来我国秘密访问的美国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国务聊基辛格博士,陪同过周总理在人民大会堂接见美国友好访华团,出席过周总理为美国总统尼克松访华而举行的盛大宴会……1972年4月,庄则栋由中国乒乓球代表团团长的身份,第一个踏上了与中国冰冷二十二年之久的美利坚合众国的土地……
这一幕幕,都是周恩来总理匠心独具地安排!
历史上三位巨人——毛泽东、周恩来和尼克松,正是利用庄则栋的手里玩得稔熟的乒乓球,开始合力带动地球的旋转。也正是在这一年,庄则栋开始了他并不擅长的政坛生涯,步入了变化莫测的仕途之路……几年以后,他一跃成了中共十大代表、中央委员、国家体委党组副组长。翌年,又当上了国家体委主任、党组组长……
然而,由一名优秀运动员扶摇直上坐上国家体委主任的位置,从而成为部长级干部的人,又何止庄则栋一个人呢?中国女排实现“三连冠”以后,不也一个个被“招安”,被封了官吗?而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的成绩,又怎能跟当年的庄则栋相提并论呢?
毫无疑问,庄则栋是周总理提拨上来的。庄则栋当国家体委主任肯定要比那些从没有搞过体育的人胜任得多!不说别的,单凭庄则栋后来写了近百万字且文学功底相当不错的作品,恐怕现任的体委官员们无人能企及。遗憾的是,庄则栋在那个不同寻找的年代里站错了队。他以为他站到了毛主席身边“最近”的江青一边才是最安全的……
尽管他又一次想错了,但实质上他没有错!我们以及包括庄则栋本人在内的所有人的总结和假设都是“事后诸葛亮”。试想,假如庄则栋不靠近江青,怎么可能有他后来如日中天的仕途?庄则栋铤而走险地靠上了她!在那个黑白不分的年代,谁不想靠上一根通天的台柱子呢?
庄则栋又一次不可避免地成了政治家们手中的一张牌。
1976年9月9日,随着世纪巨星毛泽东主席的殒落,庄则栋靠的那根台柱子发生了摇晃……终于,“哗啦”一下,那根台柱了倒了。当全国人民沸反盈天的时候,庄则栋则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吓昏了,迷茫了……接下来,他被隔离审查,被免去一切职务,被开除出党……再一次由天上掉到地下,掉进一间对他来讲并不陌生的黑屋子里。四年来的囚室“生活”,他除了拥有一支笔和一些纸用来没完没了地写交待写检查外,唯一留给他的业余生活就是早看日出,夜数星星……
直到1981年,庄则栋才结束了“监禁”生涯。但他不能留在北京。在那个苍凉的秋天,他被发配到远离北京的山西。在通往山西的路上,庄则栋心如刀绞。年届八十的母亲,缠着小脚行走蹒跚的母亲……家里没有厕所,孤苦伶仃的母亲啊,谁来照顾你的一日起居?乌鸦尚能反哺独我不能……那一刻,庄则栋没有让眼泪流出来,他是一条硬汉子。他不能让伤心的泪水淌在那张脸上……这张脸,生就是为了赢得祖国荣誉而欢笑的!怎么能为了个人暂时的“辱”而破坏昨天的它呢?但此刻,庄则栋心在泣血……
母亲没有垮下,她要顽强地活到儿子回来……多少年以后,庄则栋向世人讲述了那年冬天他从山西回来,见到阔别多年的母亲时的心情:年迈八十岁的老母亲,知道儿子是彻底地归来了,这几天拄着拐杖,吃力地挪着缠过的小脚忙乎着。她冒着隆冬的寒风,上街买回了白纸,为我糊门糊窗,又糊了床上靠墙的一面,我是拦也拦不住,真不忍心她再我张罗。我已四十五岁了,在她眼里仍然把我当小娃娃对待,颤抖着干枯的双手,给我拆洗缝制了被褥,把小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然而,年久失修而剥落的墙皮经常往床上掉,她又买了塑料布铺在床上。老人家怕我冷,又把旧火炉子和烟筒搬出托人安上。当生着火的小屋子变得暖和,她心里坦然地笑了。真是千金难买慈母心啊!……
我知道,这是庄则栋用心在向世人倾诉着。那字时行间流露出的人间真情,让我震撼!我终于读懂了苦难深重的庄则栋为什么把给予他无限爱的人民比作母亲……在这个世界上,母亲只有母亲,才真正不因儿子的荣辱,而变故“心爱春天”!
