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情与梦想-关于鹰的生存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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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家对门的三爷,是一位熬鹰老人。三爷叫关世环,村里人都喊他老驼子。三爷喜欢我,可我并不察欢三爷。我放学问家,碰上三爷的时候,三爷总要拍着我的脑袋说:“黑小子,看你这对眼睛,就他妈有出息他常常喊我黑小子,我不爱听,可我小时候确实长得黑。可这不是我讨厌三爷的理由,反感三爷的原因很简单。一次,我和两个孩子到河边挖野莩,正巧赶上三爷在河边熬鹰,看见他对鹰凶狠的样子,就感觉他是一个凶狠的老头。

    讨厌三爷,可我还愿意看见他熬鹰,三爷常常不回家,住在河岸的泥铺子里。泥铺子是一色焦黄的苇席盖顶,顶上立着两只一白一灰的雏鹰。我放下柴筐,偷偷走进三爷的泥铺子,看见三爷正眯眼打瞌,鼾声像夏日风一样哨响。

    三爷老了,他不愿意种地了,守候着河滩,窝在泥铺子里熬鹰,当时我还真不知道他熬鹰干什么。仅仅是玩吗?妈妈告诉我,三爷用鹰来逮鱼,鹰就叫鱼鹰。逮鱼的鹰老了,三爷就把它卖掉,自己重新熬新的睫。这两只小鹰就是新的。疲惫无奈的口子孕着三爷满心的指望。这时,灰鹰和白隳在屋顶呆腻了,呼啦啦拍打肴翅膀,飞迸泥铺里来我和伙伴们逮鹰的时候,〒爷醒了,眼角下还沾着两块內白的眼屎。三爷喝了我们一声,老脸就像古铜一样放光了,得意地伸出巴掌,两只小鹰分别落在他的掌心里,看看白鹰,又看看灰鹰,说不清他到底喜欢哪一个?我看见三爷站起来,两只鹰就落在他的肩上,晃晃悠悠地走上了黄昏的河滩。三爷肥大的裤角像两面旗一样抖动起来,落霞将他和鹰的影子涂得很长很远。

    有一天放学,我亲眼看见三爷在泥铺熬鹰。他熬鹰的时候,狠歹歹的,对鹰没有一丝的感情色彩。我问:“三爷,鹰还熬吗?”三爷笑笑,没说话,意思是你过一会儿就会看见的。我看见三爷拿两根红布条子,分别将灰鹰和白鹰的脖子扎起来,不给鹰东西吃,等鹰饿得礅礅叫唤了,三爷像变戏法似的,从床铺底下端出一个盛满鲜鱼的盘子。鹰扑过去,吞了鱼,喉咙处就鼓出一个疙瘩结。鹰叼了鱼吞不进肚里,又舍不得吐出,憋得咕咕叫着。我看着心疼鹰了,哀求三爷说:“您就让它们吃点吧!”

    三爷没看我,也没看鹰,独自卷上一通旱烟,有滋有味地吸着。我再三求情他才看看我,他看我的时候脖子僅僅的,脖子和身子一起扭动。少顷,他慢慢走过来,他攥着鹰的脖子拎起来,另一只手掌紧捏鹰的双腿,鹰头朝下,一抖,用巴掌狠拍鹰的后背,麋嘴里的鱼就吐出来了。就这样反反复复地熬着,三爷累得哨喘的,眼睛里充满了莫名的兴奋,笑着对我说:“是两块逮鱼的好料子!”

    后来我听说,三爷在熬鹰的时候,对灰鹰和白窳的情感发生了变化。变化的原因是一场龙卷风。龙卷风到来之前并没有一点先兆,记得傍晚时的炊烟还是直直摇上去的,后半夜龙卷风就凶猛地袭来了,还夹杂着大雨。风大到三爷想象不到的地步。他住的泥铺子被龙卷风摇塌了,三爷明白过来的时候,泥铺子已经哗啦一声倒塌了,他被重重地伍在废墟里,好在他没被砸坏筋骨。谁知,灰鹰和內鹰却抖落了一身泥十…钻出废墟,惊惶地鸣叫着。灰鹰如得了大赦似的,不顾老人就飞到一棵大树下躲避风雨。可白鹰没走,它知道主人还压在废墟里,围着废墟转了儿圈。狂风里,白鹰的叫声是凄凉单调的,三爷压在里面,喉咙口塞着一个泥团子,喊不出话来,只是用身子一拱一拱。白鹰终于瞧见老人的动静了,一个俯冲下来,立在破席片上,忽闪着湿漉漉的翅膀,刮着浮土。忽哒,忽哒,烟拄升起来,白鹰的羽毛揉和着灰尘飙起来了。天快亮了,这时,三爷渐渐看到外面铜钱大的光亮了,三爷任着白鹰刮出的小洞,呼吸到了河滩上打鼻子的鲜气,三爷奇迹般地活过来了。灰鹰还在树上呆着。还是白鹰把起早种地的村人吸引过来,七手八脚地把三爷救了出来。三爷将白鹰拢在怀里,瘦脸上泛着明亮的泪光,感激地说:“白鹰,我的心肝宝贝哩!”

    过了好半天,灰鹰见老人活了,才慢慢飞回来。我看见三爷的泥铺子又重新搭起来。三爷说,白鹰和灰鹰辄还好,还得熬下去,不能半途而废!三爷再次板起脸来熬鹰。三爷本来还要依照过去的熬法,不知怎么他对白鹰就下不去手了。白鹰救过他的命啊。他看见白鹰饿得不行了,心里就软了,心疼地抚摸着白鹰,故意让白鹰把喉咙里的小鱼咽进去。白鹰不再挣扎,叫声也清亮悦耳了。我看见二爷拍着白鹰亲昵地说:“宝贝,委屈你啦!”再看灰鹰,三爷依旧照着过去的熬法,有时比过去还狠。灰鹰也想吞吃一条小鱼,被三爷看见,三爷狠狠地抓起灰鹰,一只手顺着灰鹰的脖子朝下撸,灰麼“呻”地一声惨叫,像吐出五脏六腹似的,小鱼从灰鹰嘴里吐了出来,连同喉管里的粘液也一古脑流出。我吓得叶舌头,可白鹰却幸灾乐祸地看着灰縻。

    半年过去,鹰熬成了。熬鹰千日,用魔一时。一天,三爷神神气气地划着一条旧船出征了。到了老河口,白鹰孤傲地跳到最高的木撑上,灰鹰有些懊恼,也跟着跳上去,被白鹰挤了下来。内鹰还用嘴巴啄灰鹰的脑袋,灰鹰反抗竟然被三爷打了一下。可是到了真正逮鱼的时刻,白鹰蔫了,灰鹰却行了,不断逮上鱼来。后来,我见到三爷的时候,三爷嘴里开始夸奖灰鹰。一次,我看见灰鹰眼睛毒绿的,它按照三爷的唿哨,勇敢地扎进水里,很快就叼上鱼来。喜得三爷扭歪了脸相。可白鹰却很难逮上鱼来,只是围绕三爷扑脸地抓挠,三爷很生气地挥手将白鹰扫到一边去了。灰鹰也开始噸弄着白鹰,三爷慢慢地对白鹰就淡了,甚至是嫌弃。连白鹰自己的饭食也靠灰鹰养活,灰鹰在三爷面前占据了原来白鹰的位置。我想,人的得意和失宠不也是如此吗?

    不久,我听说白鹰实在受不住了,在三爷脸色十分难看的时候,独自飞离了泥铺子。白鹰要自己生存。三爷惊讶了,曾发动我们几个孩子帮助他寻找白鹰。从黄昏到黑夜,我和三爷寻找着白鹰,三爷招魂的口哨声起起伏伏,可是依然没有找到白鹰。这时,三爷的胸膛里像是塞了一块东西堵得慌。他对我们说:“甴鹰,这个冤家,它不会打野食儿啊!”一天黄昏,还是灰鹰帮助三爷找到了白鹰的尸体,白鹰饿死在一片苇帐子里,身上的羽毛几乎秃光了,肚里的东西被蚂蚁们盗空了。三爷捧起白鹰的骨架,默默地很伤感,抖抖地落下老泪。

    此时,灰鹰正雄壮地飞在我们的头顶。

    小时候的这个故事,给了我深深的思索。大自然呈现给我们的自由、和谐和爱的表相掩饰了种种残酷的竞争。其实人和魔一样,生存的空间是很有限的。就像足球场下的足球,被激烈地踢来踢去,占有的质量决定着生存的质量。用来酿酒和醋的适同一种原料,可酒和醋是两种不同味道的东西:

    生存是匕首也是花朵,它不珐匕首便是花朵,或是先匙匕污然后变成了花朵。这种转换的途径是劳动和创造。罗曼罗竺存…句名言:“我创造,所以我生存!”事实上,我们为生存而劳动的时候,智慧和坚韧是透明和闪光的。生活像流水一样缓慢悠长,容易使人宽松和放纵。就好比,我们童年学习时代,就应该对自己残忍一些。三爷对灰鹰的残忍促成了它的辉煌。我们应在残忍里修补自己的生命,生存不是寓言,生存不是梦幻,生存为幸福而生,正如雄鹰为飞翔而生一样。

