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粒儿进了县信访办,询问哥哥昨天到这儿来上访的情况。
信访办过去的办公室就在县委县政府办公大楼底层,近年来,来访的群众越来越多,有时还发生吵架、扭闹甚至围攻领导的集体上访情况。领导说,太影响县委机关正常办公秩序,影响政府形象,信访办便从机关大楼搬到江边一幢老平房里办公了。这里僻静,又有个大坝子,随便上访人员怎么吼,怎么闹,市民们不身临其境,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便于接待人员、维护秩序的警察劝阻上访者,或者处理带头闹事者。
米粒儿跨进围墙里的地坝时,信访办工作人员还没有正式接待来访者。地坝上,已经聚集着三四十个上访人员,等待信访办人员接待。或三五一堆,蹲着,站着,咒骂着;或扶着老人,带着孩子,畏畏缩缩地探头探脑,希望得到接待。米粒儿经常到这儿来维持秩序,一看左边那一群上访人员,有三十来人,都是解放街被拆迁户。他们有的手中拿着政府散发的上访《条例》,有的拿着政府出台的解放街拆迁补偿办法、标准,议论着,情绪激动,士气高昂。
米粒儿看到那么多上访者在场,她有些犹豫,觉得自己来得不是时候,给人以聚众上访的嫌疑。但是,哥哥音信杳无,她很着急,也顾不了什么了。她知道信访办后面有道门,便绕过地坝,从后门进了信访办。
信访办的工作人员大部分在做清洁。米粒儿走进接待室。接待室里,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将脚搭在办公桌上,叼着烟,看到漂亮、温柔的米粒儿一双大眼睛看着自己,吊二郎当地说:“一副好心情哦,这么早就来了。”米粒儿说:“我找王主任,打听点情况。”年轻人说:“你年纪轻轻的,有什么困难需要我们解决呢?上访什么呢?怎么不学好呢?”米粒儿一听,心头的火气呼地一下蹿了上来:“你怎么这样说话?有你这样接待来访的?”小伙子还是色迷迷地笑着,流里流气地说:“发什么火呢?发起火来就不亲热了!妹儿,你也上访呀?你说你心爱的哥哥不见了?这好办呀,像我这样标准的帅哥,到处都可以找嘛,何必追求什么生死恋。”米粒儿再也忍不住了,拍了一下办公桌:“像个二流子!你把臭脚放下来说话!”“哟,哟,哟,突然变成母夜叉啦!”米粒儿忍无可忍,抓住他的脚,往上一抬!小伙子的坐椅失去重心,连人带椅子翻倒下去!小伙子蹦起来,要抓米粒儿:“你这泼妇,竟敢打人!”米粒儿没有注意,那小子竟一把抓住了她胸前的衣服,那指头儿还使劲往她那胀鼓鼓的胸脯处掐,掐得米粒儿尖挺的胸脯又痒又痛,怪不舒服。米粒儿抓住男人的手,狠狠一拧,小伙子鬼哭狼嚎般叫起来。
年轻人一哭嚎,将外面地坝上的上访人员惊动了,他们冲进来吼着:“信访办打人啦!”“他们太霸道啦!”将接待室围得水泄不通。个别暴躁的,要将年轻人拖出去。米粒儿慌了,忙解释说:“不关你们的事,不关你们的事!”上访者说:“姑娘,你别怕,他们不替我们做主,不解决我们的困难,还敢打人,我们就饶不了他们!”