是的,“母亲”没有唾弃庄则栋,他仍是人民心目中的世界冠军!
1981年秋天,庄则栋来到山西。尽管组织上还没有对他作最后定论,他仍是一个有问题的人。然而,敦厚朴实的山西人没有歧视他。火车抵达太原车站,省体委的领导专门派专车来接他。当庄则栋走进山西体委时,迎候在那里的省体委主任刘杰热情地向他伸出双手,用山西普通话喊了一声:“庄则栋同志……”庄则栋一震,已经多年没有人称他为“同志”了,他差不多忘了这个久违的称呼。他突然感到鼻子一酸……
初到山西,因不算正式教练,所以不能享受国家规定的教练员补助,只得每天到普通食堂里排队买饭。那时,庄则栋月薪75元,每月要给北京的老母亲和孩子寄出50元,仅剩下25元全部用于自己每月的生计。已经到八十年代了,25块钱够干什么的呢?为了安排自己的日子,一日三餐,庄则栋不得不精打细算,不得不吃食堂里最差的饭……
一天,庄则栋吃完饭,洗净饭盒正要离开饭厅时,突然,食堂里的郭大爷喝住了他。“庄指导,你知道不知道我们食堂里的规矩?”
“不知道,请您告诉我。”庄则栋诚惶诚恐地说。
“吃完饭,洗好饭盒,不准带走,放到那边放饭盒的柜子里!”
已经成了惊弓之鸟的庄则栋,战战兢兢地将饭盒放在了郭大爷指定的位置上。第二天吃午饭,庄则栋去拿饭盒时,由于没有思想准备,沉甸甸的饭盒差点儿从他手里掉下来。他疑惑地打开饭盒,里面盛满了肉和荷包蛋。他简直不敢相信是自己的饭盒,一看上面明明写有自己的名字,又看郭大爷此时正朝自己眨眨眼睛……他突然明白了。于是,他感激地走过去,抓住郭大爷那双油乎乎的手,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郭大爷笑笑,轻声地说:“你还记得1961年9月来太原参加全国乒乓球锦标赛吗?……那时候你真年轻,刚拿世界冠军不久,你们来我们食堂吃饭,每次吃完饭,人家一抹嘴都走了,只有你,帮我们收拾碗筷,你还到厨房里跟我握了握手,一点大冠军的架子都没有。想起当年的你,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可没想到……”
那顿饭,庄则栋吃得很慢。
也不知挨过了几年?庄则栋获准回京探亲。归心似箭的庄则栋,由于买不到当日的车票,不得以拿着一张站台票上了车。列车员验票时,一眼就认出了他,立即报告了列车长。列车长闻迅赶来,把他请到了供列车员休息的那节车厢里,没有轮班的列车员们,像迎接当年他手捧圣·勃莱德金杯凯旋归来那样,争相给他让铺。庄则栋躺在一位女列车员的铺位上,他在暖暖的车厢里,安宁地睡着了……而那位女列车员却坐在没有暖气的乘务室里,一宿没有合眼。早上醒来,庄则栋看到那位女列车员微肿的双眼,感到很过意不去。女列车员却对他说:“能连续三次夺得世界冠军的人,全世界能有几个呢?”
