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滩是荒野之地
东滩是吉祥滩涂
东滩是天使驿站
东滩以及整个崇明岛留下了多少候鸟的痕迹,鸣唱,已经无可查考了,从沙洲成陆到今天,这里便成了野生、野种的乐园,有江海环抱,有芦苇遮掩,有各种食料,并且甚少或者几乎没有人类活动的干扰。
每一年的三月下旬至五月上旬,亚洲太平洋迁徙路线上的候鸟,便从越冬地澳大利亚途经崇明东滩,稍事修整梳理羽毛后,再飞往繁殖地西伯利亚。九月中旬至十一月上旬飞回澳大利亚时再次歇脚于崇明岛,然后留下一串鸣声拍翅而去,南迁时结群小会在东滩停留五天至七天;北飞时结群大停留时间短,为三天到五天。
总是来去匆匆啊!
这春秋两季的短短的几天,崇明岛东滩会呈现出格外热烈和繁忙的生命图像:各种鸟类在低空盘旋,然后降落,寻寻觅觅于东滩,鸣声互答……
时间到了,天使的翅膀飞临了。
春季的候鸟中以鹬类为主。
它们喜欢在海三棱草区域以及藻类盐渍带休闲、进食,它们是想补充点盐分吗?它们偶尔也会涉足芦苇带,但不会去占领这一区域,芦苇荡的茂密,对于鸟类来说,一定是十分浩大了,它们是不想进入呢或者留给别的种群?总而言之,它们和雁鸭类、鹤类、鸥类的鸟,在食性和空间上保持着区别与距离,那就是和而不同了。
雁鸭类群喜欢于秋冬时节到来,有的在东滩越冬,有的路过,总数约在三万只左右。其中的小天鹅群落,以海三棱藨草的地下球茎及部分根茎为主食;野鸭们则好吃小坚果和藻类。这些鸟类的作息时间大体是白天游走于藻类盐渍带,崇明人说的光泥滩上,傍晚分散成小群飞往海三棱藨草内带享用小坚果,然后歇息。
雁群类的鸟喜食芦根,食源地在芦苇带外沿与海三棱藨草镶嵌处的潮沟,活动区域也在藻类盐渍带。
也许我们可以这样说,东滩的光海滩即藻类盐渍带是东滩候鸟的公共空间。
在所有这些鸟类中,栖息东滩的鹤类仅三种,即灰鹤、白头鹤和白枕鹤。
这就是崇明岛东滩,长江口面积最大保持了自然本色的一大块荒野。这里阳光充沛,气候温和,水资源丰富而平缓,有咸有淡,咸淡交冲。温带、亚热带的广盐性、溯河性鱼、虾、蟹类,在这里寻食、越冬、产卵。滩涂上又有芦苇、芦竹、藨草、海三棱草、丝草等滩涂植物,有的结坚果,有的长球茎。其间又是一个无数小生命的世界,生息着石磺、缢蛏、螃蜞等野生动物。
东滩拥有高等植物一百二十二种,除鸟类外的陆生脊椎动物二十六种,鱼类七十三种,陆生无脊椎动物一百五十种,鸟类二百六十五种,其中湿地鸟类一百四十六种,占中国已知湿地鸟类物种的百分之四十六点七。列入《濒危野生动物、植物物种和国际贸易公约》中的有二十四种,国家一级保护鸟类四种,二级保护动物三十二种,从物种多样性、生境稀有性而言,崇明岛无疑是上海之首,江南之冠。
江海边缘的东滩啊,有天赐的华丽家族。
四种国家一级保护鸟类分别为白头鹤、东方白鹳、黑鹳和中华秋沙鸭。在二级保护鸟类中最为有名的是小天鹅、小青脚鹬及黑脚琵鹭等。
白头鹤,大型涉禽。身长约一百厘米,头顶皮肤裸露部分为朱红色,头部其余部分及颈部的三分之二为白色,羽翅灰黑色。栖息于河口、湖泊及沼泽湿地,喜食甲壳类、鱼类、昆虫等东滩底栖动物及三棱草球茎等。其珍稀程度仅次于丹顶鹤,2005年至2006年观察得知,在崇明东滩越冬的白头鹤约为一百四十只左右。