信访办的几个工作人员,纷纷丢下手中的清洁工具,从各个办公室出来,围过来,进行劝解。但是,上访群众太激动,不断吼叫,不停地抓扯工作人员,有的还甩了办公桌上的办公用品,砸了烟缸等,秩序大乱。工作人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上访群众劝进了专门接待来访者的大会议室。他们端来了茶水,逐一问清了上访群众需要解决问题的类型,然后,由工作人员分别将他们带到不同的接待室,一场可能酿成事故的上访风波,才平息下来。
工作人员也要米粒儿到大会议室去。米粒儿说,我是来询问情况的,不是上访的,坚持不到大会议室。信访办王主任在主任办公室阅读着文件,见外面的风波平息了,才走到米粒儿所在的接待室,在门外向里瞄了一眼,见是米粒儿,又将头缩了回去。米粒儿叫住他:“王主任,你看看你的部下,什么工作作风!”王主任只得跨进来:“哦,是小米呀,今天你们派出所这么早就来帮助我们维持秩序呀?”被米粒儿拧过手臂的小伙子,见主任来,趁势倒在地上,不停地嚎叫:“我手断了,痛死了!”王主任呵斥道:“良平,一点规矩都没得!这是派出所的小米,你跟她闹什么闹!”叫良平的小伙子异样地打量了米粒儿一阵,慌忙爬起来说:“你是警察?怎么不自报个家门呢?”米粒儿说:“王主任,我今天不是来执勤的,我是来询问点事情的。”良平大惊小怪地咋呼道:“这就怪了。口号不是讲,群众有困难,找警察么,管人命关天大事的警察,怎么来找我们这清水衙门啦!”米粒儿不理那混小子:“王主任,我是为哥哥米高粱的事来找你们的。听说我哥哥昨天上午到你们办公室来上访过?”王主任愣了一下,热情地邀请道:“小米,到我办公室去说吧!”
米粒儿到了王主任办公室,王主任神神秘秘地说:“小米,你哥哥这两天确实来上访过。信访办呢,认为开发商的赔偿标准、支付赔偿金的办法、时间,确实有违规的地方。但是,你知道,我们信访办就是个消防队,是挡箭牌,是群众的出气筒,要权没权,要钱没钱,哪能解决问题?请你理解,请你理解。”
米粒儿说:“王主任,我不是来找你反映问题、解决问题的。我想问你,我哥昨天上访后,到哪儿去了?”
王主任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这个,这个,我不清楚。我只记得当时上访的群众人山人海,个别人还有过激行为。有领导说,你哥哥米老板,是这次集访人员的组织者,要警察强制带他出去。”
米粒儿紧张了:“哪个领导?”
王主任为难了:“小米呀,这事你就不用问了。从领导的态度来看,他对你哥哥还是很友好的,好像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很融洽嘛!你这一闹,不是给你哥哥增加麻烦?做生意嘛,讲环境。什么叫环境?和领导关系硬,就是环境。”
米粒儿默然。“警察强制把哥哥带走?哪儿的警察,是谁把他带走的?我们派出所的人?”
王主任说:“你们申所长来过。”
“申长胜昨天到过信访办?”
“我也不知道是谁通知申所长来的。不过,并没有强制将你哥哥带走。你哥哥和信义建设集团老总江波,对赔偿问题,好像达成了什么默契,他们一起走的。”
米粒儿吃了一惊:“和江波一起走的?什么时候?”
“大概是五点来钟吧!”
“王主任,我哥哥到现在都没有回家呀!”
王主任笑了:“小米呀,像你哥哥这样的老板,十天半月没有回家,很正常啊!忙生意呀,忙应酬呀,还有消闲娱乐呀,哪像我们这些吃不饱饿不死的机关职员,一天只三点一线:家里、机关、菜市场!”