    对土地和农民的牵挂

    加人世贸组织,对土地和农民是怎样的影响呢?罕春季节,土地解冻,我到冀东平原的农家走了走,看了看。

    我看不到梦境里美丽的田园童话。看到的是满脸沧桑的父老乡亲,看到的是平原上刚刚萌绿的冬小麦,还看到对诚实和坚韧的无声挑战。土地和农民,这是两个不同寻常的词汇。多少年来,我们看见土地和农民就想用很浪漫的诗句赞美一番。“啊,土地!我的母亲!”如果让我们真正留在土地上当个农民,恐怕就不那么轻松了,对母亲也有点不孝了。最近在农村调查,家长和子女愿意当农民的是百里挑一。有的农民把一生全部的汗水,都浇灌在自己的土地上,惟一的希望就是把自己的儿子送到城里。为什么?土地的沉重,农民的艰辛。摆脱穷困的命运吗?还不仅仅是这样。在一户农家,我同他们说起了这样的话题。有个农民回答得很机智:孩子离开农村,那叫有出息!他有了出息,才能说明土地的价值。土地不仅仅是产粮食的,还能生长有血有肉的好秀才,不是吗?另外的一种说法,就与上面不同了。他干脆说,是上辈子作了孽,上帝才惩罚他这辈子做农民。我问他为什么这样说?他说世界上活得最苦的总是我们农民。

    我原以为,北方农民对加入世贸组织不会有强烈反应的,淮知是我低估了他们。一个承包稻田的农民说,听说就要“入世”了,我们真不知道怎样种地了,换句话说,我们种什么不会破产!我对他的话感到震惊,感到茫然。他们对入关的恐慌足小是望风捕影呢?后来他们说的一些常识,使我明臼,他们已经不是传统农民了,有的家里甚至有电脑,还上了英特网。他们说知道加人世贸组织后,对于粮食、油料生产会带来不利影响。因为粮食和油料这些生活资料本身生产就难,农民收入增长缓馒,甚至是负增长。一个年轻农民,还对我说,入世后,我们吃的馒头,很可能会是美国白面做的。

    说这样的话有什么根据?回来后我查阅出一些可靠数字:今年我国的小麦减少了百分之二的播种面积。又经历了去冬今春的干旱,预计北方冬小麦的产量只能维持在上一年的水平上。在世贸组织的谈判中,撤消了对美国七个州的粮食迸口禁令,给国内小麦价格带来了压力。长期以来,国家在小麦收购上实行保护价政策,使小麦价格一直坚挺,掩盖了小麦市场供大于求的真实情况。那么,入世后的粮价会不会暴跌?我们可以做些分析。比如,我国国内粮食产量为五亿吨,而世界粮食贸易总量才为两亿吨。把全世界的两亿吨都拿到中国来,也养活不了我们,中国人还是要自己养活自己。我们这样自给自足的大局面不会受到太大的冲击。

    当我回到老家,见到乡政府经联社的一个同学,他对入世后的农民生活备感忧虑。他说,人世对农民的打击是不会小的。几千年来,我们沿用的是“精耕细作”的传统生产方式,生产成本过高。我们还将逐步失掉农产品的非关税手段,而国外是低成本的规模农业,我们光吃苦耐劳是不顶用的!现在农民们还不知道,那时会是什么样的局面!骑驴看唱本一走着瞧吧!他还给我看了一些乡里农业产量的真实数字。我很惊讶,他们有两本账,一本是虚报的,本是留给自己决策用的。

    那么,入世后给我们的农民究竟带来什么样的机会?专家说,人世将逼迫我们加快农业市场化和产业化,它将是一个猛烈的催化剂!农业流通领域,也感到市场机会多了,农产品交易扩大了。我们的农民知道吗?我在一家菜农的地头,得到了答案!、他们不仅知道,还抢先去做了。据菜农讲,他近年多亏没种小麦,全部种菜。我们的水果蔬菜是有市场的。他一年就获利一万元。他还对我说,他到过山东寿光的一个种菜县,蔬菜出口以亿元计。市场农业里,比如水果、水产品,包括肉类都是劳动密集型产品,在这些地方我们有不同程度的竞争优势。在农村深化市场改革,使农民的行为建立在长期稳定的政策预期基础上,使我们尽快进行结构性调节。政府要给农民提供信息服务。我们的农民的素质能够跟上这个残酷竞争的车轮吗?我们的土地还能一如既往地奉献母爱吗?站在世纪之交的大平原上,常常使我们忧心忡仲。我们的农业有一些先天不足,比如规模小,农民文化水平低,信息收集困难。他们有人还依赖着旧体制,向上伸手要钱、要政策,而面对大市场束手无策。这就需要我们的政府提供服务。

    在长期的农业文明中,农民聚族而居,相依相帮,温暖而闲适。古老和谐的农家亲情,一直是我们这些走出乡村的游子的精神慰藉。市场经济对这些融乐氛围的破坏,是有目共睹的。农民之间越来越隔膜,道德水准在下降。当然,这里有些东西是陈腐的,应该抛弃的。可是农民命运的沉浮和他们的心理变迁,在这一时期表现得大为真实生动。在新的躁动、分化和聚合中,会孕育成熟一批植根农村、富有远见、掌裤科学、敢于臂险的新农民。

    农村呼唤科技。似科技也挤压着农民的生产空间。我们的农民还知道了转基囪技术。他们虽然不愿意吃到转基因食物,町娃愿意看见粮食的替代品。目前的转基因还带有一定的不确定性的风险。可与大镜使用带毒性的化学农药比,这种取之自然物种的方法注定是先进的,更加贴近台然。

    土地也要做出因答。耕地的大量沙漠化的严重威胁,为我们敲响警钟。每个时代都要对土地做个包装。旧时代的农村,村村都有土地庙,农户里供奉着土地神。农历二月二就是土地爷的生日。我小时候,看见过爷爷亲手做的一个土地爷像。土地爷头戴乌纱帽,身穿红袍,俨然一个小判官。爷爷说他这官小得不能再小了,可是他的权限又大得不能再大了。人类僅得栽培谷类及其他植物的时候,土地就获得了神圣的地位。对土地的任何不恭,都会受到捉弄甚至惩罚。

    我在一个村子听到这样一个故事:这个小村的农民是勤劳的,自1992年大开发后村里来了一些温州打工的农民。有一对温州夫妇带着一个漂亮的女儿给村民割稻子,收小麦。这时,村里的橡胶了红火了,一些农民都感到自己的村庄要城市化,被眼前金钱所诱惑,纷纷拋弃土地奔向工了,求温州夫妇承包包己的土地。于是,温州夫妇如愿以偿廉价获得了土地,承包合同是十五年。温州人的勤劳和精明,使上地活跃了,而且他们的女儿也已长大,成为一个网上农民:大量的倍息从网上获得,使土地有了产业化的富足。此时,戏剧化的情形出现了,两年后橡胶了破产了农民想问到上地上的时候,已经没有耕种的空间。于是,北方农民就痛苦万分地给温州人打工,而且是在自家的土地上。他们眼睛红,很想夺回自家的土地。给人打工七年,也抢了匕年土地,因为土地还造成了温州姑娘和本村青年农民的爱情悲剧。他们在政府的协调下,终于在新世纪的春天夺回土地,又听到即将“人世”的消息,有些农家竟然不敢接受属于自己的土地,陷入无边无际的痛苦之中。就是在这痛苦中,全新的农民从青纱帐里走向大市场。这些发生在土地上的反复,使我陷入深深的思索中。谁是土地的主人?农民和土地是怎样的关系呢?我把这个故事,写成了一个中篇小说《平原上的舞蹈》,在《十月》杂志第三期上发表出来。

    狼来了?没那么可怕,暴风雨来了?也不貼切。反正,农民和土地正在经历一场艰难的蜕变和考验,说明从传统的农业文明向现代的工业科技文明过渡开始了。震荡必然是强烈的。这要儿代农民的劳作和奋争,诞生新的产业农民。正是这样的风雨,牵动我们每个人的乡愁情绪,对土地和农民的情感,常常使我们的创作陷入泥土。我们的创作是不是也要从泥土中跋涉出来呢?中国传统农民的最后消亡将是很悲壮的一幕,我们有责任记录这个悲壮的瞬间,在我们的文字里,给他们立一块纪念碑吧!

