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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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年,我十五岁,身高164cm,体重45kg,辉煌记录有:校舞蹈比赛金奖、校宣传册封面人物、校礼仪队副队长,当然最重要的,是成为了校长儿子钟情的对象。后来,我升入本地一所普高,而万小东在一年后考入省重点高中,之后我们都在不同学校念书,所以一直没有见面。万小东看着教科书天才般做成功的那件事,并没有与我施行第二遍。念大学时,我在元旦收到过他的明信片,上书四个字:新年快乐;或三个字:新年好。收到明信片后,我总是把帐幔放下来,在密闭的床铺里待上半天,不说话也不出来。后来室友们都知道了,这个写明信片的人不同寻常。我听说他在大学里完全忙不过来,一个老同学形容他“前仆后继”。这一点不奇怪,成人之后,他越长越好看了,尤其他的笑容,太有杀伤力了。重逢之时,最让我迷惑的是他的笑容。我完全不记得少年时他有这么笑过,笑起来时嘴唇往两边上弯成弧形,鼻端微微皱起,忽然有了一种小孩般的羞涩,荡人心魄。

    我以为,我们的一切都已逝去,各自的人生将迈入不同岔道,不会再有交集。但在工作第二年的夏天,他毫无预兆地出现了。他就那么晃进了我的宿舍,看上去像饭后散步随意晃进来的,又高又瘦,微耸着肩膀,穿件黑T恤、灰便裤,趿一双人字拖。我对象正在房间里替我整理书柜,他在机关工作,是个非常老实的人,他扶扶眼镜问万小东找谁。万小东说:“找我老婆。”我对象一下楞住了,看看他,又看看我,一时不知该如何接口。我站起来给他倒水,但手抖得厉害,差点把玻璃杯砸了。万小东接过水,一饮而尽。我对象试图再搭搭话,清清嗓子说:“请问你……”万小东摆摆手说:“你们聊,我先睡会儿。”他坐到我的单人床上,甩掉两只拖鞋,倒头就睡,不一会儿,鼾声就响起来。对象停下手头的事,看着我,用目光提醒我做个解释,但我不知该怎么解释。正是初夏,天气还有点凉,我从柜子里取出一条薄毯给万小东盖在身上。躺下来,愈显得他的鼻子很高隆,两颊瘦削,睫毛又浓又密;跟少年时比,他瘦了许多,脸看上去有些疲惫,腮上的胡茬抚上去刷子似地戳人。我不知道自己注视了他多久,抬起眼时,只见我对象两手哆嗦,惊痛地望着我。他勉强说:“要不,我送你朋友去宾馆?”我说:“不用。”他问:“那,我先走?”我说:“好。”他放下手头的两本书,拎起一把雨伞(一定是昏了头,因为外面根本没下雨),夺门而出。

    我关上门,把身上的衣服脱干净,掀起毯子,躺在他的身边。已经十年,我们没有这样睡在一起。他很快就醒了(可能先前一直在装睡),向我侧过身,手指从锁骨间的胸窝开始往下摸索,经过乳沟、微隆的腹、耻骨,熟稔地滑入十年前的通道,那儿一下子漾满了湖水。他把我整个人端起来,像莲花一样坐在他身上,一边动着,一边问我:“跟别的男人做了吗?”“做了。”我说。“做了几个?”“两三个。”“太少了,”他笑着说,“差我太远。”其实,我除他之外,没有跟任何男人做过,就连处了两年的对象,也坚持着没有做,我对象一直以为我还是处女,认为我是要留到新婚之夜的那类古董女孩。或许十年的时间太久,动作太激烈,那儿又被蹭出了些红色液体。当然不像当年那样汹涌。万小东用手指沾起那点淡淡的粉色,呼吸急促起来,说:“以后只准跟我一个人做,因为你要嫁给我了。明白?”我点点头,面容平静。但心底的那个我,已经放声大哭,哭得全世界都跟着我一起伤心,一起快乐。