东方白鹳,体长约一点二米,大鸟也。通体羽毛呈白色,眼部周围为红色,长嘴粗壮、黑色,腿脚鲜红。以鱼、蛙、昆虫等小动物为食,好静而又机敏,风吹草动都会使之警觉,休息时好单足站立又显得优雅闲适。这一种大鸟在中国约有三千只左右,非常稀少,十年多没有在崇明出现之后的2003年冬,东滩传来喜讯,“东方白鹳来了!”可惜数量很少。
黑鹳,黑色羽翅泛紫绿色光泽,胸以下白色,嘴和脚红色。七十多年前曾经光临,2003年末在东滩发现二只。
直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崇明东滩仍每年有一百多只中华秋沙鸭飞临,至今的十多年间未见身影。小天鹅亦然,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东滩记录到的数量三千至五千只,到2004年已是可怜的十七只了……
白头鹤是东滩的贵客,它总是展现着这样一些特征:温文尔雅,目光迷人,步态轻盈,形体优美。在中国以仙名鹤,在外国,白头鹤又称“修女鹤”、鸟类贵族。初冬时节,芦苇将枯未枯,芦花似白非白,你脚步轻轻地走到团结沙大堤下,运气好的话,就有可能与滩涂上漫步的白头鹤相遇,你的眼前会突然闪过电光火花,脑海中涌出了“高贵”这个字眼。白头鹤长颈洁白修长,头顶黑里泛红,双翅羽毛披散与黑色尾羽相连,东滩的海三棱藨草的球茎和根茎是它的美味。它们埋头啄食时似乎心无旁顾而津津有味,然后到小泥塘饮水,那水略带咸味。接下来便是梳理羽毛,或者走着优美的舞步,有鸟类专家说,那是白头鹤的“爱情圆舞曲”,假如你在欣赏这一舞曲时太过激动,而发出了声响,白头鹤便会引颈张望,发生类似于警告的“噢”、“噢”呼叫,鹤群迅即奋翅直上云天,这时候,你也可以欣赏到白头鹤飞翔时的姿态:长颈与脚前后伸长、伸直,双翅缓缓地拍击,发出崇明岛上农人视为吉祥的“咕客呀!”“咕客呀!”的鹤鸣之声乘风驾云而去。
在我听来,这“咕客呀!”“咕客呀”的鸣叫分明是撒向人间的肺腑之言:“过客呀”!“过客呀”!
我曾在东滩不止一次地搜寻白头鹤的落脚之地。
白头鹤以及灰鹤、白枕鹤的领地正日益缩小,原本属于鸟类家园的一部分已经或正在被夺占。今日东滩白头鹤的栖息之地是南北、东西各相距两公里的四条新旧大堤之间的地块。这里有它们喜食的海三棱草以及宁静的环境;其余大堤之内的部分已被围垦成农田,甚至建起了厂房。就在现有的这样一个小小区域中,白头鹤也是心惊胆战的,堤外有成群结队捕捉鳗苗的船,堤内是星罗棋布的鱼塘、蟹塘,还有成群结队的水牛移动着庞大的躯体觅草、吃草,当白头鹤飞临东滩上空时,不知道这些庞然大物是何处来客,往往在低空久久盘旋,不敢落脚。
东滩的底栖动物生物量及海三棱地下球茎生物量,在芦苇带分别为每平方米十五克与每平方米七十九克,东滩潮汐滩涂的生物储备总量约为八千八百吨。
另外,在崇明东滩过境中转、筑巢越冬的候鸟,最多时达百万只以上,其数量与密度远远超过北方的繁殖地、南方的越冬地。守望在东滩的鸟类学家告诉我,崇明东滩无与伦比的湿地环境,以及充足的多样的资源,确保了栖息时间、地点、取食对象均有差别的各种鸟类的食物供给,加上江海边缘的宽阔与恬静,东滩就成了候鸟们的驿站。
当候鸟飞临,不动声色地躲在僻静处观望,你会慨然长叹:好一个真正多彩多姿的华丽家族啊!