    废墟上的风筝

    ——唐山大地震记忆

    我有两个生日。

    一个是我的出生日;一个是1976年的7月28日。那一年我十四岁。在第二个生日里,我经历了20世纪人类最大的灾难之一的唐山大地震。这是唐山人的蒙难日,也是所有活下来的唐山人的生日。

    地震的前一天,我们学校放假,白天,我在矿野上奔跑,发亮的旷野,永远属于梦中的芬芳。童年的芳草地上,撒下了我最初浪漫的时光。我喜欢奔跑,我还喜欢在奔跑中捕捉野物。比如捉野兔子,放学后,我背着背篓到野地里挑菜,当时我家养着十只小白兔儿。兔子能够卖钱,维持我上学的费用。

    黄昏的时候,我的背篓已经装满了苣菜,准备回家的时候,忽然看见一片野兔子从我身边跑过。我不知道那一天田野为什么出现那么多野兔儿?我扔下背篓,急忙奔跑着追过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捉到兔子。回到家,母亲说,你是属兔子的,对兔子要友好,不然要遭报应的。我笑着对母亲说,您这是迷信,打兔子与我属兔有什么关系呢?母亲叹息了一声,摇着头,继续整理刚刚搭好的鸡窝。

    野兔还是被母亲用锅煮了,也被我们吃掉了。姑姑和表姐都在,晚上,我们美美地吃着兔肉。母亲给鸡窝搭了个棚子。鸡窝搭好了,可是九只母鸡就是不上架,不进窝。我满院子里追鸡,腾起满院的尘土,母亲生气地说,别逮了,不上架就箅了,跑不远的。我有些气恼地看着烦燥不安的鸡们,当时并不知道这是地震的前兆。我家住在县城不远的唐坊镇上。小镇人多是平房,姑姑和表姐来镇上看病,也住在我们家里。晚上有电影,就是《看不见的战线》和《侦察兵》,都是老片子,对门的小伙伴刘四新招呼我去看电影,他知道我是个电影迷。今天不知为什么,就是不想看电影,我摇头说:“你去吧,老片子,我不想看。”刘四新自己悻悻地走了。

    母亲奇怪我的行为,过去为了看电影,深夜跑到外村去,今天送到家门口来,倒不想看了。我也奇怪,是鸡不进架影响了我的情绪?不是,就是当时的情绪不对头。天气闷热,我呼吸着热风,浑身被汗水浸着。我到后院鱼塘里,洗了个澡,看见鱼塘的鱼,一下一下地向上窜着。有一条鱼竟然跳到我的头顶,跳几下,飞过去,让我体验一回鱼从头顶飞过去的感觉。我抓住一只鱼,好奇地看着,笑着,又馒慢将它放回水中,并不知道可爱的鱼在警告我,几个小时之后,就将有一场灾难来临。

    我从鱼塘里爬出来。回到门口,四周一片漆黑。一切都是静静的,我无聊地看着天空,没有一颗星星。十分疲倦地回到房间睡觉了,太热,我使劲挥舞着蒲扇,母亲也给我扇风。姑姑和母亲什么时候睡的,我全然不知,自己慢慢进入了梦乡。

    灾难到来之前,据说有一道蓝色的地光,后半夜三点多钟,母亲刚刚从外面看鸡问来,说看阽地光,雷鸣电闪的样子,以为要下雨就赶紧进屋,还用毛巾擦,擦我额头上的汗珠,我没有醒,是地震给我摇醒的。大地处于…种强烈的痉挛中,先是猛猛地跳几下,然后义左右摇肴,我听到一种从没听过的撕裂声。哐哐,时间很短,只见墙上的水泥片,生硬地砸在我的身七、脸上。母亲和姑姑喊着:“坏啦!”母亲护笤我的身子,有“块钢砖砸在母亲的右眼旁,马上就流了血。母亲不顾自己,使劲护肴我,把我搂在怀里。只听姑姑说:”注外跑啊!”姑姑和表姐就跑到窗前,母亲也拽着我来到窗前,窗子摇晃得贸害,一下子把我甩出去。我们再爬起来,我正要跳的时候,母亲忽然一把拽住我,窗前的院墙就轰地倒下来。我多亏没跳,否则会被厚厚的院墙埋住。

    没跳,灾难也没轻易放过我们。轰隆一声,房顶的擦木和砖块就砸了下来。房顶落下的一刹那,我们都被震倒了,多亏有一只箱子放在炕上的东头,房顶直接硒在箱子上。我们被埋住了,但有一个小小的空间。我们都活着,艰难地呼吸着,感觉着。刚刚震完的十分钟,大地是异常的沉静,没有一点声音,都蒙了。过一会儿,妈妈颤抖的手渐渐摸过来,乱抓着我的头:“明山,你没事吧?”我小声说:“妈妈,我没事儿。妈,这是怎么啦?”还没等妈妈回答,就听见外面的人喊:“苏联打过来了。”原子弹,赶紧找武器:我听出是马路对面何大树喊的,他是镇上的民兵连长。妈妈看了看姑姑,疑惑地问:“真是苏联的原子弹?”我想了想说:“不会,我们参加挖防空洞时候,听老师讲,原子弹威力大,我们压在里面也不能活着。”这时,外面就有人喊,是地震啦!大地震啊!天塌地陷啊!

    地震,就是地叆!这魔鬼,无情无义的魔鬼!这时我对地靂有了最刻骨铭心的仇恨。我还能活吗?妈妈在里面鼓励我,让我坚持,然后自己喊着:“救人啊!”我也想喊,母亲不让我喊,怕我消耗精力。我喘息着,想哭了,母亲不让我哭,说哭也会伤神的。我憋足了气使劲往上拱了一下,砖石坚固得很,房上还有一颗钉子扎了我一下,我又缩回来。我马上想到白天打死兔子的事情,曾经沮丧地想我不能活了。母亲不是不让我伤害兔子吗?可我又不甘心,我刚刚十四岁,生命就这样完结了吗?我还年轻,我没活够,我要出去。不久,外面就下雨了,不断有水滴落下来。维持我们空气的空隙就要慢悵被雨水填平。那时,我们会被憋死的。我已经感觉呼吸的艰难了,嘴唇咬破了。母亲和姑姑大声喊着,呼救着。回想当时,鼻腔里火辣辣的,喉咙口像是塞着一个泥团子。我想把喉咙里的泥团子抠出来,可我几次伸手,手臂都不能回弯。我曾绝望过。在绝望之前,曾出现一个幻觉。我又跳到了后院的水塘里,水面上泛着蓝莹莹的光,仿佛是目光迷惘的眼神或盛满泪水的花瓶。我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花瓶。花瓶漂泊在水面上,显得很高责、柔和、缧缈。这种蓝色是不是象征着无边无际的无限和寂灭?

    我知道,我快要走了。你留恋也好,伤感也罢,都没用,也就是一口气的事情,就看上帝的手怎样拨弄你了。阎王爷开眼,并没收留我。即使我杀了兔子,也没有惩罚我。快到中午的时候,邻居们纷纷赶来I,很快就扒出了我们,我没有受伤,可母亲的腿和眼窝在流血。姑姑用一个布条子给母亲擦眼角上的血。我们哆嗦着躲在院里的黄瓜架旁,感受着恐惧的余震。母亲默默地说:“你的爸爸,也不知怎么样了?”当时爸爸在三十里地外的稻地“五七干校”集中学习。稻地是个古镇,离唐山二十里地,事后我才知道,父亲所在的稻地是整个地震的震中。

    呼救声不断,我请求母亲放我到别的人家里救人。母亲摸摸我的头和身子,见我真的没伤,就点头答应了。我走前,母亲从黄瓜架上摘下一只黄瓜,让我吃了,管饿又解渴,救人好有钓。我大口大口地吃完黄瓜,就飞快地跑了,跑过默默的裂缝,看见裂缝里往外冒着黑水,水里夹杂着沙粒。我跑过高低不平的废墟,加入大人们救人的行列。我跟着救活了十几个人,也帮着大人拖出十几个尸体。我的手指流着血,自己都不知道疼。到处是死尸,到处是哭声。我看着破烂的世界,感觉换了一个天地。累得不行了,就软软地跪倒在地上,身边挨着一个死人的腿。

    当时人的眼光不是悠远的,而是现实的。我刚刚站立起来,母亲就来找我,传说陡河水坝给震裂了,水库水位比我们的陆地高出十米,有三千六百万立方米的储水量,一旦崩塌,这里就要变成一片汪洋,赶紧往铁路上跑。母亲告诉我的时候,我看见许多人家,扶老携幼,纷纷往铁路方向跑。母亲、姑姑、表姐拽着我,也跟着往铁路方向跑去,心里想象着大水冲过来的惨景。心想,难道真的不让我们活吗?不砸死,还要淹死吗?

    往铁路上跑的途中,我看见镇上理发师黄顺,平时他爱唱京剧。黄大叔推着一架小排车,车上盖着什么东西。他神情木然,慢慢地朝铁路相反的方向推着车,我和母亲问他为什么不往铁路上跑?黄大叔看了我们一眼,默默摇头,推着车走着,我细一看,破毯子下面露出三只脚来,一问才知里面盖着四具尸体。他的一儿一女,他的妻子和母亲都震亡了,他孤寡一人了。他嘴串!蠕动着,摇晃着,消失在我们的视线里。第二天我看见他的时候,他的满头黑发全白了。过去听人说一夜內了少年头,我不信,这次我亲眼看见了,黄师溥的头发白得像是棉花,或是像雪。后来我在他理发馆理发的时候,没听见他再唱京剧。

    来到铁路上,看见歪歪扭扭的钢轨上,聚集着好多幸存者。还有伤员和死尸。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是我们镇上的电工,他没有穿短裤,救了那么多的人,天亮才知没穿着东西,就从坑边拽来宽大的窝瓜叶,用小铁丝系在腰上,遮挡住神秘的部位。伤残人呆在铁路上,我和能动人的人一起,又参加救人的行列。晚上,听说水库大坝的险情排除了,听说有解放军一个排,跑上水库大坝泄水,由于没电,泄洪闸提不起来,战士们就用钢丝绞车摇,其中一个战士被绞掉了一只胳膊,大闸被提起来了。