是的,全世界只有庄则栋一人。
有人曾落井下石地说,庄则栋之所以三次蝉联男子单打冠军,是因为队友让出来的。一些人甚至列举第27届世乒赛上,李富荣为了让庄则栋赢,故意放高球,而庄则栋却扣不死,急得李富荣回头直看教练……藉此,得出庄则栋的世界冠军是让出来的论断,有失公允!稍稍有点儿头脑的人是不会贸然下此结论的。试想,面对昔日的战友,庄则栋拿出真本领打了吗?如果说这是一场不公平的竞赛的话,那么受害者不仅仅是李富荣一个人,庄则栋同样也是一名受害者。如果庄则栋连一个毫无难度的高球一扳子都扣不死,那么他怎么可能驰骋乒坛十多年呢?
刮起这股妖风,是1987年“何智丽风波”以后的事情。尽管那个时候庄则栋已经获得了自由,但庄则栋没有出来反驳,而是在他的书中平静地告诉今天的人们:自己是代表队友领圣·勃莱德金杯的。荣誉是集体的,庄则栋只是这个光荣集体里的一个符号!是的,对于庄则栋来说,那些又能说明什么呢?多少年以前,他从北京少年宫走向世界冠军。多少年以后,他又从世界冠军回到了北京少年宫……
这是一个圆吗?或许是!
不管庄则栋夺取冠军的含金量到底有多大,但对于中国来讲,它则是百分之百的纯度。“中国”二字,是超越任何个人和金牌之上的荣誉!庄则栋以及那个时代的乒乓健儿们,正是有祖国荣誉至上的精神,才使得中国乒乓球在短短的八年间,傲视群雄……虽然站在领奖台上就那么几个人,但为之付出的又何止是那些举起奖杯的人呢?多少年以后,当我看到另一位乒坛巨将徐寅生在谈到第26届世乒赛中国队如何对付日本队的“秘密武器”时,我仿佛读懂了庄则栋那句话——我是代表队友和中国来领圣·勃莱德杯的。
【背景资料之二十四】
第26届世乒赛在中国举行,临近世界锦标赛开幕前几个月,传来了日本运动员发明了秘密武器——弧圈球的信息。据说匈牙利,南斯拉夫几员名将联袂访问日本时,在比赛中,他们被日本选手拉出的弧圈球弄得一筹莫展。日本乒乓球界扬言要用这种秘密武器来制服中国队。
究竟什么是弧圈球?当时我们谁也没见过。于是,在乒乓球集训队展开了一场围歼“弧圈球”的战斗。大伙通过各种方法对找资料、分析情况。就在这时,听说日本队为适应中国的快攻打法,要去香港访问比赛。于是,中国乒协专门派人前去侦察。在获得第一手资料后,胡炳权等几个老队员,从国家荣誉出发,主动要求模仿日本运动员,学习掌握弧圈球技术,帮助主力队员训练。这种革命的集体主义精神,鼓舞着主力队员去冲锋陷阵……
然而,时间到了1987年,徐寅生们那种革命的集体主义精神,受到了前所谓有的挑战。那是一个崇尚“个人价值”的年代,而多少年来一直强调发扬“革命集体主义”精神的乒乓球队,成了那个时代的“先锋”文人们重点抨击的对象。于是,“何智丽风波”也就在这种土壤里诞生了。
这件事发生在第39届世乒赛上。
进入女子单打前四强中有三人是中国运动员,她们分别是戴丽丽、耿丽娟、何智丽,而另一名闯入四强的是南朝鲜队运动梁英子。分组的结果是耿丽娟对梁英子,戴丽丽对何智丽。按当时中国队运动员以往对梁英子的战绩论,只有中国女子第一单打戴丽丽有绝对取胜的把握。因此,在半决赛开赛前的准备会上,代表团的领导,为确保中国队获得这块单打金牌,决定让何智丽个人服从集体。在会上,何智丽也表示服从团领导的安排。
半决赛首战是在一团和气的中国队队员之间展开。当戴丽丽以为自己和何智丽的比赛只是做做样子的时候,何智丽却暗暗憋足了劲来对付她,当戴丽丽和她的教练明白过来时,已经晚了……
何智丽无情地将戴丽丽淘汰出局!