米粒儿本想告诉他,哥哥丢了的手机上面还有血迹,但她觉得过早透露这些,不利于寻找哥哥。
米粒儿离开信访办到信义建设集团找江波。
信义建设集团设在松林坡。米粒儿走进松林坡,想起昨晚和张小虎到这儿来看到的情景,她突然改变了马上找江波的念头,躲避着到这儿来玩耍的人,走到昨晚发现哥哥手机的听涛楼后面围墙处,她想再仔细搜查一下。当她绕过听涛楼,发现围墙那片林地里,到处是听涛楼的员工。他们正在做大扫除。一些人扫地铲草,一些人还用生石灰浆在刷围墙的树干。这儿古树森森,芳草萋萋,环境很好,也太讲究了吧?再刷上生石灰,就太难看了。米粒儿这样想,突然冒出:他们是不是在破坏现场,销毁现场留下的痕迹啊?这个念头一萌生,她心里一颤:昨晚我和小虎忽视了保护现场这个重要环节!看来,哥哥下落不明,与这听涛楼有直接关系啊!米粒儿在后悔中观察。她发现,做清洁的员工中,有昨晚见到的那个光头蓄山羊胡子的员工。这人肯定是个知情者,得想办法从他嘴里掏出线索来!此时不便行动。现场已经破坏了,米粒儿只得离开。
米粒儿来到信义公司,公司的部门经理女秘书男保镖都说不知道老板哪儿去了。米粒儿求爹爹告奶奶,甚至还用警察的身份恫吓。那些人看到一个白白净净的姑娘和他们讲法规,道政策,无不白眼盯她红眼鄙视她,一点效果也没有。找不到江波,米粒儿只得闷闷不乐回到派出所。张小虎问了她了解的情况,当他听说有领导表态,米高粱又和江波一起走的,分析道:“既然他们达成了默契,又一起离开,你哥哥怎么会失踪呢,手机怎么会掉在听涛楼后面的椅子上呢?粒儿,你得马上找到江波!”米粒儿恳求道:“小虎,那江波红道黑道都有人,心黑得很,你和我一起去吧?”张小虎略含讥诮道:“你平时不是反对我们和黑道人物打交道么?”米粒儿一声叹息:“小虎,过去灾难没有落在自己头上,看问题,想办法,总是用条条款款来衡量,说些大话空话。现在哥哥出了事,我才知道那一套不管用,多数是用来吓唬我们的服务对象的,吓唬老百姓的!你就帮帮我这个忙吧。”张小虎笑了:“你哭兮兮的干啥子呢!不为我未来的舅子,就是和那些贪赃枉法官员、胡作非为的不法商人斗,我小虎也应该该出手时就出手了。”米粒儿破涕为笑,也不计较张小虎“纠缠”着要自己做他的老婆的臭嘴,跟着张小虎上了警车,再次来到江波的信义公司。
张小虎是横着走进信义公司的,加上他亮了警察的牌子,有人也认识威风凛凛的张所长,江波的女秘书手忙脚乱地拨了一通电话。江波屁颠颠地从外面回来,见到张小虎,拉拉手,拍拍肩,递茶点烟,还专门为米粒儿倒了杯果汁,热情得米粒儿浑身不自在,一个劲儿在心里骂:“龟儿子!”“狗杂种!”
江波听了张小虎来找自己的意图,脑袋摇得令人晕头转向:“张所长,我不是米老板的保镖哟,我不是米老板肚子里的蛔虫哟,我和米老板没有生意上的往来哟,我啷个知道大名鼎鼎的米老板在哪儿啊?”
米粒儿质问道:“哥哥公司的小娟,扯到你和我哥哥一起谈赔偿的事,信访办王主任也说,你和我哥哥就赔偿达成了默契,一起出了信访办,怎么不知道?”
江波说:“没错,没错。你哥哥黑起屁眼想吃我一笔钱,我当然得依法办事,按县委县政府的政策规定,维护我的合法权益啊!但你哥哥大大地狡猾,寸步不让,给我演刘备的江山,哭出来的那一套,说什么企业要破产啊,员工要下岗啊,堂客要离婚啊,我这人,重情重义,轻财轻利,就答应他按他提出的标准赔偿。说好后,我们一起出了信访办,他走东,我走西,后来米老板去谈生意还是去找女人快活,我就不清楚了。”
张小虎说:“江老板,你姑爷就是我们申所长吧?”
江波微微有点紧张,也不称张所长了,直呼张小虎的名字:“小虎,他是我什么亲戚,与这事有什么关系?”
米粒儿吃惊了:“什么,申长胜是你的姑爷?”
江波有些尴尬,不回答。
张小虎说:“江总的干女儿多啊,到处都可以找到姑爷!我们所长夫人不是也姓江么,江总这个人,不愿意争什么辈分,就让他老汉当了比自己年龄小三十岁的申所长的舅子,我们江老板呢,喊岁数比自己还小的申所为姑爷,就顺理成章了。”
“小虎,你他妈的嘴巴干净点!老一辈的事,你扯这些干啥子!”江波受不了张小虎的揶揄,脸红筋胀地吼起来。
张小虎:“不干啥子,要你说出昨天你和我们所长、还有我们小米姑娘的哥哥米高粱的行踪,这并不为难你啊,你吞吞吐吐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江波说:“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解放街拆迁,我按政府规定的政策赔偿了,米高粱自己不能干,张开血盆大嘴,想一口气吃个胖娃娃,世上哪有那种好事?你说他不见了,一个大活人,我管住他到哪儿去了?”