    天黑如墨,我们回到家里。哪有家?只是废壚。我们吃着扒出来的绿豆糕,等待着父亲的消息。救人的时候,我的心里总是惦念着父亲。这里,离我们不远的公路上,烟尘弥漫,马达轰鸣。解放军十万救灾部队,摇晃着向唐山开进。仓促、混乱、火急火燎的。有一部分军人留在了我们镇上。飘飞着红十字旗的医疗车队也开来了。我冒着余震的危险,从废墟上扒出了父亲的袖珍收音机。一打开,竟然还能发出声音。听见新闻联播在播新闻:唐山丰南一带发生了七点八级强烈地震,还说病榻中的毛主席听见这个疆耗,都哭了一当时有不少人,哭泣着,举着拳头髙喊:毛主席万岁!在一个伟人最后的时光里,还在做着一生中最早立下的誓言:拯救人民。废墟中的唐山在他的心中。许多年以后,新唐山的身上依然留着那殷殷温热。谁知道,两个月以后,毛主席他老人家就离开了我们。有人说唐山人是给他老人家做伴儿的。据说刚刚建国的时候,毛主席惟一亲笔题词的市级党报,就是《唐山劳动日报》,现今还在用着主席的题字。唐山人一直引以自豪。

    我想骑上自行车去稻地找父亲:母亲不放心,让我再等等、、其实母亲心中也是心急如焚。这时候,乡下的姑夫来了,姑夫骑车去父亲学习的“五七”干校找父亲,姑姑则到袓宗的坟头上,烧纸祈祷。姑姑说祖宗显灵了,说我的父亲还活着。我和母亲听了非常髙兴。到了后半夜,父亲顶着细雨回来了。母亲和姑姑都觉得是祖宗保佑着他的后人。其实,当时的父亲是很危险的,他所在的干校是震中,住的是集体大宿舍。地震的前一天,有位老干部怕风,要求与父亲换床,父亲就换了。父亲换到了紧挨门口的地方,一震,父亲就被悠出房间,甩到了外面的菜地上。那个老干部被砸死了。父亲还抢救了很多的人。后来我一直追问姑姑,你给袓宗上坟的时候,感觉到什么信息了呢?姑姑说,感觉在心里是说不出来的。也许是迷信,但我们对袓先的崇敬与迷信无关,它是我们的精神起源。

    前面我提到的孩子刘四新,我想说说他的不幸。他喊我看电影,我没去,他是我们扒出来的。震后的第五天下午,我们看见直升飞机来了,飞机在没有开通的铁道线上盘旋。有人喊:“飞机空投压缩饼干,还有大饼。”我们饿粮食压在废墟里,的确扒不出多少。我和孩子们好奇地追着飞机,准备抢上一些食物。尽管有民兵维护秩序,还是控制不住混乱局面。我和四新眼看着,飞机向下俯冲过来,就飞跑过去,四新比我跑得快,黑乎乎的袋子一个个往下落着。谁知,不幸的惨境发生了,我眼看着一个袋子落在四新的头顶上,噗地一声响,四新就被砸在地下,我和民兵赶到的时候,扒开他身上的饼袋,四新已经死了。死时,他的脖子没有了,脸是扁的,紫颜色,没有一滴血。再扒开饼袋大饼已经馊了,不能吃了。我很伤感地喊来四新的家人,跟着把他掩埋了。

    我还是个孩子,当时干的都是大人的活,拉水,建简易房,自己学会了木匠和瓦匠。我们家震后的房子是我垒起来的,我们学校的房子都是我们这些孩子建造起来的。我感觉,我过早地长大了,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当时我们班共有五十一个人,等到学校见面的时候,有少一半的同学震亡了。老师点名的时候,没人喊到的空间,这个人就是走了。我们木了,说谁谁死了,就像今天说谁上外地出差一样平静。其实,平静是表面的,我们内心在流血,眼睛里含着泪。班长死了,最后是老师代替班长喊了一声:“起立!”我们默默地站立起来,低头向遇难的同学默哀。下课的时候,我们到河边采摘了一束束白色的野花,分别放在遇难同学的桌面上,深深地向他们鞠躬,祈祷他们能在另一个世界里,组成一个新的班集体。

    我同桌的小勇胳膊上缠着黑纱。他跟我讲起他父亲的死。他家里的房子没有全部趴架,本来他父亲拉着全家跑出来,是那台缝纫机,诱惑着他的父亲重新跑进去。父亲跑进去了,刚刚抱起缝纫机,余震发生了,父亲被压在新的废墟里。

    有一个老人,在学校的废墟上放起了风筝。走到跟前,我认出他是我们班贾志旺的爷爷。贾志旺跟着老师守校,震亡在学校里。他爷爷给他做的风筝,他还没用过一次,爷爷坐在孙子的坟头旁,给他放风筝,还默默地说着话:“志旺,志旺——”

    我们看着风筝,开始重建家园。有时候,生命的理性在意识电藏得很深,那一刻,我们望不到生命的旗帜。这只风筝,就好像是我们生命的旗帜。

    唐山是凤凰城,古有凤凰栖落大城山山头的传说。凤凰是唐山人民心目中的吉祥乌。町是凤凰飞走了,在这个漆黑的暗夜里,痛苦飘落了。唐山有二十四万人震亡,几十万人伤残,七千多户人家断门绝烟。也使我们幼小心灵出现了一次臣大的断层。要弥合这个断层,得要多长时间9需要多少人间的爱?当时全国人民都支援唐山,唐山的伤员被运送到全国各地,唐山的孤儿有了依靠,政府在省城建立一个育红学校,我的一个老师就被临时抽调到那里。我亲眼目睹了唐山人送别孤儿的场面。

    刚刚修复的唐山火车站了场,三千多孤儿默默地站在那里。他们身上都别有一个布条子,登记着姓名。我看见一个孩子腕上戴着两块手表,就问身边的老师,老师说一块是他妈妈的,另一块是他爸爸的。还有一个孩子脖子上挂着一个缝纫机机头。这可能是他们家的全部家当了。我还看见大一点的孩子怀里抱着刚刚满月的孩子。孩子手腕上的条子是空的。市里的一个老领导,颤抖着来给孩子们送行,他摸摸孩子的头,抱抱孩子,亲亲他们的小脸蛋儿,最后颤着声音喊:“你们是唐山的子孙,永远是我们唐山的儿女,眼下我们没条件,先送你们走,等新唐山建成了我亲自到省城接你们!”说完,他身体一晃,吐出一口鲜血,仰天倒地。我眼看着老人倒直挺挺地倒下去了。人们把老领导抬上了汽车。当时,孤儿队伍里乱了,哭声一片,火车缓缓开进来,孤儿十分有秩序地上车,火车为老领导、为唐山死难者,鸣笛三分钟。事后,我才听说,那个老领导医治无效死去了,医生含着眼泪说,他是为孤儿而死的,他已经身受重伤,内脏出血,他没吭一声,默默地组织抢救孤儿以及他们的安置,硬活了一个多月,已经是个奇迹了。

    我去远处拉水,还看见了那惨烈的一幕:埋尸场。在唐山与我们丰南县之间的三角地有一个砖窑,砖窑常年取土,出现一个深深的大坑。解放军叔叔的一个连队在这里负责掩埋尸体。由于尸体的腐烂,解放军戴着防毒面具,尸体也装进塑料袋里。我记得一个个头不髙的解放军叔叔,手里摇着一面红旗,这面旗的颜色是很难辨淸了,反正它在我眼里是黑色的。这个解放军叔叔嘴里含着一个哨子,他一吹哨,手里的小旗就使劲一摇,哗哗一响,工兵连的战士就把尸体往坑里铺一层,密密麻麻。解放军用铁锹往尸体袋上扬洒着石灰。空中有一架直升飞机喷洒着药物,白色的药物像夏天早展的霜雾。我眼里的飞机就像一只飘荡的风筝。我木然地看着,心中没有恐惧,只是在断裂。后来我听说,这个解放军一挥手,就有一万人的尸体埋进大坑,这个大坑总共埋着十六层。十六万人的亡灵在这里安歇。

    人生的意义就是把个体的天然悲剧演成喜剧。家的意义同样是把悲剧演化成喜剧。给家酿成悲剧的意外有万千种,可是地震是对家破坏力最大的一种。地震以摇荡的形式突兀地开始,许多个家庭,都是以残缺的哀伤朦胧地结束或是夭折。当新的家庭再次组合起来的时候,总是带着灾难的阴影,走出这个阴影要经历多少时间?需要有多少爱?

