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咚咚的敲门声。开门一看,原来是侄女婿向平。他手中拎着一个纸箱,随手放在了茶几旁。神情喜悦地说,他的工作单位在湟水河畔,后面是一大片乔灌林,常有野鸡出没,他费工夫下扣捉了一只,特地赶来向我“进贡”。并连声称道这野鸡味道的美和对老年人进补作用之大。
我还没来得及答话,心急手快的菊已经打开了箱盖。“哇!天助我也。”她兴高采烈起来,说:“三十晚上敬请诸位食客磨快牙,单等品尝我的吉祥如意油焖野鸡好了。”原来这是一只半大的母血雉,青海人叫野鸡。它的头上顶着灰褐色的羽冠,羽色淡黄如绵缎,尾羽灰白,镶有绯红色的边饰,体型色泽十分美观绚丽。血雉在青海广为分布,在海拔2000-4000米的白杨林、针叶林、乔灌混交林都有它美丽的身影,是河湟谷地到高山草甸草原的一道风景线。喜群居生活,一般是10余只为一群,有时也能凑热闹,一群多到40-50只。雄雉长尾斑烂,更加美艳,它们对人不太害怕,所以常常成为专业和业余猎手的捕捉目标,故种群不断缩小,数量也越来越少。过去血雉大群生息的地方,现在已很难见到它们的踪迹。
箱中的这只母血雉,尾巴被委曲地翻卷起来,可怜兮兮的,我的心不由地激荡起来,勾起了我无限的回忆。
夜已经很深了,瞌睡却不来。窗外的寒风喔喔叫,似泣似诉,引导着我的思绪回到了五十多年之前。那时我在湟源牧校读书。每年交九之后,我和二三同窗好友,总爱在风清月白之夜晚,相约到校旁一片名叫沙家林的原始白杨林中散步徘徊。其时药水河在低声吟唱,如水的月光洒遍河岸林间,天地朦胧,好景如画。最吸引我们眼球的是,总有大群的血雉栖息在茂密的白杨林树枝之上。双双对对,喃喃地细语,尽管那时的学生伙食十分寡淡,但从来没有一人提出过捉一只血雉改善生活的想法。我们都为上苍赐予如此的美景心存感激。五十多年的岁月如烟零散去。沙家林早已残破不堪;沙家林中的野鸡也早已灰飞烟灭,但这道刻在心灵上的风景线依然亮丽如故,不时之出入梦境。
搁在阴台上的纸箱中传来两声短促的鸣叫声,完全没有了雉在山林里鸣叫的那种高亢气势,更像是两声悲凉的叹息,然后一切又归寂寞。一大早,我把雉从纸箱中拎了出来,立刻感到了一阵轻微的颤抖,我明白,这是它求生的呼喊。在冬日的晨光中,它显得越发美丽而无奈。我不由地喊了一声:“你们都过来看!”全家人都围了过来,看到那青玉一般富丽柔和的羽毛,那琥珀一样明亮的双眼,透着灵气和求生的企盼,沉默无语中,突然全家人都一口同声地说:“放了它,你看它多孽障!”我等的就是这句话,这虽然是我见它第一眼时,就做出的决定,但从全家人口中说出,使我十分欣慰。这不是我们对它的恩赐,而是它与生俱来的权利。
我开心地笑了,调侃起菊来:“少数服从多数,你的吉祥如意油焖鸡是做不成了。”她说:“老爸要发慈悲,我可也不当罪人。”
我把纸箱捆在后座上,登车向长岭驰去。虽然是顶风大上坡,心存善念,也不觉得累。连骑带推,两个钟头后就到了山顶。长岭公园是近些年才建成的一处水土保持实验基地。这里夏日是一片清凉世界。眼下萧疏静穆,一排排白杨亭亭玉立,一棵棵松柏翠绿可人。它们都在静静地等待着春天的来临。我在一处高山顶上,取出了血雉,人鸟对视了好一会儿,然后用力把雉送向蓝天,雉展开双翅,在天幕上划出了一道优美的曲线,飞落在山中林间的空地上,楞楞地小停一会儿,好像才明白,它已跨出了死亡之门坎。便挺头阔步地踱起方步来,不一会儿就消失在稠密的灌木丛中。此刻在我的心中引起了一种安详自得的快意。
“人家们一枪一只的往死里打,你倒来放生!你是居士林的善人吧?”
空谷传音,着实吓了我一跳。忙转身,才发现不远处的山梁上站着一位护林人。他披着一件厚重的黑棉袄,黑黝而敦厚的脸上满是大惑不解的神色。偌大的山林,就我们俩喧起板来。我道出了我不是居士而放雉原委。他则说:“这里原本无野鸡。自从栽了这些树木后,才有了野鸡。到去年,已有了六窝野鸡,可是前些日子来了一个拿枪的人,三枪打死了两只野鸡。我拉着他论理,说这野鸡是国家保护动物不能打,那人看起来派头大力气也大,他一把推倒我,说:‘保你个屁!’扬着头下山去了。我就想不通,野鸡也是个命,人也是个命,为啥一个命要另一个的命?”
这下可轮到我大惑不解了。我无法圆满地回答这个很有哲理气味的一问,众生平等,这本是佛的本心。为什么要一命剋一命,这个命题正是不少人再三思考的问题,至今没有得到圆满的诠释。眼下的我虽不是居士禅林中的一员,但心中也念起了“阿弥陀佛”。但愿在“红入桃花辙,春归柳叶新”时,我放飞的这只血雉能找到称心的侣伴,多子多孙,远避枪口套子,让长岭的空山密林中,到处响起血雉一声声清越高吭的鸣声,那至少是滚滚红尘中的一曲天籁妙音。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