回到休息室,悲愤欲绝的戴丽丽将她心爱的球拍重重地砸在地上,以视对何智丽卑劣行为的鄙视……而另一场半决赛,又不幸灵验了中国代表团的担心,梁英子战胜耿丽娟。这样,从未战胜过梁英子的何智丽,被逼上了只此华山一条路……
那场比赛,何智丽以3∶0的比分轻松战胜了梁英子。也正因为何智丽直落三局战胜了梁英子,才有了后来的“何智丽风波”,那些高扬“实现个人价值”的旗手们,才有诡辩的理由。那么,到底是谁错了呢?久经沙场的教练员们对何智丽的能力低估了?还是有成见?都没有!那么,何智丽何以一下子神通了呢?圈内人十分清楚:如果梁英子在这场决赛前放弃刚刚与队友配合争夺的那场无望的混双半决赛权,那么结果也许正好相反。然而,梁英为顾全大局,也为了支持队友,在那场混双的半决赛中,她竭尽全力打满了五局。刚刚从那张球桌上鏖战的梁英子,还没来得及好好地喘口气,又走进了与何智丽的决赛场……体力早已透支的梁英子,不可能再为冠军而战了,只得拱手将冠军让给了昔日手下败将的何智丽。
何智丽的胜利,让中国代表团非常尴尬。但为了严肃纪律,中国乒乓球队还是作出了开除何智丽决定。于是,在那个弘扬“个性”的年代里,本属乒乓球队内部的事情,却在华厦大地上刮起了一场何智丽“风波”……而做出这一决定的人,又恰恰是受其害最深的李富荣。于是,庄则栋也就在这场风波中,连带着被捎了出来……
这场“风波”对于何智丽本人,没有损失什么!她在公众的眼里,极尽扮演了一名受同情的角色,在一片颂扬声中,体面地东渡扶桑,嫁给了一个日本人,改名叫“小山智丽”。而这场“风波”却让中国乒乓球队付出了极其惨痛的代价!待到尘埃落定时,当我们看到一张张过去熟悉的面孔,披上他国的战袍,站到与中国队员同台的另一面,并纷纷将他们昔日的师弟师妹们一个个斩落马下时,我们终于为这种尴尬局面,找到了一个恰当的词,叫作“海外兵团”。
据1995年底国际乒联公布的一项女子排名表,又让我们看到了一个不愿看到的尴尬局面:位于前十名的女子选手虽然不全是中国人,但都是大中国人。一些我们曾熟悉的国手,一个个以他国的选手,横刀立马站在与我国运动员同台的另一面,虎视眈眈。1994年,在广岛亚运会上,小山智丽冷不丁以锐不可挡之势斩落了中国名将乔红之后,又从世界头号选手邓亚萍手里抢走了女单金牌……这是中国女选手第一次在世界大赛上直面“外海兵团”的挑战,也是最惨痛的一次。1996年,当小山智丽在亚特兰大奥运会上,再一次站到中国选手乔红的对面,嘴里喊着令人生厌的“吆嘻吆嘻”的时候,当年为何智丽鸣冤叫屈的老记们会怎么想呢?可是,当乔红直落三局干脆利落地淘汰了小山智丽以后,我注意到了1996年中国的各大报纸都以“乔红铲平小山”这样直抒胸意的词条,作了这条新闻的标题。我不知道写这篇新闻通迅的老记们中有没有当年为何智丽鸣屈的人?如果有,那将是一件多么有意思的事情啊!