    我还亲眼目睹了无数个幸福家庭在灾难瞬间的毁灭、挣扎、互救和组合的感人情景。

    我对家庭的印象里,似乎女人与家的联系更紧密一些,对于男人来说,对待幸福应该就像对待女人。对于女人来说,认识家庭似乎就是认识男人。有这样一个家庭,有这样一个女人,

    经历了非同寻常的磨难。她与恋人刚刚从知青点返城结婚,组成了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庭。他们的爱曾让那么多的人羡慕。男人是开滦煤矿的技术员,他那天在井上值班,而女人也在医院值班,她是医院的护士长。地震爆发后,男人没有砸在废墟里,可女人却因为救护一个产妇,砸在废墟里,压了四天四夜。她受了重伤,还用仅剩的一瓶葡萄糖水喂活了怀里的这个婴儿。当解放军把她扒出来的时候,她因喉咙塞着一团泥而窒息。男人抱住她的尸体,含泪把她送到万人坑统一掩埋。天下起了大雨,男人走了,解放军在雨停之后,掩埋时,突然发现她活着,因为雨水冲掉了她喉咙里的泥团。军人就赶紧把她送到飞机场,送到武汉治疗。男人不知道她还活着。此时,她的妹妹也刚刚结婚,她的男人也在劫难中死去了。在她也受伤、痛不欲生的时候,得到了他的帮助。而他还有一个四岁的儿子。为了照顾姐姐留下的孩子,为了弥补震后的创伤,他们很快就结婚了。这是一个真实现象,唐山当时有好多破损家庭重组十分迅速。半年后,姐姐出院回到唐山,见到这个情录,简直让她无法接受。妹妹就想离开他,让他们走到一起来。可她不愿意再破坏他和妹妹的幸福,就举手宣誓做了儿童村的妈妈。

    我们看见的是两个家庭:一个是充满奉献意味的大家庭,一个是组合后愧疚不安的小家庭。他们互相搀扶着、安慰着,寻找新的爱的支点,用人间的大爱来弥补灾难造成的创伤。

    当我采访这个姐姐的时候,问她为了妹妹或者孤儿而牺牲爱情的时候,是如何想的?她只说:如果家庭是七巧板的话,爱情只是其中的…块。虽然我的新家庭没有了爱情,可并没有丟失了爱。我喜欢这些孩子们,孩子们也是爱我的。是我们共同的爱,支撑着我们的幸福!

    她的这番话使我很感动,让我们看到了人类战胜灾难的过程中的伟大的爱。家庭不仅仅是单一的模式,也不仅仅是欢乐的抚摸,不仅仅是生儿育女,从某种程度上说,家庭就是一种感觉。

    无尽的人海中,你我他,相逢、相聚和相知,却又分离。你相信缘分吗?那是一种美丽而温暖的牵系,你的身影留在我的视野,他的眼睛凝视着我的家庭。你知道吗?你我他,谁也走不出家庭的幸福,走不出祝福和思念。

    还有一个家庭,这是一个特殊的家庭。唐山电了的一名女工,在地震前与男友相亲相爱,地展的前两天他们领了结婚证,就要到天津旅行结婚。因为她的男友是在天津海河边长大的,对家乡十分有感情。他们本来买好了地震那天晚上七点钟的火车票。他们赶到火车站的时候,因为她家里有事,而更改日期回到家里。谁知,夜里就把这个刚刚建立的小家庭给毁灭了。男人当场砸死了,从废墟里扒出来时,男人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张车票。女人保留那张车票,她痛不欲生之后,毅然离开了这个城市,到了天津,举行了一次没有新郎的旅行结婚仪式。她抱着男人的骨灰盒,站在海河边默默地对他发誓,我要留在这个城市生活,永远不嫁,永远陪着你,说着,她的眼泪就簌簌地流了下来。

    果然她就没再嫁人,单身生活到今天,抱养了一个地震孤儿。她感觉自己有个家,别人也以为她有个家。她原来在纺织了工作,如今下岗了。她说自己的家很好,因为我们真正地爱过一次,不论结果如何,我们都不虚此生!人们为她这个家庭而惋惜、而钦佩、而感动,也对灾难有着本能的控诉!

    纯洁的爱只以爱为目的,以爱组合的家是纯洁的。女人对第一次的爱终身不忘,而男人对新近的爱特别倾心。我们何时就想,如果活着的是那个男人,他也会像这个人这样吗?人们在情感上撕裂自己,梦中一样可以寻找家庭的芳香。

    既然有爱来扣门,家庭就必须做出网答。家庭就像一木印刷好了的曲谱,任由男女演唱者自己来填词,这个间就是热爱和玲惜。我们的家庭面临的威胁还少吗?幸福的家庭拒绝地震,被地震摧毁的家庭依然幸福。因为我们人类有不朽的精抻,有不朽的爱,它以足够的智慧来补偿那欠缺的一角,来慰藉和抚摸不安的灵魂。

    没有欢乐的日子,有家就是欢乐。人是不朽的!经历这场灾难的人是不幸的,经历这场灾难的人又是有幸的。我看见了人间的友好,互助的光辉。生命最可贵的精神,在灾难中怆然复活。这是我人生的一个重要经历。我常常对大地进行诅咒式的祈祷,由谁来开拓不幸灾难的救赎之路呢?就不幸而言,没有公道。就颤动而言,大地不会停止。有消息说,我国已进入了地震活跃期。1998年,张家口坝上的张北尚义地区发生了地震。我去了,塞北坝上粗砺寒冷的风,卷起漫漫黄尘,模糊了我的视线。我们对大地诘问:“你的心脏是不是有裂痕呢?虫命最常见的表情,渴望弥补大地心脏的断层。你为什么常以无序、顽固的瀕动对待每个生灵?”我多想游走于裂痕之间,捧起一片新土,将裂痕耐心地对接好。

    人的意愿与大地的颤动无关。谁能挽留安宁?就像人不能留住逝去的岁月一样,当我们抚摸一块残砖、一道地缝、一方断壁时,觉得是在破译灾难的谜语。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情绪滋生!只有爱,人间的大爱,整个弥漫了那个颤动的黑色日子。

    今天走在张北震后的土地上,我们忽然看见村头简易房前,放风筝的孩子,他们在断裂的土地上快乐地奔跑着。一个老人眯着眼睛看着风筝,目光里是沉静和安洋。孩子们的激情在风筝的飘荡中延伸,他们童贞的目光超越了大地。

    他们和我一样,都是地震的幸存者。我为他们祝福。过了一会儿,放风筝的孩子,将风筝的绳索拴在杈上,岚筝是高高飘扬的,可在我的眼里,却忽然飘落了。我揉揉眼睛,看见孩子们默默趴在土地上,好像是静听着什么。他们在聆听什么?我猜测,他们是听地声。经历过地震的孩子都习惯听地声。没有颤动之前,是听不到地声的,大地同样沉睡着。如果有声音,也是去日循环过来的声音。这声音压抑太久,爆发时是那样的强烈。是当年的地声带给了我耳鸣。生活的渴望将这恐怖的声音化成新的声音,将那个稍纵即逝的颤动凝固成永恒的风景。大地是神,不可随意去冒犯神。大地是物,也请你展开仁慈的风度吧,造就生命的瑰丽,给我们以生命的意义。我们人类玻译地震,只是一个神秘的余数。还是让我们祈祷安宁吧。从吉祥的景色中,我似乎看到了大地反省的眼神。

    祝愿我们永远生活在平安的环境里,别让地震毁灭我们美丽的梦。让吉祥的风筝供荡在碧蓝色的上空。

    难忘的日子

    鲁迅文学院是我十分向往的地方。1998年的夏天,我与我们“三驾马车”的另外两位老兄何申、谈耿,有幸一同走进鲁院,成为这里的一名学员,这是我永远难忘的日子。尽管学习时间才两个月,但对于我有着十分珍责的纪念意义,听说今年是鲁迅文学院建院五十周年,我从心底里祝愿,祝愿我们的鲁院永远是作家成长的摇篮,永远是我们充电的驿站。

    鲁院的魅力和品味,文坛是公认的,特别是在商品经济的大潮中,站稳了脚跟,吸引了众多的文学青年到这里来,默默地耕耘着文学的沃土。魯迅文学院的老师们,是辛苦的,是可敬的,比如雷抒雁院长、孙武臣老师,还听说评论家胡平老师也到了鲁迅文学院。最早结识鲁迅文学院,是从何镇邦老师那里,他的评论,他的幽默,他的培养青年作者的热情,都使我感到鲁院的魅力。记得我听过老作家管桦老师回忆当年鲁院在延安的情景,那时的鲁院培养了一大批文艺人才,成为我们的前辈,成为大师级的作家。在魯迅文学院学习期间,我和周梅森、张平、张宏森、陆天明等同学成为了好朋友,也从他们身上学到了好多优秀的东西。在文坛上有个说法,不在鲁迅文学院走一遭的作家,好像就缺少点什么。可见鲁院的核心地位。

    聚不是开始,散也不是结束。回忆那些值得纪念的日子,眼前总足闪现着无数画面,一切都是美好的瞬间,都是值得纪念的。当时,我们都住迮中闻作协的大楼里,每个人个房间,条件是十分优厚舒适的。学校为我们请来了中央党校、中闺银行、中央理论研究室、国务院办公厅、中国科委等方面的专家,为我们讲述邓小平理论、国企改革、国际形势、科技发展、亚洲金融危机等方面的知识,让我们大汗眼界,使我对国内国际形势有了正确的认识,丰富了间接的生活,激发了创作的热情,为后来关注现实长篇小说《风暴潮》的创作奠定了一些基础。同时,我还听到雷达、张韧、张焖等文学评论家,讲述文学方面的知识,特别是张韧先生的《当下文学还缺少什么》,给了我极大的启发。这样的机会对我是很重要的。

    当年的中国长江、嫩江等地正发大水,我们全体学员都很焦急。在学校老师的倡议下,组织全体同志进行募捐活动,经过商议,我们每个学员捐助五西元钱,与鲁院的老师一起募捐到很大的一笔线。在中国作协举办的捐助会上,我们鲁院捐助数目很是可观,受到作协领导的表扬。我感到很自豪,以前我在文联也捐助过,可这次必定是以鲁院学员的名义募捐,感觉很是特殊。