张小虎冷不丁冒了一句:“昨天晚上,你是不是和我们头在听涛楼喝酒啊?好像还喝得不少,你还蛮细心周到的,把吃大了脑壳的人扶上了你的小车上。是不是米高粱在一起吃醉了啊,你把他送到哪儿去了?”
江波迟疑了一下:“这……这……”
米粒儿开始听张小虎提到昨晚的事,她急得嗓眼儿都咕咕响,但看到江波迟迟疑疑的样子,又很佩服张小虎敲山震虎的机智。她断定,哥哥未发事前,一定和江波、申长胜等人在一起。于是她逼问道:“江波,你也太猖狂了!你想发暴财,千方百计坑害拆迁户的利益,那是你的本事,但你也不能胆大妄为,竟然采取绑架这种下三滥的办法,胁迫我哥哥屈服啊!你说,你把我哥哥弄到什么地方去了?你赶快把人给我交出来!否则,我告你非法拘押罪!”
米粒儿自作聪明,江波从她的话里抓住了她并不知道米高粱已经蒸发的信息,他们也没有绑架米高粱。这就给了他推脱罪责的机会。江波轻松多了。他说:“绑架米老板?谁绑架他了?你是警察,说话得讲证据!告诉你,我不知道米高粱到哪儿去了。至于张所长说喝酒,张所长,这是公民的自由吧?没有违反哪条哪款法规吧?”
米粒儿被江波问得哑口无言。
江波趁机要溜:“对不起,两位警官,我还有事,陪不起了。”
张小虎想了想说:“江总,米粒儿的哥哥两天没有回家,电话也打不通,她着急啊。如果你了解到米高粱的信息,请跟我们联系。”
“当然,当然。”江波边说边走。
“你怎么把他放走了?”江波走后,米粒儿埋怨道。
张小虎说:“你想想,我们确实无凭无据,凭什么强行要他说出你哥哥的行踪?再说,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从江波吞吞吐吐、面露惊惧的神情看,这小子肯定知道你哥哥出事了。”
“现在怎么办呀?我哥哥是死是活都不清楚呢。”
“我们昨晚不是看到听涛楼那个光头山羊胡子员工殴打另一名员工么?我们就以有人举报他打人为名,传讯他!从他的嘴里敲出不利于江波的证据!”
米粒儿和张小虎来到听涛楼,拿出证件,正儿八经找经理戚大中,要求见那个光头蓄山羊胡子的保安。戚大中装糊涂:“你们说我的酒楼有光头蓄山羊胡子的保安?这是哪个小混混王八蛋想败坏我的名声啊?我们听涛楼,是全县最佳文明单位,是全县治安先进,怎么会聘用不三不四、衣着打扮花里胡哨的人当保安?一个年轻人,光头,还蓄着山羊胡子,在环境这么优雅、服务这么热情的酒楼里晃来逛去,太有损我们的形象了,不把顾客吓跑啊?”
米粒儿张口要问什么,张小虎阻止了她,说:“哦,可能我们了解到的情况有误,没有就算了。大中呀,昨晚你请我们唱唱歌,我们忙,今天我们想见识见识你那些高档设施,你不介意吧?”
“欢迎,欢迎!只是唱歌跳舞都在晚上,现在管理人员还在休息……”
“那我们自己欣赏欣赏,你忙,就不麻烦你了?”米粒儿明白了张小虎的意思。
“这怎么好呢?陪同你们执行公务,支持你们保我们的平安,是我的责任和义务,我岂敢目中无人,大大咧咧的?”戚大中一脸诚恳。
戚大中毕恭毕敬陪着,张小虎和米粒儿便草草到各个雅间、包房逛了一圈,除了留下他们两人故作乡巴佬般的惊讶和瞠目结舌般的羡慕外,一无所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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