其实,“海外兵团”早在这之前就以散兵游勇的形式,出现在八十年代以后的世乒赛场上。我至今记忆犹新地记得:在第38届世乒赛上,被称为中国“秘密武器”的著名削球手陈新华,带着他那迷人的微笑和在团体赛上以一盘未输的骄人战绩,走进了单打赛场……正当人们满怀信心地准备为他那精湛的球技和迷人微笑继续鼓掌助威的时候,陈新华意外地被名不见经传的加拿大选手淘汰出局。而淘汰陈新华的这位加拿大选手,恰恰是前中国运动员黄文冠。黄文冠太熟悉了陈新华的弱点。这位差不多被中国人忘记的三流运动员,正是因为战胜了陈新华,再次让中国人痛苦地记起了他……好在那届世乒赛上,中国的江加良和陈龙灿太出众了,中国乒乓球还是以绝对的优势站在了世界乒坛的顶端……
然而,在第39届世乒赛上,中国人的面孔越来越多。譬如:前国手滕毅代表了比利时队,前国手耿丽娟代表了加拿大队……而以教练的身份代表他国出现在本届世乒赛场上的中国人更多,16名中国援外教练,率领欧洲、北美洲、大洋洲、还有往日兄弟般的亚非拉……有人形容1987年的新德里成为中国乒乓球教头们会师的圣地。譬如:比利时著名选手塞弗的教练,法国著名选手盖亭的教练……塞弗和盖亭都成了后来中国运动员前进道路上的拦路虎,而指挥这两只虎同中国人作战的教练恰恰又是中国人!
“海外后团”这一辞条,终于出现中国老记们的文章里。
五十年代的中国人,靠的是国内练兵一致对外战略,才让高傲的西方人不得不痛苦地承认:中国是“乒乓王国”。八十年代以后,却出现了国内练兵一致对内的尴尬局面!面对危机四伏的中国乒乓球,我不由地想起了另一个辞条——同室操戈。
熟悉中国历史的读者,也许对这个辞条不会陌生。为了准确地理解这个辞条,我查了有关它的出处。南朝·宋·范晔在他的《后汉书·郑玄传》中这样写道:“休见而曰:‘康成入吾室操吾矛以伐吾乎?’”而清·江藩在他的《国朝宋学渊源记》卷上中则写道:“然而为宋学者,不第攻汉儒而已也,抑且同室操戈矣。”
从做学问的角度而言,引证辞条的出处,似乎更让人心悦诚服。但我对它的理解,却让我想起了另一个人——魏国的杰出诗人曹植。当他的同胞哥哥曹丕要杀他的时候,他那句“相煎何太急”的诗句,让多少后来人为之潸然泪下。但是,后来人又在不断地上演这幕悲剧……今天的政治家们也许理解为“权力”的需要,历史学家也许会找到它背后的伟大意义所在,文学家们的思考可能从人性的深处发出咏叹……但是,哲学家们最高明,并以一言九鼎的警句——“存在就是合理”——化复杂为简单。如果说政坛上“同室操戈”为的是权力,那么乒坛上的“同室操戈”为的是什么呢?
答曰:为了美丽的金钱。
当中国政坛上已经高举起邓小平理论的伟大旗帜时,中国乒坛仍旧沿用毛泽东思想的旧武器来武装中国乒乓球队员头脑时,显然已大大地落了时代发展的要求。伟大的改革开放,让禁固多年的中国人的“物欲”,顿时膨胀起来。追求物质享受,不再是资产阶级的专利……中国人有权利要求过上富裕的生活。无疑,这是时代进步的产物。
于是,打开国门的中国,为中国乒乓球运动员西去“掏金”,迎来的契机。一大批还处在巅峰期的优秀乒乓球运动员,由于在人才济济的国内渐渐失去优势后,便纷纷到欧洲各国的俱乐部里继续谋生……譬如:郭跃华、蔡振华、陈新华、曹燕华、谢赛克等。这些人都是中国乒坛的顶尖高手,虽然他们没有像小山智丽们那样披上他国的战袍,但他们无疑带去了中国人的看家本领,让世界“了解”了中国……
【背景资料之二十五】
据一项统计资表明:截止1989年,我国共与100多个国家和地区进行了近万人次的交往,派出近200名教练员到70多个国家和地区任教。
这份资料,我是在一本歌颂中国乒乓球的书中看到的。作者列举其中的数字,无疑向读者证明:伟大的中国乒乓球为世界乒乓球事业的发展,作出多么巨大的贡献!确实,这一点无人能够否定。但是,就在举国上下为上述数字盲目自豪的时候,在1989年第40届世乒赛上,中国乒乓球队不得不痛苦地喊了一声:“狼真的来了!”