    在鲁院学习的另外一个收获就是,促使我学会了电脑。当时,我看见周梅森、张平、范小青等朋友都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带到了学校,他们在听课之余,还要进行小说创作,记得张平正在写《十面埋伏》的后半部分。张平把我叫到他的房间,教我学电脑,使我十分羡慕和感动。也许就是他的帮助和启发,我回家之后,也买了一台笔记本电脑,学会了“自然码”的中文汉字输人方式,使我从容地换了笔。学校的生活,还有好多值得纪念的。比如,临近毕业的时候,我们全体学员都到中宣部进行座谈中宣部领导鼓励人家挂职深人生活,阵业的前II大,孙武⑵老师!上我们想挂职深入生活的作家都交出了自己的申请我和谈歌商量,也写了个申请,交到了鲁院的老师那里。后宋这些申凊受到翟泰丰书记的支持,他与我们河北作协领导和省委领导沟通协调,今年我和谈歌都挂职成功,我在渤海岸边的小县唐海县挂职副县长,深入生活,确实感受到新生活的改变,看见了产业农业艰难的诞生过程。我们每当在创作上取得一点成绩,总要想到兽院的培养和关爱。

    鲁院的五十年,是伴着新中国文学事业发展走过来的,是倚得庆贺的。有多少文学青年从鲁院走出,由一棵小树,渐渐变成一棵大树的。鲁院的老师辛苦了!因为老师这两个字本身就是世界上最崇高的敬词。你的心连着我的心,于是文学的火焰就永远燃烧在一起。我们与鲁院共同走进新世纪。

    守林老人的歌

    守林老人老强是我的朋友。

    我与老强成为忘年之交纯属偶然。老强是沙河两岸的护林员,也是我县业余文艺骨干。我在县文化馆工作的时候经常找老强,因为老强能唱民歌,还会拉二胡。他的歌和胡琴声,还有那片树林,便留在我记忆里了。

    最初见到老强是在1993年秋天,我到乡下采访,随乡团干部过沙河渡口,过沙河时竟坐的是老强的船。老强既是护林员,也是沙河渡口的船工。老强是个胖胖的老头,走路时摇摇摆摆的样子很可笑,像被沙河水呛晕的胖头鱼。他摇船时口衔一只长烟袋,烟袋黑长黑长,总是那么极有滋味地吧嗒着。团干部小董把我介绍给老强,并告诉我,这老头嗓子好,能拉会唱,是村里一个老秀才。我们哄说,大爷给我们吼一嗓子,老强笑呵呵地说,当着文化馆的老师们我就献丑了,说着吼了一嗓子京剧:三杯酒下咽喉把大事误了……我听着他的京剧,感觉嗓音有金厲之声。下船的时候,老强也没能唱民歌。当年的春节花会进城,在高跷队里,我看见打鼓的老强,我便与老强熟了。他跟我讲了好多守林的故事。老强有一个美好幸福的家庭。有老伴,有儿子、儿媳,有孙子,自己不愿意呆在家里,在家里心就烦。他说钻迸林子里能治百病,大自然美呵。我问老人,你为什么觉着大自然美?老人笑着说,在我眼里,水是活的,树也是活的,而家里的房屋摆设都是死的,多明多亮也没啥劲创造美好。绿树,它环绕着我们,同时在无穷无尽地创造着新形式。

    我还听老强说,他的梦里永远有那两岸的绿树。他除了守林,还培育树苗,每年春天,乡里搞绿化植树,他都能贡献出上千棵树苗。他的人生过程是在圆梦,圆一个绿色的梦。守林是很寂寞的,但是,能够在孤独寂寞中苦心经营绿色并使自己成为心灵快乐的人,能够抵御生命门槛之外的所有洪水猛兽。

    老强似乎是个气场,气盛人正。老强在春夏秋三季时常住在河坡的泥棚子里。守林的时候,老强洋溢着莫名的快乐。有一次,村里小学校的校长找他,说护着学校的一些树被人偷砍了。老强气哼哼地去了小学校。老人白天在那里转悠,晚上不睡,像公安人员一样蹲在树棵里。果然在暗夜里,逮着一个偷树的人。偷树人不服,说村长兄弟二贵偷树你不管,就只管我这平民百姓?老强一听村长兄弟也偷树,就找来派出所的公安人员,连这人和村长兄弟一齐抓走了。村里人从此高看老强一眼了。

    后来有人报复老强。一天夜里,儿个小伙子将老强衣服扒光,捆绑在沙河边的一棵老树上。正是夏天,蚊虫叮咬,任老强怎么喊,也不见人。后来,老强干脆伸着脖子唱民歌,唱歌时胸脯一鼓一鼓,浑身肌肉就一动一动,蚊虫就不怎么叮咬他了。黎明到来的时候,过河的人听见老强唱民歌,才将他解救下来。家人劝他,别守林了。老强依然倔倔地说:“我这把老骨头怕他们?我真窝在村里,那才叫人看笑话呢!”老强又去守林了。

    我在想象这样一个画面:落日坠入沙河套,老强就摇摇晃晃地出现了。他站在河堤上,如果不说话,不唱歌,就会被人看成一株饱经风霜的老树。人即树,树即人,人树合一。

    我耳边回响着老强的歌声:树林里的小甶杨,摇啊摇啊摇得我心慌,你向我要水,我给你蜜糖。等候轻风吹我才跟你唱……今年秋天,我听朋友说,老强得了一场重病,不能去沙河套守林了。新护林员已经上岗。他送新护林员上岗那天,儿子、儿媳用小排车推着老强到了沙河套。老强朝树林摇了摇手,眼眶一抖,便落下了老泪。整个秋天,老强呆呆地坐在窗前,凝望远方的树林,却不知远方的风景里是否有人。打开岁月的栅栏,另一边是我们经历过的往事,这一边是未知的明天。我祝愿老强早日康复,静静的沙河套重新出现老强的身影,重新飙荡起老强的歌声。

    我想,大自然里的歌声总是先声夺人,正是英雄的行径……

    明天没有许诺

    小时候,面对紧张的学习,感觉属于自己的天空太少了。父母管我,老师管我,心想自己快快长大,长大就没人管我了。一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天空对我说话:你听我的,我给你自由!醒来后我就仰望碧蓝的天空问,我长到多大才能轻松了来?才能随心所欲地生活?天空里的云彩默默地流动,无论我怎样追问,它都不曾给我什么许诺。我恨天空,它太傲慢了,太不拿我当一回事了。后来,我把这个问题讲给老师的时候,老师淡笑说:“你永远也等不到这一天,因为世界上原本就没有这样的日子。”我听后愣了一会儿,慢慢地思索着老师的话。

    是的,世界上哪有这样的日子呢?每个人都能随心所欲,这个世界就乱套了。当今孩子们面对的学习压力,比我们那个时候还要大。知识爆炸的时代,人的生存空间正在缩小,人才的激烈竞争,已经让孩子们喘不过气来了。教育部要求给中小学生“减负”,说明问题已经很严重了。我想,今天的孩子们未必没有请求天空给予许诺的愿望。可这个愿望只有在奋斗中完成。

    初一的下半年,我们班的一个同学逃学了。他叫王家林,家庭条件很好,父亲是镇上供销社副主任,家里的姐姐都上班,父母和姐妲都很疼爱他,有时甚至是溺爱一个午后,他悄悄对我说,走,跟我到供销社点心房做蛋糕去。我愣着问他:“那咱们不上学啦?”王家林大声说:“上学有劲吗?你不走,我走!”他生气地走了。他偷偷到他父亲手下的点心店干活,每天挣一点钱。他逃学后,学校和家里都炸了窝,几乎两天没他的消息。班主任老师知道我平时跟王家林关系不错,就把我叫到办公室,审问我王家林的情况。我终于把他给供出去了,我带着老师到了点心店,找到了王家林。王家林正看着师傅们干活,自己仰仗父亲的威力吃着点心。看见我们,他慌了,急忙往点心店里面钻,还是被我和老师捉了回来。

    王家林回到班上读书,王家林怨恨我的告密,但不久我们又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他跟我说了实话,其实在点心店里干活,也受人家的管,即使他们看他爸爸的面子,将来他爸爸没权力了,不还得干苦力吗?他说还得好好读书。他的话启发了我。

    其实,我们读书的时候,每天都面临着各种诱惑。当时,我想玩个够,想到很远的地方旅行,想天天睡觉,睡醒后叠个纸飞机扔上天空等等,什么轻松想什么。今天的孩子们面临的诱惑就更多了,电视节目、电脑游戏、网络漫游等等。如同手中有一个潘多拉盒子,每天都面临打开它的诱惑。然而,一个人,一定要有力量控制自己,战胜自己,学到真本领,努力实现自己的目标,这是生存的资本。不要虚幻地指望天空会给予你什么许诺,等待许诺最终伤害的是自己。

    勇气和信念,会成为我感觉到的梦,是我醒来见到的光。我们原本是什么都不僅的孩子,明天会告诉你生活其实是多么色彩斑斓,诱惑永远行走在你的周围。

    城市拓荒者——我看“黑蓝书吧”

    今天快节奏的城市生活,使我们充分享受着现代文明带来的幸福。可是,当我细细品味生活的时候,却让我惊异地发现,我们生活在城市巨变的前夜,真正的巨变尚未来临。

    巨变前夜的躁动,更让我们感到如今的城市还缺少点什么。难道只有练歌房、喿拿浴、保龄球和股票交易厅才是我们城市文明的象征吗?我看显然不是!我们每每从这些地方走出,努力回忆着里面的情景,但是那些内容总是模糊不淸。渴望和厌倦并存,就像坐在电视机前的渴望和厌倦一样。当唐山“黑蓝书吧”走进我的视野的时候,我才恍然大悟,当今的人应该读点书、读点好书。