崇明岛东滩野生生物的华丽家族中,不仅有珍稀、美丽、华贵的鸟类,还应包括那些默默无闻、其貌不扬的底栖动物,乃至植物的籽实、根茎,它们组成了东滩华丽家族的底层,是维系这一华丽的家族的食物链,同时又是华丽家族的家园所在。我们甚至可以这样说,东滩的一切都是珍贵的,东滩的所有细节都指向大自然的一处奥秘:生命的广大而美丽。
鳗鲡苗,人称水中软黄金,那是说崇明东滩的鳗鲡苗价值之昂贵只能与金子相比较。
作为崇明东滩世无其匹的特种水产资源,鳗苗与蟹苗均在淡水中生长,性成熟以后到海水中交配繁殖后代,后代的鳗苗与蟹苗再游回江湖生长发育,如此往复,在循环洄游中维持种族的延续。此种从一个水域迁徙到另一个水域繁殖后代的过程,叫做生殖洄游。
鳗鲡味道鲜美,崇明岛上的常客,因为地处长江入海口岛上河港纵横,水质清新,便会有成群结队的鳗鱼出入,也易于捕捞,一旦被捉,鳗鱼的身体便自然弯曲,农人又把鳗鱼和黄鳝统称为“弯鱼”。
其实,鳗鱼并不为人们所了解。
在水生生物家族中,鳗鲡对水质的要求之高到了近乎苛刻的程度,对任何类型的水体污染均极为敏感。在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之前,因为崇明地表水质优良,在民沟、竖河、横河中都有鳗鲡生息,乡下并且有专事鳗鲡捕捞的“捉鳗鲡人”,以其通体光滑,捉起来并不容易。鳗鲡在淡水中生活三年,然后成为性成熟的成鳗,这三年是如此漫长而艰险,幸存者体色苍黑,下腹部两侧有黄金色的光泽,胸部呈浅红色,这样一些让人眼睛一亮并随之发生赞叹的华丽之色也称“婚姻色”,每一年的“霜降”前后,这些通体婚姻色的鳗鱼,在浓浓的夜色之下,便一往无前地寻找入海的通道,急迫而义无反顾,以每天三十至六十海里的速度不食不眠不息,直奔北纬20度以北、28度以南的琉球群岛周围海域,在五百米左右的水深中产卵,其水温约为10℃~17℃,盐分在百分之三十五以上。它们喜欢在这样的水深、这样的温度、这样的盐度的环境中生育,那是上苍为鳗鲡拣选的摇篮。
鳗鲡为一次性产卵,一尾雌鳗一次产卵七百万至一千三百万粒,产卵完成,成鳗自然死亡。
原来,它们的急迫与义无反顾,只是为了延续自己的种群,然后死去。
鳗鱼卵在海洋的中层漂流孵化,到达近海岸时长成15毫米左右的鳗苗,呈白色,有透明感,一身娇嫩,再以其天生的溯河本色,在夜间,从长江口进入它们将要生长三年的淡水中。
这是鳗鲡生命简略的素描缩影,也已经是使我们感慨万千了。
崇明岛位居长江口咽喉之地,鳗苗进入长江之前必定要先集结于东滩,自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始,崇明东滩名声鹤起之时,便是鳗苗身价贵同黄金之日。
先是崇明东滩的渔民捷足先登,“鳗网一张,黄金万两”的说法多少有点夸张,但因此而富裕有足够的钱盖两三层楼房,却是真实的。崇明岛上的农民为财富吸引,造船置网纷纷下海,江苏、浙江、安徽、福建的捕捞船队也蜂拥而来,这就是当时震惊中国的“崇明东滩鳗苗大战”,一条火柴梗大小的鳗苗,最高售价曾达二十多元。
连续十年左右疯狂的捕捞之后,长江口的鳗苗产量急速下降,鳗苗资源濒临枯竭。1996年以后,崇明的捕捞者先行退出,只有少量外地船只还在捕捞,更多的小船搁浅在港湾中,只是成为那已经远去的崇明东滩曾经喧闹的证据,那些教人亢奋的春天过去之后,现在寂静了。
在上海远东出版社出版的《生态崇明》一书中,作为“阅读资料”的《鳗鱼的诉说》,不可不读:
岁岁年年,潮起潮落,每当元旦钟声敲响的时候,我们这些在深海中出生的鳗苗就成群结队,远涉重洋,回归自己双亲的故乡——江河湖泊中生长。随着养鳗业的迅猛发展,我们的身价与日俱增。“鳗网一张,黄金万两”并非传奇故事,近几年来,长江口涛声依旧,可是我们队伍已是风光不再,日趋枯竭,已经面临严重的生存危机,善良的人们自然会想,这是否是由于捕捞鳗苗所致?其实这并非是问题的关键。
请千万别为我们如此娇小就落入鱼网而难过,我们都深明大义,甘愿献身,有的觉悟过人,自投渔网,我们有一个美好的心愿,希望中国的养鳗业有长足的发展,不忍心仅作资源将吾辈出口。只有养鳗业发展了,我们自身的价值才能得到进一步的体现。有人抱怨照料我们的条件太苛刻,其实并不是我们有意撒娇,这只是我们的生活习性而已,一旦你们真正了解我们的生活规律,我们之间会配合默契,彼此满意。当我们长大成材时,不管红烧、清蒸、油炸、烧烤,还是加工制罐、出口创汇,吾辈都义无反顾,一概服从。只要你们能卖个好价钱,有高效益,我们也含笑九泉了。
那么导致我们数量锐减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呢?说来你们也应该清楚,我们的双亲有强大的繁殖力,一位母亲一次性产卵七百万至一千三百万粒,这就是达尔文自然选择学说中阐述的繁殖过剩,必然引起生存斗争。在自然界,生物总是繁殖得多,而实际生存下来的少,将我们的部分幼小同胞捞起来,精心饲养,这是对我们的合理利用。我们善解人意,能够承受。许多新闻媒体众口一词,呼吁保护鳗苗资源,这使我们很受感动。然而必须申明,这绝不是威胁我们种群生存发展的要害所在,别看我们身体比火柴棒还细小,我们有天生的溯河本领。举世闻名的长江,江面浩瀚,水深流急,不管如何层层设网,都不可能把我们一网打尽。我们中的许多兄弟激流勇进,在长江上游的每一个角落都有我们活动的踪影和足迹,这就是例证。
我们的种族奉行晚婚晚育。在野外生存下来的个体,要在江河湖泊中生长三年以上,才进入性成熟期。在这生命的历程中,确保年年太平、岁岁平安,谈何容易。天灾不说,人祸难防。若遇农药、工业废水污染水源,必死无疑。还有电捕扫荡,TNT炸鱼等高科技手段,对水生一族实行三光政策,格杀勿论,真是防不胜防。好在有祖传绝招;钻入很深的烂泥洞穴,深居简出,方可防意外不测,可就算寿长不死,但要降海养我育女,还是难于上青天。每当秋风吹起的多情季节里,爱情的烽火就熊熊燃烧。我们必须遵循洄游规律,到那遥远的深海去谈情说爱,生养后代。但在这激动人心的关键时刻,可供出海的水闸、涵洞都已安上了网兜,严阵以待。这一招对我们来说,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灾。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天经地义。人间有时候真也蛮不讲理,为何如此设卡,残酷地阻断我们的生殖?无奈语言不通,倒不是贪生怕死,我们同人工养殖有截然不同的历史责任。这样一卡,岂不误了大事。没有商量和选择的余地,只有拼死闯关。结果凶多吉少,九死一生。同胞们在“光荣”的时候,有了拍断了尾巴,有的咬断了牙齿,十分悲壮。最终一律弯曲身体,用我们的肢体语言表示死得不值得,我们有夜间活动的习性,惨案全是在夜幕下进行,许多人一无所知,社会也没有关注,甚至连热心野生动物保护的有识人士,也没有引起应有的警觉。这实在是我们共同的悲哀。