其实,中国乒乓球队早就喊“狼”来了。第一次发出这种危机的信号是在第35届世乒赛失利以后。但是,仅过了两年,在第36届世乒赛上,中国乒乓球历史性地囊括了世乒赛的全部冠军。那是1981年。1981年我还是一名中学生。我第一次知道“囊括”一词,恰是从这条体育新闻中获得的,但我不知道它的意思究竟指什么。也正是在这一年期终考的语文试题里,有了这个词的造句以后,我才永远地记住了它……因为我尴尬地为它丢失了宝贵的两分。而我的一位同学在情急之下,不经意地创造了“万能”造句法。我印象很深地记得那位同学是这样造的句——“囊括的囊字笔画很多,写起来很费劲。”居然,老师给了他一分。老师说我这位同学很聪明,虽然没有将意思造进去,但至少将其中两个字包括在内。于是,我就掌握了它……假如不是那次造句,我或许晚些时候才能掌握这个词。再假如……假如中国乒乓球队不是“囊括”,中国人乒乓球的危机意识是不是早点有呢?
正因为中国乒乓球破天荒头一回“囊括”了一把,中国乒乓球队在国人心目中如同传说中那个喊“狼来了”的牧羊童。“狼呢?在哪儿?你们不又拿了许多冠军吗?”于是,中国乒乓球队的命运和那个撒谎的孩子一样,没有人把他们的危机意识当回事……为了让中国乒乓球再次获得关注,1986年汉城亚运会上,中国乒乓球队给自己来了一回“苦肉计”,男女双双输给了韩国人。赛后据内情人透露:这回是咱们故意输的……我们有理由相信这句话的真实性!如果说男队输球是偶然中包涵着一点必然,那么女队输球完全没道理,她们整体实力明显高出韩国一大块。果然,中国队折戟汉城成了当时的特大新闻。媒体纷纷跟着起哄:“狼来了!狼真的来了!”然而,几天以后,在深圳举行的亚乒赛上,中国队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把韩国人打得落花流水。仅仅是几天工夫,狼又被打跑了?于是,中国人知道中国乒乓球队跟他们开了一回玩笑;于是,人们依旧把更多的目光投给足球和其他需要提高的运动项目,乒乓球似乎不需要国人过多地关心它,中国人差不多把中国乒乓球视为“终身”世界冠军……1988年乒乓球的四个单打,被列入汉城奥运会的正式金牌项目。时任国家体委主任的李梦华曾这样问李富荣:“能不能把四块金牌全拿过来?”李富荣无奈地笑着说:“拿一半吧。”而李梦华却说:“拿两块金牌就杀头!你中国的乒乓球20年长盛不衰,第一次成为奥运全项目,就耍熊了,对得起谁?”李梦华的长官意志,确实反映了当时大多数中国人对乒乓球的期望值……人们对他们拿冠军已经拿习惯了,比赛还没开始就知道他们肯定如旧载誉而归!
体育竞技本来充满了迷人的悬念,没有悬念的比赛,人们自然就会对它失去兴趣。国内的乒乓球比赛,如果不是老记们从职业的角度报道一下,老百姓也许会反问一句:是吗?在哪比赛,我怎么不知道?这绝非是耸人听闻的假设。据有关媒体报道:中国少年业余体校乒乓球招生越来越困难,乒乓球运动业已青黄不接。八十年代未,有一家报纸竟登出了一则咨问:“哪里有卖乒乓球的商店?”听起来像是在开国际玩笑,如果就这一问题作一项民意调查,大多数人肯定会这样说:“你们在开玩笑吧,在乒乓球王国的国度里能买不到乒乓球?”