    读书像回首往事一样,永远美丽,因为它不仅仅是一句许诺。有人说,保持健康的最重要条件不是营养而是勤劳,那么,保持人的精神健康的最重要条件不是勤劳而是思想。思想从何而来?那就是读书。

    “黑蓝书吧”很小,在渤海浴池右侧的一个角落。不是细心的人很难注意到它的存在。可他的出现,却像一盏灯火,照亮了这个古老:上业城市的夜空。城市很富有城市又很荒芜。“黑蓝朽吧”是这巨变前夜的拓荒者,它吸引了无数读书人,从那里买书,在那里读书。对书籍痴迷的人是那里的常客。理想的光芒照亮了读书人久久等待后的茫然,使他们的生活充实而有了依托。

    在“黑蓝书吧”开业的最初时间,我由诗人赵彬介绍,认识了小书店的主人王洪城先生。这个有着很髙学历的小伙子,长得清秀雅气,白白净净的,一看就是个书生。他是个读书人,如果他是个工人或是农民,就不可能有这样的举措了。我喜欢这个小伙子,从内心钦佩他,同时也为他捏着一把汗水。我就称他为城市的拓荒者。他以一个特殊的角度揭示着城市、社会和时代。为什么?因为他和“黑蓝书吧”,出现在唐山,尴尬和荣耀是共存的。唐山有这样高档的书店,本身就是奢侈的。换句土话说,唐山不配有这样好的书店。不是我这个写书人贬低唐山的读者,而它确实是客观现实。现在的人匆匆忙忙地忙着挣钱,忙着创业,忙着喝酒。好多人以忙为荣,忙是成功的前奏,尽管有的人也忙不出个什么好结果,反正没有忙着读书的。孤立无援的恐惧会侵袭着小书店的肌体。王洪城的拓荒精神便在于此,他感染了我,也将会感染许许多多的读者。

    “黑蓝书吧”的环境是诱人的。精致、优雅而高贵。买书人可以在这里喝茶和聊天。我看见一些记昔、教师和学生形成一个文化沙龙。我在刚刚创作的一个长篇小说里如实记录了“黑蓝书吧”的环境。古人读书是非常讲究环境的。环境是一种气质,是一种美德,因为它不仅表现出我们对世界的欣赏和品味,也会给我们的身心带来温馨和轻快。用自己的体悟、自己的感怀和自己的视角享受它。你会觉得,在这样的环境里读书是人生一大乐趣。

    读者队伍需要培育和引导。虚妄和繁复,抗争和获取,都在魔术般地变幻着,在我们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痕。王洪城和他的朋友们把钱財投入在这里,是想收获效益,同时也是在寻找自己的快乐和享受。他是个读书人,一个有志气的青年知识分子。享受里包括对别人的贡献,不付出辛劳,又能如何得到这些快乐呢?正如一个诗人所说,读书人是一盏灯,用一份小小的热量,照亮并唤醒人间的欢乐、神圣和美好,化解痛苦和忧愁。这是人生质量的最佳证言。

    人是不朽的,人在城市中绵延不绝的灵魂的声音,人生活在城市里的智慧,是靠读书获取的。文化的特殊荣光是振奋精神,提醒人们记住勇气、荣誉、自豪和希望。城市是丰富多彩的,个体生命也是千姿百态的,面对人生的大河,我们渴望从小小的“黑蓝书吧”里感受生命神圣的韵律。

    景若在梦就在

    我们生长在长城根儿的游人,游览长江的心情是很激动的。举世瞩目的长江三峡工程,又使古老的长江再度辉煌。1996年初冬,我和我们“三驾马车”的另外两个老兄何申、谈歌受湖北《芳草》杂志社的邀请,乘船游览了长江三峡风光。我到长江漂流还是第一回!小时候,我在课本里读到刘白羽先生描写长江的散文,便对长江神往了,这条发源于青藏高原的大江,汇千川百河,鬼斧神功地劈开崇山竣岭,席卷巴山楚水,一泻千里东流去。

    由于没到白帝城,船从宜昌出发,过大三峡时是夜晚,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箅是游小三峡了。第二天的黎明,我们的游船从四川的巫山镇出发。初冬了,可小三峡两岸的景色还是那么迷人。巫山小三峡是龙门峡、巴雾峡和漓翠峡的总称。来前听人讲,小三峡的绝妙之处就是它的小巧秀雅,状若盆景,兼有“三峡之状,桂林之美?今天亲眼所见,果然名不虚传。导游小姐陌生的口音是那么亲切。我觉得眼前山奇雄,峰奇秀,滩奇险,水奇淸,峡奇幽,石奇美。一段水一片景,一重浪一重天,仿佛是欣赏一幅立体感极强的优美画卷。

    船过龙门峡,我真看见了龙门,峭壁指天,雄壮巍哦。游船驶过龙门大桥时,我想象着三峡工程大江截流后,这里水位上涨之后是什么样子。当西岸绝壁上一个个方孔展现在我跟前的时候,没等我去问寻,百花文艺出版社的王俊石老师就说,这里是古栈道遗迹。我马上联想到《三国演义》里烽火连天的古战场。这些方孔,孔距五尺,排列均匀,栈道绵长,主干起于龙门峡,沿大宁河绝壁,北经巫溪县延伸到很远的地方。

    日月是百代的过客,人世的沧桑,如过眼的云烟,如今去而复来的只有游人了。在这一脉具有特殊历史、社会和文化风情的地方,我不仅看到了古栈道的遗迹,还能隐约看到悬棺、船棺,还有富有传奇色彩的野人传说。我们听到了激越髙昂的巫山民歌。这些都是我们人的思想载体,载动我们对历史人生的感悟,载动这些人文盛景带给我们无限的乐趣。我觉得这个世界的美是针对丑而生的,没有丑陋的风景,只有丑陋的眼睛。丑也能丑出魅力,看来美丽并不是我们人类惟一的王牌,大自然的永久魅力是一种天然的和谐所产生的展撼心灵的力量。这里的风光是常被人赞美的,当人类赞美大自然的时候,竞争和选择同样是它的生存核心。一条十分残忍的规律,这里同样是机会和生命力所决定生存。我们不止一次看见岸边大树下黄色的岩菊,为了争取阳光拼命地生长,其弱者不得不最后倒下的凄凉场面。我们人类不是这样吗?人来到这个世界上不得不面对那既成的一切,就构成了命运的序曲和基调。不要屈服于命运,其理由是命运通常并不怜倘失败者。

    在我们思古怀旧的情绪中,游船就驶到了青狮守龙门。转过山角就是青狮守护的“九龙柱”和“灵芝峰”。柱旁有一状若偌蔴菇的石峰,形如伞,传说是神女为百姓治病所种的灵芝。

    游船出得龙门峡,便到巴雾峰了。这时西岸一块黑褐色的巨石映人眼帘,然而我这时却注视着船边的水。这里的江水十分清激,我想起《论语雍也篇》中的两句话:“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我的名字就是爷爷醣弄《论语》时起下的。由此我想到了人生。在这美丽的大自然面前,我们应该怎样地生活呢?人为幸福而生,正如鸟为飞翔而生一样,飞翔就像梦,紧紧抓住梦,如果梦消亡了,生活就成了一只折翅的鸟,不能飞翔。心若在,梦就在,梦告诉我们,声声呼唤理想的人,也许是心灵空虚的人。其实,人生的道路要自己走。世界很大很大,就像这小三峡的景观。容得下我,也容得下你,还容得下他。让双手变得勤劳些,用心去做一个去踏自己路的人。

    水是小载体,叠印着小三峡的小世界。纵现宇宙看小三峡,的确是小世界,小世界里有着人生的大境界。人的生命力的强大,总是与水有关,激流锖助我们不断拓展生存的空间,我们的命运与流水同行。面对人类的淹水,窗有创造的精神便是这流水的韵律。这里不是有着人生的启迪吗?