    那年十月,万小东与我完婚。酒店迎宾处挤满了冲我们拍照的路人,我俩站在那里就像一幅完美的图画。我感觉一切如梦似幻,人生完好无缺。不久,我生下女儿田田。一年后,检查出甲减(甲状腺机能减退),连带着心脏有点儿不好。拿诊断单那天,医生对万小东说:“病人不能生气。”万小东对我说,这病好,没人敢惹你了。我一病六年,一直服用激素,身体里就像有个人在吹气球,迅速膨胀起来,体重直飚到六十多公斤。那段时间万小东出乎所有人意料地照顾我,无论多晚都到医院里陪夜,睡在平行于病床摆放的80cm宽的陪护床上,翻个身都困难。有一晚,已是凌晨一点,接班护士过来查床,问要不要把陪护床撤了,家属应该不会来了。我正迟疑,走廊上响起了脚步声,每一步都从地上擦过去,像张砂纸磨着地面,自然是万小东了。他一进门就甩掉外衣蜷卧下来,两条长臂揽住棉被,一小会儿就睡着了。我俯看着他(陪护床比病床低一些),他的面容安静满足,微带笑意,像个做梦的小孩。就在那个时候,我觉得他像只鸟儿,一只收拢翅膀归巢的漂亮鸟儿。

    就像凡人没法了解鸟儿的飞翔一样,我觉得自己并不了解他。我甚至不明白他为什么娶我。我问过他这个问题。他想了想,说:“因为你舒服吧。”我说:“不是因为最爱我?”他说:“也许是。”我说:“以后还会爱上别人吗?”他说:“可能啊,值得爱的人那么多。”我说:“可是我只爱你。”他说:“这是一种偏见。只要有机会结识,你有可能爱上一万个男人。”

    那几年,万小东把精力投入到了新开的酒吧上。他的合作伙伴乔乔是名健美先生,高大、满身肌肉,看上去没心没肺,被他外表所蒙蔽的人们,很快就发现生意场上已被狠赚了一笔。在开清吧与慢摇吧方面,两人起了争执,万小东想做静吧,乔乔认为从赢利的角度考虑,必须有DJ师、摇滚元素,这样才能刺激消费。万小东明智地让了步。果不其然,蓝荷慢摇开业后,吧厅日日爆满,万小东建议隔出来的小玻璃房里却几乎没什么人。那些年轻人都爱待在热闹的吧厅里。但我挺喜欢那间玻璃房,房里栽满绿色植物,剧烈轰响的音乐经隔音玻璃过滤后,轻柔了许多。乔乔的妻子阿菲也常去那儿,她是小学体育教师,凤眼、大嘴,笑起来眼角扇似的一排鱼尾。我们很快就成了莫逆之交。阿菲爱喝酒吧的试管酒,五颜六色一支支插在冰盘里,看上去非常漂亮,老让人忘了那是酒,一不小心就喝过头。喝多了的阿菲就摇摇晃晃站起来,将手指戳向玻璃墙外的吧台,嘴里骂骂咧咧。我知道她在咒谁,风传乔乔与女调酒师交好已有一段时日。阿菲来时,乔乔一般都搬万小东和我救场。但有一天,他既没有联系到万小东,也没找到我,于是意外发生了。阿菲摔了两排酒瓶,一片飞溅的玻璃碴落入了女调酒师的左眼,据说虹膜当时就裂了。当晚女调酒师就进了医院,她提出平息事端的交换是乔乔。她要求乔乔陪她去法国留学,她考了法国的调酒专业研究生,苦于没有学费。后来调酒师的左眼并没有盲,眼翳上留下一块红斑,不细看看不出来。

    从此阿菲一个人生活在国内,不知为何,她与乔乔一直没有离婚。乔乔在世界各地转悠,后来停留在了澳门。放学时,阿菲帮我把田田从学校里带出来,我们就会一个车内一个车外地聊上几句。我问她:“过得好吗?”她说:“都五年没有男人了,能好得了?”我说:“让他回来啊。”她摇头说:“不可能了,”她眯眼望向校体馆上方的瓦蓝天空,“回不去了。”我们短暂的对话总是被刺耳的喇叭声打断,只能匆匆挥手告别。其实多年来我一直想问她一个问题,如果回到五年前,她还会不会那么冲动地举起酒瓶就砸。这个故事还有个部分就是,酒瓶飞过去的瞬间,乔乔冲上前挡了一挡,要不是乔乔挡了一挡的话,后果更难设想。当然,乔乔的肩膀因此缝了十几针,镊子一片片往外夹玻璃碴时,乔乔咬着牙一声不吭,倒是阿菲,在一边哭得死去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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