在1989年第40届世乒赛上,当中国男团以0∶5惨败在昔日手下败将的瑞典队拍下时,国人震惊了!两次获得世乒赛男子单打冠军的江加良,第一次露出了无奈之举,对裁判的一次误判竟罢赛了5分多钟……但是,他已明显技不如人,昔日的败将已将他琢磨透了。赛后,有人对许绍发教练派已过巅峰期的江加良当第一单打提出批评。理由是,中国队之所以称霸乒坛二十年,一个很重要的经验就是不断地起用新人。可是,谁能理解当时许绍发的苦衷呢?中国的冠军仓库里,已经没有新的冠军储备材料,江加良们仍是当时中国乒坛最强者……而他们又背上了沉重的“冠军”包袱!
终于,中国乒乓球这艘巨大的“泰坦尼克”号,沉没在三十年前容国团第一次夺取世界冠军的多特蒙德威斯法伦体育馆里……这多像一个圆啊!假如容国团真的有在天之灵,他会怎么想呢?
自多特蒙德中国男子乒乓球队失利之后,中国乒乓球队再也没有像以往失利那样,迅速找回昔日的感觉。我们经历了漫长六年的阵痛,才再一次重新雄起!在本土美丽的天津又“囊括”了一把!天津,谐音“天惊”。这个美丽的名字,着实又让世界天惊了一把……这一年,是1995年。这一年,是中国足球走向职业化以来最最火爆的一年。尽管世乒赛在天津举行,中国乒乓球又一次囊括了七项冠军,也没能阻挡住狂热的球迷涌向体育场看台,观看一场世界不入流的足球比赛。可悲吗?
当蔡振华和他的队员们高高地举久违的斯韦思林杯时,体育馆内并没有太热烈的掌声!这是国人的一种大度?还是一种习惯的继续?但对乒乓球的决策者们来说,无疑是一副清醒剂。痛定思痛的他们,终于在这届世乒赛以后,谨慎地扯下那块视金钱为铜臭的“遮差布”,并小心奕奕地开始迈向中国乒乓球职业化的第一步……
虽然这一步迈得有点晚,但毕竟是迈出去了。看到臭不可闻的足球都能那样异常火爆,被称之为“国球”的乒乓球,似乎没有理由不火爆起来……倘若乒乓球市场也像中国足球那样火爆,国际市场还能吸走中国运动吗?中国乒乓球的决策者们也许在想:只要中国乒乓球人才现在不再外流,中国乒乓球的传统优势就不会失去!
然而,乒乓球却没有足球那样幸运。1995年底在顺德举行的首次乒乓球职业联赛却让决策者们感到尴尬。除了中央电视台热情地转播以外,没有多少人愿意花钱看他们的比赛。因为乒乓球比赛太缺少悬念了,它不同足球,乙级队或许能胜甲级队,最后一名可能在某个场次战胜冠军……乒乓球不可能出现这种戏剧性,胜利的光环总是照在那个几个人身上。这样的比赛,老百姓当然不爱看!没有观众也就没市场,没市场,企业当然不愿意出钱兴建乒乓球俱乐部。当下的企业家们,还没有觉悟到赔钱赚吆喝的境界。足球这么火爆,“雅琪”和“红塔”尚且相继退出,何况小小的“国球”乎?
据有关人士透露:辽宁有个叫本钢腾达俱乐部,它是本溪钢铁厂和辽宁乒乓球联姻的产物。可是,本溪钢铁厂并不是给他们钱,而是给他们一些钢铁作起动经费。也就是说,辽宁乒乓球队把钢铁卖掉才有经费,卖不掉还是一堆铁圪塔……
面对这种窘状,我再一次地想到了“尴尬”一词。用它来形容当下的中国乒乓球,竟是那样的恰如气分……1998年,中央电视台和“爱立信”联袂为中国乒乓球举办了“98爱立信杯乒乓球擂台赛”。虽然在强大的中央电视台鼎力支持下,乒乓球也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热闹场面,但离乒乓球需要的火爆市场仍有十万八千里……中央电视台此举的用意,如同一名富翁从一名乞丐面前经过时丢下一块铜板一样。富翁走后,乞丐依然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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