    巴雾峡的流水是很急的。到了滴翠峡,两岩翠竹摇彩,四季不衰,泉水飞花濺玉。在河心,一暖望去,东岸一山形如牛。相传很早以前,这头牛正埋头吃草,无意间被牧童一鞭打去,此牛为之一惊,尾巴掉了,形成了这舰的激流除滩。透过水帘洞再看卧牛山,又使我生发许多联想。卧牛山的原因,有许多值得思考的东西,牛掉了尾巴,为什么不走呢?最悲惨的失敗是功亏一篑。傲情,横亘于成功的道路上,起初不过是些坡岗,到后来,就成为不可逾越的崇山峻岭了。我想,埋头吃荜的老牛,虽然给人带来了美景和传说,但是它的行为是值得研究的。命运之神本来就賜予的很少,一切都賴于争取,甚至滴翠峡的这种美丽也是大自然从魔鬼手里夺来的。

    过了一会儿,游船就到达了两条河的交汇之处马河渡口。我们的船还要继续前行,去古镇大昌。马渡河是大宁河东岸的一条支流,河道狭窄,峡谷悠远,天开一线,峰峦叠翠,飞瀑流泉,古朴静宜。它的下游也有三个峡谷,蠃得了小小三峡的美称。小小三峡引发了我的思考。美景是古老的,也是现实的,它能够通向人的心灵。我们虽说没有去小小三峡,可她给我留下了想象的空间。它也许比小三峡更美吧?美丽永远祺在我们的前头。这不一定是事实,但必须是信念。美丽,不论美景渴望观看还是渴望理解,爱是惟一的可能。在这里,我看见了一面斜斜的山坡上,长满了不同颜色的山草、花朵、青竹,他们都以不同的方式热爱着太阳。

    在这些景观面前,我发现了自己的渺小。大自然有灵魂吗?它的灵魂与人的灵魂,一同在太阳下曝晒,然后我们就发现,所谓的渺小,也是指灵魂的渺小。

    中午赶到古镇大昌。我们有一种春天的感觉。小镇长近四华里,镇西是古城。素有“一灯照全城,四门可通话,堂上打板子,户户听得见”之说。被游人誉为“袖珍古城”。走在大昌的街道上,尽管气味儿杂乱,可将它与小三峡联在一起来考察,也就品出大昌的美感来了。小三峡之行,使我感到钻进了一条古老而深邃的精神峡谷,人只有进入了阔的精神领域,才能真正体会大自然的秀美和世界的无边无际。美丽是值得思考而无法回避的。

    小三峡的美丽我会记住,但是人类心灵的美丽还有待于寻找。寻找是很艰难的,再艰难也要找下去。我们沿小三峡漂流的理由也许只有一条:旅游!可是人在大自然的美丽中颤栗的理由会有上千条,我想对于众多的游客来说,游小三峡,已成为我们探索生命和世界的精神力量。从这个意义上说,游小三峡会更新我们的血液,更新我们的世界观。热情而单纯的预期,一再使我们误入歧途,可是游小三峡的辉煌一瞬,正是大自然被我们当作图腾崇拜的时候。我们此时看到了东方再现了维纳斯的秀美与典雅。

    回来是顺流,心想回家之路,必经玫瑰园。人生的路啊,有顺流也有逆流,顺流的时候尽情地享受,逆流的时候要把握好方向。

    天源格绿,我想对你说

    春天,故乡煤河两岸的花开了,地绿了,我的生命里拥有了绿色的家园,绿色季节是人生中最富于畅想的季节。

    小学毕业那年,我的家从谷庄子搬到了唐坊小镇。小镇有一条小河,叫煤河,也叫人面河。人面,就是说河水清澈碧绿,能够照见自己的脸面。其实,这是一条运煤的河。淸朝洋务运动时期,开滦煤矿的煤要用铁路运到丰南县城的河头镇,再经过煤河运到塘沽口岸出国。后来煤河岸边修了铁路,煤河就不运煤了,成为一条自由的河,河里有很多的鱼,夏夹,我经常跳到里面游泳。春天的花季里,河开了,大雁飞回来了。我和小伙伴到人面河旁照自己的脸。我的小脸很黑,还沾着泥巴。我弯下腰,用水洗洗。然后就坐在河岸旁迸行一番畅想。所谓畅想就是用心想事情,还有点浪漫的幻想。我幻想自己变成一条小船,到很远的地方,听说它尽头就是大海。

    大海是什么样的呢?是蓝色还是绿色?记得这是我当时想得最多的一个问題。当贫,我观察绿色的田园,看着河岸庄稼映在水中的景象,供飘的:悠悠的,我的脸就映在绿色中了。蝴蝶梦幻般地在花丛中飞舞着,简直就像一个奇妙的世界。

    春雨在煤河岸积洒着,有的花瓣含着水珠。我打着油伞,走在河畔的小路上,想象着,我愿意在绿色里长大。我感到长大是那么的遥远。没有绿色,自己是永远也长不大的。我走着,看不见绿色竟然恐慌了,陷入等待,漫长的等待。雨水毫无倦意地嘀塔着,打响我的雨伞,就像一首歌。准也没有注意到,一个男孩漫无目的地走在雨中,四周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触摸。渐渐地,我很难看见最初本真的绿色了,我很失望。

    今年春天,上级安排我到唐海县挂职副县长深入生活,又让我感受到新的绿色,使我产生新的激动和畅想。看唐海的绿色农业,九农场是一个缩影,因为他们有一个已经叫响了的品牌“天源格绿”,包括“格绿”牌大米和它的系列产品。

    唐海县在1994年就被国家绿色食品开发中心确定为绿色食品开发县,而且有自己注册的品牌,在全省县级单位第一个拥有绿色食品标志权。县委、县政府选准了新的突玻口,他们面对唐海的稻田经常思考,我们怎样卖大米?这是个实际而复杂的问题。对外界的市场调研中得出一个结论,面对即将“入世”的挑战,我们要闯出厲于自己的市场,市场在釋里?不在乡村,不在中小城市,而主要在北京、上海、天津等大城市。大城市的市场怎么占领?就是靠绿色,靠品牌!所以说,天源格绿任重道远。

    一年前,带着县领导的嘱托和信任,带着同伴的鼓励,带着自己内心的焦虑和不安,年轻的场长刘建敏走马上任了,可以说他是受命于危难之际。他是一个有着高等学历的年轻人,对生态绿色农业有着後大的兴趣。他们的天源公司是搞绿色食品的龙头,他们在它的身上创牌、扩量、增效!把绿色品牌真正打向全国,甚至走向世界!

    结合稻田立体养殖,按绿色食品的操作规程,统一管理。取名“桕各庄牌”稻米,当时注册时,“格绿”是产品的副标,刘建敏来到后,感觉不能在“柏各庄”上做文章了,否则白白给人家宣传,应该把“格绿”提到前台来,打出“格绿”的品牌。

    刘建敏还亲自跑销售,他利用国庆节、新年、春节等民族节日,搞促销。一个节日里,刘建敏自己就销出十多万公斤。他还带人到北京、天津、石家庄、秦皇岛和厦门等地,搞市场调査,搞产品销售。在厦门,他找到了自己的同学,是同学帮助他,使天源格绿食品在南国稳稳地站住了脚。现在天源格绿大米及其系列产品,在厦门已是家喻户晓了。自选超市是都市的新时尚。人民生活好了,如今的都市人,对营养保健十分看中,所以对真正的绿色食品十分青睐。走进超市,也就是走迸了都市人的视野,走进了他们的菜篮子。刘建敏通过朋友,找到北京万利达超市连锁店。人们渐渐发现,在大城市的超市里,多了一个格绿牌的大米和与它相关的系列产品。系列产品里有黑米、黑香糯米、白香轜米、八宝米等十几种,包装精美,且质量好,是货真价实的绿色食品。笔者采访的时候,听到一个好消息,日本商人在超市里看见格绿牌产品,拿走化验,结果是符合标准的,日商马上就要批量进口了。新加坡外商也与天源格绿主动联系,准备把他们的产品带进新加坡超市。有一天,天源格绿,就会悄悄出现在许多国家的超市货架上。

    绿色产品加工,就要有规模绿色种植基地的充足货源。刘建敏知道,过去精耕细作的生产方式,要改革了,大规模的产业农业,要走进我们的劳动中,因为这样会降低粮食成本。那么剩余的劳力呢?要进城搞三产服务,或是劳务输出,最后留在土地上的少数农工,必定是僅科学,富有创新精神的新农民。他微笑着说:“往后谁也别瞧不起农民,当个好农民,至少要博士学历。我们都会逐步被淘汰的。”今年春天,他们谋划着一个“高效生态示范定单农业园区”。这样就给天源公司提供了可靠的粮源,绿色的粮源。他们正在探索土地上的一切秘密。大自然没有什么秘密,整个都是心和灵魂,因为无所遮盖的秘密无所不在。

    现实的价值是要由远景做尺度的。在九场的园区里,我们既能看到现实又能感悟远景。绿色的稻浪在阳光里闪耀着,很像一片绿色的海面。白色的塑料就像是船帆。我们被这景象强烈地吸引了。第一个园区是稻田立体养蟹;第二个园区是特种稻种植;第三个园区是优质米种植;第四个园区是优质旱杂粮。几个园区都按国家绿色农业的标准种植和管理。他们说,不用农药就一定不用农药!让所有钟情我们格绿的朋友放心。世界持续农业协会副主任罗杰布罗伯母先生,曽到九场参观过稻田立体种养,他惊叹地说:“堪称世界农业的典范!”

    也许生活永远拒绝神话,永远拒绝幻想。九场的高效生态农业园区,既不是神话也不是幻想。是我们眼前的真实景象。而且这个景象还有着充分的依托:水源!谁都知道,今年是前所未有的大旱之年,九场的园区为什么能够順利地蓄水栽种?为什么九场受灾较轻。这都得利于刘建敏主持修建的5000亩平原水库。数九寒冬,九场平原的冻土地上,插上了红旗,上千民工打响了兴建平原水库的水库战斗。水库建成了,水库冬天蓄水,开春放出插秧,雨季蓄水,大旱了就放水。今年插秧的时候,正是大旱,绿色园区顺利插秧。天源格绿,我想对你说,你是我们中国未来农业的方向。

    看不透星星是因为它离我们太远,看不透小草是因为它离我们太近。绿色离我们很近,就像一株株的秧苗,朴实自然而难以看透。经过了收获的秋天,绿色飘落,这并不标志着衰老,也不意味着生命的完结,而是新的绿色生命在泥土里孕育,是想在春风吹来的时候,将一切唤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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