按理说,我们的家族属于生物资源,它不像矿物资源,开采一点就少一点,只要科学开发,合理利用,完全可以做到持续发展。为了大家共同的美好明天,我们再也不能沉默。
别把我们的双亲——野生成鳗当作摇钱树和唐僧肉,救救我们降海繁殖的双亲吧,“出关”之恩定会涌泉相报。
华丽家族的中华绒螯蟹,是淡水蟹独一无二的至尊。
中华绒螯蟹又称河蟹,崇明人则称之为大闸蟹、大螯蟹,崇明岛上河港纵横,河蟹横行,在我的少小年代,所见的河蟹之多,有的爬到稻田中,或在芋艿的叶子下乘凉,人人捉河蟹,家家吃河蟹,因河蟹之众,上海人有瞧不起乡下人的传统,至今仍称崇明人为“崇明蟹”,但我们还得承认,当年住在小阁楼、亭子间里的上海人,以吃蟹为荣也难得吃一次蟹,他们有可能是视螃蟹为美味的推动者。
当然,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肯定是崇明人。
在中国生活的蟹类有六百多种,绝大部分生活在海洋中,称为海蟹,一部分生活在咸淡水中,少数完全生活在淡水中,崇明岛的中华绒螯蟹在淡水中生长,却要到浅海河口即东滩繁殖,中华绒螯蟹的近亲是日本绒螯蟹,前者繁殖产卵于崇明东滩,分布在长江三角洲水域,后者分布于我国的广东、福建、台湾、黑龙江河口以及日本,朝鲜的东北岸沿海河流。
螃蟹个体生命的历程为两个秋龄,即从一个秋季到下一个秋季,每年11月份,西风渐起,崇明岛上稻熟菊黄,新酿的米酒飘香时,已经长大成熟的野生螃蟹,便从长江宜昌段以下洄游到崇明东滩。这个时候,东滩枯水时的水温在9℃~11℃之间,盐度在千分之十八到二十五之间。正是这样的水温与盐度,是洄游的螃蟹所喜乐的,它们将要完成螃蟹短暂一生中最重要的使命:传宗接代,养育出数不胜数的蟹苗,在这个过程中,公螃蟹与母螃蟹先后把自己埋进沙滩,把生命的空间——崇明东滩浅海水域全部留给自己的后代,如是往往,岁岁年年。螃蟹交配时,公的追母的,追逐的过程并不复杂,母的一般都是半推半就。交配时,公螃蟹以其两个大螯夹住母的,一次交配时间可以长达两个小时。交配结束,母螃蟹逃逸,把大肚子藏在沙滩中。公螃蟹自行隐入东滩泥沙中悄然死去。也有公螃蟹一次交配意犹未尽的,再去追求另一只母螃蟹,直到精疲力尽自沉海滩。设想此情此景此时的崇明岛东滩,是何等热烈而又何等凄冷的新生与死亡转瞬交替的壮烈景象!可是,这一切的发生与结束,却又无声无息,不为人知。
公螃蟹牺牲殆尽,母螃蟹从11月份开始抱卵到来年4月,蟹苗幼体离开母体后,母螃蟹的使命就此结束,隐入海滩的泥沙中死去。到农历芒种前后,小蟹苗成为大眼幼体后,便从咸水进入淡水,在崇明岛南沿和北沿的长江中溯流而上,每天的行程约为十至二十公里,七天后幼体的尾巴消失,继续逆水而行于长江之中,以藻类和贝类为食,最远的可游到宜昌,望大坝而却步。然后洄游,一路上脱壳、蜕变若干次,所谓“死蟹一只”不是说死了的蟹,而是指蜕变中的蟹,毫无防范能力的“软壳蟹”,东游、又东游,直至崇明岛东滩浅海海域,回到生命的出生之地,出生之地是繁殖之地也是死亡之地。
个体的螃蟹终其一生是这样度过的:漫长的浮游,先逆流后顺水,小时逆流以壮其筋骨,历经一次又一次的蜕变,以蜕壳的方式更新生命,然后顺水洄游,似乎只是为迫不及待地完成繁衍生命的重任后死去。
谁能告诉我螃蟹的生命历程是伟大?还是渺小?
也许我们只能这样说,所有的生命都有它存在的理由,也各有自己闪光的历程。伟大即是渺小,渺小即是伟大。大自然的怀抱中,凡生命必有个性,也皆有共性,繁衍生息是也,所有这一切是造物主规定的使命吧?
我们怎么来形容螃蟹呢?还是前人在《蟹谱》中说得好:“以其横行,则曰螃蟹;以其行声,则曰郭索;以其外骨,则曰介士;以其内容,则曰无肠。”
如果说白头鹤是东滩的“名门贵秀”,螃蟹便是“横行将军”了。还有更多的则是我们知之更少的底栖动物,自生自灭以及自灭自生的野生草类。在淡水、咸水、泥沙和芦苇组成的天然环境里,和崇明岛的农人一起演绎着守望家园、沧海桑田的梦想。
前文所说之螃蟹是野生条件下的螃蟹,并且在东滩的天然水域繁殖,所产之蟹苗即为天然蟹苗。蟹苗具有极强的趋光性和溯水性,即天生的向往光明而又反潮流,对淡水水流十分敏感,适应淡水生活,能爬善游,行动机敏,性凶猛,比蟹苗庞大的浮游生物也会被其捕而食之,捕捉时往往在游水行进的过程中,以两只大螯出其不意夹击。1969年以前,崇明东滩、长江口的蟹苗之多如同民沟中的蝌蚪一样不计其数,当时的渔民不屑一顾,在捕捞鱼虾的作业中,总有大量的蟹苗混杂鱼网中,便作为鸭子的饲料,或者当做生物垃圾抛弃。
蟹苗命运的突然改变,始于1969年,因为岛外养殖场的需要,开始捕捞少量天然蟹苗放养,结果令人振奋,投入崇明东滩蟹苗的湖泊,成蟹产量明显上升,其肉质也格外鲜美,一个存疑终于有了答案:河蟹、崇明大闸蟹亦即中华绒螯蟹和其余淡水鱼类一样,也可人工放养。从此,东滩蟹苗成为一种生物资源,崇明县在1974年至1984年间,向全国提供天然野生东滩蟹苗八万四千六百零三千克,每千克售价三至五元。如果说这个价格还只能列入廉价商品一类的话,进入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之后,养殖者从中国各地的蟹种中,以格外挑剔的眼光独独选中了东滩蟹苗,争相抢购,供不应求,价格飚升至每千克十万元。在高利润下,人们可以无一例外地为金钱而不顾一切,崇明岛东滩继“鳗苗大战”之后,又经历了一次刻骨铭心的“蟹苗大战”。这个时候,捕捞蟹苗的崇明人已经是少数了,大量的外省市人员驾船而来,其中还曾出现过退役舰艇改装成的张网船,所有大船均备有现代通信工具,发现蟹苗苗情,便以电波指挥各路风帆,云奔而来直奔东滩海域,展开地毯式的拖网作业,连同刚从受精卵中孵化出来的幼体也一网打尽。
无独有偶,如同鳗苗一样,长江口东滩的天然蟹苗自1996年以后急剧减少,至今仍不能形成汛期。
蟹苗的减少除了连续多年的过度捕捞之外,还告诉我们:崇明岛上、长江三角洲,那些河港沟河汊中曾经成群结队的多得不知其数的野生的成蟹,也越来越少,甚至到了濒危的边缘了。栖息在自然水域的河蟹对水环境的质量十分敏感,尤其是各种杀虫剂和除草剂,因为不同程度的地表水的污染,崇明的阡陌河沟中曾经是旺族的螃蟹,现在已难觅踪影。
种群和数量本已很少的成蟹的洄游过程中,会无可选择地钻入人为设计的围网,也为水闸、涵洞,网兜阻截,捕捉。长江中游的湖泊中,养蟹的围网如天罗地网一般,螃蟹的大蟹怎么剪破这些网而突出重围?洄游到崇明东滩的路被切断了。
这一条水路也有被短暂恢复的时候。1998年长江大洪水,湖泊水位高涨,围网体系顿时被淹没,河蟹胜利大逃亡直至崇明岛东滩,1999年,东滩蟹苗数量回升,又有了繁荣景象,这是可以一叹的:对于人来说的洪水之灾,对于蟹来说就未必了。
天然蟹苗资源的锐减,却也促成了人工蟹苗的培育成功。崇明东部因为紧邻东滩,一望无际的蟹种养殖塘意味着一个惊人的数字:崇明岛年产优质蟹种六亿多只,畅销全国各地,是中国最大的蟹种生产基地。
崇明河蟹的养殖,已遍布全国。在可供养蟹的天南地北的水域,都有崇明养蟹人勤劳的身影,是崇明河蟹联结起了崇明岛与中国的四面八方,崇明名声大振,螃蟹功不可没,崇明岛与外地的合作是由崇明蟹农提供蟹种,当地提供湖泊水面,崇明岛外养蟹区域已扩展至青海、新疆等十个省、自治区,2004年的养殖面积为一百一十三万亩,年河蟹产量一点二万吨,年产值九个亿。
我家乡的《崇明报》有施德龙写的《一个崇明人赴新疆养蟹的体验》,转录如下:
2004年去新疆养蟹的崇明人已陆续返回崇明,笔者怀着崇敬和好奇的心情采访了其中的一员,把他在新疆的主要感受介绍给大家。
该养蟹者2004年在新疆博斯滕湖承包了一千亩水面,该湖位于南疆,离吐鲁番盆地约200千米,3月20日他把四十万只崇明蟹种投入承包水面,蟹种规格为每千克约200只,养到11月用地笼捕获七千千克大蟹,其中体重100克的蟹占了百分之六十,一百五十至二百克的蟹占百分之四十,以平均每公斤蟹五十元价格。
全部销往江苏无锡市,扣除成本,虽获利微薄,在新疆养蟹又极其艰辛,住蒙古包、吃牛羊肉、喝茶砖茶、走碱性路,碱质土对皮鞋有腐蚀,仅皮鞋就跑破了好几双,但他还是认为,去新疆养蟹很值得,因为一方面能亲身体验在高寒地区养蟹的全过程;另一方面,在新疆同在长江中下游湖区养蟹是迥然不同的,前者的环境条件是一个全新的并在许多方面颇具挑战的领域。
据养蟹者介绍,在新疆博斯滕湖养蟹主要有以下几个特点:一是水面广阔浩荡,“博斯滕”的维吾尔语的意思为“雄伟壮观”,该湖水域面积相当于整个崇明岛的的大小,周围人烟稀少,环境安静,正常年景平均水深有一米多,湖水来自天山融化的雪水,水质清新,几乎无污染,经化验完全达到了饮用水的标准,溶氧量高,湖底平坦,淤泥二十厘米。湖边芦苇茂盛,湖中螺蛳水草等天然饲料丰富,凭他本人的经验及两年来对该湖的多次实地考察,他认为该湖很适合养蟹。在该湖养蟹,放养较稀,平均亩产七千克蟹,在这样环境条件下养出来的蟹品质好,受市场欢迎,食用者放心,所以在销售方面无后顾之忧。二是湖面承包费便宜。每亩只有十五元,约是江苏洪泽湖的六分之一,是湖北、湖南的三分之一。博斯滕湖除了富有青、草、鲢、鳙四大家鱼之外,还拥有丰富的野生鱼类,其中以鲫鱼居多,大的每尾二百五十克,打一网就有六十至八十千克,该湖的鱼纯正不腥。当地人传统吃牛羊肉,不喜食鱼,当地人还认为捕鱼需船网工具,劳力,鱼在当地卖不到好价钱,所以他们对鱼不感兴趣,这一点正中南方养蟹的人下怀,把在承包水面中捕获的大鱼作为廉价食品改善生活,减少了生活开支,又降低了养蟹成本。三是博斯滕湖属于高寒地区,海拔一千多米,气候干燥,有道是:“早穿棉袄午穿纱,晚围火炉吃西瓜。”确实是对当地温差变化的最好写照,当地的煤质好价廉,每吨二百五十元,生火很方便,用废纸就可把煤引燃。当地湖中的水温日昼变化不大,所以对湖中蟹的生长影响不大。至于该湖10月份就开始结冰,这一点有助于蟹的加快成熟,有利于抢先占领市场。四是博斯滕湖周边人民热情、好客、富裕。几乎家家都有近百亩的土地,盛产优质棉花,还有成群的牛羊,当地人民的生活水平要超过该养蟹人曾到过的湖南、湖北等有些湖区人民的生活水平。当地生活治安很好。几乎没有偷盗案件,所以养在湖里的蟹不需要像在其他地方湖区养蟹,要组织人员日夜看守。
在新疆博斯滕湖养蟹,确实有许多有利的方面,但目前,由于路途遥远,养蟹人员来去路费以及给养、蟹种等物质运输等费用开支大。比如,今年蟹种从上海空运新疆每千克七点五元,就耗资一点五万元。另外,今年博斯滕湖平均水位只有六十厘米,要达到八十厘米的水位才对养蟹基本无影响。加之,近几年来,整个蟹市场行情比较低迷。目前,南方养蟹人要在博斯滕湖获得理想的经济效益还比较困难,今后要在一千多平方千米的新疆博斯滕湖进行大规模开发科学养蟹尚需多方面的努力。
东滩野生世界的华丽家族正面临着人类活动的巨大挑战,这个家族的命运才是崇明生态岛建设的标尺,它的兴衰便是根本意义上的崇明岛的兴衰,唯有这一家族才象征着长江入海口的这块平沙绿洲上,江与海与地与人与万类万物是否和谐,是否组成了大地的完整性。
为野生的华丽家族祝祷,就是为我们自己祝祷。
为野生的华丽家族骄傲,就是为我们自己骄傲。
为野生的华丽家族忧患,就是为我们自己忧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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